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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西月吩咐道,“你们在这里等着。”
接着,纵身一跃,跳下去了。
他再上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两套宫装。
纪九没说话,利索地宽了外衣换上那宫装,再蒙了块面纱。
我换好之后,尴尬地对楼西月说,“这套衣裳大了。”
楼西月轻笑,“我没找到比你个头小的。慢点夜深了,也没人能看出来。”
我挠头,“真的看不出来?可是这个面纱真的太大了,我根本戴不上。”
楼西月沉默了好一会,“这不是面纱…这是裙子…”
入夜,殿内响起钟声,点起宫灯。
楼西月揽着我的腰落入苑内,他低声道,“我们去南殿瞧瞧,那里是帝君的药阁。”
往南殿走,途经一方小花园。
园中开满了淡紫色的西番莲,晕上一层浅香。
宫灯昏暗,将花瓣上打下剪影。
我看见灯影中有个女子,墨发长垂,着一袭黑色束腰镶紫云的纱裙,肤色很白,妖艳的侧脸在宫灯下明明灭灭,她微微俯首,抬起手,在指尖上舔了一口,指尖被刺破了,血染在她的红唇上,勾起一抹美丽的笑颜,好像一朵盛夜绽放的罂粟。
她抬起眼眸,轻笑道,“安辰,好久不见。”
正文 [二五]狼毒杀(四)
我顿住脚步,定在原处。.
楼西月在我耳边低声问,“怎么了?”
我说,“我想进去瞧一瞧,你陪不陪?”
楼西月朝花园里探过去,揽在我腰上的手紧了紧,“陪。”
宫灯之后的暗处站着一个人,辨不清面容,只能依稀见着他的身影。
“紫莫大人。”
声音平静无澜,没有一丝起伏。
晚风吹过,宫灯摇曳,照在师傅的素白布衣上,他安静地望着那女子,离我很远。
紫莫俯身摘了一枝西番莲,搁在鼻尖闻了闻,“这个时候,扬州的云兰开了吧。”
她轻轻扯下一片花瓣,看向师傅,笑颜绽放在黑夜里,“我记得你喜爱喝兰茶,我在殿里种了几株。”
师傅淡道,“不必了。”
紫莫指尖施力,手指染上西番莲紫色的汁液,她轻轻摩挲着唇瓣,唇上染了浅紫,妖娆之色聚拢,“安辰,近日来我观天象,给自己算了一卦,我好像命不久矣了。”
她停下来,望着师傅,湛蓝色的眼眸盈盈,“我想起和你在骊山银盏池里…”
月色将清辉洒在师傅衣袍上,他平静道,“紫莫大人,在下依约医治帝君之疾。烦请带路,夏某想去殿中药阁看一看。”
紫莫微微愣神,她唇边勾起浅笑,“好。”
她裙边一挑,朝门外迈步过来。
紫莫扔了手中的西番莲,稍稍低头,止步,好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身后的师傅轻柔道,“你是因为药阁答应赴约?还是因为我说我活不长了,所以你才来…”
师傅清雅的面容融在夜色里,他眉梢微滞,“紫莫大人,带路吧。”
楼西月拉着我匿于廊柱之后,“小香,你要跟着他们去药阁么?”
他用手挑起我的下巴,迫着我与他对视。
楼西月皱起眉头,“要哭了?”
我低头,“不去了。”
楼西月凑近来抵着我的额头,“我带你去殿里转转,找张贵妃榻滚一滚?”
我别开脸,“不用,我想一个人呆着。”
楼西月偏头看我,沉默了一会,他不在意道,“大殿里都是暗人,你想一个人呆在哪?”
我靠着廊柱蜷膝坐下来,无力道,“就在这里。”
楼西月轻叹了口气,一把捞起我,抱着我跃上屋檐,再下到南殿的一间屋前。
趁着夜色掩人,我俩推门而入,屋中布置得别具一格。矮榻上顶四角紫红纱帐,下铺绣着大丽花的滚金边羊毛毡子。所置的杯盏尊爵皆是镶嵌了小块的细碎宝石,在宫灯灯影中流光溢彩。
楼西月笑道,“贵妃榻没有,公主榻给你睡吧。”
我说,“方才的那个姑娘,是个美人。”
楼西月扬了扬眉头,颔首,“嗯,大美人。”
我绞着衣裳,“哦…”
楼西月坐在一旁支着腮看我,时不时地拿起高案上的铜觚左敲敲右瞧瞧。
我唤了一声,“楼西月。”
楼西月噙笑着看我,“嗯。”
我说,“那个紫莫,就是祭天当日见到的占卜师。在帝君后面的。”
他说,“我知道。”
我说,“占卜师就是算命的么?算得准是不准?”
