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丝囊握于心口,弄影含笑入梦。
夜凉如水,疏星淡淡,月儿也掩紧了苍白的薄衣佝偻起腰,半卧在流云飞絮间。大地一片沉寂,万物似乎都陷进了甜梦中,连虫儿的声音也杳然未闻。
如霜月光下,有一白影由远及近迅速趋临碧水居,飞烟般快捷又虚无飘渺。白影在碧水居前住了脚步,袍袖飘展,身姿秀挺,隐隐然有种贵不可言的气度。
“果然布了结界,苏师兄倒是从无大意松懈。”来人微微哂然。冷月寒光窥视,那竟是张年轻俊秀、有如霜雪九华般皎洁美丽的脸庞。“只是与我而言,却形同虚设。”
少年轻踏罡步低喃咒语,末了,摒指一戳,低喝道:“开!”
银光闪过,透明的阵门坦启。
唇角噙着一丝自信的微笑,少年轻腾起,施施然跃入依然沉静毫无所觉的碧水居,径自步向弄影住的屋宇,目标明确。
“呵,影影居处竟然还另设了结界,坤元阴极阵,夜幕降临后只女子可出入。呵呵,苏师兄竟谨慎至此。”少年失笑,双手熟练地结印。末了一挥,一个桔色阵图浮现,在空中滴溜溜转了两圈,瞬即隐去。“待得金鸡啼时,阵自归位复原,可不能叫师兄觉出异常。”
掸掸袖,少年潇然而入,就如进自家庭院般。
不消片刻,弄影香闺里就多了个不速之客。凝望着熟睡中一无所觉的弄影,少年星眸闪耀,身体轻颤,为克制自己,他攥紧了拳头,静立在卧榻前半米之遥。
沉静。霜色月光透窗而入流泄满地,薄烟罗的重重帷幔微微拂动,深紫的流苏无声飘摇。窗下娇小雪白的茉莉开得葱葱荣荣,拥挤着探头张望,屏息聆听。暗香浮动,榻前幽影冷寂,馨息浅沉,幕里□横陈。
过了许久许久,少年终于有了动静,缓缓坐在榻侧,喃喃自语,目光却始终不曾离开弄影。
“师兄设下坤元阴极阵,除了保护影影安全,恐怕别有深意。只是,我命已不久长,不足为敌,便容我夜来偷觑芳颜玉姿,当是帝命相让之酬吧。”极低的喟叹,隐悲里又有种坦然。少年的手抚摩着弄影的脸,轻柔若羽,面上渐渐现出淡淡微笑,眸里的温柔令得秋夜冷月也染了轻红,含羞隐入云间。
晓光破,月西沉,弄影轻呓翻身,而此时,榻前人迹已杳。一如初时,弄影睡得无知无觉,唇边漾着浅淡笑花,显是好梦有约。
人能够永远做好梦吗?
这天醒来,却是多云微雨天气。用过早膳,仆侍来报,锦空四公子接受约见,但以天候不佳为由,改约五日后四公子之宁琛府中聚会。
回笺中道:“秋雨萧瑟意多违,有负芳尊盛情约。烟寒袅渺红衰减,琛院白菊竞霜雪。五日后烹茶煮酒相待,焚香抚琴以迎。”
虽言语极是谦和,然而弄影却嗅出了不寻常的味道,捏着信札沉思了阵,心底有了计较。微笑了笑,让仆侍回报,就说必将如约前去。
连续三日阴雨,好容易放晴,弄影与天音在碧水居后苑把臂而游,低语浅笑。
此时苑里西海红花已开,蓓蕾嫣红娇艳,有似豆蔻少女微启的樱唇,迎人而笑。三、七朵为簇,花瓣椭圆叠生,金黄蕊,萼片附生柔毛。盛放后瓣梢是鲜嫩的红,然后渐渐转为粉红,在风里俏立,枝叶舒展,花姿明媚,楚楚动人。
品赏着有若晓天明霞般的丽景,弄影心情极好,然而毕竟秋深,凉风袭来,她非常煞风景的大大打了个喷嚏。吸溜吸溜鼻子,弄影瑟缩了下。
“青洛稍等,我去去就来。”天音嘱了声,轻纵几下,失了影踪。弄影知道,他必是为她取保暖衣物了,便沿着□徐步漫行。
才走得几步,便觉有异,转头一看,笑了。“秋水!”
