一声细微轻响,一方软帕从他脱下的内衫袖间滑落出来。
巴米尔连忙俯身捡起软帕,怔了怔:软帕柔软细滑,料子精细,刺绣的山水图案精美富丽、烟云浩渺,有股暖甜香气,还绣有方方块块的汉字诗文,一看就知道不是佛子所用之物。
文昭公主是汉女,这帕子肯定是她的,据说公主懂一种高超的技艺,教给了她的族人,现在王庭人人都知道汉人商队卖出的布料最精巧。
巴米尔脸上腾地一下红得能滴出血来,顿时觉得手上的帕子仿佛有千斤重,而且还烫手。
昙摩罗伽垂眸,看着巴米尔手中的软帕。
他时热时冷,瑶英从早到晚守着他,为他拭去脖子上的汗水,用的就是这张帕子。他发热的时候,帕子是凉的,他浑身发冷时,帕子一定在炭火上烘过。
她说自己帮不上忙,只是想让他舒适点。
也不知道这方帕子怎么会在他身上。
昙摩罗伽静默不语。
就在巴米尔觉得软帕生出无数根尖刺,刺得他浑身难受的时候,掌中忽然一轻。
昙摩罗伽把软帕拿走了。
巴米尔悄悄舒口气。
昙摩罗伽眉眼沉静,随手把软帕撂在一边,道:“敲钟。”
巴米尔精神一振,恭敬应是。
……
小院子里,瑶英和亲兵还坐在灯前议事。
得知杨迁在秘密训练义军,亲兵们热血沸腾,纷纷自告奋勇,要求前去助他一臂之力。
瑶英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杨迁满腔豪气,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派去他身边的人一定要圆滑谦和,否则不是合作,是结仇。
几人对坐着交谈,亲兵中的一人突然眉头一皱,朝众人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静夜中,一阵洪亮悠扬的钟声遥遥传来,轰隆隆的鸣响在寒风萧瑟的冬夜里回荡盘旋,余音沉重而又悠长,响彻整座王寺。
亲兵站起身,拉开门,细听片刻,道:“佛子出关了!”
整座王寺被钟声唤醒,越来越多的人拉开门窗,遥听钟声回响,激动地大声念诵经文。
昙摩罗伽出关的消息很快传遍圣城的每一个角落。
翌日早上,天还没亮,王寺前车水马龙,熙熙攘攘,入寺的狭长通道被挤得水泄不通。
入寺的人大多锦衣袍服,装扮华贵,他们是朝中大臣和王庭的贵族子弟,那些千里迢迢赶来参拜罗伽的平民百姓被拦在最外面,无法进入王寺。
昙摩罗伽没有接见那些贵族子弟,出关之后,他需要先在殿中诵经七日,为死去的苏丹古超度。
大臣们迫不及待,不断上疏催促他选出新的摄政王人选,他拒绝了。大臣退了一步,要求七天后立刻定下新的摄政王,他这次没有否决。
随着大臣的步步紧逼,朝中局势愈发波云诡谲,豪族世家的私兵从各处源源不断地涌入圣城,整座王寺被重重包围。
为了争夺摄政王之位,世家间摩擦不断,矛盾重重,本该并肩作战的四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不管大臣怎么气焰嚣张,昙摩罗伽始终没有露面,一道流言不胫而走:失去摄政王以后,佛子再次被世家架空了。
瑶英听见寺中僧人私底下嘀咕:佛子是不是真的被架空了?
