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的眸光一暖,对着店小二感激道:“有劳小二哥费心了。”
那店小二叹了一口气,这才向客栈内走去。
苏玉将装干粮与衣物的包裹一齐放在马背上,按照方才在客栈之中店小二给指的路线,策马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果然行到了他口中所说的那处山脚之下。
再往前行便是那处泥泞危险的山路,苏玉一勒马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那匹枣红色的汗血骏马不知主人为何突然停下,有些不安的用前蹄蹭了蹭脚下的地面。
“别乱动。”苏玉口中道,轻轻抚了抚骏马马背上浓密的鬃毛,“此处的山路确实不太好走,看来你我只能相伴到此处了。”
骏马似是听懂了苏玉的话,用马首蹭了蹭苏玉的肩膀。
苏玉从马背上拿下随身的包裹,一拍马的背脊道:“都说老马识途,若是你还识得来时的路,便回凌安去罢,若是不识得,此处全是荒野山岭,在这里落脚也是不错。”
那匹骏马被苏玉拍得向前走了几步之后,转过头来,一双漆黑安静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苏玉。
苏玉冲着它挥了挥手,这才转身向着那条泥泞的山路走去。
身后传来骏马长长一声嘶鸣,而后便是一阵渐行渐远的马蹄之声,苏玉知道以它的速度,此刻必然已经奔远。苏玉轻舒了一口气,徒步向着那条布满碎石与泥浆的山道走去。
刚开始走那段山路之时,苏玉便发现那个店小二口中所说的情形并不夸张,这条山路侧旁的再往深里行走一些,便能看到许多地方都有密密麻麻的裂痕存在,只要稍微施以振动,便会一层一层的脱落。
好在苏玉仅是一个人走这段山路,并不像店小二口中的流民那般成群结队,是以造成的动静便小了许多,自然危险也低了不少。
苏玉一路谨慎行走,只感觉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上,生怕哪一步踏错踩碎了不结实的山石而引发了山体的塌陷。
这样磕磕绊绊却姑且算得上是顺利的行程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到了夜幕降临之时,皎然月光被层层乌云遮住,光线甚是黯淡,加之山林之间亦有葱郁的枯木枝桠在头顶半遮半掩地扑了一层,这条山路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
苏玉用山间的枯枝做了一个火把,在蜿蜒陡峭的山路上缓慢的一步一步行走。
可惜好景不长,到了子夜时分,山林之中竟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刚开始时苏玉尚能一面护着火把一面艰难地向前走,哪知那雨却开始越下越大,大有不成瓢泼大雨便誓不停下的架势。
手中的火把早已因为承受不住这滂沱的大雨而熄灭,苏玉蹙了蹙眉,这雨下得实在太大,若是再不停止,恐怕真的会生出什么变故。
只可惜天素来不随人愿,在苏玉暗自担心之时,这雨势却怎么都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头顶上浓黑的乌云早已遮住了那一弯发散着微小光芒的弯月,此刻的苏玉既无火把,又无月光,虽然她因为常年习武五感都不错,在这样的环境下即便弯了腰眯了眼也再难以辨清脚下的路。
心中知道这样行路必然不是办法,苏玉轻叹了一口气,为今之计,赶路怕是不成,也只能先找一个地势较低的地方躲过这一晚,明日之后再作打算。
苏玉眯着眼努力辨认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摩挲着向山下走,此刻的雨势已然十分大,珠子般大小的雨滴砸在人身上,带着冰冷入骨的寒气。
苏玉早些时候在客栈重新理好的发丝被雨点砸的披散开来,一缕一缕狼狈地贴在脸上,身上的衣衫也全部湿透,衣裾与鞋上沾满了山路上的泥水,早已失了平日里的精致清丽。
山路太过泥泞难行,就在她全然豁出去开始手脚并用的缓慢爬行之时,倏然感受到掌心之下的地面轻轻一震。
苏玉的心一跳,一种从未有过的不祥之感迅速漫过四肢百骸。
“轰隆”一声,远方天空响起一声惊天雷声,沉闷地炸在耳边,带来一阵耳鸣,可苏玉却觉得这声音还比不上自己胸口的那颗心脏的剧烈跳动之声。
掌下的地面又是猛地一颤,这次的幅度之大,让苏玉几欲站立不稳,苏玉将身上的气力放在手腕之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从地面上一跃而起。
就在这一刻,地面如汹涌波涛一般开始疯狂的战栗,“隆隆隆”的沉闷之声从地下最深处传来,带着让所有人都臣服着不敢挣扎的战栗。
一道闪电在这同时劈开了天空,耀眼的光芒直直炸裂在苏玉面前,苏玉被这道光芒刺激地眼睛酸痛,泪眼朦胧之中,苏玉惊觉前方的山体已然开始一层一层的脱落,滚滚的泥浆与硕大的山石正在以迅雷之势向山脚冲了下来。
苏玉的瞳孔蓦然放大,就着方才那道闪电的余光想要寻一处掩体躲避,可眼前却因为方才那太过耀眼的光芒而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地面剧烈的震颤与充斥着耳畔的山石滑落之声。
心头从未有过的惶恐翻涌而出,苏玉索性将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紧紧闭上,身体毫不迟疑地向右方拼尽浑身气力一跃而出,双手在漆黑湿冷的空气中无力的挥舞着,只期盼此刻能寻到一颗大树抱稳,苏玉不求它能护她周全,只求它能帮助稳住自己的身形,这样她就不会被淹没在滚滚泥流之中,最终尸骨全无。
而她所跃向的右方,正是睢城所在的方向。
苏玉紧紧闭住眼眸不敢睁开,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却在这一跃之间脑海中清晰闪烁过一个的画面。
那人一身月白色的锦衣,容色清华地静立在苏府校场外茂密的树荫之下,修长有力的双手轻捧着她的面颊在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而后他清俊的面庞缓缓向下移动,两人的额头相处间。
终章
正月二十五秦砚行刑之后,鹅毛大雪连着下了三天三夜,将整个凌安罩入一片苍白凄寒之中。二月十七苏逍大胜,提着睢阳王首级班师归凌安时,盎然春意早已将当日的一切掩盖,就连西街上百姓为秦砚偷立的香案,也在京兆尹的三令五申之下撤去。
在苏逍与萧致彦一同入宫觐见太后时,苏玉却并不在凌安城内。
凌安城外,临近苏家校场的一处山脚之下,初春暖意拂过,此处已然生发了许多新绿。一间不甚宽敞的草庐便搭在这绒绒新绿之上,旁边的葡萄架上攀着几枝葡萄嫩芽,景色甚是怡人。
苏玉手中拎着一个食盒从草庐中出来,一面向前走,一面忍不住掀开了食盒的盖子,仔细数着里面的菜色。
几盘口味不一的果盘糕点中间,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二月十七啊…”苏玉将食盒轻轻放置在地上,清丽面容上漾起一抹柔和笑意,“今日你及冠,却只有我一人来看你,会不会觉得有些失望?”
