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谢谢那位可敬的老人,他的字写得真好看,我把他的大作当范本,学习写一种流畅的笔意连贯的拉丁文。它们那么神采飞扬,像是饱蘸了岁月的智慧,而又书写出那么青春的诗篇,真是一个奇迹。我好像在诗里看到一个牵着马疲倦了的远游的牧人,他走过的每一条河,路边的每一朵花,都是他回乡的理由,而诗中的他的那位姑娘,就是他家乡的一个缩影。这么快就疲倦了吗?未来的路还长得很呢。黄昏让人软弱,鸟鸣让人心碎,孤独让人想家——这诗让人读了觉得哀伤。

“我的朋友,虽然你没有说出这首诗的作者是谁,但鸢尾花和苜苜蓿,却知道在什么地方开花。路易三兄弟的羊羊儿要吃苜苜蓿咧,贝特朗少爷。”

贝特朗看信看得笑出声儿来,好几次都忍不住放声大笑,信里好像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芝莱特一直就有这个本事,把一桩与她有关的事,说得轻描淡写,好像与她没有一点关系似的,不仔细体味,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路易三兄弟的羊羊儿要吃苜苜蓿咧,贝特朗少爷。你占据了我的苜蓿地,芝莱特小姐。”贝特朗再把信读一遍,笑着回答这么一句。

有芝莱特的信,贝特朗在巴黎的日子不算难过,一封信一去一来要半个月,日子就在巴黎与罗西雄的来往信件中度过。天气转凉,国王和王后回到了凡尔赛宫,侍卫大臣们也跟着回到了巴黎,去乡下消长夏的贵妇们也回来了,巴黎重新变得热闹和拥挤。商店里都是穿着新裙子的女士,她们在试着一双双手套,一双双跳舞鞋,一顶顶帽子,一尺又一尺美丽的丝绸和天鹅绒,做成一件又一件美丽的外出服和跳舞裙。社交季节马上开始,母亲们和待嫁的淑女们都忙活了起来,就连男士们也不闲着,正装外出装骑马服吸烟服一套一套命裁缝做了送到府里试穿,骑马的高统靴子和跳舞的低帮鞋子一双一双在鞋店里撑着鞋楦,放在橱窗里展示着工匠的手艺。如果说巴黎的女士们像长尾锦鸡那样光华灿烂,那巴黎的男士们就如孔雀一般的顾盼自得。

贝特朗本来以为这个社交季与他没有关系,但从德·费那雪侯爵夫人开始,到贝卢诺公爵,夏尔子爵,甚至好些从来没有来往过的人家,都把邀请信寄到了他在圣热尔曼大道的子爵府,贝特朗拣视这些信,发现居然还有普列维尔府和路易男爵府在内。难道是普列维尔爵爷发出的邀请信?贝特朗好奇之下拆开来看,却发现是普列维尔男爵发出的,他说他一向喜欢热拉德·德·拿包纳医生家的小姐,他既然在罗西伯爵家长期客居,那罗西伯爵的公子,当然应该到普列维尔家做一回客人。贝特朗想芝莱特小妞真是了不起,她离开巴黎都三年半了,她的亲戚们仍然记得她。他一时兴起,就写了一封信给芝莱特,笑问她到底是怎样的花言巧语,逗得那么多的长辈们都喜欢她?他没发现她有多么甜心啊,要么是她吝啬,不肯这么讨好罗西伯爵和他,要么就是巴黎人一向的浮夸风气,有一分就要说成五分,有五分一定会变成十分。