随着话音,一个青衣如水的少年冒出来,携着她的手欢颜喜笑,那神情,仿佛抓着一生的珍宝。
弄影正想说什么,忽听碧水居掌柜成思悟的声音道:“诶?你们这些小女娃儿,跟谁来的?怎么跑进这儿来了?快回外面去,当心爹娘寻不到要着急。”循声望去,看见成思悟正微躬身与三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说话。
那些小女孩俱身着淡绿锦衣,长袖遮手。肤色极白,一丝血色都无,近乎透明,唇色也是极淡的粉红。漆黑的眸发,五官精致漂亮,象上妆未全的蜡人娃娃。她们并不理会成思悟,乌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乱转地四下查看,象在寻找什么。
忽然一个看到弄影与秋水,立刻嚷道:“在那儿!”一起飞奔到她们身边。领头那女孩儿仰头望着弄影,小嘴一张,清清脆脆道:“喂,你就是影尊吧,大凌的皇后对不对?”
弄影在碧水居住得久了,京都锦空几乎无人不知,有不少客人便是为了得机见她一面而常到碧水居饮茶。因而听得这小女孩如此问,她嫣然一笑道:“是的。你们是哪家的小姐,都叫什么名儿?”
小女孩儿根本不答她的话,袖着手,小嘴儿噼哩啪啦道:“你这女人,害我们找得好苦!宿母死了,我们身体不好,为了寻你,这一路上可受够了!”其余两个齐声附和:“就是,好累哦!”
弄影听得莫名其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仍微笑道:“为什么寻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与此同时,小女孩儿们露出了狰狞凶恶的面容:“宿母遗命,要你死!”形随声动,疾如闪电般伸手向弄影抓来!纤白如雪的小手,指甲却又长又尖,泛着绿萤萤的光。
第六章 冬前雪化亦永眠
那样近的距离,她的速度又那样快,弄影虽心惊却闪避不及。
“小心!”远远似响起一声惊唤,未及细想,只觉眼前一花,有人挡在她身前,瞬时听见衣衫撕裂的脆响与微微痛楚的低哼声。随即又被推开去,“呛啷”拔剑声与尖厉的惨叫几乎同一时刻响起,紧接着是沉闷的重物倒地声与呼啸的风声。
一切发生在瞬息间。
究竟出了什么事?弄影尤在错愕中,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是梦吧?一场发生在秋末的凄红冰冷的梦。
片刻前还灼灼枝头的西海红花零落大半,在寒风冷雾中飘摇,铺陈一地,如血艳红。
地上躺着三个人,两个是淡绿锦衣的小女孩儿。一个胸口被秋水的长剑穿透,一个右臂被斩断。可令人骇异的是,她们的伤口淌出了青碧色的液体,一接触空气顿时凝冰,白雾蒸腾,小女孩儿的身体瞬时冰冷僵硬,眼睛兀自大睁,面容狰狞凶狠。
另一个,便是秋水。衣衫虽有破裂,但看起来似乎毫发无伤,却僵直倒卧地上,裸露的肌肤与面部凝着一层冰霜,白汽袅袅。
近旁树上,西海红花的枝条悬吊绑缚着第三个淡绿锦衣小女孩儿。她挣扎着,咬牙切齿,怨毒不已地盯着花弄影。
“秋水,秋水!”弄影含泪扑过去查看,但觉触体冰寒,鼻息已无,伏在胸膛,也完全听不到心跳。仔细验看,才发现,衣裳裂口处,被抓破了几道伤痕。不见血流出,只是淡绿痕迹。
弄影还想分辨是什么剧毒,却感觉全身冷得哆嗦。秋水的身体,就如千年寒冰一般。
“不要再碰触他,他已经没救了。”有人将她拉到一旁,声音很轻,夹杂着淡淡的哀伤。“冰蚕冰毒是天下第一毒,从未有逃出生天者。”
“冰蚕冰毒?”身为医者,它的毒性之厉害弄影又何尝不知,只是,她不愿相信,也不能相信。于是,弄影笑了,尤如梦幻般的微笑。“不,秋水只是睡着了,等他睡够了,就会醒的。”
脑中忽而闪过水莲华的谶言诗,“冬前雪化恋永眠”。冬之前,不就是秋吗?雪化了,就成水。秋水今日,他早已预知。
“呵,呵呵。”弄影大笑,泪却止不住地流下,身体颤抖,喃喃道:“为什么要替我挡?我穿了王爷赠送的墨羽乌丝软金甲,不畏刀枪的啊!”