楼西月应道,“应当是准的。”
我小声道,“她方才说她要死了…”
屋内燃着薰香,浮浮浅浅氲氤在周围。
楼西月起身走到我身边,慢悠悠道,“你这个姑娘好狠的心呐,眼见着心上人被人抢了,就咒人活不长。”
我咬了咬嘴唇,不说话。
楼西月靠近来,耸了耸肩道,“今天晚上我陪你睡吧。”
接着他开始宽衣解带。
我说,“我不要。”
他摊手,“放你一个人在这屋里,委实让人担心。恰好药阁有人,我也没地方去了。”
我没搭理他,闭上眼,趴在高案上,脑中一遍遍浮现紫莫的神情,她笑得暧昧,好像对旧情人耳语一般,软言软语地说,“这个时候,扬州的云兰开了吧。”
我想起三年前在扬州,晚霞如烟,柳叶纷飞,安辰眸中流光星灿,他笑着问我,“你是谁家的丫头?”
我还想起在药王谷的夜里,夏虫鸣唧,月色流淌,师傅抿了口椒酒,对我说,“我不记得有这么个姑娘。”
忽然腰上一紧,楼西月揽住我,他伸手扶住我的后脑,按在他的胸膛前,指腹在我眼角拭了拭,轻声道,“公主榻这么大,一个人睡太可惜了。”
我用力推,推不开,伸手去锤他。楼西月捉住我的手放在他腰上,顺势倒在榻中,懒懒道,“动静太大,要把暗人招来了。”
我气恼,“你放开。”
他瞌上眼,闲闲道,“不放。”
我怒道,“你不放我就喊人了。”
他施力将我抱得更紧了些,淡道,“今晚上借给你暖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索性哭起来,“你欺负我。”
楼西月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欺负就欺负吧。都累了,哭完了早点睡。”
我哭了些时候,挡不住乏意,便眯了眼昏沉过去。
隐约觉得身边好像有动静,好像听到纪九和楼西月说话的声音。想撑起眼皮看一看,却乏力的厉害,一觉睡到天明。
楼西月唤醒我的时候,天还未大亮,大约是卯时,殿内敲着晨钟,窗外依稀能见着浅浅的月牙。
他伸手在我脸上捏了捏,有些嫌弃状,“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
我睨了他一眼,“要不是你,要不是你恣意轻薄我,我怎么会这样?”
楼西月无所谓地抱着胳膊,轻佻道,“你接下来要说:我毁了你的清誉,所以你要委身于我?”
我说,“委身你个毛线。”
他笑道,“今日正午祭天结束,晚些时候帝君就回来了。”
我好奇道,“我们这么容易就能混进来,那刺杀帝君,感觉很简单很简单。何必要大动干戈地打仗?”
楼西月面无表情道,“那你去很简单很简单地把帝君杀了吧。”
“你和纪九查出来你三叔和谁人结了怨么?”
楼西月敲了敲扇柄,若有所思道,“还不太清楚。”
他看着我,淡道,“你师傅是来给帝君治病的。”
我垂头应道,“嗯。”
楼西月掉过头来,状似无意地问了我一句,“公子辰,你知道么?”
我看向他,“谁?你说的…是安辰?”
他看着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我拉住楼西月,“安辰是谁?”
他微眯起眼,定定地将我望着,思索了片刻,笑道,“我也不知道,只听说过中原有位公子辰,善用药,晓兵法,通布阵。”
我问他,“然后呢?”
他摇了摇扇子,“我们先出去吧,要不然晚些时候就不好脱身了。”
楼西月在屋内转了一圈,停在一只锦盒前,锦盒半开半闭,他托在掌心中细细打量。
我听到屋外有人道,“紫莫大人,祭天回礼就要开始,帝君在祭坛没有见着您,已经生气了。”
我走到窗棱旁,看到紫莫手中执着一柄木骨刀,摩挲着下巴仰望天上,片刻之后,她问道,“夏公子在何处?”
