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官邸时,姜鹂阳刚刚打牌回来,连衣服都没换,新烫的头发配上新式样的玫瑰紫纱旗袍,一幅时髦太太模样。看到穆建中进来,笑盈盈地迎过来,道:“表哥什么时候到松江的,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其实穆建中跟她也不是很熟,只说带了些驻地特产来给她,又问唐睿。姜鹂阳努努嘴,道:“找他该到公署或军营去,这都快一个月没回来过了,也不知道怎么忙成这样!”
穆建中心里“咯噔”一下,倒也没露出来,只说自己还有事,要先走。出门便急着叫司机开车到公署,找到唐睿的秘书许铮,劈头便问唐睿去了哪里。许铮最初还坚持说是回家,后来看穆建中有些急了,才犹犹豫豫地道:“司令说,如果有急事,可以去一个地方找他。”
那是幢公寓房子,许铮给穆建中的地址是三楼最东面的一间屋。穆建中没让卫兵跟着,独自上楼,一路上只觉这里的确是养外室的好地方。又想到端严克己的唐睿竟然抛下新婚妻子做出这种事,不禁怒火中烧。
刚到门口,便听到屋子里流泄出轻柔的音乐声,音调很清雅,配上四周昏暗的光线,旖旎异常。
穆建中伸手敲门,片刻便听到有脚步声过来开门,正是唐睿。看到穆建中,他一怔,脱口道:“你怎么来了?”
穆建中哑着嗓子道:“那请问钧座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唐睿还未说话,便有脚步声过来,一个温润的女声道:“是来送……”话音未落,人已走至门口,看到穆建中,表情亦是微微一滞。
刚才穆建中听到她的声音,已是心头猛跳,这声音他魂牵梦系,此时听到,恍若梦中,待看清楚她的样子,更是惊得瞠目结舌。
“建中……”停顿片刻,她轻轻一笑,道:“好久不见。”
她的笑容还是那样温婉,眼神清澈如溪水,乌黑鬈发松松挽在耳后,更衬得那白皙皮肤如羊脂玉般盈盈发光——可她不是早就死了吗?她的骨灰唐睿随身携带多年,去年光复之后,他才把那只小小的罐子打破,将骨灰撒在一棵新苗的泥土之中。
顾慎言与唐睿对望一眼,转头笑着对穆建中道:“还没吃饭吧?快进来!”
公寓不大,疏疏朗朗几样家俱,茶几上摆着只球形鱼缸,养着几尾红色泡头金鱼。转角高几上一盆清雅的素心兰吐露芬芳。餐厅里飘出饭菜清香,轻柔音乐声流泄其中,傍晚的斜阳照在墙壁上,人都笼在淡淡暗影中……很温馨,不似唐睿的官邸,虽然很大,却大而无当,没有这种家庭式的温暖。
顾慎言身穿白色通花蝴蝶袖宽身旗袍,忙着在餐桌上加碗筷。穆建中觉得她的样貌虽然改变不大,却已是一派成熟女人的风情,叫人移不开目光。
桌上只有简简单单两三个菜,都很精致,一味荷叶鸡香气扑鼻、入口即化。顾慎言还轻笑着说手艺不好,让他见笑。穆建中满腹疑问不知从何谈起,只好低头吃饭。
餐桌上亦没有人说话,一时饭毕,顾慎言奉上清香龙井,唐睿接过的时候,一时没拿好,茶差点洒出来,他们就那样相视而笑。穆建中只觉一颗心被什么狠砸一遍,疼痛难当,脱口道:“慎言,这些年,你在哪里?”
她轻盈目光没有丝毫渣滓,淡淡一笑,道:“我一直在美国,读书。”穆建中心烦异常,道:“是吗?”说着,他抬头看唐睿,沉声道:“那太可惜了,唐长官的婚礼,你都没赶上参加。”
唐睿顿时微皱眉头。顾慎言道:“建中,所有的事,我都知道。”过去她从不叫他的名字,一句“穆长官”将他推到千里之外。而此时,他不再是她的上级,他们之间地位平等,她才没有了那冷若冰霜的疏离。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惆怅。
顿了顿,顾慎言接着道:“是我不好……”一语未了,唐睿已道:“这件事和慎言没有关系,是我坚持要这样做的。我会给鹂阳安排好今后的生活。”
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就没法再继续下去,穆建中道了句告辞转身便走,顾慎言微笑道:“我送你。”
他们一起下楼,走在暮色夕照的街道上。正是晚饭时分,街上行人很少,四处寂静,夕阳透过繁茂树木枝叶照射下来,投在他们身上的,是一点点小小的光斑。
走得慢,穆建中还是出了一身汗,把风纪扣解开,道:“慎言,你要这样一直跟他见不得光下去?”