“见你遇险,身体自然反应,哪还记得护甲的事?”那人抱扶着弄影低低道。“况且,你的护甲也护不到头脸四肢罢?”
清泠柔润的声音,但,不是弄影所认识的任何人!
“你是谁?!”弄影终于发觉现场多了一人,挣脱扶持,转过脸注视着身畔骤然冒出的不速之客。
他身着朴素的淡蓝袍子,看上去大约双十年华,面容清雅绝艳,尤若垂露的空谷幽兰般不带一丝烟火之气。只是,明丽的眼瞳澄碧如春天的绿湖,波光潋滟。
“我叫兰怜香。”少年轻道,碧瞳幽幽注视着弄影,突然眸光一闪,清艳的脸神色凌然,蓦然伸手攫住她的纤腰向怀里一带,身形飘后数丈之远!
“你做什么?”待得重新定住脚,惊疑不定的弄影不禁嗔道,见兰怜香望着自己背后,也回头看去。
但见被悬吊空中的小女孩儿一脸狰狞,口里淌着绿涎,滴土成冰,滋滋冒白雾。她唇齿虽在蠕动,但发出的声音支离破碎,难明其意,满眼俱是失败的不甘。弄影方才所立处,喷洒着一滩绿液和半截舌头。
转瞬间,这小女孩儿也成凝固的冰雕,再没声息。
“冰蚕之毒,只消沾到肌肤一星半点,就能致人死地,故为天下第一毒。”兰怜香缓缓言道。
弄影自知刚刚侥幸逃过一劫,薄汗沁衣。
“冰蚕盅是夜厥王室的奇盅,极难修炼,炼成后只要近得敌身,几乎无有不克。女子修炼,先要挑选适龄幼女,种下冰蚕盅,但十个之中,难有一个能存活。即使最初有体质能接受冰蚕寄生的幼女,随着冰蚕繁殖,血液越来越冷,也常经受不住而死去,只有极少数能挨到冬天。那时养盅者,女子称为宿母,男子则称为宿父,就要取己之血每日喂蚕,否则到了冬至日,冰蚕就会蚀体而出。修炼冰蚕盅者,所养冰蚕童子越多,承受的痛苦越甚,常年肌肤冰冷,唇色苍白。但喂食过后,春天冰蚕蛰伏入眠,痛苦略减,却会显得光采焕然,唇色红润。此盅炼成,童子容颜不变,利甲与血皆呈青碧之色,冰毒浸润所致。其血尽为冰蚕寄生后的排泄物,极寒,与空气接触瞬即凝冰如石,无可挽救。便是冰蚕童子,身体也不得有任何伤口,否则自身难保。童子与宿主心魂相锁,惟命是从,宿主死后,她们也会衰弱,活不过第二年……”
“你如何会知道得这般详细?莫非是夜厥王室中人?”弄影打断了他的叙说。
“不,我是绿之术者。”兰怜香微笑:“绿之术者善能与草木语,通晓药补解盅,是故知之较详。”
“当真?”弄影情不自禁踏前一步,双手抓住他衣袖:“那秋水,你能救回来吧?!”声音因意外之喜微微发抖。顾不得深思,此人素不相识,缘何会突然出现?
