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商无可奈何,急得团团转。
身为王庭禁卫军,为什么要对平民百姓下此毒手?
瑶英捏紧拳头,感觉身旁的人气息陡然暴涨,心里咯噔一下。
昙摩罗伽也被惊醒了,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注视着那些逞凶的禁卫军,碧眸幽深。
瑶英怕他出手暴露身份,轻声说:“将军,我有法子吓退他们。”
她眼神示意昙摩罗伽戴好头巾,飞快找出自己的蓝地兽纹锦袋,翻了一阵,找到一块叠起来的布,交给商队的一个奴仆,吩咐了几句。
奴仆捧着布飞快跑到那个仗义执言的胡商身边,胡商看到布,眼睛一亮。
半晌后,一面织绘卷草金纹的雪白旗帜迎风舒展开身姿,猎猎作响。
乱世之中,百姓流离困苦,朝不保夕,当他们身陷绝望之际,佛子从天而降,救了他们,当时所有人都看到一面硕大的雪白旗帜迎风招展,所以,一个念头深深扎根于每一个人心底:只要看到佛子的旗帜,他们就有救了。
此刻,再次看到熟悉的旗帜,百姓的眼神变得炽热,有人激动地跪了下去。
胡商指着旗帜,朗声道:“佛子常说众生平等,不论什么出身,只要归顺王庭,都是王庭的子民!我们都是来参拜佛子的信众,你们无故打骂虔诚的信众,小心将来遭恶报!等佛子出关,一定会为我们主持公道!”
旁边的信徒帮着鼓噪呐喊。
那几个兵丁品阶不高,看到旗帜,面面相觑,到底不敢闹出大事,冷笑几声,色厉内荏,收回鞭子,扬长而去。
众人松口气,上前搀扶那些被打的信众。
胡商站在原地,眼看着兵丁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长长地吁了口气,回头想找送他旗帜的人道谢,问身边的人,一问三不知。
旗帜不知道是谁送的。
胡商猜测那个出手的好心人可能不想得罪禁卫军,笑了笑,收起旗帜。
大道另一头,透过帘缝看着胡商收起旗帜,眼神透出几分不舍。
要不是不想引人注目,她真的会把旗帜讨回来。
昙摩罗伽凝望大道两侧跪拜的人群,轻声问:“这面旗帜公主从哪里寻来的?”
瑶英笑了笑,放下帘子,小声说:“上山的那晚我从缘觉那里讨来的,一直带在身边。佛子威名远播,万一遇到危急关头,这旗子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结果真的派上用场了。
她说着说着,发现昙摩罗伽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不由得心头惴惴,收起笑容,问:“将军,我是不是不该这么做?”
这样的旗帜王庭商队几乎都有,不是什么禁忌之物。
她眼帘抬起,乌漆黑亮的眸子仰望着昙摩罗伽,倒映出他狰狞的脸。
他沉默不语。
瑶英虽然戴了面纱,还是可以看得出额头上有淡淡的红肿印迹,这几天为了融入参拜的百姓,她也会和他们一样对圣城行膜拜礼,印迹是磕肿的。
她一句都没提起,要不是他清醒时注意到她额头和掌心的擦伤,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现。
“公主没有做错。”
他道,声音很轻,语气却坚定。
瑶英徐徐地吐了一口气,眉眼微弯,对他笑了笑。
一场风波消弭,参拜百姓仍然心有余悸,不敢再多耽搁,收拾好铺盖包裹,结伴进城。
走的人越来越多,天色渐晚。
等大道上只剩下三三两两落单的行人,瑶英担心停留太久引来禁卫军的盘查,忍不住问昙摩罗伽:“将军,我们什么时候入城?”
昙摩罗伽沉着地道:“再等等。”
又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天际处晚霞熊熊燃烧,山崖上的积雪染了一层艳丽的胭脂色,昙摩罗伽仍然没有要进城的意思。
当夕阳收起最后一束余晖时,大道南边猛地传来一阵骤雨似的马蹄声。
瑶英眯了眯眼睛,掀帘循声望去。
两骑快马飞驰而至,如狂风卷过,直扑向圣城。
沿途的禁卫军听到蹄声,上前招呼,快马上的斥候大声嚷嚷了几句,所有人瞠目结舌,呆立原地,半晌后,回过神,面面相看,翻身上马,紧跟着斥候,朝城中狂驰而去。
斥候所到之处,人仰马翻。
瑶英回头,疑惑地看着昙摩罗伽。
他道:“再等半个时辰,可以入城了。”
车窗外传来高亢的马嘶长鸣。
半个时辰后,两人赶着马车汇进入城的队伍之中。
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沿途四军骑士似乎都撤了回去,所有盘查的兵丁不见踪影,气氛沉重而又古怪,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城,瑶英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和贿赂禁卫军的几袋银币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发生了什么事?
