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转弯处,她没有注意,径直冲出去。就在此时,忽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往后拉,力道太大,她与拉她的人一起摔倒在路边。与此同时,一辆轿车急刹住,司机探出头来狠狠骂了她两句。
顾慎言茫然地看着司机一张一合的口,神思飘飞。那人看她仿佛吓呆了,摇摇头缩回去,将车开走。她就那样木然不动,半伏在地上,许久才听到耳边有人唤:“丽质。”
她陡然一惊,回过头去,这一看不要紧,只以为自己在做梦,揉揉眼睛才喃喃道:“晖哥?”
那人伸手把她扶起来,握着她的手,点头道:“是,是我!”
一别十多年,张庆晖的形貌并未大变,只是眼神沧桑,鬓边已见点点霜华。可他也不过才三十几岁啊!顾慎言已经不想知道他为什么没死,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只是有种久别之后见到亲人的惊喜,一时间所有委屈涌上心间,扑在张庆晖怀里痛哭起来。
顾慎言与张庆晖在路边找了家咖啡店坐下。张庆晖叹道:“丽质真是长大了。”
闻听此言,顾慎言百感交集,她或许是该恨他的,恨他当初与郁熹安共同设一个局等着她去钻,可时过境迁,所有怨恨早已平淡,只余慨叹。
“晖哥这些年过得好吗?”她问。
张庆晖含笑点头,还是一派温润君子的样子。隔了一会儿,才道:“你大概很奇怪吧,怎么会在这里见到我。”
他这才缓缓道出,当年张世铭把她送到清河,却没把消息透露给家里任何人。郁熹安看到就要完成的任务将毁于一旦,十分着急,最后决定铤而走险,把张世铭的身份泄露出去。
“当时我并不知道这回事,甚至根本不知道爸爸的身份。但那天……”张庆晖低下头,轻声道:“郁熹安要我留在他住的房子里抄材料,一直抄到半夜还没有完,他很宽容地说那就住一夜,明天再回家。因为当时学校里有宿舍,我就和妈妈说了一声,晚上住在他那里。结果第二天我正要回家,郁熹安却告诉我,父母,还有姐姐一家,都被捕了。”
说到这里,张庆晖沉痛异常,哽咽良久,才道:“对不起丽质,当初老郁说想把你放在细川身边,我没有反对。当时我们都那么年轻,一腔热血,只觉不计牺牲也要把侵略者赶出中国去,可是那时候我们谁都没有冷静下来想一想,这样做究竟对不对,亦或说,值不值得,有没有意义。”
顾慎言转头望向窗外,方才的晚霞满天早已不见踪影,天边只余一线绯红。多年后的今天,再追究那么久远的往事还有什么意义?即使那样的过往使她失去一生幸福,可谁又能补偿她?
“都不重要了。”顾慎言摇摇头,轻声道:“后来呢?”“后来我一直在荣乡,和郁熹安做地下工作。很奇怪,细川并没有发我的通缉令,我可以如正常人一般,生活在城里。”
顾慎言意外道:“后来我经常和郁熹安见面,他从没有提过。”“是我……不让他说的。丽质,我没脸见你,也没脸见父母……”
顾慎言握住张庆晖放在桌上的手,道:“都过去了,你不要这么自责。”
张庆晖苦笑着道:“后来父母和姐姐遇害,我气坏了,和郁熹安大吵一架,可他口才很好,一席话又把我说动了,他说做这种事怎么可能没有牺牲?我也觉得就算和他决裂又能怎样?也不能换回家人的性命……再后来,在暗杀细川的事情上,我和他闹翻了。后来我和欣然一起离开了荣乡。”
顾慎言惊诧道:“唐姐姐还活着?!”
点了点头,张庆晖接着道:“当时我和欣然都不同意老郁的暗杀行动,因为你已经把情报送了出来。可他一意孤行,绝不让步,只说那以后我们不会再有机会。事发之后,荣乡全城戒严,我们一起撤出来,郁熹安去上海述职,我和欣然继续北上。”“那你这些年,一直在东北?”
