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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孩子互相看了看,有点困惑,有点无措,也有点羞涩,但随即恭谨地垂头答应。
“另外,告诉所有女眷,后妃也好,侍女也好,这两天都打扮得漂亮点。这是我对她们,最后的口谕。”
银翼使阿八绝对是个尽职尽责的接引使者,龙王陛下要他将天紫送回府上,它就载着她一路向西北而上,在王都城外才放下来,又变成水鸟左右随行,坚持看着天紫悄悄进入太子府的角门,才振翅离开。
太子府内一切如常,天紫回到自己的寝殿,却发现明辉太子正翘了二郎腿半仰在床榻上,顶着飘荡的帐幔发呆。
“今天怎么这么清闲,没有上早朝么?”并未解释自己莫名消失数日,到底去了哪,干了什么,只在妆台前坐下来,摘掉覆面的薄纱。
“我已经跟父皇告了病假,四天没有上早朝了。”躺在床上的那个说。
“你病了?”
“没有。”
“那为什么偷懒?”
“在这等你,看看你这次还回不回来。”
天紫微笑,放下长发,踢了绣履上床,猫一般伏在他胸口:“想我了?”
明辉太子没有回答,只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腰,慢悠悠地上下摩挲着,许久才道:“想有什么用,终究是留不住的东西,无非是趁着你还没走时,多看几眼罢了。”
“什么叫留住不的东西?说得我好像养不熟的猫狗一样。”天紫佯作嗔怒,身体却又贴得他紧了些,修长的脖颈抬起来,在他耳边吐气如兰,“你忘了,我是最贪慕虚荣的,你活着我要做皇后,你死了我要做太后,没有被你的子民当成老妖怪烧死之前,我才不会离开……”
“你这是……要与我厮守终生的意思么?”明辉太子猛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定定地看着那张容色倾城的脸,很久,才将脸埋入她的颈窝,“我不管你是哪路神仙,何方妖孽,既然这么说了,可别反悔……”
天紫咯咯笑着勾住他的脖子,两人在宽大的床榻上翻滚痴缠,渐渐意乱情迷之时,屏风外却传来了内侍有些迟疑的语声:“太子,太子妃……那个……表公子在殿外等候,说有要事求见……”
“滚。”明辉太子腾出嘴来,干脆利落地回应。
“表公子是谁?”天紫微喘着问。
“你表哥,让他等会……”继续忙活。
“谁?”伸手抵住他的脸。
明辉太子几番进攻不成,有点郁闷地叹了口气:“忘了跟你说,前天来了个书生,说是你表哥,我也不知道是你相府这边的表哥,还是……那边的表哥,就暂且安排他住下,想等你回来看看,到底是哪门子的亲戚。”
天紫看着他,半晌才道:“我这边,那边,都没有什么表哥。”
正说话间,就听得外面大殿的门吱呀呀被人推开,一个略带阴柔却极富魅惑的语声,由远及近,懒懒响起:“人家喜欢你,才说是哥哥,若真按照辈分,你叫叔叔我还吃亏了呢……”
“未经通传,你怎么能……呀呀……啊!”内侍的斥责很快变成了衣袂破空的声音和惊恐万状的惨叫,偌大屏风被当成铅球丢过来的人体撞得轰然翻倒,金木锦绣摔碎一地,始作俑者却行若无事地站在那里,像刚扔完垃圾似的拍了拍手。
年轻男子,眉目清秀,万字巾,书生袍,斯文得像进京赶考的士子,若不是脚下还躺着个半死不活的人,根本看不出他刚刚动了粗。
天紫翻身坐起,理了理有些凌乱的鬓发,冷冷看着他:“你是谁?”
“猜猜。”书生笑得亲切,像启蒙老师在鼓励孩子做算术题,“猜对了,给你全尸哦。”
天紫眉尖颤了颤,脸色有点发白:“……莫伤离。”
书生开心地一拍巴掌,笑道,“就是我呢!”
魑吻出鞘,无声化作长枪,向着那张笑脸疾刺而去,狠厉果决,没有半句啰嗦。虽明知不可能,却仍想侥幸为自己,也为身后那个仍然不明所以的男人,拼得一线逃出生天的机会。
然而不可能就是不可能,莫伤离站在那里,甚至连脚步都没有移动,仿佛只是略略抬手,就牢牢握住了刺来的长枪,随便挥出的一掌,却似乎有万钧之力,集中天紫胸口时,她连声都没来得及出就倒飞回去,重重撞上墙壁后,颓然落在了一床罗衾軟褥里。
明辉太子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扑过去抱起天紫,见她面色如纸,气息微弱,口角血痕宛然,顿时急怒攻心。
“陆子也!陆——子——也!”
