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他突然叹了口气道:“我的母妃,当年是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带兵数十万,助父皇横扫沙场。而这枚戒指便是父皇赏赐母妃调兵遣将所用,如今,我亦是用此枚戒指号令昔日誓死效忠母妃的十万精兵。他们,跟随着我出生入死多年…见到这枚戒指,就如见到我本人。”说罢,他便拉过清幽纤细的手,捡了中指,便将那戒指套了套,试了下。
清幽一惊,慌忙收回手,摇头道:“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可要收好了。”不知缘何,她的心簌簌直跳起来。她没有想到,这样的一枚戒指,竟会是号令十万精兵的兵符,而她,好似无意间,知道了不应该知晓的事。
“惜惜…”他低唤着,声音似流水般远远潺潺,温柔得如情人的低语细喃。眸光,贪恋地看着她,仿佛永远都看不够一般。
“嗯。”清幽脑中混沌一片,勉强应了一声,正想着轻轻挣开他的怀抱。
凤绝的吻,已是伴着灼热的呼吸细细密密地落下来…
国破山河在 第二十五章 逃无可逃
次日清晨,浅金色的晨阳,自帘间透入落在了积金毯上,却有一分无力的昏黄,一点一点上移,渐渐耀上清幽细致的眉眼之间。
怡园之中,暖炉熏香,自是不同于外间霜冷天气。
她欲寐还醒,身旁紧密的拥抱让她生了微微的汗意,寝衣微汗地潮湿着,她挣扎着想松一松,不想他却抱得更紧。
其实凤绝早已是睡醒,此时正眷眷望着她尚熟睡的容颜,不舍得起身。他的掌心摩挲过她的颈,那里的线条柔美细腻,她的身上散发出淡淡女儿家的清香,不似旁的女子总是用香粉之类的,气味刺鼻熏人。唇边漫起了柔和的笑意,他满心愉悦,如果每一个早晨,都能这般拥着她醒来,该有多好。
“惜惜…怜之惜之…惜惜。”他低声呓语着,神色皆醉。
清幽辗转朦胧间似乎听到凤绝正在唤她,渐渐清晰转醒,睁眸时却见他放大的俊颜近在眼前,无比清晰,不由脸一红,慌忙挣扎着起身。
平日里,他总是睡在软榻之上,并不与她同睡,而昨夜,她本就回来得晚,此前还被凤炎拉着跑了半个东都,他又是一直拉着她说东说西的,最后她实在困倦得紧,便倚在他怀中沉沉睡去,不想,竟是被他抱着睡了一整夜。
此刻,她寝衣的衣结松松散着,殿中和暖似三春明媚,丝毫不会冷。凤绝取过床头的外皮披在她的肩头,轻轻问道:“天气明媚,我今日上午空闲无事,和你一同出去走走可好?在房中憋了这样三天,可要将我憋坏了。”
清幽径自将衣裳穿好,扣着颈间的盘扣,凤绝却低首替她系着腰间的绳结。而他的温柔相待,她似乎已经渐渐习惯,默默接受着。
生活,如此安逸温馨…
倏地,她后脊背一凉,脑中飞快地转过昨夜小师弟冒险前来送兰花之事,心中思忖着也不知是何事这般急。而凤炎更是对她十二万分的提防,她几乎所有的动作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当真是插翅也难飞。不知,要如何才能与江书婉见上一面。
秀眉紧蹙,一时也想不出应对之策,她的心情突如其来地有些烦躁,适逢凤绝问她话,她只是寥寥点头。
凤绝不查她的心思,面上欣喜一片,忙唤了婢女前来。待洗漱完,他起身拿起了自己一直搁在书案之上的黑金色披风穿上,因着心情愉悦,他拿的有些急了,华丽厚重的披风,又坠着繁复的流苏长尾,当那流苏长尾扫过书堆时,不慎将两三本书籍一同扫落至地。
清幽近在身侧,她弯腰将书籍捡起放好,起身时,不想一张浅黄色的纸笺自书中轻飘飘地晃下,依依落在她的脚边。
她再度俯身,随手捡起纸笺一同搁好,不想一目扫到笺上,整个人顿时僵在了那里,浑身如卧冰上。
他的字迹,看得已是极熟,她直愣愣瞧着,只觉自己脉搏的跳动渐渐急促,砰砰直击着心脏,屋中再是暖,却依旧令她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渐渐竟是克制不下去,直抖得如风中残叶一般。
双手无力一松,信笺轻若无物般飞了出去。
凤绝系好披风绳结,转身瞧见她的异样,目带疑惑之色,又是一眼瞧见落在地上的信笺,面色一白,他旋即捡起,将信笺揉在手中,揉得粉碎。轻轻拽了拽她的手肘,他小心翼翼地问着:“惜惜,你怎么了?”