她知道昙摩罗伽绝不会坐以待毙,不像僧人们那样提心吊胆。
局势紧张之际,北戎使团趁寺中僧人心神不定,托人将一封信送到瑶英案前,请她务必见一见朱绿芸。
信是以朱绿芸的口吻写的,情意绵长,字字珠玑,先是忏悔罪过,请求瑶英原谅,然后说她们同是汉人,流落在外,应当互相扶持,希望她能不计前嫌,和朱绿芸重归于好。最后暗示假如她能和朱绿芸和好,海都阿陵以后绝不敢再冒犯她。
亲兵们怒不可遏,破口大骂。
瑶英拦住亲兵,笑了笑,揉皱信纸,道:“好,既然是故人,是该叙叙旧情。”
前些天她不能暴露身份,自然要避开朱绿芸,现在她已经回到圣城,不必再顾忌,可以和朱绿芸好好叙叙旧了。
瑶英问亲兵:“其他部落的公主都到圣城了?”
亲兵回道:“都到了,如今都住在驿馆,只有天竺公主住在赤玛公主府上。”
瑶英点点头,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僧人,让他转呈给昙摩罗伽。
下午,僧人回到院子,道:“佛子请公主去大殿。”
瑶英起身,跟在僧人身后,前往大殿。


第97章 交还
大殿在做法事, 僧人围坐在殿中齐诵经文,人影幢幢, 梵音阵阵。
昙摩罗伽不在大殿。
般若引着瑶英转过夹道, 走进一间幽静的院子。
瑶英目光四下里睃巡一圈,大殿守卫森严, 长廊人头攒动,僧兵、近卫里三层外三层守在殿外,密密麻麻。
苏丹古身死的消息传回, 阿史那毕娑“奉命”前去核实,带回苏丹古的“尸骨”,所有人深信苏丹古已经身故,这几天王公大臣张牙舞爪,态度一天比一天嚣张, 圣城的僧兵全部撤回王寺, 以震慑王公大臣。
据说城中几条大道已经被由世家掌兵的四军控制, 佛子再度被幽禁王寺的传言甚嚣尘上。
北戎那边还没有消息传回,瓦罕可汗和海都阿陵之间到底谁胜谁负,无人知晓, 王庭的大臣已经忙着争权夺利。
内忧外患,风雨满楼。
书里的昙摩罗伽以一己之力肩负起这样一个摇摇欲坠的国度, 最后油尽灯枯而死。
生而为王, 他的一生都奉献给了王庭。
瑶英眉头轻蹙。
为她带路的般若瞪她一眼,轻咳了两声,道:“有王在, 公主不必担心。”
瑶英疑惑地看着他。
般若胸脯挺得高高的,拿眼角缝瞟她:“王足智多谋,乃民心所望,就算摄政王不在了,也没人敢对王不敬!公主别这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公主放心,不管发生什么,公主现在是王寺的人,薛延那将军不敢对公主怎么样。”
苏丹古“死了”,从前那个曾闯入王宫的薛延那将军大放厥词,扬言要成为新的摄政王,还有些污言秽语流传出来,寺中僧人都听说了。
瑶英嗯一声,点点头,她刚才不是在为薛延那忧愁,而是在担心昙摩罗伽。
两人穿过昏暗狭窄的过道,走进院子。
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庭院前,正抬头凝望檐前洒下的碎雪,漫天飞雪,庭阶寂静,他一动不动,好似入定,背影缥缈,像一幅水墨丹青画。
般若示意瑶英上前,自己退了下去。
瑶英捏着朱绿芸送来的信,轻手轻脚走到昙摩罗伽身侧,往前探出半个身子去看他的脸,发辫垂散,红绿宝石叮铃作响。
一道清冷目光扫过来,在瑶英脸上停留了一瞬,飞快地挪开了。
似飞鸟掠过晴空,不留下一丝痕迹。
看他不像是在冥想的样子,瑶英上前两步,直接道明来意,把信递给他:“法师,北戎公主送了封信给我。”
昙摩罗伽接过信。
“我虽然不了解朱绿芸,不过可以确定这封信绝不是出自她的本意,我怀疑写信的人要么是义庆长公主,要么是送她来王庭的北戎大臣,他们想利用我来接近法师,或是探查王寺机密。”
瑶英慢慢地道,“我想去会会朱绿芸,问清楚她的真实目的,以防他们趁机生事。”
她不是王庭人,更适合去试探北戎使团,查出他们出使的目的。