“是,我们后来加入抗联,一度到苏俄休整。”张庆晖脸上忽然带了笑意,道:“我和欣然结婚了,我们有一个女孩子,一岁多,很可爱,都会叫爸爸妈妈了。”
顾慎言喜道:“那唐姐姐和孩子在哪里,我真想见她们。”“以后会有机会的。其实,我早就到松江了,一直思忖着怎么去见你。”
顾慎言想到很久以前就觉得有人跟踪她,但因为并没有发生什么事,也就没放在心上。这才明白原来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在她周围出现。
“今天还要谢谢你,要不我可能已经出车祸了。”顾慎言道:“听说抗联九死一生,生活很艰辛,你也一定受了许多苦吧?”“有一种刑罚叫做流放。没有人惩罚我,那,也就只能自我流放。”
她心头猛然一颤,道:“也让唐姐姐和你一起受苦吗?”“你不明白,我们都是有罪的人。”
张庆晖的表情沉痛至极,顾慎言不忍再问下去,只好勉强笑道:“晖哥,一切都过去了。你和唐姐姐,应该叫嫂子了,还有小侄女,有更美好的未来。”
张庆晖迟疑了一会儿,道:“丽质,我不想瞒你,这次来找你,是有一件事。”
到家已是晚上十点多钟,在楼下便看到客厅里的灯亮着。顾慎言徘徊良久,方才上楼,甫一进门,唐睿便已经冲过来,嗫嚅着,瑟瑟无言。良久,他才道:“外面很冷,你穿得太单薄了。我去放水,先洗个澡。”顾慎言低头道:“不用了。你还是回医院去吧。”
唐睿语声焦急:“我知道你不想听我解释,或许现在根本不想看见我,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你要怨要怪,打我骂我都好,只是千万不要憋在心里。”
顾慎言摇头道:“是我太不自量力。我早就应该明白,自己是个连母亲都不喜欢的孩子,凭什么奢望得到别人的眷顾?你走吧,我过几天就会搬出去,从今后我们不要再见面。”
她这几句话说得异常冷静,冷静到令唐睿如芒在背。他不禁将她的手握住,冰冷的指尖弄得他痛心不已。他道:“我们重逢的时候,鹂阳已经怀孕了,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是母亲把这个消息告诉我的,你想像不出她有多兴奋。那种情况下我能说什么呢,难道能要鹂阳把孩子打掉吗?”
顾慎言猛然抬眼,犀利目光令他心头一阵颤动。她把手抽出来,侧身让到一边,道:“我是罪人,让你抛家弃子的罪人!请你走吧,不要让我的罪孽更加深重。”
“慎言……”唐睿的声音哀痛至极,“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我会把这件事处理好的。”
她痛苦地将脸转到一边。这室内一灯荧然,他的侧影迎着台灯,目光下视,仿佛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局促不安。她心下恍然,幽幽道:“你要怎么办呢?继续骗你太太吗?”
唐睿脸色大变,低声道:“一定要这么刻薄吗?”顾慎言道:“你太太,恐怕从来不知道我的存在吧?就如同,我过去也不知道,你和她,有孩子的事。”唐睿着急异常,脱口道:“你这么说不公平!”
“你还不懂吗?”她背倚在墙上,浅米色的暗花墙纸,触手微温。她无奈地一点点收紧手掌,道:“为什么不肯告诉我?连你也要对我说谎?”
唐睿心中绞痛,迟疑良久,才缓声道:“你不知道,那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哪怕有一分一秒没有事情做,眼前就会浮起你的容颜。喝水,会想起你总是把水晾到适宜温度才递给我。吃饭,会想到,哪几样东西是你爱吃的。换衣服,会想起你总把衣服上的扣子重新钉一遍,说那样会结实……那样的日子太苦了,我没有勇气再过一次。我真的很害怕……你会离开。”
“你怎么可以这样?”顾慎言声音嘶哑,哽咽道:“你们都有一堆大道理,让我做牺牲品也说得冠冕堂皇!为什么,你们为什么就不肯对我说句实话!为什么!”说到最后,她几乎歇斯底里,双腿发沉,无力地滑落,瘫坐在地上。
唐睿看到她几近崩溃的面容,心痛到极点,缓缓俯下身,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卧室的床上,又倒来一杯水,看着她喝下,才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怔怔看着他,良久不语。他握住她冰冷的双手,轻声道:“有什么事情?”