她几乎要冷笑出来,淡淡道:“你们要攻打七庄城?那真是恭喜王爷了!想来我有生之年便要这样看着东宸国的城镇一一沦陷,直至亡国了。”
心下,已是一片雪亮,难怪江书婉这般着急,竟是冒着巨大的风险在凤炎面前传递信号,原来是凤秦国有意攻打七庄城。
他们,是天生的侵略者,永远都不会有满足的时候。七庄城之后呢?恐怕便是九江之南了吧,终有一日,他们的铁骑,将会踏遍天下。
“惜惜…”没来由的,他的心中闪过一丝害怕,她的神情突然这般冷漠,她的语调是这般清冷,仿佛与他素不相识般。
“惜惜,其实,也没有那么快的…”他无力地辩解着,声音却渐低。都是他大意了,昨晨凤炎与他商议此事,他随手便夹在了书中,他本想着,在初春出兵七庄城之前,要想尽办法得到她的心,与她成亲,可眼下却…
清幽的目光平静得几乎没有涟漪,只是僵硬地拂去他落在她臂弯上的手,静静道:“王爷,我在府上叨扰了这么久,又是承蒙你悉心照顾,这个人情,我此生只怕是无力还清了,若是有来生…”
语未毕,凤绝已是急急打断道:“惜惜,我不要你还什么,我要的是你的心,我不信你不知道。”他颓然地叹着气,声音里掩不住灰心与伤痛。好不容易有些进展,可她,又与他生疏了,又是唤他王爷。
她的心…
心中有酸楚瞬间涌上喉头,清幽死命将眼泪逼回眼眶中,她的心,她自己都快找不到了。无邪啊无邪,你究竟身在何方?又是否平安?为什么这么久了也不与我们联系。你看见了么?东都没了,七庄城眼看着也要被战火蔓延了。
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当真是一点用也无,她根本就不擅长探听消息,心也不够狠,也不是那精明厉辣的凤炎的对手,她非但没有筹谋着国仇家恨,反而…
不行!她的脑中,有一种声音在狂吼着。不行!与其日日待在这怡园之中,放任凤绝的温柔日日消磨着她的意志、她的斗志,还不如,恢复内力,上阵杀敌来得痛快。她要赶紧离开,离开这里,离开凤绝。这样,她就不会动摇了。
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它可以悄无声息地磨平一切,包括你的意志,包括你的仇恨,渐渐令你迷失其中。若不是今日知晓他们要攻打七庄城,这样一个残忍的事实如一盆冷水将她彻底浇醒,她几乎都快要忘了丧都之痛,忘了自己的责任,忘了自己是谁,甚至是忘了他曾经杀害了自己的师兄。
昨日,在临江楼中,那名唱思乡曲的歌姬只怕都比她爱国,都比她有骨气。
她得走,必须这样,一定得这样!
脑中想着,她已是一臂挥开凤绝欲揽过来的怀抱,一个箭步冲至房中的紫檀木大柜前,她拼命地翻找着,找得气喘吁吁,终于自满柜子的衣服配饰中寻出了昔日自己在得月楼中穿过的衣裳。
两三件而已,皆是素色,也没有华美的绣花边。凤绝送了她那么多精致的服饰,可那装扮出来的,终究是惜惜,而不是她白清幽。
她不要再当惜惜,她要做回白清幽!
想着,她已是随手扯了一条蓝布巾,将自己的衣服包起来,用力打了个死结,挎在身上,便夺门而出。
凤绝眸中是寮无人色的死寂,伸手,却不敢去碰触她。他们之间,原本就有种打不开的死结,身为凤秦国的王爷,他有他的责任,也有他一统天下的壮志抱负。
可她身为东宸国的子民,也有自己的坚持,有着自己爱国的信仰,原本,于他们都是无错的,错只错在,他不该,在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深深地沦陷,再不能自拔…
清幽一臂撩起门帘,只身往外跑去,她没有回头,也许是不忍回头去看他那饱含伤痛的眼神。
天,也似乎能感受到此刻的沉闷,本就是苍白的阳光,已是隐于重重密云之后,唯有一缕淡黄渗出,与灰云交错着,连成一片。
她奔跑着,不知是步履生风,还是周身骤然罡风四起,绕过湖畔时,空中竟是有飞雪般的鹅毛飘落,呼吸间,都是冷绝的味道,只觉那雪花渐渐飘入眼中,结成晶莹。
凤绝自后僵滞立着,望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零星细雪中,唯见一行水印足迹留于地。
簌簌雪花飞舞,每一片皆是晶莹剔透,想必要不了多时,便会将这些足迹全部覆去。可是,她在他的心中,留下的深刻印痕,只怕此生都抹不去了…
他不愿,不愿就这样放她离去,他不愿就这般错过她…
想着,他面上飞快地掠过不甘,纵身一跃,施展轻功,追着那抹身影而去,消失在了一片迷茫的雪雾之中。
清幽一路小跑着,未曾停歇,渐渐只觉得双腿都跑得麻木,不能自控。
来到了惜园门口,她埋头一步往外踏出,不想耳畔响起“框框”两声,两把明晃晃的长枪,闪耀着森寒的光泽,横在了她的面前,那盔甲的寒光,几乎耀得她睁不开眼。
清幽骤然止步,冷声道:“你们让开,我要出门!”
