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似有恍惚之色,缓缓伸手抚上她的脸,因长年习武,手掌中尽是粗茧,在她脸颊上磨蹭片刻,拇指又抚上她的唇瓣。
仿佛被定住一般,子青动也不能动,似乎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霍去病的手指沿着她的唇线,轻柔地划过上唇瓣,然后是下唇瓣…
“将…”
她轻声开口,试图打破着奇怪而尴尬的局面。
骤然间,他俯下身子,猝不及防地吻上她。
温暖的气息在唇齿间交缠萦绕,是子青从未体验过的,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无法抗拒,还是不想抗拒,脑中浑浑噩噩,完全无法思索。
他的吻细细浅浅,时重时轻。
温柔如水,掠夺如风。
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融入他的体内一般。

116第十二章长安(四)

薄薄的舱壁外,忽然传来重重地一声砰响,有人将一捆长戟丢在外头甲板上,马上又有人呵斥道:“挡着路了,还不快搬到那头去!”
舱内,子青乍然回神,用力推开将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微微喘息着。
霍去病也看着她,深看着。
“如、果、我、”他几乎是一字一顿,艰难地道,“要你留下来,你肯不肯?”
子青脑中一片混乱,足足怔了半柱香功夫,才算是听明白他的话。然后,她又花了一炷香功夫,才勉勉强强把这件事情想明白。
“我、我、我…”她摇着头,结结巴巴道,“…我不是将军你想要的那种人,我没有男风之好。我、我…方才…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是我真是不是你想要的那种人…”
看见将军眼睛时,子青嘎然而止。
那一刻,她自他眼中看出诸多情绪,伤感、失望,还有难以言喻的恼怒!
接下来的一整日,将军,也未传唤她,连汤药都是让军士特地过来候着,一煎好就端走,显然是不想看见她的意思。
午后,子青靠在船舷上心不在焉地咬着粗麦饼,恰好赵破奴陪着霍去病正往另一头去,将军冷着脸完全是目不斜视地自她身旁经过,就像她这个人压根不存在一般。
原是好端端的,眼下却落得如此,她心中懊恼之极,返身趴在船舷上,呆愣愣地看着底下流水奔腾。
过了良久,有人自她身后轻拍下肩头,她回过神来,见是赵破奴。
赵破奴飞快瞥了眼左右两侧,见无人留意,急匆匆地拽着她转到后舱僻静处。
“怎么了?”子青莫名其妙问道。
“你说老实话,你是不是把将军给惹火了?”赵破奴压低声音问道。
闻言,子青颦着眉头踌躇片刻,才支支吾吾道:“我也没想到他会这么恼怒,可我…我也是没法…”
“果然是你!”赵破奴一副逮住真凶的神情,凶神恶煞地瞪着她,气恼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一整日出的汗,比一整年出的汗都多!”
眼睁睁地看着汗水顺着他耳根淌入脖颈内,子青唯唯诺诺道:“嗯…天是挺热的。”
“你…”赵破奴气得要跳脚,“我可告诉你,现下可还有三名校尉在将军船舱内挨训。将军的记性你是知道的,一个上午,传唤了八个校尉,挨个训斥,自练兵开始,再到出征后点点滴滴的过失,全都翻出来了!我的娘啊,简直是要让人掉一层皮。”
“哦…”
原来是整顿军务,觉得这事与自己似乎关系不大,子青稍稍放下心来。
“哦?!”赵破奴挑眉,死盯着她,片刻后道:“你说实话,你到底怎么惹他了?!”
“…我不能说。”
她微垂下头。
赵破奴气结:“好好好,我不管你怎么惹得他,反正你得去把这事扳回来!将军不恼,大家才有太平日子过。”
子青为难地摇头:“这事,没法扳回来。”
“你去向将军赔礼!”赵破奴道。
她仍是摇头,低低道:“这事,赔礼也没用。”
“到底是什么事?怎么会赔礼也没用?!”赵破奴急道。
“…我,不能说。”
她又低垂下头。
这臭小子,非得这么饶圈圈一样说囫囵话么!赵破奴恼怒地盯着她,炎热的天气,让人的耐心都较寻常降低了许多。
“你这小子,你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将军对你那么好,他是…难道你就真的不明白!”他索性把事情说开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
子青咬着嘴唇,就算以前对将军好男风的传言还有所疑惑,可今晨将军的举动…但她是个女儿家,并不是真正的男儿,若由着将军如此错爱,岂非是在存心骗他。
“总之我不能!”