给芝莱特的信刚寄出,又有信送到了子爵府,这次却是圣西尔寄来的。信中写:“致尊敬的拉法叶特子爵阁下,伊纳尔少校,圣西尔的荣誉毕业生,皇家卫队司令元帅贝卢诺公爵阁下私人侍从官贝特朗先生台鉴:阁下之英勇事迹已成为圣西尔一年级新生的榜样,吾等同窗好友无不以阁下为荣,吾将阁下之卧室寝具军服受训服拍卖得一法郎七个苏,握此巨款,不免惴惴,每有私吞之念,便起不安之心。想吾与阁下袍泽之谊甚深,怎可行此卑鄙之事?遂罢。拟以此巨款购新衣一件,新鞋一双,以赴舞会之需。因巴黎居之不易,米珠薪桂,此巨款不付赀用,改为邀宴阁下,共尽一醉。未知阁下之意可否?周六晚八时吾将候阁下于三只黑猫餐厅,望君早至。”落款是热拉瓦和弗卢诺。

贝特朗看了大笑,心想这两人一定是没钱做新衣服,就编了这么一套说辞来让他付裁缝店的账单,写的信还言语古朴,甚是动听,真是难为他们了。因此到了周六,便骑了马去了塞纳河左岸的三只黑猫餐厅。

三只黑猫餐厅的店主原来是路易十六的厨子,拿破仑上台后他为避风头,躲到了比利时去,波旁王朝重执政权,他又回到巴黎,却不进宫,而是在这里开了间餐厅。因他的名头极响,三只黑猫餐厅便成了巴黎高档的饭店之一,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都爱去这家餐厅吃饭,要不是这社交季节开始,大家都改为在家里宴客,热拉瓦和弗卢诺怕是没这么容易订到位。

 

 

第30章 费鲁街暗道之战

晚上八点刚过,贝特朗到了三只黑猫,把马交给马厩小厮,走进店堂,就看见热拉瓦和弗卢诺坐在一张餐桌前,一人面前一杯酒,嘴里不知在谈着什么,眼睛没有看着大门口,好等自己一来就看得见,而是把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四只眼睛盯着离他们不远的一间门上挂了阿拉伯挂毯的小房间。贝特朗悄悄走过去,在两人头上各弹了一下,唬得两人一起回头,看见是他,才笑骂说:“该死的乡巴佬,命都被你吓去了半条。”

贝特朗坐下来,对一个侍者弯弯手指,示意他过来,问两个朋友道:“你们两人在干什么?这么心惊胆战的,一定是没干什么好事。”对侍者说:“先来杯酒,跟他们一样。你们要什么,点了菜没有?”侍者依言去倒酒,贝特朗看看两人脸色略带惊疑,又笑着问一句:“怎么了,那房间里是什么大人物?学监?校长?看把你们俩吓得脸上都没有了人色,快跟驴一样了。是不是你们的情人的丈夫在里头,商量着要取你们的人头?”

弗卢诺轻声说:“嘘嘘,轻声点,热拉瓦说有情况,不对头。”

贝特朗转向热拉瓦,这个布列塔尼公爵一惯的黝黑的面容上无时无刻都在的讥诮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思和不解。布列塔尼公爵有一半西班牙血统,容貌有着南欧人的特点:脑门窄、鼻梁长、皮肤黑,和弗卢诺这个典型的巴黎人的苍白皮肤相比,弗卢诺要是加百利,热拉瓦就是撒旦。热拉瓦放低声说:“像是有西班牙人在这间屋子里,我听见几个西班牙词,好像是什么国王,什么伯爵,又是什么波拿巴。”

三人的心思都转了转,一起沉默不语。等待者送来了贝特朗的酒,三人问侍者有什么好推荐的,侍者说有新鲜的芦笋,三人各自要了餐,打发走侍者,看看周围的客人都在吃自己的东西聊自己的天,没人注意他们和那间小房间,才说起话来。

热拉瓦说:“今天这事奇怪得很,怎么这个时候有西班牙人来巴黎?贝特朗,你不比我们在学校,对宫里的情况不熟悉,你整天在鸽舍街和凡尔塞之间来来去去,有没有听什么大人物说起会有西班牙的使臣来巴黎的?”