“我哥哥,有一批货被扣,需要你的批条。”“哥哥?你不是说……”顾慎言幽幽道:“他没有死,你的堂妹,也没有死。”她简单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侧过脸,把目光投向窗边。
卧室的窗上挂着墨绿色凤尾草提花窗帘,边缘缀满白色的小绒线球,被风吹得默默乱舞。她抚着手指上的玫瑰金戒指,心乱如麻。
“欣儿为什么不来找我?”“她还在北方,有工作,还有孩子要照顾,走不开。”“让你哥哥明天来见我吧,我会安排。”
她心头一震,喃喃道:“我已经拒绝他了。”“为什么?”唐睿疑惑地看着她。“你会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问题么?即使他一直强调不会给你造成任何影响,但怎么可能?”
唐睿不禁将她拥在怀中,颤声道:“傻丫头!”他的怀抱温暖异常,领口有皂角清新的味道,她贪婪地大口呼吸,轻声道:“我只要你好……我只有你……可你为什么凡事要瞒我?”
唐睿听她哀诉,心如刀绞:“你不知道,刚才我在这里等你,真怕你永远都不回来了。别离开我,就当我自私好了。我真的不能再承受失去你的痛楚了!”
她伏在他怀中落泪,楼下三轮车、汽车、脚踏车,还有行人走过、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仿佛从天边飘过来。她浑身疲软得像得了场大病,怎么都抬不起头来,思绪混如乱麻,只低声喃喃道:“那是你的孩子啊……她是你孩子的妈妈啊……那是我哥哥啊……”
☆、决绝
郁海霖联系好西式小学,准备让小清到邻市接受系统教育。顾慎言卸下负担,丝毫没有轻松,只觉不舍。她拉着小清嘱咐许多,小清偎在她怀里道:“顾老师能和我一起去吗?”
顾慎言哑然而笑,正待想几句话安慰他,却听小清继续说:“爸爸连妈妈也不许跟去。”说着已经落下泪来,盈盈双眸满含伤感。顾慎言心疼不止,忙道:“爸爸自然有妥善的安排,你不用担心。妈妈就住在这里,来看她不过几个小时车程。”
小清揉揉眼睛,道:“不是的,爸爸给了妈妈一笔钱,不许她以后见我。妈妈从昨天晚上哭到现在。”
顾慎言惊愕不已,又不便当着孩子的面显露什么,只能草草安慰几句,上楼去找冯素卿。
冯素卿的卧房在二楼尽头,顾慎言甫一转过楼梯便吓了一跳:卧房门口居然有守卫!
看到顾慎言,那守卫冷冷转过身来,很年轻个子很高的年轻人,一袭黑衣,是个生面孔,冷声道:“先生交待过,闲杂人等,不得到此处!”此时正好有佣人从冯素卿的卧室出来,在那年轻人耳边低语几句,那年轻人点点头,语气略和,却依然没有商量余地:“请顾小姐去客厅喝茶。这里太杂乱,怕伤到您。”
顾慎言哪里肯走?坚持说自己有事情要见冯素卿,良久那年轻人才道:“顾小姐,您别让我们底下人难做才好。”顾慎言心头一凛,道:“我就在门口说句话……”话音未落,冯素卿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她蓬着头发冲出来,叫道:“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滚,我的屋子不能让□□随便进!滚!”
冯素卿单手叉腰,背光倚在黑胡桃木门框上,即使如此,身姿还是有些伛偻,身上的平金旗袍皱皱巴巴。顾慎言意外之余,心头转了许多弯,也不清楚她何以如此充满敌意。
“姓顾的,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有了唐睿胃口还不满么?”冯素卿咬着牙,声嘶力竭:“居然想把我儿子夺走!告诉你,你趁早息了心,清儿是我的儿子,我的!”