她低低道,转而快步抽身离开,仅留下赵破奴在原地苦苦思索她话中意思。
既然知道,却又不能?
子青的意思应该是自己并无男风之好,故而无法接受将军?
赵破奴挠挠脖颈,犯难地想,这该怎生才好…
点了几滴水到砚石之上,摸出所剩无几的小墨锭,子青慢慢地研着墨。阿曼将讨要来的苎麻纸压了又压,尽力弄得平整柔软些。
舱壁颇薄,隔音也不好,旁边舷梯咚咚咚地有人下来,这厢便听得清清楚楚。
“鹰击司马,我一直以为此番出征算得上颇为顺利,难道是圣上那边有何旨意,不然将军何以对我等如此不满?”
来人已压低了声音,可子青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没有没有,”是赵破奴陪着笑意的声音,替霍去病打着圆场,“不过是回朝前对军务略做整理,例行公事,没有别的意思。
“听将军这口气,可不是略作整理,大有将我等削位降职之意啊。”
“没有没有没有,你们想太多了。”
赵破奴笑得尴尬。
听声音渐行渐远,直至完全听不见,子青一径怔怔发愣…
看她手中的研子压根没有碰触到墨锭,只在凹处划拉着,阿曼狐疑地打量着她。
“想什么呢?一整日都魂不守舍的?”
心绪颇乱,子青也实在静不下来画图,索性放下研子,颦眉抱膝坐在榻上道:“你听见没有,将军还在训斥人。”
阿曼无所谓地耸耸肩,笑道:“他训他的,与你何干,反正又不是训你。”
“…”
子青欲言又止,咬了咬嘴唇,未再说下去。
忽听见舷梯又是一阵响动,有人自上头咚咚咚下来,脚步声往左行了几步,似有迟疑,返身行过来,正停在舱门前。
“司律中郎将,在么?”
舱门被轻叩几下,是方期的声音。
子青忙起身拉开门,见他一副蔫头耷脑的模样,忙将他让进来。
“你挨训了么?”方期叹着气在榻上坐下。
子青同情地望着他,摇头道:“还未传唤到我。”
“我本还以为回师之后会论功行赏,现下看来,能够不削位降职,便已是天幸了。”方期羡慕地看了眼子青,“你虽是中郎将,却不带兵,纵有过失,也有限得很。”
阿曼不知何时已经歪在榻上,支肘半撑着身子,懒懒笑道:“她不带兵,责罚虽少,但若有封赏,肯定也不及你们,公平得很。”
“这倒也是。”
长长叹出一口气之后,方期显得愈发颓败,与昨日相比,形同两人。
子青迟疑片刻,虽觉得有些失礼,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将军他,都说了些什么?”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方期眼神便有些发直,让人看了心里直发毛:“太多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他连我私赠给卫伉一柄匈奴马刀都知道,被狠骂了一通…”
“什么马刀?”
阿曼饶有兴趣问道。
“反正不如你的那柄弯刀,你就别问了。”
方期赶苍蝇般连连挥手,显然懊丧之极。
“呵呵…有人拍马屁不成,拍在了马腿上。”
阿曼似觉再有趣不过,格格直笑,乐得身子直抖。
“臭小子,落井下石是不是!”