昙摩罗伽嗯一声,把信还给瑶英:“公主可以便宜行事。”
瑶英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昙摩罗伽听她说完,点点头。
他双眸低垂,从头到尾没有看瑶英一眼。
瑶英听出他语气的冷淡疏远,眨了眨眼睛,神情有些茫然,收起信,眼帘抬起,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很久。
昙摩罗伽望着寂静的庭院,一语不发。
瑶英乌漆黑亮的眸子写满疑惑,忍不住踮起脚,想和昙摩罗伽对视。
他眼角余光看见她身影晃动,仍是一动不动。
瑶英脚尖踮起,围着昙摩罗伽转了一小圈,就像一只活泼的小鸟围着一尊庄严的佛像打转。
昙摩罗伽还是没有作声。
瑶英一脸不解,想了想,朝他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轻声道:“打扰法师了。”
说完,转身离开。
走进夹道前,瑶英回头。
昙摩罗伽身着宽大的绛红色袈裟,立在在雪落纷纷的早春凌晨里,色如春晓,高洁出尘,几束淡青天光漫过满墙青蓝粉金壁画,交错投下的暗影笼在他脸上,他的眉眼愈显深邃。
假如他是个俗世中人,不知道会招来多少女郎的爱慕。
瑶英看着昙摩罗伽出神,头顶突然掠过一道黑影,鹰唳声由远及近,苍鹰拍打着翅膀扑进庭院,落在她身前的一根莲花石柱上。
苍鹰锐利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
瑶英一笑,对着苍鹰摊开双掌,她今天没带肉干。
苍鹰立刻扭头不看她了。
瑶英被气笑了:果然只认吃的!
她边笑边抬起头,对上长廊里望过来的一道目光,怔了怔。
昙摩罗伽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来了,一双碧眸清清淡淡,正静静地看着她和苍鹰玩闹。
他可能等着拆看苍鹰带回来的信报。
瑶英赶紧退开,朝昙摩罗伽皱了皱鼻子,做了个赔罪的手势,笑着离去。
她比刚来王庭时长高了些,背影绰约,乌黑发辫垂满肩头,长及垂腰的束发彩绦被风吹起,飒飒飘动。
昙摩罗伽转身回正屋,盘腿坐下,手指转动念珠。
苍鹰跟着飞进屋中,落在书案旁,他放开念珠,取下羊皮纸看了两眼。
夹道另一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缘觉快步走进屋中,单膝跪下行礼:“王,都安排妥当了。”
前些天,他奉命赶到沙城,和阿史那毕娑互相配合,事先准备好一具尸首,让杀手误以为摄政王已死,然后悄悄赶回圣城。等苏丹古的噩耗传回来,毕娑以中军都统的身份亲自去现场查看,找到尸首,坐实死讯。他来回圣城和各个部落之间传达指令,忙得焦头烂额,说话声音嘶哑。
昙摩罗伽卷起羊皮纸,道:“你陪同文昭公主去见北戎公主。”
缘觉一愣,点头应是。
昙摩罗伽拿起书案角落的一只匣子:“把这个交还给文昭公主。”
缘觉接过匣子,感觉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分量,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见过北戎公主,你带文昭公主去一趟沙园。”
缘觉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滚圆,满脸的不敢置信,半晌后,回过神,恭敬应喏,收起匣子,迟疑了一下,小声问:“王,那位北戎公主是汉女,属下听公主的亲兵说文昭公主当初就是代她和亲蛮族……要是文昭公主和北戎公主发生冲突了,属下该怎么办?要不要拦着?”
