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神應道,“我想起小時候在揚州,夏天經常下雨。”

我托腮,“當務之急,是要湊到銀子。不如,我去問問這戶人家要不要大夫。”

于是我敲了敲門,有個穿長衫的削瘦男子來應門。

我與他的對話進行了第一句就草草收尾。

我問他,“你們家有人有病嗎?”

他看了我一眼,將門重重地合上。

雨霽之時,懷才不遇的我,打算去鎮上的當鋪將身上的夜明珠當了。

我自包袱中將平日里收集的那些個石塊倒出來,尋著夜明珠的錦袋想與掌櫃的討個好價錢。

那掌櫃的眯著眼瞧了瞧,半晌,他問道,“姑娘,這塊波斯翠你想當多少錢?”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原是樓西月先前給我的那塊刻了“三生”的青綠石頭。

我沉思狀,“這個…是不當的。”

掌櫃堆笑道,“這塊波斯翠,我給你五十兩。”

我心里提了提,不想這塊石頭這樣值錢。

我裝作訝然,“五十兩你就想換這寶貝,不當不當。”

掌櫃為難道,“俗話說:玉有暇而價貶。波斯翠原是值錢,只是姑娘這塊上頭刻了字…”

我拍桌子,“一百兩。”

那掌櫃的二話不說,立馬從櫃里拿了張一百兩的銀票遞給我。

之後的路上,我揣著這一百兩一直在想,到底是我欺騙了掌櫃的,還是掌櫃的欺騙了我。

到京城之時,深秋。

我安頓在一間客棧中,齊笑獨自前往宣王府。

茶樓里有人在說書,我好像听到“宣王爺”的字眼,于是擱了茶碗,凝神看過去。

那說書老兒醒木拍案,搖著羽扇,道,“聖上的皇兄,宣王爺彼時曾提拔過大將軍晉朗,與其有知遇之恩。將軍在燕門郡戰死之時,王爺也是痛心涕流,扼腕嗟乎。”

有听客道,“我听聞燕門郡一戰,將軍曾請援兵,然王爺不允;若當真是手下愛將,怎會見死不救?”

我以為自己听錯了,于是向身旁的食客打听,“他們在說的這位宣王爺,是咱聖上的皇兄?”

此人點頭,“自然。”

我雖不問朝事,卻也知曉眼下是崇元三十二年。

即便聖上十歲登基,這個宣王爺的歲數也大于等于四十二,我這個疑似妹夫同我爹一般大。

思及此,我抖了一抖。

說書老兒再道,“此言非實。燕門郡戰時,適逢宣王妃臨盆產子,王爺請師回朝,斷是無心涉及戰事。”

我再抖,齊笑莫不是想做後娘。

爾後,說書老兒再說了什麼我也沒听進去,心中一直在盤算等到齊笑回來,我應當如何開導她。

當日,齊笑一夜不歸,讓我心中十分惶恐。

更加惶恐的是,次日有傳宣王府遭刺客夜襲,死傷不知。

我在客棧里惴惴不安地等齊笑回來,腦中在思考齊笑就是刺客的可能性。

或許是和宣王妃鬧翻,憤怒之中拔下頭釵相刺,扭打作一團,被誤以為是刺殺宣王妃的刺客;或許是為了搶九尾銀狐和宣王爺鬧翻,憤怒之中拔下頭釵相刺,扭打作一團,被誤以為是刺殺宣王爺的刺客。

想了很久,我再把以上的推翻,因為齊笑沒戴頭釵,沒有凶器,她也不會功夫,這個刺客肯定不是她。

入夜之時,齊笑回來了。

她與我道,“宣王府的那只九尾銀狐死了。”

我問她,“說刺客夜襲宣王府,原來是為的刺殺這只狐狸?”

她嘴角勾了勾,沒有說話,神情淡漠。

我試探道,“小笑,有些時候感情會讓你迷失自我,你只會覺得信賴他,信任他,想一直呆在他身旁。但卻分不清這是愛情還是習慣。這種自我的迷失,經常會出現在少女時期。”

齊笑看著我,輕笑一聲,“你其實只是習慣性地想留在夏公子身邊?”

