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徐清风怎么也想不到,林尚武竟然是省城警厅派来的人。
林尚武一直都盼着徐清风与同伙出现内乱,而徐清风决定毒哑茱莉叶,正是内乱的标志。
果然,林尚武对茱莉叶一说出灌哑药的事后,茱莉叶顿时就怒发冲冠,坦承自己就是徐清风的情人,两人合谋杀死了西门雅与杜伦强。

徐清风低声对林尚武问道:“我现在是不是已经死罪一条了?”
“那是肯定的!”书旗小说,://.bookqi./
“那么,如果我说出那三十万枚银元的下落,能买回一条命吗?”
林尚武脸上露出了微笑。然后他转身,面向空地上的愤怒人群,问道:“如果徐县长给你们每人一千块银元,你们放不放过他这条性命?”
人群又骚动了起来。
一千块银元,足够一家人舒舒服服过上几年好日子。
就连暴亡肺痨病人的家属,也不住交头接耳了起来。
毕竟肺痨病人本来就是家庭里的负担,虽然死状惨烈,但死了之后,家里也确实松了一口气。
至于被杀的西门雅和杜伦强,那只是不相干的旁人,死了就死了。
所以一番交头接耳之后,王若良作为人群里的代表,走了出来,犹犹豫豫地说道:“如果每个人真能分到一千块现大洋,饶过徐县长一命,也是未尝不可的事。”
但徐清风还是略有顾虑,他算了算,就算空地上的每个老百姓都分上一千块银元,也只花得去不到十万银元,其他剩下的银元自然得交给林尚武和王怀虚。只是,那位洋人劳伦斯,还有十多个印度阿三士兵,能搞得定么?
林尚武似乎看出了徐清风的疑惑,他微笑着拍了拍手掌。
劳伦斯立刻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又扯了一把头发。顿时,他脸上被抹下了一层白色的油膏,那头金发则被拉了下来,原来只是一顶假发而已。
而那十多个印度阿三士兵也跟着取下头巾,又摘去鼻梁下的假胡子。
所有人,都是如假包换的中国人。
看着眼前这一切,徐清风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他知道自己上当了。
但他却无计可施,只好说道:“林队长,我只希望你说话算话。我带你找到那三十万枚银元,你就放我一条生路。”
林尚武乐呵呵地答道:“我王跛子说话,一言九鼎,说话算话!”
徐清风愣住了,他张大嘴巴,说不出一句话来。良久之后,他才傻傻地问道:“什么,你是王跛子?那倒悬在城楼上被砍掉脑袋的人,又是谁?”
“是我大伯从省城大牢里觅来的一个死囚。大伯答应了他,只要他听话受死,就不用担心他家人日后的生活。”
徐清风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自己钻进了王跛子设立的一个圈套,王跛子的目的,就是为了追查那一大笔银元的下落。而所谓的省城公使馆来人、十几个印度阿三士兵,则全是藏龙山土匪乔装打扮的。
事已如此,徐清风只好认输。
“原来你就是王跛子。难怪,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王跛子并非酿成宁澜血案的真凶。”徐清风顿了顿,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问道,“可是,如果你是王跛子,为什么你的腿并不跛呢?”
王跛子笑了:“谁说王跛子就一定得一条腿是跛的呢?你叫徐清风,也没见你脸上是青的呀!”

尾声

三十万枚银元,就藏在县公所小楼里。
在小楼的地板之下,徐清风弯腰找到一块地板,拿刀轻轻撬起之后,地板下有一根可以搬动的木条,就与杜伦强那间小屋里的机关一模一样。
徐清风扳了一下木条,地板裂开一条长缝。
刹那间,一道耀眼的白光闪了出来。正是一大堆印有火漆的银元,如山一般。
“好了,我可以走了吧?你答应过我的,要放我一条生路。世人都知,王跛子一言九鼎,说话算话!”
王跛子点了点头,然后护送徐清风出了小楼。
空地上,还聚集着等待领取银元的民众们。
王跛子高声说道:“我答应过,只要徐县长说出银元的下落,我就放他一条生路。现在,如果谁要因为宁澜小镇的血案、十九位肺痨病人的死、西门雅和杜伦强的死,而找徐县长的麻烦,那就是找我王跛子的麻烦!我定然让他日后生不如死。我王跛子一言九鼎,说话算话!”
人群里闪开了一条路。
王跛子侧身对徐清风说:“现在你满意了吧?”
徐清风什么也不说,默默穿过人群,出了县公所小院。
当他刚走出小院大门的时候,王跛子突然又说了一句:“对了,我刚才说,不能为以前的事找徐县长的麻烦。不过我想,像他这样的人,绝对是货真价实的大奸大恶之徒。拿馒头蘸他的血,只怕肯定可以治好肺痨病。为了治病而杀人,应该不是为了以前的事找徐县长的麻烦吧?”
这句话甫一落下,几个人便一手拿着雪白馒头,一手提刀冲出了县公所小院的大门。
冲在最前面的,正是城东棺材铺的那位老板娘。
【完】