旁边有人答道,“公子在药阁里。”
紫莫支着腮,唇角浅笑道,“你去和帝君说,天有紫云团罩、五星聚舍,贵人来访,我要和夏公子共乘一辆辕车,昭示我国子民。”
不知何时,楼西月站在我身后,他轻声道,“我想了想,救三叔要紧,我们今日回中原吧。”
我说,“我想把我师傅带回去。”
楼西月身形一顿,淡淡道,“怎么带?”
“我想先去药阁见见他。”
他看着我,凉着声音道,“好,我带你去见他。”
出了屋门,一队宫女手托祭盘经过,她们低声窃语道,“紫莫大人在祭天回礼上和夏公子共乘一车,这是想逼帝君赐婚吧。”
“可是紫莫大人应当净身,是不能够成亲的。”
“这次天象大吉,天神意旨,说不定帝君开先例了呢。”
我心中一紧,“师傅定是不知道紫莫的把戏,这个女人不太好,我去同师傅说一说,然后我们一块回离国。”
楼西月应了一声,“嗯。”
我说,“怎么不见纪九?”
他说,“纪九去打探消息了。”
我正色与他道,“你好不容易将人家捡回来,就这样随随便便让她一个女孩子家涉险,怎么都不知道怜香惜玉的?”
楼西月看我。
我再说,“纪九长得如花似玉,又正值青春年少,你把她拴在身边比较好。”
楼西月问,“齐香,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摸了摸下巴,“其实我是想让纪九帮忙把大风找回来,师傅要是知道我把大风扔了,肯定要不高兴了。”
他的眼眸黯了黯,“好,等见了你师傅,再去找大风,一样不落下。你要的,我全给你。”
我莫明地凭添内疚,“那我们去药阁吧。”
药阁是大殿中西南角的一处阁宇,东土奇珍异草颇多,阁中收纳东土各地的珍稀药草和医书。有闻帝君有意炼长生不老的丹药,故而每年都自四方搜刮珍药聚于炉中。
药阁是一方四角青瓦的小楼,我和楼西月刚到门口,便见着紫莫领着一行人先我们之前入内。阁外防备森严,密密集集立了三排后带长剑的黑衣男子。
楼西月为难道,“这里戒备很重,不好进去。”
我说,“那好,我们就在外头等着,师傅一出来我们就抢了他赶紧跑。”
我与楼西月在外头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太阳渐升,殿中响起巳时的钟响。
一组乐师提着枹鼓、排箫、羌笛和箎瑟在我们跟前走过,宫人抬着祭香往殿门外去。
我在想,如果师傅被紫莫骗出来了,那我和楼西月就把她打晕了将师傅带走;如果师傅没被紫莫骗出来,那我和楼西月还是把她打晕了,以她作人质换出师傅带走。
可是我既没猜中开头,也没猜中结尾。因为太阳升至正午,大殿上方燃起袅袅青烟,钟鼓合鸣之时,师傅和紫莫依旧没有从药阁里出来。
这种感觉就好像三年前我在青楼门口等安辰一样,有去无回。
约莫再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药阁门前的宫人忽然有些失神,都聚在阁前。我看到师傅一袭白衣迈步出来,他手中抱着紫莫,黑色的纱裙上绣着紫瓣金边的西番莲,她双眸紧闭,嘴角溢血,额间那枚紫色的三瓣火将她的肌肤衬得剔透如雪。
师傅将紫莫交到宫人手中,伸手探了探紫莫的颈间,眉梢间微蹙。
我想,原来不用我们出手,紫莫已经晕了。
正文 [二六]狼毒杀(五)
初入药王谷的时候,我总是给我师傅讲安辰的故事,一遍一遍,谷里的凤凰花开了又谢,天边的云朵在三年的光阴里变幻成各种模样。8 9 文 学 网
大抵上,所有故事都能用几句话讲完,基本上出名的剧情都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亡,这中间生死相望,阴阳相隔,揪心揪肺,最后君重生我归西。
可是我和安辰的故事在走向“君生我好不容易也生”的圆满结局中坑了,于是我给师傅讲了几句便也讲不下去了。
现在想想,我已经好久没有再在师傅面前提起这个故事。
不知不觉,扬州的翩舟渐行渐远,垂杨唏嘘,岁月唏嘘。
眼下,我和楼西月百无聊赖地坐在屋檐上,一面在心中回忆我花样年华里的情愫,一面俯视下面忙忙碌碌的人们斩妖除魔。
殿中混乱非常,三两法师戴着面具,身披熊皮袄,手执青铜法器,嘴中念念有辞地在苑内游走驱鬼。
紫莫对东土的重要性堪比我中原的皇后娘娘,她这样一晕倒,帝君很配合地在祭坛里不回来了。东土的祭天回礼要求很多,要有大吉天象、有帝君君临天下、有占卜师祭神祈天,一个不能少。眼下紫莫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将帝君孤伶伶地扔在祭坛里,撒手晕了,讹传说是妖魔吞日,盛请了巫术无边的法师前来做法。
事情发生的时候,师傅离我并不远,一群宫人簇拥着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我正挽了袖子要将他抢回来,紫莫微微一动,她睁眼朝师傅望了一望,我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见着她黑色的广袖下,纤长的手指捉住师傅的手,好像很用力,十指交缠。
我想了一想,放下袖子,问楼西月道,“那里人那样多,其实我们过去了,师傅也抢不到的,对吧?”