我擺手道,“不是,我是想讓你想清楚,你對宣王爺是什麼樣的感情。”

齊笑靜靜地看著我,燭光將她的剪影照在窗戶紙上,側臉在夜里泛著涼意,還夾雜了些陌生。

她起身走至榻邊,躺倒在榻上,輕聲道,“我的心上人不是宣王爺。”

齊笑吹滅了燭火,屋中靜得厲害,黑得像濃墨。

我听到齊笑說,“姐姐,我乏了,今日早些睡吧。”

我心頭似有道不明的東西壓著,感覺齊笑心中有秘密,感覺她與我隔得很遠。

我想尋個日子與她深度對話,卻沒想到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她已經不在了。

她留了封手信給我,上頭寫著:姐姐,我有要事離開數日,三個月後在揚州相聚。

離別是這樣地措手不及,我還沒反應過來,齊笑又走了。

措手不及的還有一件事,宣王爺被刺客割喉而亡。

原來刺客的目標不只是那只狐狸,還有那狐狸的主人。

我只來了一日,京城就發生了這樣驚世駭俗的殺人事件,讓我覺得權利斗爭之地,不宜久留。

思來想去,我打算去一趟北疆。

既然宣王府中的九尾銀狐已經陣亡,我只能親自北上捉一只活的。但此行實在寂寞,我于是在京城尋了處鏢局想寫封信以訴衷腸。

提起筆,洋洋灑灑地寫了一篇思想感情深厚且文采洋溢的信:

師傅,吾行至京都乎,此地甚險乎,九尾銀狐已逝乎,王爺一塊死了乎。吾欲北上尋藥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乎;十日不見,如隔三十秋乎。吾定將狼毒解藥帶回谷乎,大風走了別回來乎,師傅保重乎。

本欲托鏢,然則因得藥王谷地處偏僻,鮮有人至,為了一路上的差旅費,鏢局要價甚高,送了這封信我就面臨著需要再一次擺攤賣藥的潦倒境地。

取舍了一番,我將師傅二字劃掉,湊和換成了樓西月。

在城中打听了一番路線,我行至城郊離水邊,打算乘舟前往北疆。

天灰蒙蒙,不足片刻,便落下雨來。

我在渡口等船,江水奔流,細雨在眼前織成千絲萬縷,充滿了離愁別緒。

一旁有人來往相送,有個荊釵布裙的姑娘在與一個書生模樣的公子依依話別。他替她攏了攏發髻,溫言道,“等我。”

那姑娘微微點頭,將手中的包袱遞給他,低眼,淚濕了衣袖。

看著渡口三兩相送,我有些悵然有些哀傷,非常寂寞。

[三六]乌纱舫

渡口的青石階上蔓蔓爬上了青苔,天邊霞停,江邊清風微動,拂過樓西月鬢邊的發絲。

柳絮在他身後紛飛,點點落江心,幾重煙雨渡青山。

他邁步走到我身邊,伸手將我額間的濕發撥開。

煙雨迷住我的眼,油傘下的樓西月眉目如畫。

我說,“好巧啊。”

他低笑一聲,“我來渡口接人。”

我說,“你怎麼會在京城?”

樓西月瞧著我,徐徐道,“眼下正值茶梅詩會,我來京城賞梅會友。”

我說,“哦,我要去北疆捉狐狸,給你三叔解毒。”

他微微點頭,“有勞你了。”

江上波瀾輕宕,依舊望不見船的蹤影。

天邊烏雲漸收,曉露出一角煙霞。

起了霧,將江面輕輕籠了一層,好像青絲織成的寒紗。

我轉念想想,覺得有些吃虧。既然是為了救他三叔,我一個人艱難困苦北上遠征,樓西月卻在京城與眾多公子哥喝酒賞花還吟詩作對。

我寂寞的時候,別人不寂寞,我就會更寂寞。

樓西月收起烏木傘,遞過來給我,“雨停了,你收著這傘,以備路上要用。”

我說,“北疆那里听說很危險,豺狼虎豹的,去過的人沒一個活著回來的。”

樓西月抬眼看我,饒有興致地說,“哦?”

我說,“我是多麼地大無畏,舍生忘死,舍己救人。”

他手中的扇子在指尖打了個圈,笑意更深。

有烏紗船靠岸,船家撐著竹篙,撥開一圈圈水紋。

船上走下一行人,拿著包袱,踩在船板上“吱呀”、“吱呀”作響。

大約等人都離散了,在渡口等船的人開始陸陸續續上船。

我問樓西月,“你要接的人還沒來嗎?”

他點頭道,“可能是下一趟。”

我思索了一番,“你這麼等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船好半天才來一趟,沒準天黑了下一趟還沒來。”

他笑著問我,“你有什麼好法子?”

我說,“這麼著吧,你和我一塊坐船過去,到對面不就能看到你要接的人了麼?”