她的脚步一滞,停下来望向穆建中,他那鹰隼一样的目光丝毫不减锐利,只是眼角也有细纹了,像唐睿一样。
当时她受重伤,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而唐睿离开时她流下的那滴泪,却还是被余照看到,于是接着抢救。等她能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三天之后。听说前线打得异常惨烈,唐睿也一直在火线上没下来。
再然后,她被送到了一家条件较好的私人医院进行医治。这次受伤与细川打她那一枪完全不同,当时细川特意换了小口径初速低的装饰□□,脏器没有受重伤,又抢救及时,药品充足,她方才能活下来。而此次伤重加上失血多,直养了近半年才渐渐好起来。
之后她直接去了美国,读完大学回来,已是人事两茫茫。
“我知道。”顾慎言望着远方,笑容里带着苦涩,幽幽道,“我是该下地狱的……回来后不久,就从报上看到,唐姜两家联姻的消息。本以为早已心如死灰,可看到那消息,不知怎地,还是想去看看他。”
她通过许多关系,得到一个平江饭店服务生的帮助,才在唐睿婚礼时进去看了看。那是平江最高级的酒店,其时宾客如云,到处觥筹交错,可在热闹人群中,唐睿的孤寂还是那样明显,让她心颤不已。
“再后来,我听说他调职松江,也就跟来了这里。”顾慎言转头望着穆建中,道:“别看不起我,那个时候我只想,能远远看看他就好。”没想到,他们还是遇到了,那样凑巧,就像当年在齐山狮子岭的不期而遇。
“我明白……造化弄人。可是慎言,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穆建中目光中有明显的焦急。顾慎言想了想,道:“我想求你一件事,请暂时不要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告诉唐太太。我会尽快想出不让她受到太多伤害的法子,可以吗?”
送走穆建中回去,唐睿还坐在躲椅里生闷气,看到顾慎言回来,跳起来道:“你别把他的胡说放在心上。”她侧颜微笑,道:“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
拂拂她的头顶,唐睿道:“你这傻丫头什么都闷在心里,怎么不让人担心!”他目光中的柔情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仿佛把她当做失而复得的珍宝,百般怜惜。
顾慎言含笑摇摇头。唐睿接着道:“这些事,本来早就应该解决的。可这一个月来我高兴得有些忘形,就疏忽了。明天我就回去,等办完和鹂阳的事情,我们就结婚。现在这样太委屈你了,对不起。”
顾慎言伸手轻轻拂了拂唐睿眉心微皱起的浅浅川字,道:“我一直都想跟你说这件事,可每次话到嘴边,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唐睿微笑道:“那就什么都不用说。我们能重新在一起,是上天的眷顾。慎言,这一次,说什么我都不会再把你弄丢了。”“我什么都明白。”顾慎言轻声说:“可这件事,你必须知道。”
“不必。”唐睿拉起顾慎言纤长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喃喃道:“我只要你。当初我说过,只有顾慎言才会是我的未婚妻,可我竟然食言,甚至失察到让你一人流落异乡,你知道我有多内疚,多无法原谅自己吗?”
他的眼神中有无法掩饰的悲痛,顾慎言抬手掩在他的唇上,道:“不许胡说!明明是我自己害怕!一切都与你无关。”
唐睿苦笑道:“你什么时候才可以自私些?”顾慎言暗暗叹口气,道:“我想说,我们两个,实在不必在乎那些世俗的东西。我愿意就这样留在你的身边,永不离开。”唐睿一哂:“你是想告诉我,你甘愿像现在这样,做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名份,不过是虚词,你知道我不在乎。”“我在乎!”