昙摩罗伽淡淡地道:“文昭公主知道分寸。”
缘觉会意,退了出去。
王认为文昭公主知道分寸,不会太出格,所以只要公主不杀人放火,他就不用插手。
昙摩罗伽看着缘觉的蓝色袍角消失在门边,修长手指翻开一卷经书,眸光沉静。
文昭公主是大魏公主,终将回到中原,和她的兄长团聚。
她不属于王庭。
摩登伽女只是她随口扯的一个谎言。
昙摩罗伽低头,提笔抄写经文。
……
缘觉找到瑶英时,她刚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去王寺附近一家卖波斯地毯的铺子。
她不想在王寺见朱绿芸,约定在铺子见面。
“缘觉,阿青他们现在到哪里了?”
缘觉答道:“公主见谅,我和阿史那将军为了引开杀手时,让谢青他们跟着兜了个大圈子,现在他们已经进城,夜里就能回王寺。”
出门前,瑶英坐在镜台前,化开胭脂,指尖按在眼角上,轻轻抹了几下。
霎时,一双修长媚眼晕开淡淡的桃花红,像是痛哭过的样子。
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瑶英一直待在王寺,没有离开过。
在派出杀手的人看来,苏丹古为护送她出使高昌,返回王庭的路上,苏丹古死于刺杀,她被阿史那毕娑救回王庭,这两天以泪洗面,不敢露面。
虽然现在所有人对苏丹古已死这一点深信不疑,这次出门也不会碰上外人,瑶英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缘觉赞赏地点点头,公主这时候还记得继续掩饰,待会儿应该不会和北戎公主吵起来。
“对了,公主,这个是摄政王让我交还给你的。”
他取出匣子。
瑶英眯了眯眼睛,接过匣子打开,里头是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软帕。
缘觉瞪大了眸子,王让他交给公主的竟然是一张帕子?
瑶英笑了笑,拿起帕子:“我都给忘了。”
缘觉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
出了王寺,车帘外一片嘈杂人声,瑶英掀开一条细缝往外看了几眼。
身着蓝衫、肩披白氅的带刀近卫守在寺门前,四军骑士站在长街对面,和近卫军遥遥对峙,气氛压抑。
他们有铜符腰牌,一路无人拦阻,很快到了临街的二层小土楼前。
昙摩罗伽的生辰快到了,各国商队纷至沓来,和王寺离得近的驿舍住满来自不同地方的商人,前些天几条大道上川流不息,香轮宝骑,熙熙攘攘,这两天城中局势紧张,商人们不敢出门,长街空荡荡的。
瑶英让亲兵在楼下等着,带着缘觉上了二楼,坐在临街的窗前,望着楼下。
半个时辰后,楼下传来车轮轧过积雪的声音,一群北戎亲卫簇拥着一辆大车逶迤而来。
马车进了院子,亲卫掀开车帘,一个身披貂皮大氅的年轻女人下了马车,抬起头,环顾一圈。
楼上,瑶英看着站在雪地里的朱绿芸,手指捏紧暖炉。
时隔两年多,她几乎快忘了朱绿芸的相貌,不过看了几眼后,她可以肯定楼下的女子真的是朱绿芸。
缘觉站在她身边,小声提醒她:“公主,北戎公主毕竟是北戎的使者,不管您有多大的委屈,待会儿一定要忍着。”
瑶英唇角一翘,不置可否。
不一会儿,楼梯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朱绿芸的倩影出现在二楼,十几名亲卫紧跟在她身后,有胡人,也有汉人,个个腰佩弯刀,气势沉着。
瑶英目光从那些亲卫脸上扫过。
朱绿芸上了楼,脚步顿住,先紧张地张望一阵,见房中只有缘觉一个亲卫,松口气,这才向瑶英投来一瞥,打量了她片刻,神情有些忌惮,强笑道:“文昭公主别来无恙。”
瑶英冷冷地问:“你想和我说什么?”