樓西月愣了愣,旋即笑出聲來,他打著扇子說,“這是個好法子。那我們上船吧。”

離水浩渺,霧蒙蒙。

遠處隱約連綿的山脈,襯著這方碧水,寫成一幅用色極淡的水墨畫。

雲消雨霽,東方天暮橫了一彎七彩霓虹,景象很美,讓人想起華麗婉轉的詞賦。

我和樓西月立在舟頭,他斜倚在桅欄上,閑散地看著船角下層層的煙波。

我與他近三月未見,竟是覺得有些生疏,許多話題不知道當講不當講,比如他的老婆。

船家回首與他笑道,“公子,舵樓內可以听小曲,要不要來一支?”

樓西月提步過去,“好。”

他走了幾步,停下來,回頭看我,“小香,你要不要過來一塊听听?”

我們掀簾入內,有位小娘子抱著琵琶端坐在一只雕花紅木凳上。

她見著樓西月,軟著聲音問道,“公子要听什麼?”

樓西月含笑道,“《晚江月》。”

小娘子信手撥過琴弦,錚錚弦音流淌出來,她低聲唱了起來,眸中含情,有些脈脈地瞧著樓西月。

事態繼續發展下去,就是舵樓內除了听小曲的樓西月和唱小曲的小娘子,剩下的一只在喝茶磕瓜子的書生和另外一只听了半柱香也沒听懂她在唱什麼的我,要掩面回避了。

我用手肘踫了踫樓西月,低聲提醒他道,“我說,你娘子最近好麼?”

他手中扇子滯了一下,抬眼問,“我娘子?”

我點頭,“是啊,紀九說你爹給你訂了親,你不是回去成親的麼?”

他搖頭,“不算是。”

我說,“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算是’這種曖昧不清模糊不明的態度實在讓人撓牆。”

他掩口輕咳了一聲,“不是。”

我說,“哦,那你和小娘子繼續,我去找那邊磕瓜子的一塊回避。”

我說話的時候,那首《晚江月》恰巧唱完。

舵樓里很靜,一共四個人,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我的話。

于是小娘子嬌羞了一下,抱著琵琶走到二樓去了。書生愣了一愣,拍拍手中的瓜子殼回避到舵樓外去。

內廂里只剩下兩個人,我和樓西月。

樓西月扇子敲在我額頭上,哭笑不得道,“你滿意了?”

我說,“是我的錯,那不如,我們再去二樓坐坐?”

樓西月瞥了我一眼,“要去你去。”

廂中一下子安靜了,只能听到船外水聲泠泠,波濤拍漿。

我覺得有些尷尬,卻又道不明我尬在哪里。

樓西月執著案上的青花酒壺,自斟自飲,時不時偏頭看著格木窗外的江畔風景。

我將狼毒的解藥與他道明。

他揚著眉頭問我,“藥引是不是很難找?”

我重重地點頭,“為了你三叔,我霍出去了。”

他極雅致地抿了口酒,“夏景南也中了毒,你這麼賣力,是為了他吧。”

我怔了一怔,正色道,“我是為了澤備蒼生。”

樓西月眯著眼,掌中執了塊石頭把玩。

我湊過去瞧了一瞧,見他手中的那塊石頭好像就是先前被我當掉的波斯翠。

我這才回想起來,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將石頭當了?”

他沒有正面回答,將酒杯遞到唇邊,“這石頭在你心里抵不過一百兩?”

我本來想說人有貧困潦倒時,我那時候和齊笑在安定鎮連基本溫飽問題都解決不了,收藏石頭這種有錢公子哥用來揮霍青春的高雅興趣愛好,實在不能讓我苟同。

但我看樓西月眉宇間似糅雜了些不悅,于是我說,“我本來打算掙了些錢,再將它贖回來。”

樓西月皺了皺眉頭,信手將酒杯扔到船外。

耳邊“咚”的一聲,杯盞落入滾滾江水中。

我一看不妙,樓西月果然怒了,開始摔東西,場面不好控制。

我堅定道,“樓公子親手題字的石頭,那就是無價之寶。再不你開個價,我從你手上買回來?”

樓西月回頭看我,愣了一愣,眸含揶揄,“既然是無價之寶,自是要用珍貴的東西換才行。”

我說,“我立個字據,你想要什麼,好說好說。”

他撐著額頭,漫不經心道,“你。”

我看向他,“啊?”