瑶英一头雾水,正纳闷着,沉沉暮色中,城墙方向遽然响起几声轰隆隆的钟声,她吓了一跳,下意识靠到昙摩罗伽身边。
路上行人和她一样,也都吓得不轻,抬头四顾。
钟声在大街小巷间久久盘旋回荡,报讯的斥候站在城墙上,面对城下听到钟声蜂拥而至的百姓,惊恐地大喊:“摄政王死了!”
立马有人跟着重复摄政王苏丹古的死讯。
一石激起千层浪。
兵卒迅速钻入大街小巷,刻意发颤的大叫声传遍每一座里坊:“摄政王死在盗匪手里了!”
瑶英浑身僵直,下意识以为阿史那毕娑出了什么意外,目光和昙摩罗伽的对上。
“摄政王死了”的嘶吼声中,他神色平静,脸上没有一丝震惊或是担忧。
瑶英愣了片刻,思及这些天他的从容不迫,恍然大悟,一道雪亮电光闪过脑海:毕娑没有死,这一切都是他们的计划,让摄政王“死”在杀手刀下,才能更好地麻痹敌人,以便引出真正的幕后黑手。
他之所以坚持今天入城,是因为他知道摄政王身死的消息会在什么时辰送回来,一旦心怀不轨的人确定摄政王已死,必然会放松警惕,撤回人手,他们才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城。
瑶英怔怔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原来,即使受了重伤,一个人留在冰天雪地里,即使随时可能被功法反噬,意识不清,虚弱的他依旧在为王庭筹谋布局,一刻都没有松懈过。
他身边没有亲卫,却能及时掌握所有情报,指挥毕娑下一步的行动,安排缘觉传达指令,掌控全局,连时辰都算得分明……苍鹰每晚会飞回他的身边,一定就是在为他传达命令。
如今,禁卫军故意宣扬摄政王身死的噩耗,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些天她一直在照顾他,劝他好好养伤,他是不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瑶英沉默下来。
……
苏丹古身死的消息很快传扬开来,城中大乱,人心惶惶。
马车行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昙摩罗伽带着瑶英下了马车,七拐八拐,把她带进一座僻静的院子里,看她一眼。
她从刚才就没说过话了。
昙摩罗伽点燃屋中灯烛,道:“公主不能回佛寺,在此地等候。毕娑今晚回城,他会过来接公主去他府上暂住。”
瑶英回过神,嗯一声。
昙摩罗伽不语,视线从她脸上掠过。
瑶英对他一笑,道:“我明白,将军必须神不知鬼不觉地赶回王寺,向佛子禀报要事,不能带上我。将军不必管我,不用等阿史那将军回来,我现在就可以去将军府等着他。”
摄政王“死了”,他更加不能暴露身份。她现在是阿克巴彦,可以自己一个人去毕娑的宅邸。
昙摩罗伽摇摇头:“公主在此等候便是。”
瑶英点头,不和他犟嘴:“我记下了,那我听将军的,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着阿史那将军。”
昙摩罗伽嗯一声,转身离开。
瑶英担心他的伤势,下意识要拦他,想劝他尽量少运功,手刚抬起来,又缩了回去。
他不会听的,这些天她总是劝他,他耳朵肯定都要长茧子了。
瑶英天天抹药,手背上的疤痕已经由青紫变成粉嫩颜色,怯生生地在他眼前晃了晃,收回去的时候,仿佛带了点委屈。
昙摩罗伽掩好头巾,毫不迟疑地走出院子,合上院门。
走出一段距离后,寂静的暗巷里倏地传出一阵尖叫声。
昙摩罗伽脚步顿住,回头。
天色昏暗,巷子里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几个商人搀着一个妇人走了出来。刚才示警的钟鼓齐鸣,妇人骑的驴受惊,发起驴脾气,一蹄子高高撅起,妇人摔了下来,尖叫声是她发出的。
这里是他和毕娑约定会面的地方,离毕娑的宅邸很近,毕娑马上就会赶过来,她很安全。
昙摩罗伽转身继续朝前走。
……
瑶英目送昙摩罗伽离开,收拾好锦袋,等了一会儿,门外响起脚步声。
毕娑来了。
瑶英眼珠一转,抱起锦袋躲到角落里,透过门缝往外看,一道高大的身影踏上石阶,走了过来。
他拉开房门,碧色双眸直接看向瑶英藏身的地方。
瑶英和他对视,诧异地瞪大眸子。
“苏将军?”