唐睿皱起眉头,语声坚定:“我绝不会委屈你。慎言,你是我唐睿这一生最珍视的人,我绝不会令你受半分委屈!”说着,他将她揽在怀中,道:“只有顾慎言才是我的妻子!”
暮风迟迟,暮色四合,悠扬的乐曲在室内流转,四处影影绰绰。搬过来才一个月,公寓里一切都是簇新的,空气里还悬浮着新髹漆的芳香。当初唐睿说给顾慎言安排了新的住处,着实让她吃了一惊,第一个念头就是怕人知道对他的声誉有影响。不想他一反常态没有顾及她的意思,一意孤行地安排好一切。听许铮说,这里的布置都是唐睿亲力亲为,连杏子黄百褶绸罩台灯、暗花细白麻布桌布这些小细节都由他亲自安排。许铮还指着放在老式大靠背沙发上的黑丝面子并蒂莲苏绣靠枕,说:“司令连跑七家店才选中,碰都不许别人碰。”
顾慎言偎依在唐睿怀中,听他强有力的心跳,几乎落泪。“你的心意,我如何不知?”她轻声呢喃:“可我不许,不许你为我做出那样的牺牲。现如今你位高权重,容不得行差踏错一步,更何况……”
不等她说完,唐睿已打断道:“这不是牺牲!五年前你就担心这些,现在还在担心?那我问你,在你心里,面子,比我们在一起还重要?”
“可这不止是你的面子,你背后还有唐氏一族,还有姜家!”
唐睿握紧她的手,清冷的指尖让他无比想去温暖:“我们任性一次!唐家、姜家都不会因为这场联姻破灭便大厦倾颓,我也不会因为娶你便前程不再。慎言,你这些担心说起来都无稽。当年的事情,都过去那么久,而且你已改名换姓,有多少人会记得?好,就算他们记得,又怎么样?”
她明白他长久以来的坚持,他从来不认为声名狼藉的她罪无可恕,也从来不顾及世人的眼光,他爱她,便要把最好的一切都给她。她无声地落下泪来,轻声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在汾洲的时候,我们……我们常在一起,没有任何避忌,可是,我从没怀孕。”
唐睿的目光有些意外:“什么意思?”她惘惘抬头,咬牙道:“我不能生孩子……再也不能了……”他皱起眉头,声音嘶哑、双目发红:“这就是你最担心害怕的?我还一直觉得奇怪,就算我母亲对你说过什么,以你的性子,未必会就此屈服。难道就是因为这个?!”“这很重要,不是吗?”
“在你心里,我要跟你在一起,就是为了孩子?”他的眉头颦得那样紧,目光中满含失望:“慎言,你也这样不懂我?”“可这是你的权利,或许现在可以不计较,但再过几年,你也会羡慕别人有儿女承欢膝下,也会觉得人到中年膝下犹空的孤寂……”
她哽咽难言,无法告诉他,她有多想为他生个孩子——他们的孩子。
唐睿沉声道:“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即使无儿无女,即使全世界都抛弃,我也不在乎!”“我不能这么自私!”她哽咽着连连摇头,一切都说出来,痛楚更加锥心。
记得当年,细川带艺伎杏奈回家不久,她的身上就开始出红疹,初时并不在意,可后来越出越多,及至脸上也开始出的时候,她才发现细川身上也开始出同样的皮疹。
细川明白什么似的,拉着她去医院,结果果然是预料中的。她虽然知道出入风月场所的人,许多都染上了这种病,却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染上,只觉身上有无数只蛆虫爬行,腌臜异常。
等这病治好了,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他们一起去见医生。那德国医生面色沉重,先问他们有没有孩子。细川一下子变得很紧张,然而医生的话语那样冷酷:“二位的生育,可能会受到影响。”
她木然不动,细川激动得声音都变了,扯着嗓子质问医生。后来她实在听不下去,转头奔出那间过分干净、散发着消毒水味的办公室。
跑了很久,思绪全无,如果不是细川冲过来拉住她,或许会一直跑下去。他把她抱在怀里,良久无语,可身体颤抖得那样厉害。她用力去推他,他才道:“对不起,丽质,对不起!”她颤声道:“这是报应!”“如果是报应,也该由我来承担才对。”
她把脸侧向一边——她是无罪的吗?不,她也该下地狱!