“叫你那个蠢头蠢脑的侍卫统领么?他睡着了,嗯……所有人都睡着了,现在还清醒着的,只有我们三个。”莫伤离说。
虽一招制胜,却并未追击,只饶有兴味地看着那把魑吻化成的长枪,手指紧了紧,万年龙骨制成的利器,居然瞬间化成齑粉,流沙般从他指尖飘落,收也收不回来。而温润如玉的书生形貌,也渐渐变幻,玄色衣袍,苍白肤色,面庞俊美,长发披散,眉眼间仍有笑意,只是再掩不住通身的晦暗凛冽,妖气横生。
这个人明辉太子见过几面,真的是东方世家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幕僚,莫先生。
但记忆里的莫先生,不就是个没什么礼数的娘炮么?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逆袭了?
正惶惑间,怀中的天紫已经强撑着坐了起来,望着莫伤离冷笑:“堂堂西方长风族少主,不敢去雪狐王族寻衅,却这样为难我个小小灵狐,还真是露脸呢。”
“脸值几个钱一斤。”莫伤离清嗤,缓缓走过来,在床边坐下,“回答我一个问题,就放了你。”
“……什么?”
“就是……那天你跟小软软洗澡的时候,我在外面偷看……啊不对,人家才没有看,只是不小心听到……”莫伤离伸出手,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颊,“然后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小软软在恒年峡中很仗义地没有出卖的,唯一能替换她的那个人,是谁啊?”
第五十八章 玉山倾倒再难扶
片刻的静寂之后,天紫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什么?”
莫伤离看着她,并没有重复那个问题,只轻轻叹了口气:“不说的话,等下会死哦……”
天紫沉默,却终究还是笑了:“讨厌,明知道人家最是贪生怕死,偏要用这个吓我。”
“所以你要乖乖的,告诉我,真有另外一颗异世之心么?”
“……那天那个蚌女,是你?”
“嗯,漂不漂亮?”
“你还真是恶心。”
“更恶心的事情我都做过,喜欢的话我可以一件件讲给你听。”
“你还是等着下到地府,讲给初月无忧那个女人听吧!”
“呵……地府里若真有她倒好了……”
“也对,那女人罪孽深重,又怎么配下地府,可怜你在世上蝇营狗苟数千年,说不定她早在洪荒之门里形神俱毁、灰飞烟灭了……”
“你想死?”这句话是明辉太子问的。
即便从开始就在状况之外,而且至今也不明白到底这两个人在说什么,但作为丈夫,却能看出自家女人笑意盈盈的眼眸之中,某种鱼死网破的狠戾和决绝。
她不是逞口舌之利,她是在激怒那个人。
她在求死。
明辉太子有点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这位肆无忌惮地爱慕着尊荣浮华的太子妃殿下,忽然间就决定舍生取义了。
初月无忧是谁?异世之心,又是什么呢?
“……莫先生对吧?”他转向那个被恶语相加,却仍然言笑晏晏的男人,“女人家不懂事,你要什么,也许可以对孤说说。”
“呦,太子爷想听?”莫伤离仿佛才想起旁边还有这么个活物,笑嘻嘻地拱了拱手,“不敢劳烦您,在下只是想,向太子妃要一颗心而已……”
明辉太子怔了怔,本能地把怀里受伤的女人搂紧了些:“不给!”
莫伤离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天紫皱了眉挣扎着坐起来,将那男人推到一边:“这不是你们人间的事,你不要管。”
明辉太子怒了:“不是人间的事这孙子跑到我家里来?不是人间的事他打我老婆坐我的床?我知道你非我族类,终究不是太子府这座小庙能困住的,所以平时再怎么闯祸胡闹我都忍了,但现在有人当着我的面说要你的命,你要我不管?!好歹我们也是拜过天地滚过床单的,我把你当女神,你把我当NPC,凭什么?!凭什么?!”
像蓄洪之后猛然开了闸的水库,年深日久沉积的辛酸不平,一下子都想了起来,吼到最后,已经明显破音了。
天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莫伤离斜睨了他一眼,懒洋洋问:“什么叫恩……屁西?”
“关你屁事,滚蛋!”太子殿下暴脾气上来,全然忘了眼前这人动动手指头就能要了自己的命,只一味向着那个伤了他心的女人发飙:“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若是千呀年呀……咳……你自己算算我们修了多少年!时至今日,除了这幅皮囊是我认识的,你到底是谁我都不知道!可是你每次出去,我都担心你死在外面!每次有这些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野男人上门找你算账,我都想着豁出命去也得保你无虞!我堂堂一国储君,整颗心都恨不能切成刺身沾点芥末给你下酒,你现在说不要我管,你是不是人?!是不是人?!”
砰!
一记手刀,卯足了力气切在濒于失控的太子殿下的后颈上,将所有深情、愤懑和憋屈粗暴打断。天紫揉着手掌,不去看缓缓倒下的男人,低垂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明暗交错,半晌,才冷冷啐道:“聒噪,我本来就不是人……”
莫伤离饶有兴味地看着:“这男人蠢是蠢点,倒也并非一无是处,要是能活下来,不妨跟他携手终老呢……”
天紫瞥了他一眼:“你好像最没资格说这句话。”
莫伤离很是委屈:“我千里迢迢而来,不过是想求个答案,你明明知道的,告诉我,有那么难么?”