夜色中,折返回来的昙摩罗伽立在门前,眉眼沉静,月色倾泻而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朝她微微颔首,淡淡地道:“公主随我去王寺。”
瑶英愣住,“那阿史那将军呢?”
昙摩罗伽袖子一扫,熄灭烛火,转身走了出去,“他知道该怎么做。”
瑶英有些错愕,呆了一呆,抱着锦袋跟上他。
走了没几步,昙摩罗伽停了下来。
瑶英也跟着停下来。
昙摩罗伽垂眸。
瑶英抬眼看他,和他四目相接。
他道:“去王寺的路上,要委屈公主一二。”
瑶英一怔,笑着说:“客随主便。”
他抬起手,手指从瑶英脸颊旁拂过去。
一条黑色布巾罩在瑶英眼睛上,绕过她的发鬓,系在她脑后,轻轻打了个结,她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瑶英什么都看不见,不过知道他站在身边,并不觉得慌张,慢慢伸手,轻声唤他:“将军?”
她脸上蒙着黑色布巾,嘴角依旧微微翘起,全然信任。
昙摩罗伽俯身。
熟悉的气息忽然靠近,瑶英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双手摸索着搂住他的脖子,什么都看不到,摸了好一阵才找准地方。
紧接着,耳旁风声呼呼,他带着她腾空而起,掠过屋顶,脚踏屋瓦的脆响在夜色中回荡。
瑶英眼前一片漆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他的速度慢了下来,身体腾挪,似乎在高低不平的地方起落,风声中夹杂着淅淅沥沥的水声,这么冷的天气,哪里的河流还没结冰?难道是冰层融化的声音?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
一盏茶的工夫后,昙摩罗伽放下瑶英,没有摘下她眼睛上的黑布,往她手心里塞了一样东西,道:“跟上我。”
他们似乎置身在一个很空旷的空间里,他声音压得很低,仍然隐约有回声传来。
瑶英点头嗯了一声,手指抓了抓,发现他塞到自己手心的是一片柔软的面料,试着拽了拽,身旁人影晃动了一下。
她疑惑地往上摸索,摸到他结实的胳膊。
原来他塞给她的是他的衣袖。
瑶英嘴角轻翘,听着昙摩罗伽的声音,手里攥着他的衣袖,紧紧跟上他。走过一段平坦的道路后,接着是一段平缓的阶梯,他走在她前面,时不时小声提醒她注意前面要拐弯或是要爬石阶。
密道狭窄,两道呼吸声渐渐缠绕在一起。
……
王寺。
最靠北的山崖之下,一排大大小小的石窟中,唯有最里面的一间石窟点了盏油灯,昏黄灯火摇曳,四面墙壁上雕刻的佛像面相丰圆,庄严肃穆。
寂静中,靠墙堆满藏书的木架突然发出嘎吱嘎吱声。
石窟里盘腿静坐的近卫立马站起身,一蹦三尺高,恭敬地等候在书架前。佛子离开圣城后,他一直待在石窟假扮佛子,都快忘了今夕何夕了。
不一会儿,书架从里面被推开,两道身影慢慢走了出来,一道高大挺拔,一身玄衣,另一道袅袅婷婷,是个女子,眼睛上蒙了一层黑布,紧跟在男人身后,小心翼翼地走进石窟。
近卫张口结舌,眼珠瞪得溜圆。
佛子去了一趟高昌,居然将一位年轻女郎从密道带回佛寺!