楼西月瞧了瞧我,“嗯,你可以这样想。”
我说,“那算了,等人少点再动手吧,免得伤及无辜。”
黄昏之际,法师们在哭哭唱唱之后,终于开始最后一道工序,献上了金玉珠帛、粢盛米浆和一只羊羔作祭品。再哭哭唱唱了一遍,收拾东西回家去了,大概明天再来。
我看着那只羊羔,“温饱思淫/欲,后面一个解决不了,先解决温饱问题吧。下去拿点东西吃?”
楼西月说,“这是用来祭祀的。”
我说,“牙祭也是祭啊。”
我俩跳下去,我在祭台前摸了壶酒和一叠糕点。楼西月操手站在远处望着屋檐,一副不认识我的样子。
忽然听到有脚步声。我赶忙收了手转身要走,迎面撞上一行宫女,有人将一只金樽和一盏油灯塞到我手里,东土口音的语调道,“送去紫莫大人的屋里。”
我顺势接过来,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回头瞥见楼西月的衣角在廊柱后,便放心地跟着她们向前走。
我想,东土殿中宫女以纱遮面,是多么地有利于刺客进行潜伏工作。
紫莫的屋子在花园角的一方独殿中,进去的时候,雪白的云兰渲开一片卓华胜桃夭。推开屋门,紫莫斜躺在榻上,榻顶紫色纱帐卷起,她的长发如泼墨,瞌着双眸,肤色苍白。
师傅,坐在一旁替她把脉。
他凝神听脉,没有抬眸,只淡淡地说,“把东西搁在案上吧。”
领头的宫女问道,“夏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师傅起身,从药匣中拿起把竹柄小刀在紫莫腕上割开一个口子,以金樽盛血。
他说,“你们留下个人替她包扎一下。”
我不由地迈了一步,拿了旁边的纱布走到紫莫身边,替她包扎。我想留在这里,哪怕是将师傅望一望也好,不知道迟了些时候,是不是连看着他的机会也没有了。
紫莫唇边漾开一抹妖娆的笑,她没有睁开眼,声音空灵,“你心疼我,对不对?”
师傅指尖蘸了她的血,搁在唇边试了试,徐徐道,“你服了青酉汁?”
紫莫无力地动了动手腕,吩咐我道,“你先出去吧。”
我起身往外走的时候,听到紫莫轻轻叹了口气,“安辰,我想,我真的忘不了你。”
脚步一滞,我在想,师傅会怎样答她?
等了许久,屋中依然无人作答。
有人扶着我的肩头将我转过来,师傅眉尖轻蹙,“小香,你怎么在这里?”
我万是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与师傅相认,干干道,“师傅,好巧啊,我来东土采药。身上盘缠用完了,于是来宫里挣点钱。”
师傅平静地望着我,抿了抿唇,他温言道,“你来宫里挣钱?”
我说,“嗯…”
师傅轻笑了笑,“你一个人?”
我说,“不是,我带着我弟子、我弟子带着他丫环、还有大风,一块来挣钱。”
“你是谁?”紫莫抬眼,瞧了瞧我。
我想了想,“我是我师傅唯一的女弟子。”
这句话的重点在“唯一”和“女”上头,她要是能把女弟子听成女人就更好了。
紫莫垂眸,“你是他唯一的弟子,那我是什么呢?”