朱绿芸上前几步,“七娘,从前的事,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现在我已经不是大魏公主了,你我流落在外,应该互相扶持,我欠七娘,想补偿七娘……”
她停顿下来,站着不走了,她身后一个汉人亲卫立刻朝她使了个眼色,眼神严厉,隐含警告之意。
朱绿芸咬了咬唇,继续往前,一步一步挪到瑶英跟前。
“如今七娘处境堪忧,我是真心想为自己赎罪,所以邀七娘一见。”
朱绿芸说了几句,看一眼汉人亲卫。
亲卫继续对她使眼色。
朱绿芸又往前挪了几步,瞥一眼缘觉,改用魏郡方言,接着道:“七娘,实不相瞒,我的姑母义庆长公主嫁给北戎的断事官为妻,如今我姑父身居要职,在北戎牙庭很能说得上话,姑母听说七娘为我代嫁,流落到王庭,又是大怒又是怜惜,怪我害了七娘,怜惜七娘年幼,竟然要受这份苦楚。”
“姑父对我姑母言听计从,帐中只有她一位夫人。我投靠姑母,日子过得很顺遂,常常想起七娘,心中不安,夜不能寐。姑母说七娘和她当年的境遇何其相似,她眼看七娘流落王庭,委实不能坐视不管。”
朱绿芸絮絮叨叨了一大串话,真诚地道:“七娘,我是来救你的。”
瑶英望着她,嘴角勾起,似乎被她打动了。
朱绿芸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伸手想拍拍瑶英的手背,还没碰到她的手,眼前一道雪亮寒光闪烁。
一眨眼的工夫,瑶英身子往前一探,拽住朱绿芸,掌心滑出一柄匕首。
冰凉的匕首从脸颊旁吻过,朱绿芸毛骨悚然,失声尖叫。
瑶英拽着她,匕首贴在她脸上,淡淡地道:“福康公主,冷静点,这把匕首开过锋。”
朱绿芸脸上煞白,浑身哆嗦。
变故突生,众人猝不及防,目瞪口呆。
两方人马都提防着对方的亲兵,谁能想到美貌娇弱、泪痕点点、面色苍白的文昭公主会突然暴起,自己动手扣住朱绿芸?
朱绿芸的亲卫呆了半天,反应过来,飞身上前,缘觉也反应过来,抽出长刀,刀背重重地敲在亲卫背上。
与此同时,楼上楼下呼喊声四起,埋伏在角落的亲兵同时扑出,挥舞着棍棒冲向朱绿芸带来的亲卫,一阵缠斗后,将被堵在楼梯的亲卫捆绑起来,扔到不同房间看守。
“我们是北戎使团……”
亲卫怒吼,亲兵随手掏出几团麻布塞进他们嘴巴里,把怒吼声堵了回去。
缘觉呆呆地看着瑶英的亲兵拖走朱绿芸的亲卫,嘴巴半天合不上。


第98章 盘问
噔噔蹬蹬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响, 亲兵奔上奔下。
瑶英扫一眼楼下,见朱绿芸带来的亲卫都被制服住了, 放开朱绿芸, 取出几张羊皮纸,摊开在长案上。
朱绿芸吓得六神无主, 看她松手,转身要逃,刚奔出一步就被亲兵拦了下来。
“公主既然几次三番求见我们公主, 怎么就急着走呢?”
亲兵狞笑,按着朱绿芸坐到敞开的窗前。
瑶英坐在朱绿芸对面,眼皮也没抬一下,右手握着匕首,左手点点羊皮纸, “让她画押。”
亲兵答应一声, 抬起朱绿芸的手, 强迫她在每一张羊皮纸上按下押印。
朱绿芸挣扎了几下,动弹不得,眼看着羊皮纸上留下了自己的指印。
电光石火, 一气呵成。
缘觉还没从惊愕中缓过神,朱绿芸也一脸惊惶, 瑶英已经抽走所有羊皮纸, 细细端详一遍,递向缘觉。
“北戎公主意图趁出使王庭之际加害于我,被我的亲兵当场抓获, 白纸黑字,证据确凿。”
朱绿芸能听懂一些胡语,闻言,脸色倏地变得惨白:“七娘,你陷害我!”