第96章 杖打(修别字)
夜色深沉, 石窟前廊黑魆魆的,偶尔有一两座洞窟透出一抹昏黄灯光, 光晕映衬下, 廊柱上的壁画显得棱角分明。
突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岑寂。
王庭中军近卫般若急匆匆爬上最高一层石窟, 斜地里黑影一闪,角落里的暗卫倏地飞扑上前,冰冷的长刀抵在他喉间。
“王在闭关, 硬闯者杀无赦。”
般若连忙捧出一张铜符,“我是亲卫般若,这张铜符是王所赐,我有要事禀报王。”
暗卫接过铜符细看了一会儿,摘下灯笼在他脸上照了一照, 收起长刀, 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般若穿过空荡荡的前廊, 来到最里面的一座洞窟前,刹住脚步,轻轻叩响石壁, 小声道:“亲卫般若求见佛子。”
里面很久没有回应。
般若不敢催促,站在外面等着。
昙摩罗伽闭关期间, 只有一名近卫在石窟护法, 其余人等不得靠近半步,连送食送水的僧人也只把食篮放在山壁下,以避免打扰佛子静修。般若是昙摩罗伽的亲卫, 也遵守这个规矩,如果不是摄政王的噩耗传来,他绝不会前来打扰佛子。
半晌后,里面传出近卫的声音:“王已经知晓你要禀报的事情。”
般若面色焦急:“摄政王的死讯已经传遍圣城,城中人心惶惶,王公大臣肯定会借机生事,今天小沙弥发现有很多形迹可疑的豪族奴隶在王寺周围徘徊,还有康、薛、安、孟几家的私兵,王明天出关吗?”
里面传出脚步声,近卫似乎去禅室通报了,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折回,近卫道:“王明天出关,传令下去,寺中僧人从明天起不得外出,寺主、禅师亦同此例。若有人敢硬闯王寺,直接捉拿。”
般若忧心忡忡,应了一声,去和寺主通传消息。
苏丹古身死,意味着要选出一位新摄政王代理朝政。这一夜,圣城内外,从王公贵族到平民士卒,很多人将彻夜不眠。
石窟里,近卫打发走般若,回到最里间的禅室。
这间石窟很大,通向方厅的洞壁上挖凿了一座座供奉众佛的龛室,密集如蜂窝。
已经脱下玄衣、摘下黑色手套的昙摩罗伽沿着洞壁缓步前行,手里托着一盏鎏金烛台,碧眸低垂,神情沉静,一一点亮供佛的烛火。
在禅室南面洞壁下的毡毯上,瑶英盘腿而坐,脸上仍旧蒙着黑布,柔和的暖黄光晕落在她身上,她乌黑的发丝间闪颤着耀眼的金光。
近卫面露尴尬之色,挪开视线,不敢再看她。
每当佛子需要外出或是病势沉重、无法在人前露面时,他就是那个留在石窟掩人耳目的护法近卫,石窟的这条密道通向兽园,只有佛子身边最信任的几个人知道。
连般若都不知情。
今晚佛子居然带着文昭公主从密道回来,近卫太过震惊,到现在还没回过神。
瑶英看不见近卫涨红的脸,安静地盘坐着,等苏丹古叫她。
有摇曳的微弱光芒笼在黑布上,她感觉自己应该已经进入王寺了,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混杂着香料的清芬,不是熏香,而是书本纸张的味道,寺中抄写经文的纸是带有香味的中原纸和羊皮纸,她记得这个味道。
瑶英等了半天,没听到说话声,只觉得气氛格外庄严肃穆,怕出声问询会打扰到苏丹古,没敢开口。
昙摩罗伽点起所有灯烛,几百道烛光交错着投下,他沐浴在金灿灿的光辉中,双手合十,闭目默念经文。
近卫大气不敢出一声。
过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昙摩罗伽转身,目光从瑶英身上掠过。
瑶英正襟危坐,一动不动,虽然被蒙住了眼睛,脸上没有一丝慌乱,从头到脚透着乖巧和信赖。
他抬眸,眼神示意近卫,转身面对着龛室。
近卫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状况,面红耳赤,走到瑶英跟前,解下长刀往她眼前一递:“公主,我是佛子的近卫巴尔米,公主握着刀随我来,摄政王命我送您回您住的地方,路上您不要出声。”
瑶英一愣,站起身问:“摄政王呢?”
巴尔米眼珠转了转,道:“摄政王去觐见佛子了。”
瑶英嗯一声,握住长刀刀鞘,跟着近卫出了石窟。
禅室灯火辉煌,众佛伫立,法相庄严。
昙摩罗伽站在龛室下,没有回头,背影孤绝。
……
长刀冰凉,握在手中,远不如扯着袖子方便。
瑶英跌跌撞撞地跟在巴尔米身后,走了很久的路,巴尔米停了下来,小声道:“公主可以取下布条了。”
她松口气,取下黑布,目光向四下里睃巡了一圈,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空阔的长廊间,再绕过几道土墙就是她在佛寺的居所了。
巴尔米把佩刀系回腰间,道:“公主离寺的这段日子,您的亲兵一直留守在院中。”
留在王寺的几个亲兵早就翘首以盼,等着瑶英一行人平安回来,今天摄政王身死的消息传遍圣城,他们也听说了,一个个心急如焚,想出城去找瑶英,又记得她的叮嘱,不敢私自离寺,只能愁眉苦脸地干坐着发愁,唉声叹气。
瑶英突然出现在院门口,亲兵们呆若木鸡,还以为在做梦,抹把脸,上前给她磕头。
“公主,您总算回来了!”