樓西月想了想,復又道,“你身上那顆夜明珠。”

最後,我勉為其難地與他換了一換。這筆買賣虧得我心如刀割。

行至烏壟的時候,我們換了條船自壟河往北疆去。

這是條官舫,裝點得很氣派,三層舫樓,煙紗雕欄。樓西月用銀兩打點了船家,方能勻給我們一方角落。

我抬頭望去,有個著玄色長衫的中年人,坐于桅欄邊的木幾上,手執書卷,面容儒雅。

樓西月與我道,“他本是台州太守,眼下要去吳隸做刺史,接替之前的文唐。”

他輕笑,“關于之前這個文唐,文刺史,還有段風流韻事,你要不要听?”

我想水路乏味,听個故事也不錯。

樓西月起身問船家要了一壺熱茶。此時正值秋末,水風漸冷,且越往北走越見景象稀疏,或有水鳥棲于河面,垂下脖頸雕啄自己的羽披。

他將茶水倒在杯中,遞過來給我,“你暖暖手。”

我望著碧瑩茶水倒映出來的貴公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說,“樓西月,你不是應當下船去接人麼?怎麼跟著我上來了?”

樓西月聞言,沉默片刻,靜靜地看著我,似笑非笑道,“給你講完這個故事。下一個渡口我再下去。”

我手擱在冒著騰騰熱氣的青瓷茗鼎上,和樓西月盤腿坐在船板的一角,看著兩岸風景從黛色青山變幻成小橋屋檐,從泱泱滔水變幻成萋萋草原。

樓西月說,“文唐是個很風雅的才子,他在吳隸任刺史之時,常常在府上設宴興歌舞吟詩詞。彼時軍中有位官妓,色藝雙全,通絲竹能歌賦,名喚青黛。文唐對她很賞識,常常在宴席上,派人起矯將青黛接入府中助興。

爾後有州牧來吳隸巡查,他本就與文唐有隙,便織了個罪名,稱文唐和青黛有私,將青黛投入獄中,日日審訊,苦刑之下青黛依舊不認罪。此事便也懸著,未解。眼下文唐被調離吳隸,不知和此事有沒有關聯。”

我問他,“為何獨獨青黛一人受刑,既是有私,文唐呢?”

樓西月接過我手中的茗盞,將其中的杯湯倒掉,換上新的,再遞給我。他說,“其一,青黛即便受了杖刑也斷不認有私情,此罪無從追加;其二…”

樓西月瞧了瞧我,“這里風大,是不是有點冷?”

我往角落里縮了縮,“有點。”

他伸手過來,用手掌包住我的手,比茗盞要暖和許多。他彎了彎眼角,“茶囊里的茶都冷了,我替你捂一捂吧。”

我問他,“你還沒講完,其二是什麼?”

此時天夜已暗,泠泠河面泛著銀色涼意,遠處的青山色彩漸重,好似潑了濃墨,像是筆端凝住的那一道磨痕。

樓西月眸中似有灩瀲,他笑道,“其二,自青黛入獄之後,文唐為表清白,與她劃清界限,再無聯系。”

我說,“這個文唐的良心給狼吃了麼?”

樓西月不置可否,他起身道,“常嶼到了,我就在這里下船好了。”

我這才發覺渡口已近,不遠處能望見昏暗的人家燈火。

我抬頭望了望樓西月,他的側臉在暗淡光影下很端正。

渡口空無一人,因得官舫不能隨意接民客。

他遞給我一個錢袋,“這里頭有些銀兩,你路上可以用。”

水波輕劃開,我听到竹篙撐著石階的悶響,心中突然很難受,我抓著他的袍角,低聲道,“不行。”

樓西月俯首看我,“小香,你方才說什麼?”

我說,“憑什麼救你三叔要我一個人去找藥?我不干。我又不是菩薩,我一個人走南闖北,披荊斬棘的容易麼?要不是我人書好,早就身首異處了。”

樓西月蹲下身來,含笑地看著我。

我說,“你看什麼看,神醫做到我這個份上,太失敗了。”

他撩了袍角,坐在我身旁,支著下巴,眉眼溢出一絲笑,“那我再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江船夜風,流水湯湯。漫天星光收入眼底,搖曳了遠處燈火。

[三七]紫金泉

四周寂籟,夜風簡窗,在河邊上細細繪著落月的輪廓。

樓西月握住我的手指,皺了皺眉頭,“你的手怎麼這樣冷?”