冯素卿几次想冲到顾慎言面前,均被那黑衣的年轻人和佣人拦住。顾慎言倚在壁角,心头像有人拿着锥子一点点刺。她将手捂在胸口,大口大口呼吸,依然觉得喉头发紧,透不过气来。
正在此时,顾慎言瞥到身边黑影闪动,随即使听到郁海霖威严的声音:“不是告诉你们找医生来吗,怎么还任由太太在这里胡闹?”冯素卿听到郁海霖的声音,立时换了副面孔,期期艾艾地颤声道:“老郁,别把清儿带走,你说什么我都听还不行吗?清儿是我的命啊!……”
不待她说完,郁海霖已向黑衣卫士使眼色,那人心领神会,几下便把几近癫狂的冯素卿拖回卧房。关上了门,还传出冯素卿尖利的狞叫。
郁海霖缓缓扶住神思飘飞的顾慎言。她转头,看他笼在阴影里的面容,心中一凛。
“让你受惊了。”郁海霖沉声道。“为什么?孩子是不可以离开母亲的!”顾慎言的声音带着质问的意味,郁海霖淡淡一笑,道:“这是我的家事。”
她静静退后一步,挣开他的手,转身慢慢下楼,走到转角处,又不甘心似地回头:“你不能把孩子从母亲身边夺走!”
郁海霖居高临下地俯看着她,沉吟片刻,才道:“如果是唐睿呢?他离婚的话,唐家一定会把孩子留下,你能接受吗?”郁海霖的话有如金石掷地,震得顾慎言耳中轰鸣,双眼顷刻间便被热泪迷蒙。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日常给小清上课的屋子,一点点整理东西,只想把脑中如茧丝般混乱的思绪捋清。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慎言只觉身边黑影晃动,茫然抬起头来,正是郁海霖。她怔怔地从手袋里取出那只放胸针的丝绒盒子,放在桌上,道:“这礼物太贵重,我实在承受不起。”
郁海霖低头看看丝绒盒子,一时没有说话。她惨淡一笑,起身准备离去。郁海霖忽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道:“你有什么打算?”
他的语声低沉,目光冷峻,一副令人心颤的威严长者模样。她低头思忖片刻,方缓缓抬起头,看着郁海霖,轻声道:“无论如何,孩子不能没有妈妈。”
唐睿因为公务繁忙,长子的满月酒宴便设在松江。到贺宾客实在太多,宴席足足摆了三天。穆建中来喝满月酒的时候,顺道探望顾慎言。大约也是为了避免尴尬,他自进门起嘴就没有停,给顾慎言讲别后见闻,直讲得她笑出声来。
谈笑间,穆建中忽道:“上星期接到调令,下月要移防沈阳。”顾慎言边帮他续茶水,边笑道:“那边天寒地冻的,只怕你这南方人受不了。不过好在现在天也暖了,倒也不打紧。”
穆建中看她举壶斟茶,衣袖垂下,露出雪白一段皓腕,面上一红,低头怔怔道:“你愿意跟我一起去那里吗?”
顾慎言一惊,惘惘回头,看到他虽然鼓足勇气才说出这么一篇话,连耳根都红了,可眼眸中那种强烈的渴望,却怎么也挡不住。
她放好杯碟,起身走到窗前。放素心兰的花架下垫了层白色暗纹细麻布,她伸手把布角一处折痕抹平,心里像滚水煎熬着。穆建中在身后轻声说:“我总是等着你的。”
她恍恍惚惚地回过头。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过来,离得她这样近。那鹰隼般的双眸中满含柔情,修长的四肢倒似多余一般,无措到不知放在什么地方才合适。她冲他笑一笑,又是比哭泣还要忧伤的笑容,穆建中不禁上前一步,未及说话,已听她幽幽一叹:“我哪里配得上?”“你别傻了!”
她微微皱起眉。他素来也是心里存不住话的性子,愣愣地便说:“你现在这样,不会有任何结果!”她心中大恸,一个月来,她整天浑浑噩噩,拼尽全力不去想唐睿,不去想与他有关的人和事,以为将头埋在沙石中便可安全。但其实心头负罪感几乎将她压垮。
“我知道你不会忘了他。但我能给你安稳的生活,你会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穆建中将顾慎言的双手拢在掌心,道:“慎言,跟我走!”
“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他。如果我跟你走,对你不公平。”“我会等着,等你心里慢慢有我的位置。你知道的,这些年我从来没有放弃。”
顾慎言痛苦地垂下头,颤声道:“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也不值得你如此真心相待……”穆建中紧紧拢住她的手,语声坚定,神情热烈:“你不用如此妄自菲薄!当年你担心黄宇的事,其实他现在还不是好好地结婚生子?即便是跟个日本军人结过婚又怎么样,那不都是过去的事情吗?”