她微微侧头,眉心中的三瓣火拧紧,“安辰,我的占卜术是你教的呢。”
一绺青丝滑下,落在她白晳的颈间。
师傅取出银针锦袋,执了三根五寸银针在油灯上过了过,扎入紫莫的腕中。
有人敲门,在屋外道,“紫莫大人,帝君担心您的安危,派人来问夏公子话。”
师傅起身,对我道,“小香,半个时辰之后将银针取出来。”他拂了拂衣袍,迈步出去。
紫莫出声唤住他,“安辰,若是帝君问起来,不要说我服了青酉。”
天渐渐寂下来,紫莫屋内燃着一种熏香,袅袅的紫色香烟升起,笼罩在屋中,晕开一层神秘的光辉,让人想起掩在薄纱后诱人的少女。
晚风撩过纱帐,吹灭了烛灯。
我起身想将灯点燃,听到紫莫轻声道,“别点,我喜欢黑夜。”
我装作不经意道,“你原来认识我师傅?”
她说,“何止认识。”
花香随风钻入屋内,渐浓,捎了几片云兰。
紫莫说:我认识安辰的时候,十六岁。
暮雪落满千山,西风猎猎,薛国败得很彻底,战场上放眼过去,大地被染成一片血色。
每个人身上沾染血腥,有个公子,长眉斜飞入鬓,身披黑色的大氅,他俯下身看着紫莫,眼眸漆黑如夜,“你受伤了。”
这便是紫莫十六岁初见安辰的时候。
那时候她腿上正中一箭,却依旧能咬着牙冷着声音对安辰说,“你救救我,我会报答你。”
因为她是暗人,自小刀光剑影,箭入腿骨眉头都不用皱一下。
安辰将她带回营,她的腿伤一养便是几个月。
营中的将士见着安辰都道一声,“公子。”
紫莫成了营中丫鬟,安辰坐观星象的时候,她坐在一旁看他执着石子在地上摆出星宿的位置,安辰说,“紫莫,我教你怎么看朱雀七宿。”
紫莫说,“公子,朱雀是什么?”
安辰笑了笑,抬手指着繁星璀璨的夜空,“朱雀是我中原的赤羽神鸟,你看,那里是张宿六星,朱雀的嗉子。”
紫莫顺着他的手指望向天幕,听到有人在她的耳边说,“以后你不用叫我公子,叫我安辰。”
大雪下了整整一个冬天,安辰教她占星、教她用叶子上的雪水泡茶,皓月和山峦凝成一幅画,营地鹅毛大雪好像蒹葭铺天盖地。
紫莫去野外射了一只雪狐,将皮剥下来,半夜点着灯缝成一顶裘帽。她用刀用剑是一把好手,做起女红来却笨钝得很,十个指头都刺破了,才勉强缝好。
他搁在手中细细摩挲雪狐毛,抿了抿唇,笑着对她说,“这顶皮帽手艺挺好,样式挺新鲜。”
紫莫这才发现:皮帽上头留了一个大口忘了封起来。
雪停了之后,便是春季。薛国偃旗息鼓了一个冬天,终于蓄足了力气再打了起来。
安辰将紫莫留在后营里,随军出征了。
这次打得相当艰难,苦苦搏了数月,终于回来的时候,却发现紫莫不在了。
他俩再相遇的时候,是在扬州的一间歌舞坊。
紫莫蒙着面纱,跳着曼妙的舞蹈,她攀上安辰的肩头,暧昧地唤他,“安辰。”
紫莫说:安辰,我其实是东土的暗人,被捉了回去,他们逼着我吃了狼毒草,我一直在找你,终于让我在扬州碰上你。
安辰静静地望着她,片刻之后,他说:回来就好,我会医好你。
紫莫说:原来中原的江南这样好看,我想长住在这里。
安辰笑着望向她:可以隐姓埋名,我叫夏景南,你叫夏紫莫,我们置一座宅子,种些云兰,我做大夫,你收酬金。
紫莫问他:为什么要姓夏?
安辰说:因为眼下是夏天。
这个时候的扬州,天际浮着七色云霞,照在江南人家的青瓦上,泛着淡淡的枯黄。
岸边的杨柳,抽了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