兰怜香澄碧的眼眸黯淡下来,轻轻拉开弄影的手,缓缓摇了摇头:“抱歉,雄黄虽可克制消解冰蚕盅,令童子体内所寄生的冰蚕速死,但冰蚕冰毒天下无解。”垂睫避开弄影大失所望的眼神,轻道:“更勿论秋水公子已然逝去……”
希望破灭,弄影哪还听得进他后续解释,只觉身体里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一般,踉跄后退几步,软倒在殷红的花地上。无力地抬望眼,感觉天在旋转,地也在旋转,世界是一片凄厉残酷、冷笑连连的红,张开血盆大口,猛扑过来,将自己吞噬。
意识的最后一刻,看见兰怜香惊惶关切的眼神,口唇开启,仿佛在大声呼喊,但她什么也没听见。天音纵跃而至,一手挽着白狐外氅,一手搂住她,满脸冰寒地瞪着兰怜香,似在喝斥着什么。远远的可见小君、宇元及碧水居众人也正奔来。
“他……不是……坏人……”弄影极力吐出这几字,陷入黑暗中。
兰怜香,就是前些天她所感觉到的目光之主人,他已跟踪了自己一段时间,并非今日才出现。冰蚕童子奇袭时,他曾提示“小心”,并操纵西海红花捆缚了未被秋水杀伤的第三人。纵不知来历,也绝非恶者。
听小女孩们的话意似是母亲遗命要杀她,而冰蚕盅是夜厥王室的奇盅。那必定是淳亲王妃苏彤了,只有她符合。苏彤已经死去,她的独子龙亦筠与自己有纠葛,最后因己而死,有被她怨恨的理由。那些小女孩们就是王府中人所提起的王妃买的漂亮女童了,原来,是被豢养作冰蚕童子。她们的命运可谓悲惨,但秋水又何其无辜!
秋水,秋水……
神思昏沉里,泪不住涌出。
即使自为女皇,阻止战争,也不能完全避免身边亲近之人受伤害吗?可还有下一个?不,不要!
“青洛,青洛!”有人低唤,轻摇。
在饮泣中醒来,弄影朦胧的泪眼看见天音担忧、关怀的脸。宇元、小君连同兰怜香也在榻边守着,关切凝望着她。
兰怜香手中拈着一枝药草,顶生淡粉色花穗、叶毛茸茸作锯齿状,有清淡的香气飘溢,嗅着心情便渐和缓平静下来。那是夜憩香草,弄影认得,可以安神凝气、养心定志。
“逝者已矣,且挂于心中,铭于脑海,以遥思追想,但切莫过哀,伤身伤心。影尊如今非常之体,更需谨防动了胎气,损及内婴。须得善自保重,可知晓了么?”兰怜香凝视着花弄影,缓缓言道。
清灵的声音,柔润温和,好似山间小溪潺潺流入,又似春日细雨沁心,虽无强制,弄影却不知不觉便认同了他的意见,点头应诺。过后省然,这不是类似催眠术么?但不若天音的那般霸道,而是劝诱服从,性质温和,不损神气。兰怜香自称绿之术者,能与草木交流,自然善药理医术。
“兰公子究竟是何来历,缘何接近碧水居,可否坦诚相告?”弄影轻道。虽知兰怜香绝无恶意,但一无所知终还是心有疑虑。
兰怜香红了脸,很快地扫视了天音、苏宇元、小君一眼,低眉嚅嚅:“怜香自小与爹娘居于无名幽谷,爹娘去世后,便独自隐居,偶尔出去采买需要的生活用品。有次听闻了水漓天人的传说,好奇之下,施术得知了影尊的真实情况。”兰怜香抬睫微笑。“我是绿之术者,法力虽有限,但借由草木探询消息却是易事。”
“及后闻说你继芳尊之位,纳娶皇上,仪式盛大,我也来京观礼。”兰怜香面色嫣红,微低了睫道:“影尊当真是天人,仙颜丽姿,令怜香一见倾心。但因地位相距太遥,未敢奢望今生能得你回顾,只是恋恋不舍离去。得知影尊迁出皇宫,下榻碧水居,便时常就近守望,悄悄跟随,只盼一睹芳容以慰相思。”
轻叹一声,兰怜香黯然道:“不想竟巧遇冰蚕童子奇袭,因相距过远,事出突然,没能救下秋水公子,幸得影尊无恙。”望着弄影浮现淡淡微笑,尤若灵兰悄然绽放。