她的头像被什么狠狠击中,昏昏沉沉,几乎站立不稳,懵然望着穆建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来,猛然将手从他掌中抽出。这一下用力过大,直退了几步,后背抵住斗橱的边际才停下来,倒震得斗橱上摆着的相框一阵颤动。
她茫然地回过头去,看相片上的她与唐睿。连穆建中都知道这件事情,唐睿会一无所知吗?她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穆建中正因为失言懊恼,停顿片刻,方才道:“当年你出事之后,那个日囚小濑几次自杀。唐大哥亲自安排数次审讯,小濑才说,他想杀的人,从来都不是唐大哥,而是你。他说你是将军的夫人,怎么可以和支那人在一起?……”
后面的话,顾慎言已经听不清楚了,她缓缓坐下来,清冷的丝质靠枕将她紧紧环绕。她抓过一只抵住下鄂,才微微减少止不住的牙齿格格打架声。良久,她抬起头,对穆建中道:“建中,再见……哦,祝你在沈阳,一切顺利。”
听着穆建中离开的脚步声,顾慎言这才觉得心中轰然一声,像有什么东西倒塌了似的,世界变得黯然无色。
“砰砰砰……”正在此时,忽然传来几声敲门声。顾慎言茫然地望着雕花木门,久久不动。敲门的人似乎知道她在屋里,良久也不肯放弃,她只以为是穆建中,苦笑一下,起身去开门。
不想门口站着的是个四十多岁着军服的中年人,身量不高,满面笑容,却是郁海霖的秘书武德生。
他看到一脸意外的顾慎言,笑道:“顾小姐在家呀,方便进去吗?”顾慎言忙吸口气,把他让进屋。武德生环视四周,笑道:“顾小姐可真是个有心人呀,看这家中陈设,真是胸中有邱壑呢!”
因不知道他所为何来,顾慎言也不好多言,只能随便客套几句。武德生落坐喝了几口茶,笑道:“顾小姐是聪明人,我就直言了!顾小姐呀,郁长官说,今后,他可以照顾你。”
顾慎言要想一想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登时一股血涌上头顶,面颊涨得通红。武德生浅笑着缓缓道:“郁长官说,你提怎样的条件都可以!”
武德生大约常干类似事情,以郁海霖的身份地位,可能无往不利,是以一派洋洋自得,连客套都省去。
顾慎言只觉耻辱至极,缓缓站起身,伸手指着大门处,冷声道:“出、去!”
武德生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停了半刻才勉强笑出来,道:“顾小姐不必羞涩,有话……”顾慎言不待他说完,别转面孔,指着门道:“请、你、出、去!”
武德生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人,片刻便恢复常态,笑道:“顾小姐,这样的事本来就很平常,若是一时间……”“武先生,您是有头有脸的人,请自重!”
武德生哂笑一下,道:“既如此,我就告辞了。明天我再来,顾小姐要是改了主意,告诉我便好!”
顾慎言气得浑身发抖,武德生走了许久,都怔在当地,动也动不了。这时,敲门声又一次响起,顾慎言以为又是武德生,猛然冲过去把门拉开,打算直接把他骂回去。
然而门一打开,她便愣住——门口站的,竟是唐夫人。
顾慎言在心里苦笑——今天倒真似赶集。
唐夫人面带微笑,茶色遍地金旗袍反射阳光,照得胡桃木地板上一个个圆圆的小光斑。
她伸手抓把鱼食撒进球形鱼缸,几只红色金鱼争相抢食。这本是唐睿喜欢的物事,这些天他没回来,顾慎言也没如他那般按时喂鱼。
唐夫人道:“真是好久没见,这眨眼功夫,有六七年了吧!”
看顾慎言低头不语,唐夫人又道:“顾小姐,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对不起,夫人。您不用再担心,我已经准备离开。”
唐夫人冷声道:“离开?!前天孙儿刚刚满月,昨天睿儿跟我说要与你结婚!你现在倒像没事人一样,要一走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