两名侍卫双腿收拢,恭敬道:“惜惜姑娘,得罪了!没有王爷的同意,谁也不能出得此门!”
清幽将双唇几乎咬得沁血,十指渐渐收拢,他再悉心呵护她,哪怕身中合欢散也不罔顾她的意愿,可是,不是依旧要软禁她么?!
她恨声道:“今日我一定要走,我就不信,你们能拿我如何?!我就不信,你们敢杀了我!”说着,她便欲硬闯,纤柔的身子,直挺挺地撞上那森寒长枪,武器冰冷,可她连疼痛也感觉不到了,只觉得麻木。
两名侍卫忌惮着她是左贤王的人,不敢用武阻挡,又怕真伤了她,届时自己承担不了这个责任,一时是左右为难,倒也渐渐松开了长枪,漏出了空挡。
清幽寻机,便欲钻出往外跑。
不想,眼前一道银光乍闪,一张极细极密的网铺天盖地地铺罩过来,兜头兜脸地横在她的面前,俨然铸成一道天然而成、无法逾越的高墙。
是天丝,凤秦国至尊无上的宝物。
清幽愤然转首,望着正立在身后一袭黑袍翩飞的凤绝。
雪,缓缓飘落,点点都落在他的发梢上,落在他的肩头,却不肯化去,就这般点缀着他深刻俊朗的线条。
清幽凌唇一勾,轻轻一哂,“王爷,这是何意?”长指,奋力指向身后的天丝密网。他的独门秘技,竟然用来阻挡她这么一个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风,愈来愈强劲,鼓鼓地贴着他的面颊刮过去,好似一掌重重地掴在脸上,热辣辣地痛。他其实不想逼迫她,他想给她足够的尊重,给她足够的空间,可是,他却终究做不到了。
有片刻的沉默,似是雪花落地的无声无息。
他的生意清冷冷的,似是渐渐积起的寒雪,怅然叹息一声,他凝眉吩咐道:“传令下去,门房侍卫加倍,正月初一,本王要大婚。从今日起,惜惜姑娘便是你们的王妃!”话至最后,语音已是微颤。
如此一来,她只怕,会更恨他了吧…
清幽听着,身子轻轻一震,她缓缓垂下双眸,瞧着足上锦绣双色芙蓉的鞋子已是被雪水染湿,金丝线绣,在漫天雪色中闪烁着璀璨的金,而那金线正一丝一丝地缠绕上她的脖颈,呼吸,也随之渐渐凝滞。
她,承受不了他的温柔,可他,竟然连逃避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走了,她便只能做回白清幽,不走,她依旧是那个惜惜。
逃无可逃,她便只能留下来,暗战到底了。
身上背的挎囊,“啪”的一声落地,她深深吸一口气,也不再去捡,神色如这日色一般凄幽,瞧不见一丝光彩,她一步一步往回走着,直至走回怡园之中…
只觉,心,凉初透。
惜园门前,一切如旧,仿佛她从来都没有来过…
国破山河在 第二十六章 我心不变
大雪,漫天漫地,依依下着,一日方止。
惜园之中,一丝悠扬清远的琴声传来,令正往飞龙阁而去的凤炎,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细听。他循声而去,沿着回廊而行,过了垂花门,又穿过一个夹道,再转过花厅,行过一条抄手游廊,才到达了一个小小的园子。
抬头间,才惊觉自己竟是走到了怡园之中。
精致的园子,秀雅别致,一石一木均配得恰到好处,透出一股无可比拟的雅致。其实,这怡园他已经来过数次了,可是,匆匆而过,从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仔细打量过。
望去,只见一抹俏丽的白影正端坐在梅林下,身前摆着一架瑶琴,纤长素白的手指正拨弄着七根琴弦。
一阵清风拂过,扬起片片梅花,纷纷扬扬,萧萧而下,有几瓣艳若娇唇的梅花落在清幽的肩上,却随着她手肘拨弦的轻颤复又缓缓落地。
琴音如丝如缕,却没有一丝哀伤的情绪,仿佛山泉般高矿清澈,又仿佛是那一湖莲花盛开如雪。