方期恼道,随手操起旁边的木枕就掷过去。阿曼微侧下头,木枕正砸到舱壁上,重重地砰了一声。
子青探身,迅速取过木枕,以防止他二人接着丢掷:“别闹了,让上头的人听见,岂不是自惹麻烦。”
方期确是也没力气与阿曼嬉闹,丢了一记白眼,便算作罢。
靠着舱壁坐下,子青眉间满是忧虑地摆弄着怀中木枕。
“我与将军皆是羽林郎,又没犯下什么了不得的大过失,再怎么想也不该对我如此。”仰面躺在榻上,方期语气哀怨地就像个弃妇。
阿曼用脚随意捅捅他,示意他听外间传来的动静,用幸灾乐祸地语气道:“不止你一个,今日少说也训了有一打子。”
“你怎么那么高兴?”方期没好气。
阿曼笑嘻嘻道:“难得能看见霍将军不是一副冷静自持、运筹帷幄的模样,不是也好玩得很么。”
方期深有同感:“是啊!说起来,我还真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惹了他,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闻言,子青心虚地垂下双目,手无意识地在木枕上抠啊抠。
阿曼似有所感,向她投来一瞥,目光疑惑重重,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一直等到方期走后,阿曼才转向子青,歪头问道:“…青儿,你说实话,这事是不是和你有关系?”
子青埋着头不作声。
“青儿…”他勾着头瞧她,语调暧昧地接着唤道,“小青青、青青青…”
被他逗得忍不住扑哧一笑,子青无奈抬起头来,做错事般地点了点头。
“我猜就是!”阿曼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到底怎么回事。”
子青踌躇半晌,手直搓额角,烦恼道:“…反正此事都怪我!可我又不能告诉将军我其实是…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说与我听听,说不定我能想出法子来。”
阿曼笑道。
她定定看了他半晌,犹豫片刻,然后道:“将军他,他好像对我…你明白么?”
“他喜欢你。”
似乎不甚情愿,阿曼淡淡地了然道。
子青眉头打了个结,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男人,而且我还没瞎。”他略略一想,眉宇舒展开来,唇边笑意浅浅,“莫非是你拒绝了他,所以他如此着恼?”
子青沉重点头。
见状,阿曼大笑起来,简直是笑得欢畅淋漓。
“你莫再笑了,不是说要替我想法子的么?”子青愁眉道。
“还想什么法子,这种事情没法子可想,过一阵子自然就好了,理他作什么。”阿曼轻轻巧巧,颇有兴致地凑近身子问道,“你,不喜欢将军?”
“我…他喜欢的是男子,可我又不是男子,我怎能骗他呢。”
阿曼皱皱眉头,仔细思量了下子青的话,试探问道:“若他喜欢的是女子呢?”
“怎么可能,他又不知道我其实是女儿家。他真的是喜欢男子,否则他就不会那般亲我。”子青摇头,抱膝低首。
“他亲了你!!!”
像被踩了尾巴的猫,阿曼瞬间炸毛,跳起来,咬着牙根问道。
“嗯,他以为我是男子,可我…”她沮丧地长叹口气,道,“此事终是我对不住他。”
此刻,阿曼很想把子青的脑袋敲开,瞧瞧里头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他这般轻薄你,你还觉得自己对不住他!”
子青愣了楞,替将军辩解道:“不能算轻薄,他只是以为我、以为我…你不是也说过他好男风么?”
“谁知道他是不是趁机占你便宜。”阿曼恼道。
“将军不是那种人。”
“你怎得还替他说话!”
阿曼更恼,死死地盯住着她良久,忽得转过身,大步出门去。
“…”
子青愈发觉得头疼起来。

117第十二章长安(五)

直至次日下船,阿曼都寒着脸,与平日大相径庭。
子青着实费解,陪着笑脸试探与他说话,他也只是问一句方答一句,并不多言。
子青本就口拙,又不知该从何劝解,只得由着他去。还在岸边等旗号时,只见赵破奴扒拉开重重人群,挤到她面前:
“将军有令,命你随他往长安,东南松树下有马车候着,你速速前去。”
长安…子青微怔片刻,本能地与阿曼对视一眼。
“阿曼与我一同前往,可否?”子青问。
自上回阿曼替将军吮毒疗伤之后,赵破奴对他便已再无芥蒂,倒不阻拦,只是道:“我以为无碍,不过你最好向将军回禀一声。”
向将军回禀…子青深吸口气,点了点头。
赵破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好好说几句软话,别再把将军惹火了。”
“将军,他气已经消了?”她问得小心。
赵破奴思量片刻,沉痛道:“我看不出来,总之,你小心行事!”