【三、天火】

楔子

民国二十八年六月二十,刚入初夏,省城大帅府中却透着一股凉意,有着西南王之称的省长马成庸大帅,坐在书房里啃着刚从地窖里取出的冰镇西瓜,无比地惬意。
东北那边,国民政府军与日本人打得不可开交,但马成庸偏安西南一隅,却并未受到战事的丝毫影响。几月前,国民政府发来急电,让马成庸派兵联合参战,马成庸想了又想,最终决定把几支不太听话的连队送上了前线。没想这几支连队在前线却连打胜仗,国民政府遂通电表彰马成庸,还送来了烫金嘉奖令,让他挣了不少面子。马成庸正寻思,要不要再送两支嫡系部队到前线去,可却有些舍不得,要是打了败仗,损失了这些嫡系部队,那多可惜啊。
啃完最后一块西瓜,马成庸还不过瘾,于是大声呼喊丫鬟,赶紧再送几块冰镇西瓜进来。可呼喊了几声,却无人应答。
马成庸站起身,走到书房门边,向内拉开门。当他看到面前的境况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书房外,丫鬟俯身倒伏在走廊地板上,双眼紧闭,背部还在略微欺负,大概是晕倒了吧。
马成庸再抬头朝走廊尽头望去,只见两个卫兵也倒伏在了地上。
“有刺客?!”马成庸心中蓦地一惊,手指下意识地朝腰间探去,准备摸出心爱的那柄勃朗宁手枪。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黑影倏忽飘到他面前,一矮个长发男人出现在他面前。
“你是谁?”马成庸惊恐地问道。
这矮个男人穿了一身厚实的中山装,头发留得很长,生了一张方脸,眼睛却极小,绿豆一般。他目光直视着马成庸,一眼不发。而马成庸也见到在这矮个男人的手中,提着一柄形状怪异的长剑。
“马大帅,我,没有恶意。如果,我想杀你,我早就杀你了。”
矮个男人以古怪的口音,缓缓说道。