风凉似玉,香兰清寒,西风,正卷起她素色的衣衫撩动。
寥落的日光,将她纤弱的身影投映于明亮的雪地之上,轻盈似蕊,凌波恍若水中仙,大有飘飘不胜清风之态,风致雅丽难言。
不知何时,凤绝也是来到了怡园之中,站在了凤炎身侧,他转眸一瞬不瞬地盯住她,柔和注目着。
骤然,琴音九曲回肠,转瞬又如瀑布般激越飞荡,渐渐,琴音滚滚如潮而来,似是风起云涌,金铁相击,顿显豪情之意。素手一拨,又是一个琴音陡然拔高,整曲在云霄淋漓尽致处,便戛然而止。不由令人听得心中微觉遗憾,总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凤绝默然听着,脑中有若有若无的白光一闪,似是想起了什么般,面上陡然一凝。如此慷慨激昂的曲调,不由令他想起了夜西镇一直尾随着他以及攻打东都那日于九江边弹奏琵琶的蒙面女子,只是那女子将真气内力贯于指尖,曲中危机四伏,杀意震天。他从未听惜惜弹过如此激扬的曲调,亦是没有见惜惜弹奏过七弦瑶琴,以往,她的琵琶曲总是情愁无尽,婉转动人。
轻轻甩了甩头,他好笑着自己怎会突然将她们两个人联想至一处,惜惜,她不过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孤身女子罢了,又怎可能驾驭乐器,弹奏天籁魔音呢。
清幽一曲毕罢,面容静敛,她轻轻抚着琴首,也不看向正站在园门口的两人,只是抱着琴转身进入了房间。
“三弟,你正月初一真的要与她大婚?”凤炎微微眯眸,已是自方才悠扬的曲调中回神。
“嗯。”凤绝颔首,目光依旧缠绵在那窈窕离去,终隐于厚重门帘之后的身影上。
“今日我来的时候,瞧见门房的侍卫都加倍了,怎的,她不愿意?还是你怕她逃走?”凤炎俊眉微挑,脑中不由又想起方才她那眉目如翠羽横扫,肌如白雪回光的临风之姿,颀长的身躯微微一僵,她,竟是不愿意嫁给皇弟么,为什么呢…
凤绝听罢,呼吸凝滞,脸色微青,半晌也不语,只是隐于袖中的双拳渐渐收拢。此刻,望着她淡漠疏离的背影,他突然有些后悔了,后悔自己太急了,竟然冲动至此,逼着她成亲,也难怪她会这般生气。只是,这箭在弦上…
凤炎半身倚着拱形园门,双腿交叠而置,轻轻一哂,缓缓道:“三弟,如今这可是两头都不乐意的事。我本想着,来同你仔细商量下,你娶正妃如此的大事,难道不需要皇上亲批的手谕么?如果是世家女子或是贵族名门之后便罢了,还是一名东宸国的女子。是东宸国的女子,你喜欢她,至多娶作侧妃便罢了,竟然还非得是正王妃,你说,这事皇兄他能答应么?我本是想着与你商量如何同皇兄解释说辞一番,想不到,这桩婚事,竟然连她也不愿意。”他扯了扯衣袖,双目低垂,望着袖边的竹叶金纹,又是一笑道:“如此两边都不讨好之事,三弟,你…”
“皇兄,我不过是凤家幺子罢了,不像皇上,身戴江山社稷,必须要娶世家女子联姻,其实你我不过是最自在不过的闲散王爷罢了,又何必拘泥于这些。而且大婚这事,不瞒皇兄,我根本就没有打算告知皇上。”凤绝淡淡答道,眸中无声漫上一层坚定之意。
园中静悄悄的,唯有凉风偶尔吹起满树傲然绽放的梅花,隐隐约约裹着一阵清香扑面而来。
顿一顿,凤绝微微一跺脚,又踢了踢,扫去翻边靴子上不慎落下的积雪。转眸,他直直盯住凤炎,又道:“我早就想好了,如今,皇上只身陷在北方,攻打四郡,无暇顾及我们这边,所以,这事,我要先斩后奏。待到来日他知晓时,生米已成熟饭,没准小世子都有了,也由不得他不认!皇兄?”他瞧见凤炎似乎有些走神,轻声唤道。
凤炎猛一激灵,将游离的神思拉回,唇边扯过一抹尴尬的笑容,寥寥道:“如此,似乎不太好吧。”
凤绝微微扬起唇角,又开口道:“皇兄,你不会阻止,也会替我隐瞒的,对不对?”