我將手抽出來,在掌心呵了口氣,“河上夜涼。”

他起身,走到舫樓外作了個揖,有禮道,“嚴大人,在下樓西月,和舍妹搭船往北疆去。可否借地一坐?”

內中有人沉聲道,“樓公子,且入內來吧。”

我和樓西月入了舫樓,見著嚴白坐在雕花案邊,手中拿著一只白銅八角捧爐,爐蓋鏤空紋著喜鵲繞梅。案上有一盞花瓷油燈,昏昏暗暗將廂中照得人影綽約。

他腳邊有只青瓷悶爐,上頭擱著一柄三足爵,是在溫酒。

嚴白將手中書卷擱在案上,與樓西月道,“眼下北疆正當寒冬,二位千里迢迢過去,是省親?”

樓西月答道,“家中叔父染疾,在下往北疆想尋九尾銀狐為其醫治。”

嚴白隨口問道,“九尾銀狐甚為罕見,不知所染何疾,要此物方得解?”

樓西月說,“中了番夷奇毒。嚴大人可知曉此物何處可

 

 

 

 

 

 

 

Chapter_6

尋?”

嚴白微微欠身,執起三足爵,將酒斟在案上的玉盅里,與樓西月道,“我只知曉九尾銀狐鮮有出沒,常棲身于寒洞之中。”

他將我望了望,“江風寒烈,樓公子和舍妹可要喝些酒暖身子?”

樓西月道謝,接過玉盅遞過來給我。

樓西月仰首喝下,稍有凝神,再道,“此乃紫金泉,我年幼時曾有幸喝過這酒。不知嚴大人從何得來?”

嚴白手指停在書卷上,微揚眉,問道,“樓公子,難道是樓昭後人?”

樓西月頷首,“正是,樓昭便是在下提到的這位叔父。”

嚴白似有一愣,“故人之友,嚴某曾受過樓昭救命之恩。”

爾後,嚴白與樓西月夜話家長。

方知彼時嚴白曾在台州下屬的睢水縣任府尹,因得睢水被東土進犯,嚴白受困于縣中,後得樓昭相助得以保郡。

那時候尚在意氣風發,二人曾一道煮酒論時勢,比棋談史。

嚴白道,“樓昭雖有抱負,但雁門戰後,他退隱于朝,確是在我意料之中。”

樓西月問道,“嚴大人,雁門一戰,其中或有玄機,不知你知曉多少?”

嚴白合上書卷,再斟了杯泉釀,他回憶道,“那時候,好像有個姑娘一直在樓昭左右。”

嚴白撐著額頭,廂內浮起繾綣酒意,舊事再度被提起來。

舫外偶有昏鴉嘶啼,在懨懨長夜里一聲一聲回旋。

樓昭那時候,是個俊朗的公子模樣,滿腔抱負投在仕途上,腰間配一把長劍。文能風花雪月,武能鐵砂掌螳螂拳蛤蟆功八卦腿,簡直是驚艷絕倫,淪陷了許多姑娘。

許多是個泛指,泛指營里頭那一個姑娘。

這個姑娘,叫阿昭。

我猜想,可能樓昭覺得人家叫阿昭,這種妙不可言的緣分,簡直就是前生回眸了萬萬回一直到脖子歪了才能修足。

于是樓昭這個驚艷了歲月,溫暖了時光的男人,也淪陷了。

我打斷嚴白,問了一句很關鍵的話,“阿昭姑娘,貌美否?”

嚴白說,“其實嚴某未曾有幸一睹芳容,有人稱她臉上有道疤,故而終日掩面示人。”

我想了想,再把前頭的猜想推翻:營中只有這麼一位姑娘,即便貌不驚人,但與正是血氣方剛的樓昭日夜相對,如果不發生點什麼,一定會讓眾人很幻滅。

所以,這段美好的感情從靈魂升華到。

嚴白再道,“在一次慶功宴上,樓昭將阿昭姑娘送給了晉將軍。”

我又想了想,將這段剛剛升華到的感情質疑了一番,覺得這可能是一種游移在愛情之外、高山流水一樣的情愫,這兩種感情的區別在于:後者是才子和才女在人生理想上有了踫撞、有了共鳴、有了火花,前者則是將這些踫撞和火花落實在身體上。

我問道,“晉將軍看上她了?”

嚴白說,“晉將軍確實喜歡阿昭姑娘。嚴某與那位姑娘未有一面之緣,只听說將軍在雁門郡慘死之後,阿昭姑娘殉情了。”

樓西月問道,“那我三叔呢?作何要隱匿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