七月初七,本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依循往年的旧规,西陵县城的男女老少吃过晚饭后,都拎着花灯到县城外的西陵河边燃放孔明灯。
约在戌亥相交之时,正抬头望着孔明灯冉冉升起的人们,看到一团燃烧着的火球,闪烁着橙色的光芒,疾速掠过头顶,大半个天空都被染得血般红艳。眨眼间,火球呼啸着越过县城外的西陵山,然后朝东下坠。紧接着,西陵山后腾起一团火焰,却无人听到爆炸之声。
有人惊呼:“山那边是秀溪镇,火球坠到秀溪镇去了!”
又有老者呓语:“不妙,天火逆袭,要出大事了!”
这年头,出的大事本来就不少。听说东北那边局势危急,国民政府大军正与日寇拼争得如火如荼,但那惨烈的战事,距偏安西南一隅的西陵县实在太过于遥远,所以根本无人关心——前方不管怎么打,总不会打到我们这里来吧,人人都是这样想的。
又过了半袋烟的功夫,原本明亮的一轮新月,突然黯淡无光,厚密的云团瞬时堆积在空中。再然后,落下了豆大的雨滴,当雨滴落到人们头上时,他们才发现雨水竟然乌黑如墨,那些为七夕节特意穿上的新衣裳,全被搞得龌龊不堪。
西陵河边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声与咒骂声,随着雨滴越来越密,放孔明灯的人们一哄而散,各自回家。
亦有明白事理的人,感觉天相有异,于是狂奔跑向县衙门——虽然已经是民国二十八年了,但西陵人还是喜欢将县政府称为县衙门,把县长胡金强称为县太爷。
老习惯了嘛,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的。
不过,那天夜里,胡金强并未待在县衙门里,衙门里的差役,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那一夜,县长胡金强待在秀溪镇的绣球楼的三楼卧室里,万般享受地吸食着烟土。
绣球楼,可不是什么乌七八糟灯红酒绿的青楼,而是胡县长的三姨太玉婉的香闺。绣球楼有三层,一楼客厅,二楼起居,三楼只有一间小屋,里面仅置一张竹躺椅,那是胡县长逍遥快活的好地方。
玉婉,年方十八,万中挑一的秀溪美人。西陵县辖五镇十八乡,各镇各乡均出土特名产,而秀溪镇出的就是美女。玉婉她不胖不瘦,美艳动人,即使略施粉黛淡扫蛾眉,亦会散发逼人的炫目光彩,令人难以睁开眼睛。
玉婉的父亲,乃是秀溪镇往昔数一数二的大户,开了两家米粮商号,还有一家药材行,早在几年前就订好了在玉婉十八岁生日那天,站在绣球楼的三楼窗口边,抛下绣球选定夫婿。附近乡镇年龄相适的年轻男子,都一直期待着玉婉十八岁生日的到来。
未曾想,两年前的一个夏日,忽有身份不明的盗贼潜入玉婉家大宅,尽数斩杀全家老小,掠走所有钱财,又放了一把火。大火燃了整整两天两夜,最后只剩一堆焦土,焦土下埋了十数具焦尸。虽然县衙门派来安保队长连续侦案数月,却至今仍未找到捉拿那群盗贼的可靠线索。
所幸事发当日,玉婉应约到某手帕交家中研习苏绣的新刺法,逃过一劫,没有变作灭门惨案中的一具焦尸。
事发之后,玉婉父亲的生前好友县长胡金强,赶到秀溪镇收养了玉婉。不过,只收养了两年,胡县长就让比自己小了二十岁的玉婉,变作了他的第三房姨太太。
大婚之际,玉婉说自己要常回秀溪镇祭拜家人,于是胡县长索性在玉婉家大宅的焦土之上,依原貌建了一幢三层楼高的绣球楼。
虽说自己在西陵县里,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但毕竟名义上也受省城大帅马成庸管辖。最近几月,马大帅忽然平白如故增添了几分管辖力度,还下令要在辖区内杜绝烟土交易。而胡县长好的就是那几口烟泡,所以他干脆让玉婉平时就待在秀溪镇的绣球楼里,而他三天两头就乘滑竿从县城赶到绣球楼。
探望新娶的三姨太只是个幌子,避开马大帅的耳目,躲到绣球楼里吸食烟土才是胡金强真正的目的。
再来说天火逆袭的那一夜,事发之时,胡金强躺在竹板床上,横卧的长烟杆上,烟泡恰好瘪了。他有气无力地抬起手,对服侍他的玉婉说:“再去给我点个烟泡。”
玉婉点点头,拾起搁着烟泡的铁盘子,走到了窗边。
她一直嫌胡县长吸烟土时,吐出的烟味很是难闻,所以换烟泡的时候,她都会走到窗边换口气。就在她取出针,挑开烟泡,还没来得及擦燃洋火,不远处的山坳中,就突然爆出一道刺眼的光亮。
吃惊之下,玉婉指间一颤,手中的铁盘“咣”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躺着闭目养神的胡县长,听到铁盘落地的声音,蓦地睁开眼睛,看着掉落地上的烟泡,不禁心疼地大叫:“你在搞什么?不知道这烟土有多贵吗?”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到“唰唰”的破空声响。刹那之间,只见一蓬光亮从窗外涌进卧室里,而顺遂着这蓬光亮,玉婉轻飘飘地倒卧在地板上,她手捂着脸,痛苦尖叫着,身体还不住打着滚。
胡金强再定睛一看,刚才随着这道光亮从绣球楼窗户涌入卧室的,还有一粒粒焦炭般的沙土。沙土落在卧室地板上,还蒸腾着一股股热气。他走到窗边,蹲下腰触了触地板上的沙粒,立刻如同针扎一般缩回了手指——那涌入窗内的沙土,竟像烧煮过的黄豆一般,烫手得要命。
这么烫的沙土涌进窗内,站在窗边的玉婉又岂能不受其害?
胡金强再回过头来望向玉婉,只见她的脸上已经冒出了大大小小的脓疱。很显然,是被那些烫得要命的沙土给灼伤的。脓疱之下,有嫣红的血水正在涌动。
看着玉婉脸上细细密密的脓疱,胡金强先是感到一阵恶寒,紧接着,他只觉得恶心。