“那是…自然。”凤炎缓缓转首,目光也不知飘向何处,似是落在满地飘零的梅花之上,心不在焉地答道。
“其实,攻其民,不若攻其心。我身为凤秦国的王爷,若是娶一名东宸国女子为正妃,也能显现出我们欲与中原民族融为一家的决心,岂不是很好的榜样?亦能体现我们会善待东宸国的子民,相信皇上想明白这层道理,日后也不会加以反对。”凤绝轻轻一叹,叹息声却如蝶儿般,很快便冻僵在冬日的花朵上,就算凤翔那边,他能交代,可是她…
攻其民,不如攻其心!他素来历练兵马,雷厉风行,指挥千万阵仗,于打仗,于攻城夺池上是所向披靡,无往不胜。可是,她的心,却比那最坚固的城池,还要难以攻破。而他,又不懂如何取悦她,眼下则更是黔驴技穷。
“皇兄,你说,她是不是另有心上人,所以才拒绝…”凤绝欲言又止,湛黑的眸色渐渐黯然,其实,他不是没有这般想过,只是不愿去细想,去面对罢了。
她另有心上人,会么?会是谁呢…
凤炎默默听着,脑中想着。突然,他脸色微变,喉间一阵痒痛窜上,无法自持,他忍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骤然,一股腥热自喉咙涌上,他忙从怀中取了一方绢帕,背过身去,又是挡住一阵猛烈地咳嗽。
冬风,有清冷而萧疏的意味,和他的头脑一样冷静和清醒。他凝眸望着手中的白帕子,而上面染上的鲜红,仿若在风中绽放出点点红梅,那红,过于刺目妖艳。
凤绝瞧见那红,愣了一愣,俊朗的面容,寥寥划过焦土般颓败的颜色。
凤绝见他连着咳了几阵,且声音似是不太寻常,心中不免有些担心,忙问道:“皇兄,你这是怎么了?”
凤炎连忙低首擦拭着唇角的血迹,并将染血的白帕子悄悄藏于袖中,连连摆手道:“没事,只是与你上次一样,感染了些风寒罢了。”他直起身,轻轻拍了拍凤绝的肩膀,又道:“大婚之事,我会替你瞒着皇上,只是,你不要过于张扬置办,届时幽幽众口难堵。还有,我本是要在正月初一前,回夜都述职,如此,我看看尽量等你大婚后再走吧。”他勉强笑了笑,转身,颀长的身影顺着来时的路,又往回默默走去。
不知缘何,心里,有一刹那的空虚。
他自湖边穿行而过,听着那冰封水面下,尚余一两处空洞,流水划过之时,有着清冷之声,不觉生了孤凉之感。湖畔,一朵梅花,至枝头跌落,飘入湖中,好似那浮萍一般。
脑中,依依想起那日与御医的对话。
“右贤王,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右贤王,你体内似有一种慢性毒素不断侵蚀着,也不知右贤王你练的究竟是什么邪门武功,仿佛随着你武艺的精进,那毒素更是渗入五脏六腑,到如今,已是…”
“无力回天, 是么…”
“回右贤王的话,是…”
“那你就实话实说,我还能活多久?”
“至多,不超过两年…”
“知道了,你下去吧。”
步履微滞,他缓缓步至河边,将方才那朵梅花捡起,拈在手中,仔细擦干净沾上的湖水。只觉得那层层花瓣繁复,清香尚且四溢,沁人心脾。
至多,不超过两年。
那如今,还剩下一年多吧…
一年多,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三日后,当天空露出一丝深邃的微白时,整个王府尚笼罩在了阴沉的雾霭之中。
惨淡的冬阳在东方厚厚的云层中若隐若现,转瞬又被雾气遮没。天空间或有零星的雪花飘落,只是北风已不如昨夜那般强劲了。
“吱呀”一声沉重响起。
惜园的大门缓缓打开,如泥胎木偶般的凤秦国侍卫一一就位候立着,个个是面无表情。
此时,一名衣衫褴褛,形容佝偻之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自雪地里朝着王府门前走过来。他见到侍卫,便满脸堆笑迎了上去,伸出一只满是皱纹、枯槁的手,声音嘶哑难以辨认,模糊道:“这位小哥,你就行行好吧,给我一口饭吃吧,我都饿了好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