“真想知道?”
“当然,你肯说了么?”
“就是他。”随手指了指倒在床上那个,“你把他带走好了。”
莫伤离默然半晌,笑了:“他是异世之心?”
“如假包换。”
“可他的满月酒,我还跟着连城他爸进宫去喝了呢……小狐狸,我心疼你,你可不能这么骗我……”
天紫抬起头,笑得明媚:“听闻长风族人都会读心之术,你有本事,就自己猜啊。”
莫伤离笑得更加灿若千阳:“灵狐族天生羸弱,但却有感知灵物的本事,又因为知道的太多,所以可以隐匿本心,我的读心之术对你没用。但,这个有没有用呢……”
仿佛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做的一个实验,袍袖下两根修长的手指伸出,点上天紫的额头,有某些阴沉、湿冷、难以言喻的暗黑之气,自指端灌入印堂,然后随着手掌旋转,下滑,在胸口轻轻一击,尽数封闭在天紫身体里。
就像被突如其来的苦寒急冻住的花朵,天紫脸上的笑容迅速凋零,匍匐在床榻上时,面色已经苍白如纸。
莫伤离摸摸她的头:“初月族人的一点怨气,疠水里带来的,你尝尝其中滋味,或许就不会那么任性了。”
天紫想摆脱他的手掌,却发现连动一动都已经是奢求,刀剑入体、斧钺加身、炮烙车裂、鱼鳞寸刮、棍棒打折手脚、铁索勒断咽喉、烈火烧焦皮肉、骨骼碾碎成灰……初月族人被剿灭之时遭受的种种极端的苦楚,此时正在她身上轮番交错,隐隐还伴着周遭冰冷刺骨的河水,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心中没有尽头的绝望,无一不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痛么?想告诉我了么?”莫伤离问。
被问的却说不出话,只紧紧咬着牙,咬到最后唇角已经有血丝缓缓渗出来,双眼死死盯着莫伤离,却又仿佛没有焦点,容色倾国的美丽脸庞,只剩下了一片青白灰败之色。
“……啊,抱歉。”莫伤离赶紧伸手,重又在她胸口拂过,将那些黑气吸出来,“我忘了,挨着这个,没有谁是能开口说话的……现在可以说了么”
天紫冷汗涔涔地瘫倒在那里,半晌,才仿佛有了丝生气,抬头对上莫伤离的眼睛,牵了牵嘴角:“本来想告诉你的……太痛……忘了……”
“你是有多在乎那个人……”莫伤离轻轻叹了口气,骈起两指,又向她的额头点去,“要不,再尝尝?”
“尝你妹!”旁边,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忽然暴起,掌中寒光乍现,猝不及防地刺进莫伤离的胸膛。
莫伤离正伸向天紫的手缓缓垂落,低头,看了看胸前露出的那个鎏金嵌玉的刀柄,握住,拔出来,叹了句:“好刀。”
明辉太子脸上还残留着一击毙敌的狰狞之意,眼神却已经直了,见了活鬼般地看着那个通身散发着妖靡之气的男人,将心口插着的锋利短刀拔出,仿佛只是拔出不小心扎到的一根刺,刀身干净,半丝鲜血也无。
“刀子插这么深,好狠啊……我要是有心,肯定疼死了呢……”莫伤离将短刀扔在床上,抚着胸口喃喃道。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明辉太子觉得通身的血都凉了,刚开口发问,衣襟就被劈胸揪住,扯到了床边来。
“太子殿下,东西这个词很难听,”莫伤离贴着他的耳畔,一字字道,“我跟你都一样,不过是为了个作死的女人,殚精竭虑、患得患失的可怜人罢了……”
明辉太子向后躲了躲:“既然都是可怜人,给条生路可好?”
莫伤离眨了眨眼睛,表情无辜得像个纯良的孩子:“生路不在我手里,在你家太子妃殿下的手里,异世之心,只要她肯告诉我异世之心的下落,我马上离开,要不然……你帮我劝劝她?”
“到底什么是异世之心?”
旁边的天紫挣扎着想坐起来,莫伤离一根手指杵在她脑门上,又将她戳倒了下去。
“异世之心来自异世之人,异世之人从另外一重世界而来,千年难遇,万中无一,他们的心,是打开一扇门的,祭品……”
“异世……之人?”明辉太子忽然出了神,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才缓缓转向天紫,“你宁死不肯告诉他的,就是这个么?”
“……”
“闭嘴!”天紫皱了眉轻斥。
“苏软那丫头曾经告诉我,这件事情自己知道就好,不要告诉任何人,连你也不要告诉,但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么?”