瑶英淡淡一笑,举起匕首,猛地朝朱绿芸被按在长案上的手背刺下去。
刀光凛凛,迅如激电。
朱绿芸魂飞魄散,失声惊叫。
嗡的一声响,匕首擦着朱绿芸的手背,钉在了她的袖子上。
瑶英双眸微微斜挑,看着朱绿芸盈满恐惧的眼睛,轻轻划拉匕首,刀尖锋利,划破了朱绿芸的衣袖。
“不错,我就是在陷害你。”
利刃划破织物的窸窸窣窣声中,瑶英一字字道,“我还可以在这里杀了你。”
朱绿芸心惊胆战,强自镇定:“七娘,我现在是北戎公主,你杀了我,北戎不会善罢甘休。”
瑶英唇角勾起:“你出使王庭,几次以福康公主的名义求见我,我答应前来和福康公主见面,而不是北戎公主。朱绿芸,我不是王庭人,这里不是王寺,不是驿舍,你我是故人会面,我杀了你,可以一个人担责。”
她话锋一转,“北戎出使他国的使团历来有正使、副使,大多由官员和贵族子弟担任,你这次出使王庭,北戎竟然没有派贵族出身的官员陪同,你对北戎来说只是一枚棋子,北戎绝不会为了你和王庭开战。”
朱绿芸沉默了一会儿,颤声道:“杀了我,你也要赔命,七娘,你疯了?”
瑶英手指轻轻摩挲匕首,道:“我要是被你和你姑母的那番话打动,以为你真是来赎罪、来补偿我的,那才是疯了。”
朱绿芸咬了咬唇,面色青白。
瑶英抬头看缘觉:“东西收好了。”
缘觉手里捧着朱绿芸的“罪证”,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王说文昭公主知道分寸,这就是分寸吗?!
要不要出手阻拦?可是公主好像还没伤人……如果王在这里,公主会收敛一点吗?公主好像一点都不怕王……
缘觉呆呆地立着,脑子里天人交战,下巴半天合不上。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呼喝声。
瑶英嘴角轻翘,拿匕首轻轻拍拍朱绿芸的手背:“你看楼下。”
朱绿芸不寒而栗,往楼下看去,眼睛瞪大。
楼下,亲兵把朱绿芸的几个亲卫拖到雪地里,按着跪下,其中就有刚才那个频频和朱绿芸眼神交流的汉人亲卫,旁边一个亲兵拔刀出鞘,长刀对准亲卫。
朱绿芸颤声问:“七娘,你想干什么?”
瑶英好整以暇地道:“我会问你几个问题,你的亲卫需要回答同样的问题,只要你们几个人的回答不一样,说明你们当中一定有人在撒谎,我就让人砍下你亲卫的一根手指,他们的砍光了,接下来是你的。”
朱绿芸牙关发颤,“七娘,我确实对不起你,可我真的不是成心害你的!我可以指天发誓,对你没有恶意!我姑母告诉我,王庭人仇视汉人,不会真心待你,佛子是个僧人,一年期满你就无处可去了……我是汉人,你也是汉人,你我同在异域之地,不如尽释前嫌……你是不是被海都阿陵囚禁过?你不用害怕,海都阿陵畏惧我的姑父,只要我姑父开口,海都阿陵以后不敢……”
不等朱绿芸说完话,瑶英站起身,手中匕首往她脸上探去。
冰冷的刀尖靠近,朱绿芸惊恐地往后退。
瑶英笑了笑,“你是汉人,我就该信你?我离开长安两年多了,汉人也好,胡人也好,有好人,也有歹人。我遇到过很多好人,也碰上不少歹人,结识了很多新朋友。对我好的人,不管是汉人还是胡人,我以诚相报。害过我的歹人,我记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