细川捧起她的脸,忧伤地说:“如果你离开了我,之后的那个人嫌弃你,怎么办?”
长久以来,她再没有相信过细川的任何一句话,然而不知怎地,这句话却让她记忆犹新,面对唐睿时,这样的缺憾也成为她无法突破的心结。
隔了许久,顾慎言苦涩一笑,道:“我不能让你失去做父亲的权利。”“就算儿女成群,没有了你,还有什么意义?慎言,如果你真的耿耿于怀这个,或者你觉得冷清,那等我们结婚以后,可以像何总教官那样,过继或者领养小孩子。其他的,我不和你商量,一切,都听我的!”
她低下头呜咽出了声,他抬起手,一点点擦去她清莹的泪水,声音虽低却坚定无比:“我心如磐石,绝无转移。”
落了许久泪,她方止住哭泣,道:“你太太呢?”唐睿沉默良久,才缓声道:“鹂阳……是我母亲选中的儿媳。我以为不是你,什么都无所谓,才接受了母亲的礼物。可是我脑中眼前,一直浮现你的影子。我渐渐害怕看到她,她越热情我越害怕,怕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会叫出你的名字,怕辜负她……说到底,鹂阳还年轻,离开我,找到一个真正疼惜她的人,会有更好的生活。”
说着,他将她拥在怀里,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消失殆尽,他们渐渐被黑暗包围,在这孤寂的天地间,仿佛只有彼此可以依靠。
☆、坚守
到松江之后,为生计,顾慎言找了份家庭教师的工作。后来唐睿虽然希望她不要太辛劳,可看她工作起来十分高兴的样子,也没有干涉。
这天顾慎言去上课,走到那幢西式小别墅外面,就感觉气氛有些凝重。果然,刚上去敲门,旁边便过来个便衣人,低声喝问道:“干什么的?!”这时正好从门里走出这家的一个佣人,看到这情形,笑道:“这是少爷的老师,你们怎么一惊一乍的?”那个便衣当下笑道:“哦,原来是顾老师啊,少爷刚才还念叨您呢,在下有眼不识金镶玉了。请进、请进!”
顾慎言不禁疑惑:这户人家虽是小富,但要说门口设警卫却有些夸张。不过来不及深想,便听到所教学生小清稚嫩的声音:“顾老师!”
随即一个小小的影子冲过来,直接扑进她怀里。虽然和小清结识不过两三个月,但她细致耐心又平和,与孩子关系特别好。连小清的母亲有一次都笑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小清是顾慎言的儿子。
伸手摸了摸小清额头,顾慎言笑道:“看出的这一头汗,乔妈呢?”“爸爸来了,妈妈让乔妈炖汤呢!”
初来的时候,听雇主冯太太说,丈夫做生意,不常在家。顾慎言过去从没遇上过这位冯先生回家,对生意人还要专人保护,也颇意外。
顾慎言携起小清的手,道:“我们该去上课了,昨天留给你要写的字,可写好了?”
冯太太对儿子期望甚高,要求五岁的小清学习文言、英语,弄得小小孩童叫苦不迭。顾慎言看着心疼,便常读西洋童话给小清听,名义上是学习英文,其实是想他轻松一些。
看过小清的习字,顾慎言给他讲故事当奖励,正讲到匹诺曹历经磨难考验,了解诚实的含义,再次见到爸爸的时候,小清的双目亮了亮,叫道:“爸爸!”
说着,他跳下椅子冲向门口。顾慎言也跟着起身,只见冯太太与个身着家常服的男人一起走进来。下午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那人身上,顾慎言一时也没看清,只听冯太太道:“这就是顾老师了。”
顾慎言笑道:“不敢当,我是顾源,冯先生您好。”顾源是她到美国后一直使用的名字。
冯先生抱起小清,笑道:“你好。听说清儿很喜欢顾老师。不过,谁告诉你我姓冯的?”
顾慎言早已看清那“冯先生”的长相,五十多岁,浓眉大眼,通身充满威严与英挺之气,分明就是郁海霖!