“……”
“你在护着我对么?”
“……”
明辉太子看着她,很久,仿佛春风吹化冰雪,忽然间就笑得山花烂漫:“没白疼,有良心了……”
天紫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莫伤离却从刚才开始就直直地顶住了明辉太子,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看透,然后,像经年负重跋涉的旅人,总算到达终点,卸下肩上背了很久很久的包袱一样,长长地,小心翼翼地,吐了口气。
第五十九章 龙斯须九重真龙出(二)
莫伤离离开太子府的时候,并未要了天紫性命,甚至还很有公德心地唤醒了被他禁制,在各处宫苑里酣然入睡的所有活物。
“小狐狸,去跟老狐狸说,要他好好准备着,我的女人在那座监牢里关得太久了,这次,我想用最盛大的方式,迎她出门。”扛着明辉太子慢悠悠走出去之际,他抛下这句话。
一同抛下的,还有他身上原先被刻意隐藏,此时却因为没了顾忌而渐渐显现的,某种古远又寂寥的气息。
有生以来,天紫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气息,既陌生,又熟悉,既吸引,又恐惧,全身都僵硬了一会,她才猛然反应过来,几乎是飞扑向门外,却终究无力地摔在地上。
“长生之魄!你是长生之魄!!”她狠狠盯着莫伤离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喊。
“……很奇怪么?”莫伤离笑道,“除了老不死扎堆的长风王族,还有谁更搭得起这长生之魄?”
“你打算用自己献祭?”
“别说得那么凄惨,又不是跳炉祭剑,不过是丢掉这个不死之身,数十年后堕入地狱由鬼王发落罢了……想想,还有点开心呢……”
“别蠢了,整个异界都知道初月无忧的性情,当初为了一己之私,不惜毁掉整个族群,就算到时候她能出来,你也能全身而退,你以为,她还会陪着已经变成肉体凡胎的你直到终老么?”天紫冷冷道,目光却有些绝望地看向莫伤离肩上那个陷入沉睡的男人,双拳紧握,指甲已经刺进掌心的血肉里。
“是啊,那个女人,那没心肝的性子……可是她陪不陪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
“小狐狸,你有没有试过,手指被夹在门缝里?”莫伤离停住脚步,良久,忽然问。
“什么?”
“手指夹在门缝里,夹得太久,不碰,甚至都不再觉得疼,你明知道即使拿出来,恐怕也会烂掉了,但你仍然得想办法把门打开,把它拿出来,不拿出来,你这一辈子就只能守着那道门,不拿出来,你的身上就会永远有一块血肉在那门里……”
就这么轻声细语地说着,又继续向外面走去,皂青袍袖消失在门口的时候,只剩下若有若无的一句喟叹:“更何况,我被夹住的,可是心呢……”
……
……
……
天紫带来的这个消息过于震撼,即便是龙王炎凉,神色也难得地变得凝重起来。
“小狐狸,你不乖啊,守着颗异世之心过小日子,却把你爹交代的事情当成耳旁风啊……”抄着手原地转了两圈,他忽然指着天紫道。
“这个不是重点好吧……火烧眉毛了才是重点好吧……”苏软小声嘟哝。
“银翼!”炎凉对阿八说,“着人传话,请各位首领到小三子这里来,雪狐王那里,你亲自去,把事情说清楚,路上劝着点别气死了……”
阿八应了一声,振翅飞走了。
“小三十六,你也不厚道啊,看样子,你也早就知道有另外一颗异世之心,却帮小狐狸一起瞒着,对不对?”炎凉吩咐完正事,似乎是觉得就这么等着太无聊,又将矛头转向苏软。
“瞒着怎么了,不瞒着难道让你们弄死他?”在这件事上苏软倒始终理直气壮,也物伤其类地将自己划在了明辉太子这边,“异世之心又不是我们的错,除非我们自己愿意,否则谁也没资格弄死我们,就算是你们也不行!”
“别你们你们的,当初下令追杀你的可不是我。”炎凉撇撇嘴,把自己摘出来。
天绯抱起天紫,将她带进寝宫里面去,苏软在后面缓缓跟着,忽然想起莫伤离。
暮云江的浩渺烟波中,青衫飘荡,吹笛乘舟而来的莫伤离。
骁远王的喧嚣夜宴上,冷眼俯视,嗑着瓜子吐着槽的莫伤离。
王都城的小酒馆,穿着一只衣袖的袍子,浅笑着温酒夹菜的莫伤离。
驱策着青狼、群兽、致命流火,妖气四溢的莫伤离。
穿着明丽的锦袍笑靥如花,却隐隐透着丧心病狂的莫伤离。
时常在恒年峡的夜雾里临江而立,无人相伴,孑然一身的莫伤离。
……
他脸上的面具太多,时至今日,苏软也仍觉得看不清他真实的样子。机关算尽、不择手段、筹谋数千年的疯狂执着,与举手投足浑然天成的脂米分气、孩子气、优雅乖张之气混合杂糅,变成难以名状的印象,却又直觉地认为,哪一个其实都不是,或者不全是他自己。
一扇太难打开的门,能将一个疯子困在里面,也能将想打开它的另一个人变成疯子。
她曾把他当做朋友,也曾视他如同仇寇。
他对她温柔宽厚得像个奶妈,却也几乎从未放弃过要她的性命。
但如今,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无论结果如何,下次再见,终于就是最后一次见了吧。
这么能作,又作了这么久,你累吗莫伤离?