是了,说来,兰怜香于己有救命之恩。若非他制住第三个冰蚕童子,纵然秋水搏杀了两人,自己仍难逃此劫,而代替的,将是玉。回思间弄影仍冷汗涔涔。
“兰公子大恩,我等悉知于心。此非黄金财物可以酬答,兰公子请明言,期望如何?”先于弄影,苏宇元向兰怜香深鞠一礼,开口相询。虽是问话,但他眼中却十分明白,小君、天音也是一样。因而天音的神色颇是阴沉不悦。
至此,弄影也心下隐知,瞥眼望着兰怜香。
兰怜香面色愈红,沉默少时,抬眸注目弄影,澄碧的眼瞳有如最上乘的翡翠般明净流丽。“若影尊不弃,愿为爱侣长侍身侧,添香暖被,更衣绾发。”声音轻缓却字字清晰。
正如意料。经历这般情况多了,弄影虽略有羞涩,倒不慌乱。“兰公子姿容秀逸人间罕有,又兼品性端雅,身怀奇艺,复有大恩,影非无目之人,怎得言弃?”
说着眼眸掠过,但见兰怜香眸光盈盈,含笑相望,情思脉脉。天音明摆出臭脸,半搂着她的手轻挠了挠她的腰,表示不满。宇元、小君眼中有几分讶意,似是不解她怎会如此容易接受。
“但,”弄影微微一笑,做了转折。“影虽为芳尊,却继大凌后位,不便随意纳娶。且继后位前,身畔便已有数位公子相随。兰公子雅逸如芝兰,影怎能委屈为下?锦空皇都,多有名门贤淑,品貌俱佳;芳菲谷亦不乏文武双全、可堪与兰公子比肩并蒂的佳卉奇葩,影当为择取,还望莫拒。”
天音满脸阴霾尽去,妖娆的丹凤眼掩不住笑意。宇元、小君眼中有分释然。而兰怜香初时碧眸黯淡了下,很快恢复光彩。
静待弄影说完,兰怜香轻笑道:“多承影尊善意温柔,为怜香着想。但今生除伴侍所爱之人身畔外,别无所求。现如今影尊为后位,确是不便,我愿耐心等候,待影尊御临天下,自为女皇时,但赐后宫一位置即可。为盼此日尽早到来,苏公子夜厥之行,请携我随同。夜厥王室多秘盅,防不胜防,必有怜香用武之地。”
随着他的言语,弄影等人脸色数变。
弄影是既惊且窘又有丝欢喜。自己私密谋取皇位之事,兰怜香竟了如指掌,那他当然清楚自己婉拒的理由明显是搪塞了。可有了兰怜香同行,宇元前往夜厥人身安全却是多了层保险。
在秋水初逝的此时,弄影的精神愈加脆弱,身畔亲近之人的安危对她弥足可贵。
“请一定要帮助宇元!”弄影捉住兰怜香的手急切地道。“若能保得宇元平安,我、我……”泪不期然滑下,哽咽了语言。
“青洛。”“小影!”天音和苏宇元同时唤道。
小君张了张口,手微抬,又放下,低不可见地轻叹了声,悄悄退出房。
漫步于碧水居后苑,小君心中有无数怅惘。
又来了一个。从不认为,我的爱会输于任何人,即使是主人,小影最爱的玉公子。只要有可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为小影种下替身术。我是有资格伴在小影身边的,无论品貌抑或感情。虽然小影没正式答应过,但我相信,待时机成熟,以我的聪明,只需小小手段,就能令她松口。只是,这样做,我是如愿以偿,但,真的会幸福吗?小影是心软的,对我的重视虽不若玉公子和步公子,却也不会输于秋水。可这重视,性质不同。虽明白,可是舍不得放手,只想攥紧,越牢越好,盼望着能多占她一分注意,甚至,所有的注意。有时会有疯狂的念头,悄悄掳走小影,藏匿起来,就能独据了!几乎付诸行动。醒觉时冷汗湿衣。为了小影,我差点背弃了一生的恩人。别人倒也罢了,蓝田山庄和玉公子对我恩同再造,情如父母兄长,若非他们,世上不会有蓝田君这个人物。第一次发现小影的可怕!