贝特朗摇摇头说:“没有。就算有,人家要秘密出使,也不会让我这样的侍从官知道,除非是正式来访,那样全巴黎也就知道了。但目前的西班牙国王还是约瑟夫·波拿巴,他和波旁王朝势不两立,那就不会有这种可能性的存在。”

热拉瓦说:“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他们提波拿巴的名字干什么?你们知道我母亲是卡斯蒂利亚家族的人,西班牙语是我的母语,在这里听到,还真是奇怪。”

弗卢诺受不了两个人这么军政大事的谈论,不耐烦地说:“也许里面说的是:法兰西和西班牙是兄弟之邦,就像波拿巴好兄弟一样。也许人家就是来做生意的,或是社交季节来了,人家有女儿要来献给巴黎的浮浪子弟。热拉瓦,你这个没了爵位的公爵,嘴里喊的是打倒皇权,心里想的是恢复名誉,做人做成你这么矛盾,我看太不值得了。你不如学我,认定了是拥护路易·波旁,就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一切行为都是为了重振家声。比如我要做身新衣服,就是为了去我母亲的堂妹的表兄家赴宴,看能不能娶个继承人,这样她的钱就成了我的钱,那样我就不必为了一身新衣服还要写封该死的动情的信给我们亲爱的债主老爷。”

贝特朗听了就笑着给他一拳,说:“那样你是不用来讨好我,却要费更多的心思去讨好她。毕竟我们一周只碰一次头,而你,我的朋友,真要是娶了一个继承人,那天天晚上看到的是她,天天早上一起吃早饭的还是她。除非你不回家,不然,一天二十四小时,你至少有十二小时是跟她在一起。那样的话,你会宁愿拿起鹅毛笔来写信的。”

弗卢诺摸着心脏,露出痛苦的神情说:“主啊,为什么你既然给了她沉甸甸的钱袋,就不能再给她一张可爱的脸蛋,和一颗宽容的心?主啊,我的存在,难道是为了装饰她的钱袋,好让那上头有一个爵位和纹章,而不是让我信任你的奇迹?”

贝特朗笑着摇摇头,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来往桌子上一扔,说:“拿去,我的钱袋就是你们的钱袋。没钱的侯爵要去找他的裙带,没头衔的公爵呢,你去哪一家,你不要你的康妮了?”

热拉瓦说:“康妮虽然愿意为我出治装费,却要我告诉她我要去哪一家。我为了我的耳朵清静,宁愿高昂着我傲慢的头颅,也不向她低头。”

贝特朗被两位朋友的行为和言语引得发笑,心里却十分感激父亲罗西伯爵的明智。他一辈子躲在干草村里当他的伯爵,和巴黎的上层维持着不冷不热不远不近的关系,不论是波旁王朝下台,还是拿破仑复辟,他都离得远远的,他只要管理好他的采邑罗西雄就行了。因此才会在这么复杂的社会变革和风起云涌的革命中,屹立不倒。有保皇党的,被革命党砍去了头,比如热拉瓦的父亲,老布列塔尼公爵;有革命派的,又在保皇党杀回来和革命派的斗争中失去了财产,比如弗卢诺的父亲,老圣-伊雷尔侯爵。两人虽然表面上无所谓,嬉笑怒骂,玩世不恭,常常拿他取笑,又拿自身开玩笑,心底里却是沉痛和悲哀的。为了那些家族的荣誉和耻辱,他们不得不重新奋斗,重头开始。

贝特朗却安安稳稳地过着他的好日子,生下来就是子爵,仰仗父亲的睿智,又在一团乱麻一样的奇里亚隘口事件中为自己挣得了战功。年纪轻轻就是少校,并且还有罗西雄采邑上的钱任他挥霍,谁还能有他更舒服?和两位朋友的境况一做比较,贝特朗真是无比地崇拜罗西伯爵。

热拉瓦说:“我们都有宴会要赴,贝特朗你呢?你这个社交季收到了多少请柬?你可是本季的新贵,有很多老母鸡都想把她们的小鸟儿送给我们年轻的少校。”