顾慎言虽然只见过他几次,都离得很远,但还是印象深刻。不过想来郁海霖不会认识她,当下只能略带尴尬地微微一笑。郁海霖哈哈笑了几声,旁边冯太太已道:“不好意思啊顾小姐,清儿父亲的身份比较特殊,怪我,没告诉你。”说着,转头睨了郁海霖一眼,眼神满含怨恨。
郁海霖含笑向顾慎言伸出手,道:“我是郁海霖。幸会!”顾慎言也忙伸手回应。寒暄几句,郁海霖看到桌上放的童话书,拿起来看了看,道:“说谎话会长鼻子……”
小清道:“爸爸,清儿不会说谎。”
说着还不忘摸摸自己的鼻子,大约他的确是有什么事说过谎了,弄得一屋子人忍俊不禁。郁海霖道:“我这个幼子相当顽劣,顾小姐费心。今晚我在盛方设宴,请您赏光。”
顾慎言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小小家庭教师,实在不敢烦劳陆军总司令,而且唐睿与郁海霖素来不睦,自然能躲就躲,便找借口推辞。郁海霖也没坚持,只是留她喝了下午茶。
顾慎言考虑到冯家与郁海霖的关系,思忖辞职。本来是背着小清说的,可没注意他就在门口,一听这话,马上闹得不可开交,扑在她怀里眼泪涟涟。顾慎言本就舍不得这小小孩童,此时更加留恋。又思及郁海霖并不常到这里,自己每天也不过给小清上两个小时课,应该没什么妨碍,于是决定明年小清开始上西式小学再辞职。
郁海霖是小清生父的事情,顾慎言没有与唐睿提及,他也实在无暇,每天忙到很晚才回来,连假期都没有,只是偶尔礼拜天偷得浮生半日闲,两个人能到郊外走走。
这天顾慎言做好晚饭,一直等到八点多钟,唐睿才回来。他边换衣服边解释:“刚才鹂阳到办公室说了些事情……”话没完便意识到什么,没再说下去。
顾慎言背过身去,一边帮他放衣服,一边道:“你,好久没有回家去了吧?”停了一会儿,唐睿道:“今晚吃什么呀,我快饿死了!”
吃饭的时候,唐睿忆起他们在汾州的时候,第一次到她租住的地方,当时她正在蒸包子。“不尝不知道,你还挺有做饭天赋的。”他边吃边笑着说,然后就是不停地吃,不停地说话。顾慎言能看出他眼底深处那种不安,一时间五味杂陈,什么东西吃在口中都味同嚼蜡。
这日教小清背《诗经》:“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小清聪颖,素来学东西很快,不过今天似乎心不在焉,很久都背不下来。顾慎言不禁相问,小清低声道:“妈妈和爸爸大嚷,爸爸生了好大的气,今天一早就走了,妈妈现在还在房里哭呢。”
在这里时间久了,顾慎言也风里言风里语地听说过,这冯女士素卿因为儿子大了,索要比过去更多,与郁海霖常有龃龉。她只能安慰小清:“大人们常常会因为意见不合说话很大声,并不是真的有什么事。”
说着,她笑道:“咱们还是来背诗吧,‘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小清以后也做这样的君子好不好?”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顾小姐对清儿的期望不低呢!”身后忽然传来郁海霖的声音,顾慎言忙起身,含笑道:“郁先生回来了。”
郁海霖好像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但还没来得及启齿,小清已高兴得跳下椅子扑到他怀里。郁海霖笑盈盈地问:“到底背下什么来了不曾?”
小清在他怀里低头不语,顾慎言忙道:“刚才就说饿了,不如先吃点东西再来背书吧。”
郁海霖也笑道:“爸爸给你买了最喜欢的奶油蛋糕,快去找乔妈。”小清点点头,高兴地跑回里屋。
他们素日上课都在这间连接后院的室内,大大的落地玻璃窗,连屋顶都安了半面玻璃,下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顾慎言看着一路小跑的小清,笑道:“小清很聪明,不过就是太寂寞了。不知郁先生有没有想法,把他送到幼儿园去。幼儿学校里会有许多同龄的孩子,也有许多西方先进的教育方法,对孩子的成长很有好处。”
郁海霖便向她咨询幼儿教育问题,这是她大学所学专业,颇有几分心得,说得郁海霖连连点头。过去顾慎言总听人说郁海霖十分威严,但在这里见到的他,素来只着便装,态度和蔼,俨然宽厚长者,不禁心生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