如果这一切能停下来,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你会解脱吗,莫伤离?
异界的行动速度自然不是人力可比,只片刻功夫,公子澈这座原本偏僻安静的宫苑,就成了整个不盈山上最热闹的地方。
狐王夫妇匆匆赶来的时候,沧溟甚至连外袍都没有穿,铁青着脸走进寝宫,看见正靠着苏软坐在床榻上,面色如纸的天紫,似乎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当场暴跳如雷。
“……父王、母后。”天紫见到他们,目光又黯淡了些,只低哑地唤了一声,就从榻上滑下去,强撑着跪伏在地。
“紫儿……”珑兮想要去拉她,被自家夫君揽住,沧溟冷然看了天紫一眼,并未回应,却转向聚集于此的异族各路首领:“若想开启洪荒之门,需待旭日初升时,在雪山上设坛献祭。方才我以镜术问了天骁,极北之地尚无异动。天明之前,我会赶回雪原,无论如何,必不教夜雪靠近洪荒之门。”
雪狐王族生性孤僻高傲,一族之主就更是如此,明明是忌惮了数千年的大敌,踪迹未知,虚实难测,但听他的意思,却像是要一力承担了。
众人面面相觑,正不知该如何表态,就听见龙王炎凉轻笑了一声:“老狐狸,你当我把异界的妖王地主都请到这不盈山上,是来吃海鲜的么?既说了是共商此事,好歹,你也听听别人的意思……小三子,你怎么看?”
大殿上安静了一会儿,人们才反应过来,小三子,就是早上刚被立为王储,却双目失明,此刻正淡定坐在一隅安静聆听的龙族三殿下,公子澈。
这好像是有史以来,龙王炎凉第一次主动征询这位三殿下的想法。
公子澈倒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只笑了笑:“我是有些话,但在此之前,沧溟伯父,是不是让天紫姑娘先起来?”
天紫撑着身体的手臂已经有些颤抖,此前苏软担心她死了,本想把她扶到榻上,但她却坚持不起。
“王朝的太子妃殿下,自有她的打算,起与不起,与我何干?”沧溟哼道。
……
“……起来吧,那个……狐王陛下,都说没事了。”愣了两秒钟,苏软再次去搀天紫。
“谁说没事了?!还有,你叫我什么?!”沧溟终于忍不住跳脚。
却见凛冽白衣闪过,天紫已被天绯拉了起来,重又安置在榻上。
“离日出还有几个时辰,你可以再啰嗦一会。”天绯回头看了眼他老爹,凉凉道。
“紫儿的事,终究是王族的事,回去处置即可,现在先听三王子说正事可好?”珑兮拉住将要暴走的沧溟,眉微微蹙了起来,这是王后快要不开心的征兆。
沧溟这才冷静了些,翻了个白眼,不再纠结。
“夜雪本是传说中的人物,莫伤离是他,而他却未必仅仅是莫伤离。”公子澈继续说道,“鲲州城外,他养了无数妖狼,云起别院,他以血月为阵,幻兽为军,将地府熔岩、九幽之焰用得轻车熟路,恒年峡中,据说连上古逐龙的遗骸都被他驱策……看似孤军作战,却每到一处都有助力,他活了比我等长得多的岁月,又精通噬魂之术,人间异界,也不知备下多少后招。雪狐王族的强盛无需多言,我也钦佩沧溟伯父的魄力与担当,但此事关系整个异界安危,绝非您一族之事,至少,龙王陛下定然也想助一臂之力。”
破天荒地,龙王炎凉居然没有任何异议,还很配合地点了点头:“小三子说得不错,那洪荒之门里面,可是关着上古以来的无数邪灵巨恶,就算老狐狸你全力死守,我们也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否则一旦门开,里面的东西跑出来,在座各位怕是都要受池鱼之殃了。所以若动手时,算上我龙族一份。”
异界各族平日里对于洪荒之门的典故多少都有所耳闻,也深知其中利害,见东海龙族率先表态,便也纷纷表示会同仇敌忾,与雪狐王族并肩一战。
沧溟见此情形,便也不再坚持孤军奋战,点了点头权当默许。经过一番商议,决定东方、西方、南方的几个强族首领即刻调兵遣将,与龙族一道,连夜移师极北之地,助雪狐王族镇守洪荒之门,而北方各族则沿途加强戒备,发现莫伤离的行踪,即刻向整个异界通传。