第一章 乞食老人狂性大发

遭天火逆袭后的秀溪镇,可谓面目全非。
天火落在镇外的一处山坳之中,那里是荒坡,没发生爆炸,但却激起无数沙土。发烫的沙土形成一道冲击波,以极迅猛的速度向不远处的秀溪镇袭去。秀溪镇的房子,除了绣球楼外,大部分都是薄土墙垒成的平房,那些发烫沙土将薄土墙击出一个个指头般大小的破洞。好在那天是七夕,几乎所有镇民都拎着花灯去十里地外的西陵县城放孔明灯去了,所以无人伤亡。
惟有玉婉,成了天火逆袭之夜的惟一受害人。
翌日天刚初亮,胡金强就立刻离开了秀溪镇,回到西陵县的县衙门中。他实在无法忘记自己看到玉婉损毁的脸后,所产生的厌恶之情和几欲呕吐的生理反应。
于是胡金强决定,以后再也别去秀溪镇那个该死的地方了,也别让玉婉回到他身边——花容月貌都没了,还把那女人留在身边干什么?
不过,胡金强也不是完全无情的人,他还担心要是就这么把玉婉扔在一边,会有别人说闲话。如果闲话传进省城马成庸马大帅的耳朵里,指不定又会惹来什么意想不到的麻烦。
所以胡金强发了话,因为玉婉受伤严重,需在绣球楼里静养,他不便再去打扰。他又立即拨出一笔钱,为玉婉延请西医师傅,还在绣球楼外修了一道一丈高的围墙,墙上插满玻璃碎渣,让绣球楼变作一个独院,惟留一处可供进出的黄铜大门。
胡金强从县太爷府邸里,选了一个叫双喜的小丫头送到秀溪镇,送给玉婉当使唤丫鬟。
那双喜丫头年约十四五岁,是三年前来到县太爷府邸做丫鬟的,这丫头不漂亮,但还算聪明伶俐,挺听胡县长的话。不过,双喜却与府邸里其他丫鬟处得不好,不爱和那些小女孩说话,也不在一起玩,所以丫鬟们不时在胡县长和姨太太的耳边说点双喜的坏话,她也没少挨打。这一次,恰好需要送一个丫鬟去秀溪镇,名额自然而然就落到了双喜的头上。
不过,双喜似乎并无不满。她老家就在秀溪镇,现在还有个在秀溪镇里当铁匠的哥哥,去秀溪镇服侍三姨太玉婉,同时还能抽点闲暇时间与家人见面,也算不错。
当然,在秀溪镇服侍三姨太,日子绝对没有在县太爷衙门里过得舒心,煮饭买菜扫地洗衣,都得她一个人做,肯定会累得多了。
七月初八那天傍晚,临到了离别时,亦有丫鬟觉得心中不忍,走到府邸外为双喜送行,但双喜却丝毫不领情,甩了甩脑后的长辫,头也不回地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官道,大步流星地向秀溪镇走去,毫无眷恋之情。惹得送行的丫鬟怒气冲冲地啐出唾沫,大骂一声“我呸!”后,重重关上了府邸的黄铜大门。
关上门,双喜与县太爷府邸的关系,大概就到此为止了。可以预料,三姨太玉婉余下的日子,就与尼姑庵里的师太没什么区别,终日只能与青灯孤佛为伴,再也没有与胡县长亲近的可能了。
天火逆袭之后,秀溪镇内的镇民们修补了土墙后,生活也渐渐恢复了往常。但在茶铺酒馆里,闲人们议论得最多了,却依然是关于玉婉被毁容的话题。
当年玉婉父亲开米粮铺开药材行的时候,无论远疏近熟,一概现金交易,恕不赊欠,所以镇民们对玉婉家向来没有好印象——谁家没有个缺钱缺粮的辰光?乡里乡亲的,能帮手一把就帮手一把,何必呢?
玉婉家被盗贼灭门之时,镇民们自然是一半欷歔,一半幸灾乐祸。看吧,平时抠门得紧,惹了众怒,赚那么多钱,这下招来强盗了吧!嘿,米缸子跌进糠箩筐,玉婉家的人,活该!
但几天后,县城胡县长收养了玉婉,两年后还收为三房姨太太,茶铺酒馆里的人不由得再次吐槽,嘁,糠箩筐又变回了米缸子,真是气人!
到了如今,天火激起的滚烫沙土让玉婉毁了容,胡县长撒手而去,茶铺酒馆里的闲人们就如打了鸡血一半兴奋异常。哈哈,米缸子最终还是化为糠箩筐,解气啊,解气!
七月初九那天,酒铺里的闲人们看到一个年轻西医医师背着药箱,在双喜丫头的指引下,一齐走进变作独院的绣球楼时,有好事者大声叫道:“医师小哥,你有福了哦,偌大个独院,就你和两个女人住。虽然一个还是黄毛丫头,一个又没了脸,但也是女人呀!一龙二凤,可有的玩了!”
那眉清目秀的年轻医师听到闲话之后,站住了脚,回头狠狠瞪了一眼。
一个喝茶的老者连忙低声说:“别瞎说,玉婉好歹是胡县长的三姨太,当心祸从口出!”
闲人们立刻噤了声。
又有挂得住年轻医师相貌的人,在一旁说:“这西医医师,名唤安路。安医师是省城马大帅派驻西陵县衙门的医务师,据说还有军籍。不过胡县长信的是中医,安医师平日无所事事,所以这次才被胡县长送到秀溪镇来为玉婉治脸。”
“玉婉的脸都毁了,还是天火毁的,治得好吗?”
“西医有啥用?听说都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说什么这叫‘对症治疗’。我看啊,这病还是得从根里治。”
“啧,啧,没错没错,还是中医靠谱!”
“哼,有军籍的医务师,还被送到秀溪镇来,看来这个安医师也混得不咋样…”
闲人们议论纷纷。
最早那个说安医师有福的闲人,又说起了闲话:“这安医师年轻俊朗,住进绣球楼里,虽说玉婉面容尽毁,但毕竟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传进胡县长的耳朵里,那就好玩了。”
不过,安医师很快就让那些想看热闹的闲人们失望了。
半个时辰后,安医师从绣球楼独院的黄铜大门走出,径直来到邻近的茶铺,扔出几枚响叮当的银元,抱拳朗声说道:“你们谁家有空房出租?这段时间我得叨扰叨扰各位了。”
敢情这位安路安医师,不是住在绣球楼里的。