牵着马往东南方向过去,远远一株老松下果然静静停着一辆黑缯盖偏幰輂车,隐约看见旁边骑在马上的人是伯颜,还有卫伉,子青正欲去,忽听见身后有人唤道:“阿原…”
阿曼先回了头,淡淡哼一声。
刹住脚步,子青迟疑片刻,终还是回过头,望向李敢。
“你不与他们回营去么?”李敢示意不远处正整队的汉军。
“不,我随将军往长安。”
李敢此时方看见远处的马车,涩然一笑,犹豫问道:“霍将军他、他…知道你是…”
子青明白他未说出口的话,淡淡道:“他不知道。”
“我爹爹去求过霍将军,想让你离开军中,可惜霍将军不允。”李敢望着她,关切道,“阿原,你该为自己想想,留在军中终是不妥,你…”
“她的事,不劳你费心。”阿曼冷冷插口道。
李敢刹住口,只静静将子青望着,眼中的伤痛与无奈让人为之动容。
去了长安之后,大概很快就往楼兰,此番一别,怕是很难有再见之时,子青想着,再看李敢时,心中的旧日仇怨便散去许多…
“阿曼,我想与他说几句话。”她朝阿曼轻声道。
阿曼盯了她一眼,什么都未说,转身走开。
子青转向李敢,低首静默片刻,才道:“…我很快就会离开军中,你和你爹不必再操心我的事。”
李敢眼睛发亮,欢喜不尽道:“真的,你已经想到法子脱身了?我来帮你安排住处…”
“不用!”子青飞快地拒绝他。
“你,要去何处?”
“我自有去处,你们不必担心,也不必再寻我。”子青顿了顿,才接着道:“前尘旧事,就让它散了。”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听在李敢耳中却是重如千斤。
“阿原,你肯原谅我…”
子青望着他,那一瞬仿佛间又回到幼时,片刻之后,她抱拳行礼:“李家哥哥,就此告辞!”说罢,再不看他,快步而决绝往老松行去。
已是许久未再听她唤过自己“李家哥哥”,李敢久久立于当地,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甘苦掺杂。
阿曼在前头背靠着树,目光些许迷离,仰面望着头顶自树叶缝隙间洒下的日光,嘴里还闲闲地嚼着一株草根。听见子青脚步声过来,他将草根往地上一掷,站直了身子,也不看她,待她行到身侧时,便迈步同行。
“去长安,我们大可不必与霍将军同行,不如与他就此别过。”他忽开口道。
闻言,子青怔住,那辆马车已在前方不远,车内的那个人…若在此时前去辞行,那人会不会更加恼怒?
“舍不得?”
阿曼斜眼睇她。
子青面露难色,道:“将军气还没消,此刻去辞行,只怕不妥。”
“占了天大的便宜,他倒还好意思着恼。”不提还罢,一提阿曼便是一副怒气难平的模样。
“反正都是往长安,同行也无妨的。”她与他商量道,“等到了长安,再向将军辞行,如何?”
阿曼哼了一声:“他若再对你无礼,怎么办?”
“我既与他说明,他自然就明白了,又怎么会再唐突。”
瞧着这个信心满满的傻丫头,阿曼未再说话,心中暗忖须得将她牢牢看顾好才行。
行至偏幰輂车近前,青布车帘低垂,教人看不清车内的人,也不知将军是否已经在里面。伯颜在马上朝她使了个眼色,微不可见地朝輂车略抬了抬下巴,子青会意。
“卑职参见将军!”子青规规矩矩地立在偏幰輂车前行礼。
等了半晌,才听见里头将军淡淡道:“站着作什么,还不上来驾车。”
“诺。”
子青这才发现輂车确是没有马夫,遂将自己的雪点雕交与阿曼,自上了輂车前舆。恰有风过,车帘微微摆动,缝隙之中可看见将军双目也正看着她,漆黑的双眸,深沉如墨。只这电光火石的一瞥,她心头没由来地一震,待拉回神智,方暗忖着将军果然气还未消。
輂车旁,阿曼梳理了两下雪点雕的鬃毛,自顾自翻身上马,目光忍耐:幸而还是一个在车内,一个在车外,若霍将军胆敢让子青到车内去,那他是必要翻脸的。
卫伉看阿曼长相便知是西域人,虽知表兄军中量才而用,匈奴人西域人兼而有之,但他看阿曼形容气度,竟不似寻常所见的异族人,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多看了他几眼,越看便越觉得有几分眼熟。
“喂!那个卷毛的,你叫什么名字?”