所有事情都决定得异常痛快,只是在即将散会启程之时,龙王炎凉却忽然拍了拍手,走向一旁的公子澈:“诸位,还请稍待片刻,在这里见证我东海龙族的一件要事。”
众人面面相觑。
“早上我曾说过,三日后,要将王位传给三王子澈,但现在这情形,只能择日不如撞日了。”说着,炎凉的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公子澈的肩膀上。
第五十九章 龙斯须九重真龙出(三)
狂风呼号,自偌大的宫殿中卷地而起,毫无来由却纵横肆虐,瞬间熄灭满堂灯火,掀翻桌椅陈设,将飘垂的帘幔和众人的衣袍鼓荡得猎猎飞扬。
苏软猝不及防,一个踉跄差点被吹飞出去,幸而教狐狸劈胸揪了衣襟扯回来,才没有摔个四脚朝天。
须臾风止,宫室内陡然暗了下来,很多夜族的身上开始泛起各色荧光,明红淡紫,浅黄湛蓝,斑驳陆离,灯会一般。但显然没人有兴致观灯,因为刚才还在众目睽睽下站着的龙王父子,此时已经不见了踪迹。
第一个动的是狐王沧溟,只是略作沉吟,银白袍裾便飞掠向门外,众人随即也跟了出去。
出门仰首,原本月朗星稀的夜空已完全变了模样。
青、白、赤、玄、黄五色的浓云聚集密布,在透着奇异清光的天穹上如海浪般回旋翻涌,低得好像随时要劈面压过来,不盈山中星罗棋布的楼台殿宇,远近交叠却又轮廓分明地伫立在异样的天光里,既庄严冷峻,又静谧安详。
“在那!”忽然有人指着云端喊了一声。
天东方向,两条光芒如雪、鳞甲宛然的亮银巨龙正在翻涌的云海间倏忽穿纵,时隐时现,即便已现了真身,再不是人类形貌,也很明显地能猜测得出,全力挣脱的那条,是公子澈,而紧追不舍的那条,是龙王炎凉。
“这……到底是要干嘛啊……”
苏软瞠目结舌地翘首望天,刚喃喃吐出这一句,就见炎凉已经追上了因失明而行动略有迟缓的公子澈,绞缠,翻滚,挟裹着漫天激荡的长风,如燃烧至白热的陨石般从空中急坠而下,轰然落入大海。
虽隔了数重宫阙,仍能看见滔天的狂潮被骤然激起,高墙倾塌般砸向岸边,让整个不盈山都剧烈地颤了一颤。
庭院中围观的皆非寻常之人,只愣了片刻,就纷纷向着岸边飞腾而去,山中各处的龙族中人也被惊动,从四面八方赶向海边一看究竟。
长夜中漆黑黝黯的海,此时也变作了青、白、赤、玄、黄五色,视野所及之处,整个海面沸腾如滚水,海潮回旋翻卷,走势形貌与漫天垂云并无二致,当天云与海面都各自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明暗交错的漩涡,遥相对应却又几乎要合成一处的时候,整个不盈山都被笼罩在了奇异的五色光芒里。
苏软与天绯站在近海滩涂一处裸露的巨大礁石上,无声看着眼前一切,连飞激的水珠打湿了衣襟脸庞,都浑然未觉。
作为人类,她从未见过这般异象,也猜测不出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但同样作为人类,天地变幻之力所带来的无法言喻的震撼,以及心底生发出的自身渺小又无助的感觉,更远胜于周遭旁观的妖族。
“害怕?”腰被天绯的手揽住。
苏软摇摇头:“还好。”
“你哆嗦得我都冷了……”旁边,有人不冷不热地补刀。
苏软这才发现狐王沧溟就站在自己身侧,此时正带了一脸“瞧你那熊样还好意思嫁我儿子真给我们雪狐王族丢人”的表情斜睨着自己。
人类的自尊心陡然升起,不由自主地挺胸收腹站直了些,碍于他是长辈却又不便顶嘴,只闷闷回了句:“哦,我没见过世面。”
沧溟翻了个白眼,半晌,道:“这并不是龙王禅位的仪制。”
“诶?”
沧溟负了手遥望向海上,语气虽淡,神色却有些复杂:“从前只道炎凉那家伙一心爱美色,并不疼儿子,现在看来,似乎是冤枉了他呢……”
苏软不明究竟,正想细问,忽觉什么东西在眼前炸裂,仿佛海面被撕了个口子,有极亮的巨大光柱破水而出,直冲云霄,霎时目之所及,万物都被笼罩在刺目的银白里。
待到银光消散,海天之间再不见五色流动,云和水也都恢复成了夜中该有的模样,只是忽然下起了雨,不大,也不小,空气中弥漫着润湿的水意,有点凉,但让人觉得清爽又悲伤。
雨为什么会悲伤?