话说这位安路安医师,奉命来到秀溪镇为胡县长的三姨太玉婉治疗毁容的脸,心情自然很是郁结。
安路时年二十有七,他十三岁时被崇尚新学的父母送入省城教会学堂,很早就接触到了西医知识,教会学堂毕业后又携牧师所撰的介绍函,来到西洋人办的专科西医学校中研习。西医学成之后,东北恰抗战伊始,年轻气盛的安路遂投笔从戎,加入了马大帅的阵营。
不过,马大帅的大军偏安西南一隅,距前线战事颇为遥远,虽按照国民政府指示,也派过小股部队支援火线,但安路却没机会担当前线医官的机会。后来安路才从侧面知晓,原来父母与马大帅有点交情,担心独生儿子以身犯险,所以央求马大帅把安路留在身边。
安路虽然心有不满,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也只好待在省城,碌碌无为地厮混。
一年前,安路实在无法忍受在省城中的落寞日子,也不想待得距父母太近,于是向马大帅提出,想派驻到下面的县城去做医务师,消解黎民百姓的病痛。马大帅也觉得把安路留在身边浪费了人才,遂翻开各县在列人员的花名册,发现惟有西陵县没有设置西医医务师的职务,于是一纸调令,把安路送到了西陵县胡县长的县衙门中。
但安路没想到,胡县长只对中医情有独钟,根本看不上西医医师。来西陵县的这一年里,安路只治疗过寥寥无几的病人,而且都是中医无法解决的重症患者。这年头西药本来就极度匮乏,所以安路也没治好那几个病人,因此县衙门里的人对他的诟病就更多了。
这一次胡县长想抽调人手去秀溪镇为玉婉治病,本就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衙门里的中医师谁也不愿意长时间待在下面的乡镇,所以就只有让安路来走这一遭。
在安路心中,这无疑是被打入冷宫的一种征兆。在乡镇里,只怕更没多少人信任西医,或许他会更加空闲。所以临走时,他干脆在县城书店里搜罗了一大箱闲书,准备带到秀溪镇去看。那堆闲书里,多半是程小青、孙了红、陆澹安等小说大师编着的侦探文集,安路就好这一口。
不过,就在他收拾好行李的时候,却又被胡县长召到了县衙门后的私密小室内。小室中,胡县长递给安路一包鼓鼓囊囊的银元后,别有心机地说:“安医师啊,你在秀溪镇一定会过得很清苦,所以拿点银元防身吧。这不是衙门俸禄,而是我私人给你的。”
“呃——”安路愣了愣,不知胡县长这么做,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旋即,胡县长又说道:“安医师,你也知道,那玉婉是我的三姨太,但现在罹患重病,需要静养,我也不能过去看望她。秀溪镇本是山野之地,玉婉家人过去又与镇民多有隔阂。我担心玉婉一个人待在秀溪镇会不安全,所以还请你在绣球楼边租间房,替我关照一下玉婉,别让外人进了绣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