巴米尔把瑶英安全送到,转身回石窟。
瑶英目送他走远,立在门前,眺望北边高耸的山崖,夜色浓稠,崖壁上的石窟群里透出点点灯火,远望就像浮动在云层间的仙宫天灯,清冷出尘。
她出了一会神,在亲兵的簇拥中回房。
“公主,您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谢青、谢冲他们呢?”
“听说王庭的摄政王被盗匪围攻而死,是真的吗?”
瑶英轻描淡写地道:“阿青他们过几天就能回来,你们不用担心。摄政王的事是王庭事务,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你们不要多问。现在时局不稳,这几天都不要出去走动了。”
亲兵们应喏,向她禀报这个冬天城外收留了更多无家可归的河西遗民,按照她走之前的吩咐,他们帮那些流民挖出一个个地穴居住,虽然今年的雪比往年大,但是流民有抵挡风寒的容身之所,有果腹的食物,可以熬过这个寒冬。流民们很感激瑶英,发誓等天气暖和以后一定会卖力劳作。
瑶英坐在烛台旁,一边翻看账册名录,一边听亲兵一个个上前汇报,心里暗暗感慨:这些亲兵原本都是粗人,现在一个个领了别的差事,有的带着流民盖房子,有的教孩子习武,有的成了教书先生,有的天天守着葡萄干,有的嘴皮子厉害,和精明的胡商打嘴仗、砍价抬价,有的整天在市坊转悠,买马、买羊、买牛……再历练一段时间,个个都能独当一面。
亲兵七嘴八舌地汇报完,其中一个想起一件事,拍了一下脑袋,脸上腾起愤怒之色,气呼呼地道:“公主,福康公主也来圣城了!”
瑶英抬起眼帘。
亲兵冷笑连连:“属下说错了,福康公主现在是北戎公主,她不知道怎么成了北戎的公主,出使王庭,来到圣城的第一天就指名道姓要见您!”
瑶英啼笑皆非:“她要见我?”
亲兵点头:“北戎正使亲自来王寺,说公主是北戎公主的故人,要求见一见公主,寺主回绝了,说您在大殿为佛子祈福,谁也不见。”
“他们不敢得罪佛子,只得罢了。不过属下看到北戎使团的人在王寺外出没,他们肯定是想等公主出门的时候带福康公主来见您。”
瑶英双眼微眯。
朱绿芸为什么一定要见她?
……
巴尔米避开巡视的僧兵,回到石窟。
昙摩罗伽仍然立在龛室下,满室烛火摇曳,他摘下头巾,撕开伤疤,露出本来面目,道:“去请提多法师。”
音调清冷。
巴尔米应喏,转身出去,半个时辰后,领着一名身披灰色袈裟的老者踏入石窟,退了出去。
老者颧骨瘦削,一双褐色眼睛看去黯淡无神,眼底却有精光闪烁,颤颤巍巍地走到龛室下,轻声道:“贫僧乃寺中维那,掌管戒律,使诸事有序,众僧严守戒律,王召贫僧前来,有何吩咐?”
昙摩罗伽双手合十,掀袍跪下,道:“弟子罗伽违犯大戒,理当领罚。”
老僧眼皮颤动了几下,双手合十,问:“王犯了何戒?”
“杀戒。”
老僧叹口气,“乱世之中,护卫国朝,庇佑众生,不可避免。不过王是沙门中人,既然犯了大戒,确实不得不罚。”
他低声念了几句经文,高高举起法杖。
……
杖打声一声接着一声。
巴尔米站在石窟外,听得头皮发麻,昙摩罗伽却吭都没吭一声。
半个时辰后,老僧离开,巴尔米吐了口气,快步走进石窟中。
昙摩罗伽站起身,脸上神情平静,走到另一间起居的禅室,脱下带血的内衫,取过架上的绛红色袈裟穿上,拿起一串持珠,笼在手腕上,绕了几个圈。
过于宽大的袈裟裹住他修长结实的身体,也遮住了肩背上的新鲜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