头顶传来高亢的长啸,大鹏鸟的亮银羽翼挟了浩荡长风,自众人头顶掠过,俯冲入海,许久之后,又化成雪白的巨鲲,载了一坐一跪,湿漉漉的两个人,缓缓游到岸边来。
跪着的,双拳紧握,脸被低垂的长发遮住,看不清表情,是公子澈。
坐着的,昂首向天,双肩耸动笑得不可自抑,是炎凉。
众人冒了雨,纷纷聚拢过来,炎凉笑着从阿八背上跃下,踏着浅水,一步一步走向岸边。
“炎凉。”身后,公子澈直呼其名。
炎凉依旧走着,却很是得意:“怎么,不服气?你以为你长大成人,我就制不住你了?”
“把你的东西拿回去,我用不着。”公子澈忽然纵身而来,宽大的袍袖挥起飞扬的水雾,转瞬间便已落在炎凉身后,扣住他的肩膀。
“你浑身上下,每一寸血肉骨骼,都是我给你的,你哪样没用过?”
“你的眼睛,拿回去,我用不着。”公子澈的语声嘶哑且疲惫,一双清华澄湛的眸子透着罕见的愤怒哀伤之意,却明显已重新有了焦点,再不是失明时美丽却渺茫的模样。
而那种渺茫,此时正出现在炎凉笑弯了的眼睛里。
纵然此前再摸不着头脑,众人也已经明白,龙王炎凉,竟是将自己眼中的精魄给了公子澈。
“你说晚了儿子,”炎凉回身,像个无赖那样摊开手,似是看着公子澈,但目光却落不到他的脸上,“你父王我耗费近半元神,才催动这天海大阵,将沧海之眼换给你,再换一次?你是想连爹也一并换了么?”
“龙族弃子,不祥之人,何以得龙王陛下牺牲至此?”
“臭小子,以后少用这不阴不阳的语气跟老子说话。”炎凉淡淡道,“阖族都知道,拥有沧海之眼的人,每代只出一个,这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是我东方龙族天命所定的储君,这许多年来,龙族上下无人不敬重注目着你,敢把皇三子澈当成弃子的,只有你自己罢了。”
公子澈怔住,像听见一个天大的笑话,因为过于荒诞,反而半点也笑不出来。许久,才环顾四周,围观的人群里,外界妖族的表情都是一派愕然,但所有龙族中人,却并没有半点意外的样子,望向他的目光,也全都变成了看着首领或者子侄般的尊敬恭谨、淡定亲和,那些他曾经习以为常的躲闪、冷漠、戒备和疏离,仿佛瞬间被彻底击碎,又像是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那情景奇异得近乎诡异,苏软慢吞吞抬爪,拧了一下旁边抄着手伸着脖子围观的天朗的脸,听见他嘶地倒抽了口冷气,才确定这不是做梦。
“阿八!”公子澈忽然一声厉喝。
已游上浅滩的白色巨鲲迅速变幻身形,化成海鸥振翅飞过来,却又有些心虚地不敢靠近,只落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心虚地拿小豆眼瞄着他。
公子澈看见那眼神,心中便已了然,但仍走过去抓起那只鸟的翅膀,将它拎到眼前来:“说吧,所有事情,我只信你说的。”
阿八像只鸡那样被他手里,造型并不舒服,却未做半点挣扎,小豆眼直直地看着公子澈,许久,竟落下泪来:“公子,殿下,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从你出生至今,近800年,龙族这一台大戏,演得也并不容易啊……”
“沧海之眼,才不是什么灾劫之兆,而是龙族不世出的祥瑞,也是比冕旒还要尊贵的龙王权威之证,这一点,整个龙族都心知肚明。但沧海之眼太过稀少,龙族之主的身份也太过招摇,加之按照祖训,龙王担负泽被苍生之任,不能闭锁在这不盈山上,要出去感受万物生存的艰辛甘苦才能继承王位,所以历代拥有沧海之眼的龙族储君在出生之后,都会被冠以不祥之名放逐人间,一来为隐姓埋名,断了外人的叵测觊觎之心,二来也为周游历练,增长对众生的悲悯怜恤之情,殿下如此,陛下如此,历朝历代的龙王皆是如此。”
“殿下刚出生之时,龙王陛下抱着你,三天三夜都舍不得放手,王后殿下劝他休息,他却说,这孩子注定与我不会太亲厚了,趁着他还没有恨我,能多抱一刻,就多抱一刻吧……”
“挑要紧的说,冷。”炎凉打了个寒战,及时岔开话头。
“殿下在不盈山上396年,衣食用度,连同教习文武术法的师资,都是陛下亲自安排,优中选优定下的,决定要送殿下离开之时,也是陛下故意找了个由头,将我一并放逐,随侍殿下左右的……其实,蚺妃娘娘风华绝代,蕙质兰心,与陛下情投意合,虽然脾气大了些,但面冷心热,陛下立她为妃,我高兴还来不及……”
“不拍马屁你会不会死?”炎凉再次打断它。
“……咳,殿下在人间近500年,陛下每个月都会来看望一次。800余年,您对龙族和陛下心灰意冷,甚至渡劫之时也不愿回东海暂避,但于陛下和龙族子民而言,真的没有什么人,是比殿下更重要、更被寄予厚望的,只是这所有事情,您都并不知道罢了。”
公子澈觉得头痛,很痛,想要炸裂开来一般,他想对这一切嗤之以鼻,然后拂袖而去,但那双自父亲身上而来的沧海之眼却让他无比清晰地看到了周遭的一切,阿八落下的泪水,炎凉轻松的微笑,族人眼中的热忱,然后,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坚硬了多年的东西开始渐渐解冻,变得脆弱,直至喀拉拉碎裂的声音。
他痛苦地以手抚额,缓了许久,才继续开口说话:“那么,你们原本打算,什么时候让我知道?”