卫伉大咧咧问道,眼中所见阿曼所穿不过是寻常士卒衣袍,自然也只把他当做寻常士卒般呼喝。
若在寻常时候也就罢了,偏偏此时阿曼胸中本就憋着股闷气,加之卫伉又是霍去病的表弟,也有些迁怒,听他这般口气,冷冷瞥了他一眼,并不作答。
“喂!跟你说话呢!卷毛的!”卫伉略略提高嗓门。
阿曼仍是不理,连看也未再看他。心知阿曼恼卫伉无礼,但又担忧两人间起争执,子青手拽着缰绳,紧了又紧,思量着该如何解围才好。
卫伉心生疑惑,转头问旁边伯颜,奇道:“他…是不是听不懂汉话?”
“…可能是。”
伯颜含含糊糊答道,他见识过阿曼的刀法,知道这小子可不是吃素的,虽只是普通士卒,但却连将军都未曾呼喝过他。
“那他怎么听得懂军令?”卫伉愈发不解。
“看旗帜,听金鼓,总是能懂得。”
卫伉将信将疑,正欲再问,却听见霍去病在车内淡淡道:
“启程。”
马鞭在辕头上打了个空响,子青一抖缰绳,輂车的马匹缓缓跑动起来。她不甚放心地回头望了眼身后的车帘,虽看不见将军,仍是忍不住要担心马车颠簸对他伤口不利。
他们这一行,加上其他随行军士,莫约二十余人。出了林中小道,便上了官道,路上甚为平坦,行起来自然也甚快。
夏日时常有雷雨,行过哺时,便可见天际有黑云层层,隐隐还可听见闷雷声。
伯颜知前方便有官驿,遂示意众人快马加鞭,往官驿赶去。只见那云层翻滚甚快,不过一时半刻便到了头顶处,阴沉沉地压将下来,众人堪堪见着官驿所在,便有一道雷炸过,大大小小的雨滴纷纷落下。
冒雨赶着马车进官驿,官驿中的小吏见此行皆是武将,不敢有怠慢,撑了厚厚的油布伞迎上前来。
子青示意小吏过来接輂车上的将军,自己则替他撩开车帘,请将军下车。
霍去病见她淋在雨中,倒先惦记着自己,饶得是心中恼意未平,可要硬起心肠来待她,却也不易。当下便只怔了一怔,由着小吏撑着伞将自己送到廊下,待再回头,便见阿曼往子青头上扣了一顶青斗笠,紧接着举袖替她抹去面上雨滴…
他眼中暗沉之色愈发加重。
阿曼帮着子青在雨中卸下马匹牵到马厩之中,又将马车归置停当。待他们回到廊下,子青禁不住打了个喷嚏,阿曼转头吩咐小吏去煮些姜汤来,恰被卫伉听见。
“原来你会说汉话!”卫伉皱眉盯着他,恼道,“之前我问你话的时候,你为何不答?”
阿曼倨傲地瞥了他一眼,仍是不答话,自顾自取下斗笠,抖落上头的雨点。
“喂!我在跟你说话!”
军阶高低有别,自己好歹也是校尉,不解一小卒如何敢对自己这般轻视,卫伉怒气愈盛。
阿曼仍是不理,斗笠上的雨点高高地飞溅出去,在廊下的青石板上溅成一道弧形水渍。
“表兄,你军中这小卒怎得敢这般无礼?”卫伉朝霍去病道,毕竟是表兄属下,未得表兄首肯,他也不宜自行教训阿曼。
霍去病在旁冷冷地望着眼前这幕,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自以为表兄的沉默便是默许,卫伉迈上前两步,道:“我来替表兄教训你这目中无人的小卒!”
说罢,他扬手便打下去,想先赏两个耳光子给这个西域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