弗卢诺也问贝特朗赴了几家的晚宴,遇见了哪些美人。话题从西班牙转到了舞会,贝特朗再一次成了他们取笑的对象。

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三人又有点眼花耳热,玩笑开得一个比一个离谱,把三人在初上圣西尔时闹的笑话捣过的蛋都拿出来回味,弗卢诺说:“没了贝特朗,我们两人有点闹不起来了,三人小组比两人党要容易起兴。”热拉瓦说:“也不是因为这个,我们现在已经是四年级的高班生了,不可能再像一年级的时候那样没头没脑、肆无忌惮。我们总要顾忌在低年级学生面前的威风。”弗卢诺说:“也是,有些胡闹当年干的时候觉得真是有意思,现在去看低年级的孩子们也在这样做,就认为他们幼稚可笑。”

贝特朗拍着桌子说:“真想回去和你们一起上学,我现在整天送信传令站岗护送上司到东到西的,一点意思都没有。还不如到下面去当个营长团长,没事训练新兵,把他们训练得叫苦连天,也算过一把教官和学监的瘾,不算枉费了我在圣西尔受了三年的罪。”

弗卢诺和热拉瓦一听,就丢下刀叉和杯子,要来掐他的脖子,说:“这个乡巴佬真是欠揍,完全忘了当年一起匍匐爬过半哩长的泥水坑时发下的誓言:将来做了长官,绝不让后来的孩子再受这个罪。这么快这个该死的乡巴佬就忘了,也想要耀武扬威。你是不是也想在被窝里发现有死老鼠,咖啡里有泥沙土?”

三人哈哈大笑,引得一间饭店的人都侧目。贝特朗弹一下手指,示意要结账,又把钱袋在桌子上墩了墩,墩得里头的金路易哗哗地响,说:“你们的新衣服新鞋子需要多少?要不叫裁缝把账单送到我家里去,省得我当场数钱给你们,多伤我们兄弟的面子。”

弗卢诺忽然发现了什么,说:“你家?”

贝特朗拍一下脑门说:“该死的,我忘了告诉你们,我在圣热尔曼大街租了套房子,算是在巴黎有家了,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热拉瓦和弗卢诺对看一眼,啪一下打在他后脑上,把他的头往面前的盘子里摁,骂道:“该死的乡巴佬,你的日子为什么过得这么滋润?你就存心来气我们的,是不是?好,一人再加一双鞋子,一顶帽子,还有三件衬衫。”

贝特朗只好求饶,一一答应。正闹得不可开交,店主过来收账,贝特朗借机脱身,从钱袋里往外数钱。这时那块阿拉伯挂毯后面走出来四个人,这四个人中的三人都穿得很华丽,看上去就是有钱的巴黎哥儿,衣服鞋子跟最新款的巴黎式样没有一点两样。但正是这样,反倒更加让热拉瓦疑心。哪有三人一起都穿新衣服出来的吃饭的道理?又不是像他们这样的没钱的人,为了一场舞会要订做全身。看贝特朗,衣服半新不旧,靴子上更是有累累刮痕,式样也过了季。正因如此,才看得出他是长久有钱的,不是爆发,也不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改装。

这四人中唯一一个穿半新衣服的人压低他微微有点塌陷的帽子,盖住面容,快步走了。后面三个新装模特儿落在后头,其中一人无意中往贝特朗这边看了一眼,不觉脸色一变。

热拉瓦早在挂毯一掀的时候就把注意力放到了他们身上,又在心事仔细分析了他们的来历,这时看见三人中的领头人模样的脸色有异,微微轻咳一声,示意弗卢诺和贝特朗注意。这两人和他相交日久,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也斜着眼睛打量那三人。贝特朗注意到领头的那人的眼光向下,视线像是落在他的手上,而他手上除了一只钱袋,没有一样东西。