“天,天劫之后。”阿八看着他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就有些结巴,“原定了天劫之后,便迎殿下回不盈山,谁知中途莫伤离作祟,让您失了沧海之眼……”
公子澈松手,任海鸥啪叽落在沙滩上,抬头,正看见炎凉没有着落却仍旧傲娇又慵懒的目光。
意气难平,但抱怨的话,却再说不出一句来。
“是不是连谁来做个盲人这种事,都要你一人决断?”许久,他喃喃问。
“你是不是还弄不清楚,你我之间,到底谁是老子?不由我决断,难道还由你不成?”炎凉伸出一根手指,准确无误地戳上公子澈的前额,语气有点戏谑,也有点不耐烦,“我原想着,索性让你再多瞎个千八百年,等你父王我天命将尽之时,再做这件事,毕竟蠢得连沧海之眼都能给我弄丢,你在龙族也算前无古人。但眼下大战在即,我是懒得动了,不如索性全交给你了事,你若还有我龙族三分风骨,就少在那里唧唧歪歪,将该担的道义担起来,否则,我现在就毙了你,反正若是连后继之主都窝囊无用,东海龙族,从此可以再无沧海之眼。”
说完,手指滑落,公子澈额间,他刚刚触碰的地方,有抹灼亮的金色印记倏忽闪过,又回复如常。
那是龙族之主的标记。
四面八方,所有龙族中人纷纷跪伏叩拜,绵延开去的脊背,无声却肃穆得几近苍凉。
龙王禅位,礼成。
仿佛丢掉了什么沉重的东西,炎凉伸了个懒腰,说不出的神清气爽,微微侧耳,听了听周遭的动静,笑着唤了声:“蚺蚺。”
无人应声。
“蚺蚺,你明明在,为什么不理我?”龙族太上皇的声音,甜腻得能滴出蜜来。
很多人被他突变的画风惊到,忍不住激凌凌打了个寒战,就听见一个含嗔带怒却极其悦耳的声音响起来:“你有儿子就好了,要我理你做什么?”
人群中,有碧衣云鬟的身影款款走出来,斜飞的眉眼妩媚冷峭,容色倾城,步步生莲,那便是近500年来,宠冠龙族后宫的蚺妃娘娘了。
炎凉看着蚺妃,就好像还能看着她一般,笑得春风荡漾:“儿子那种东西,养着操心,教着生气,怎么能跟我们蚺蚺比?”
周遭又是一片寒噤,蚺妃却偏偏吃这一套,脸色缓和了不少,走过来挽住炎凉手臂,幽幽埋怨:“你要把眼睛送人就送人,连提前知会我一声都不肯,我到底算是你的谁啊……”
苏软好怕炎凉冒出一句:“你是我的优美美啊……”但幸亏没有,炎凉只是微笑着拨了拨她被风吹乱的头发:“那我现在眼睛看不见了,你会嫌弃我么?”
蚺妃瞪了他一眼:“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整个人我都嫌弃,又怎会单单去嫌弃一双眼睛……”
“哎呀我的这颗心……最爱听蚺蚺说话了……”
“去年你答应我,要带我去人间散心的,可还算数?”
“可是我的眼睛……人家现在是盲人啊……”
“闭嘴,你那双眼睛除了见色则迷,盲不盲的又有什么差别,答应我的事情,你想反悔?”
“岂敢岂敢,你想去哪?”
……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挽着手,调着情,商量着日后游历人间的事,穿过沉寂的人群向外走去,再不是站在最高处的王与宠妃,只是一个盲了眼睛的俊逸男子,与他最心爱的美艳情人。
“既然沧海之眼的秘密已人尽皆知,那么就此昭告天下吧。”快走上通向山顶的玉阶之前,炎凉忽然想起什么,遥遥丢过来一句,“小三子,恭喜你,将来对着你的儿子,可以不必再做恶人。”
公子澈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说话。
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