小君低笑了下,依靠着一株西海红花,继续天马行空地放纵思想。
对小影,一直口舌刻薄,是否,便是为了遮掩心中的恐惧?爱到疯狂,失去理智,趋于自毁。只要能一时拥有,不惧身败名裂,成为千古罪人。假若小影对我有一丝迎合回应,有一星半点的爱,或许,这疯狂已经实现。白日里装做若无其事,暗夜里,明知是不对,却反复思想过无数次,研究计划的可行性。会后悔的,做了一定会悔不当初,大家都会不幸的,不断告诉自己,压抑心中的恶魔。小影真正爱之入骨的,只有一人,只有一人而已!为了小影,玉公子都不得不分享,何况不被小影所爱的人。人人都想得到小影,都渴望小影的爱,可小影只有一颗心。如此激烈的抢夺,难免有人受伤,有人哭泣,有人心碎。我呢?我该如何是好?还能压抑多久?怎样做最好?幸福在哪里?得到小影,就会幸福了吗?
第七章 闇影神觉
“放心,我既同去,必能保得苏公子无恙。”兰怜香柔声道,轻轻挣脱弄影的手。“影尊心神疲惫,还是多加休息为好。”
夜憩香草如风拂过,弄影只觉眼睑似有千斤沉重,果然是累了,乖乖儿倦进锦被里,不一会儿就呼呼睡着。
在兰怜香眼神示意下,天音和苏宇元也一起退出卧房。
“影尊似乎一直在勉强自己,过于努力,又因秋水公子的离逝,精神上已经迫近极限了。”兰怜香低叹了口气。
苏宇元与天音沉默。弄影原本性情温和软弱、犹豫不决,最讨厌宫廷,现在却主动争取女皇的宝座,的确是太勉强了。
“此时若再逼迫或施予压力,后果难以设想。”走至路口,兰怜香缓缓道,没有一丝笑容。“帮助她,给予她支持,为她减轻负担,顺利、愉悦将是最好的灵药。”
“秋水的葬仪,赶紧办了吧,莫再让小影劳神了。”苏宇元看了步天音一眼,低声道。无论如何,他总是秋水实质上的父亲。
步天音点点头,第一次没因听见秋水的名字而皱眉。
苏宇元又道:“兰公子,小影的情况还须你多费心留意,能拟个妥当方子调养吗?”
兰怜香沉吟片刻道:“心病还得心药医,若能事事如愿,一切顺利,影尊之疾将不治而愈。否则,纵使仙丹灵药也无济于事。”脸上不知不觉闪过一丝红晕。方才自荐入幕,求侍身畔,也造成了影尊困扰吧?但如此良机,企盼多时,他又怎能错过?
怔忡少时,三人各自离去。
弄影醒时,已是晚烟横斜,彩霞涂染,雾霭沉沉。
撑起睡懒的身体,弄影在小叮小铃服侍下吃了点儿,想着秋水的事,酸涩涌上心头,随意披了件外衫出门,打算再瞧瞧,若真无法可想,便飞报倾音园隐医陆微,并尽速将棺柩送回。老人家一生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不知会如何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