那人看看钱袋,又看看贝特朗,脸上又露出诧异的神色,像是惊讶钱袋的主人这么年轻,又像是奇怪钱袋为什么会出现在拿它的那只手上。

忽然贝特朗明白了,他想他知道这人是谁了。当即不动声色,把金路易和苏一枚一枚慢慢地从钱袋里掏出来,再一一数给店主。付完钱,抽紧钱袋的皮绳,又在口子上打两个结,揣回怀里。在他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那三人已经走过他们身边。等他们出了店门,贝特朗马上轻声说:“机会来了,你们想升官发财娶继承人,就一起来,盯着这三个该死的西班牙人。”

那两人也是极聪明极能见机行事的,当下不动声色,搭着肩膀出了三只黑猫饭店,外头已经黑得比黑猫还黑。离开从饭店窗户透出的光亮处,四周都是黑沉沉的。三人在饭店里喝得有点晕乎的脑袋,在进入晚上清凉的夜色里后,一下子变得清醒了。远远看见前头有三个黑影在走着,他们默不作声地跟上,借着建筑物为掩体,不紧不慢地,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既不至于会跟丢,也不至于会被发现。

跟了一段,三个西班牙人停在一丛灌木后来,有树叶轻轻沙沙了几下,又安静了。贝特朗三人没有听见有人离开的脚步声,料定他们是埋伏在这里,于是也潜身在黑暗里,等着他们的猎物出现。三人手心都在冒汗,知道有一场打斗即将发生。西班牙人在巴黎的街头夜袭,对方不可能是小人物。更兼热拉瓦听到的只言片语,贝特朗掌握的秘密身份,三人的鬼祟行踪,每一处都显示了这个事情的不同一般。

弗卢诺作为一个老巴黎人,在跟踪的时候,就一一留意他们经过了什么地方,这里又是什么地方。他稍一辨认,就认出这是费鲁街,离卢浮宫只要几步之遥。这三个西班牙人埋伏在这里,所谋图大,那是一眼就可知的。

弗卢诺认出这是什么地方,贝特朗认出对方的身份,热拉瓦是第一个对他们有怀疑的。三人同时掌握了一部分秘密,合在一起,就是一个惊天的阴谋。

等了良久不见动静,贝特朗抬头看天,猎户座已经升至中天,时间应该在十一点过了,对方仍然是一动不动,他们也不发出一点声响。圣西尔三年的艰苦训练这时见了功,就算全身麻痒得有一千只蚂蚁在啃咬,他们也尽能受得住。再过了一阵儿,有一辆马车踏着轻快的步子过来了,像是刚从舞会里回家,又像是去幽会情人。马蹄嗒嗒地敲在小块花岗石铺成的路面上,清脆响亮。马车夫的座位边上一左一右有两盏罩了玻璃罩子的蜡烛,点着火,发着光,照亮了这一条黑暗的宫墙边的僻静的路。

马车驶近,马夫的衣饰和车厢上的纹章,说明了他的主人是谁。贝特朗想这真是一箭双雕之计啊。此计要是得呈,法兰西将改变历史,此计要是不成,他又将改变法兰西的历史。为什么这样的难题总是出现在他的面前?贝特朗想,因为我皇家卫队的侍从官,是皇家军队的少校,是贵族,是未来的罗西伯爵。历史发展的方向本来就是掌握在贵族和元帅大臣之手,路易十八如果没有旧贵族和保皇党的拥护,他是做不成这个国王的。有贵族才有国王。而皇帝,在他选择做皇帝的那一刻起,就抛弃了他的本阶层,抛弃了他的人民。当然,他的人民也就抛弃了他。当他从厄尔巴岛卷土重来的时候,拉克萨公爵阵前倒戈,贝卢诺公爵隐居不出。这两人都曾经是他的朋友和亲信,跟他出生入死,浴血奋战过。而最后终至众叛亲离,不也说明了皇帝的倒行逆施?

如今贝特朗自己走到了十字路口,怎样选择,将是决定他未来的走向。这时没有罗西伯爵来代替他该怎么选择。有选择,就意味着有错误。因为不知道没选的那一条路通向什么地方。选择任何一条路,都会有后悔。因为未知的那一切,将是对心灵的终极拷问。贝特朗想我曾经对父亲说:父亲,你想代替我替我生活。贝特朗想,我但愿父亲就站在我身边,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原来我没有成熟强大到可以做出正确的选择,又无法确信自己将来会对这个选择无怨无悔。父亲,我需要您的人生经验,来指导我的前途。

对英雄的崇敬,和对父亲的信任,在贝特朗心里反复交战。还没等他做出最后的决定,马车已经驶过了他的身前,到了那一丛灌木丛的前面。埋伏在灌木丛后面的三个人跳了出来,举起剑就刺向车厢。

这时再不容贝特朗多想,他喊道:“凭荣誉和勇气做战。我的朋友,上!”

热拉瓦和弗卢诺不等他再说,举起早就准备好的短筒来福枪,射向跳出来的黑色身影。

西班牙人再没想到他们身后会有埋伏。他们在这里已经等了超过一个小时,一直没有听见别的声响,那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难道比他们早?难道他们被人出卖,那个让他们做这件事的人?还是他们被跟踪了,从出了三只黑猫开始?

对方使用的是火器,黑暗中占尽上风,而他们为了行事安全,不引人注意,不发出声音,用的是长剑。这时再要弃长剑改用枪支,已经来不及了。

 

 

第31章 路易十八的赏赐

枪声响过,有人倒下,有人逃走,有人在尽力最后一搏。贝特朗他们的枪在黑暗中没法装子弹,因此第一轮枪放过之后,他们冲到马车前,用枪和没受伤的那人近距离身打斗,这一来反倒是拿剑的西班牙人占了上风。他的佩剑长而柔软,剑术又高妙,贝特朗拿了一把短筒枪左挡右护,极不称手。热拉瓦去追逃走的那个人,弗卢诺在和中枪的那人贴身肉搏,那人虽然中了一枪,想是伤得不重,右手仍然拿得动剑。弗卢诺见情势急迫,高声叫道:“热拉瓦,回来!拿住这两个活口就行了。”热拉瓦远远答应了一声,返身往回跑。

贝特朗和西班牙人边打边退,退到马车车厢旁边,他背抵着车厢门,一边要闪避刺来的剑尖,一边还要提防车厢里的人会因不知道他是谁而误伤了他,躲开刺向肩头的一剑,贝特朗瞅个空隙对车厢里的人说:“尊敬的夏尔子爵,我是皇家卫队的贝特朗·伊纳尔,您亲自任命的少校。子爵阁下请放心,有属下在,必将保护您的安全。”

车厢里的夏尔子爵听到他自报家门,轻声“咦”一下,问:“是伊纳尔?你怎么会在这里?”贝特朗一个分心,左臂上已经中了一剑,他哼了一声,说:“子爵阁下可带得有剑?”夏尔子爵说“有”,贝特朗便感觉到背靠着的车厢门在往外推,他让开一点,一腿踢开刺向面目的一剑,一边飞快地从门缝里接过剑来,伸臂就是一刺。对方挥剑格开,转身又斗在了一起。

这一下两人势均力敌,剑对剑缠在一起,另一边热拉瓦已经跑了回来,两人联手对付一个受伤的人,不多时便将那人的剑踢飞,那人先前已经身上有伤,这下徒手拳击,更不是对手,被打得淹淹一息。热拉瓦和弗卢诺住了手,知道要留活口,扯下他外套上的一根装饰带,拉一拉试试结实不结实,然后把他手臂反剪在身后,用饰带把两根拇指捆在一起,又褪下他半截裤子,让他没法逃走。处置完了这个人,两人去看贝特朗的战况。看他虽然左肩有伤,但右手的剑仍然使得有模有样,知道不要紧,又去查看马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