对面却空无一人,唯有一个碑上无字的光秃坟冢。
将食盒中的菜品一盘一盘地在坟冢前摆好,苏玉伸出手来,春葱一般的五指摩挲着光滑冰凉的碑面,低声道:“及冠之日男子可以取字,我却连将你的名字书在这碑上都不行,你不会怪我罢?”
话音刚落,苏玉自己却先笑了起来,纤长的食指在地上轻划,痕迹极淡地写下了“秦砚”两个字:“他们都说你叫晏斐,可我早就习惯唤你秦砚了,你若是不愿意,也好歹与我说一声呀。”
苏玉阖住了眼眸,瘦削肩膀无力地靠在秦砚的墓碑上,又轻声重复了一句:“好歹…与我说一声呀…”
远处苏家校场的方向传来激越的号角声,苏玉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远眺,仔细分辨着号角的音色。
听出这不是日常训兵的号角声,苏玉泛着湿气的眸光一顿,口中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大哥回来了?”
皇宫内,苏逍将调兵的牙璋呈给了太后,行了个礼正要告退,却被太后唤住。
对着萧致彦颔首示意他先走,苏逍留在空旷的大殿之内,垂首正襟危立。
太后艳丽到极致的凤眸微颤,神色复杂地注视着那装着睢阳王首级的乌沉木盒。半晌之后,她终是眯了眯眼,将所有情绪隐藏起来,阖上木盒的盖子,将它交与候在一旁的长秋监,口中吩咐道:“拿下去罢。另外吩咐所有人都退下去,没哀家的懿旨,谁都不要进来。”
长秋监低低地应了一声,手中捧着木盒躬身倒退了出去。
太后从殿首的黄梨木桌前起身,缓步走到苏逍的面前定住,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线条俊逸的脸颊。
苏逍长身玉立,却自始至终没有抬起眼帘看她一眼。
“多谢你。”太后的嘴唇张张合合,最后却只艰难地轻吐出这三个字来。
沙哑的声音让苏逍的心跟着揪了一下,他却飞快地收敛好面上的表情,气韵从容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臣只是不负本职而已。”
太后闻言勾了勾嘴角,笑意却泛着苦涩:“罢了…我是君,你是臣,君君臣臣,确实没有必要提那个谢字。”
方才那句谢,便只是晏媺对苏逍说的。这谢意横跨了三年的思念爱慕,埋葬了十一年的国仇家恨,只是他不知,她也不能提。
苏逍的眉峰一动,终于抬起头来看向太后。
那双清幽如潭的凤眸之中,似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速度快到苏逍还未来得及捕捉,它便已然消散在这一室的清冷孤寂之中。
今日的太后,与往日的她大相径庭。
“我将你留下来,其实是有一样东西要归还于你。”太后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将别在发间的玉簪取下,鸦翼一般柔黑的长发顷刻间披散而下,宛如流淌着的华美锦缎。
“还给你。”太后向着苏逍摊开手,那支玉簪静静躺在她莹白的掌心之中,“这玉簪我不想再用了。”
苏逍却没有伸手接过,而是僵直着背脊伫立在原地反问道:“为何?”
太后阖着眼眸摇了摇头:“其实哀家早就该将它还给你,但是因为心中一直残留着虚妄执念,才自私地它留了下来。如今哀家将一切看开了,它便再没必要留在哀家这里了。若是你今日不将它拿走,只怕来日它会被遗忘在这殿中的某个角落,白白落了灰尘。”
苏逍定定注视着太后面上的神情,太后漾出一抹释然笑意,仰起头来与他对视。
空寂的大殿之中,虽然谁都再没有说话,可不知为何,有一股绝望的气息在缓缓流淌。
许久之后,苏逍伸手接过那支玉簪,修长手指动作温柔地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那是一株铺满了整个簪身的千瓣莲,是他曾经以匕首一点一点精心雕琢出来的,即便这三年来他再没见过这支玉簪,却依然能熟悉地描画出它每一朵花瓣的模样。
将玉簪收入怀中,苏逍口吻波澜不惊道:“既然如此,我便将它收回去了。”
太后的视线一直随着苏逍的动作停留在他的胸口,最终平静地移开目光,转了话题问道:“苏少将军一回到凌安便入宫复命,怕是还未来得及回苏府去看一看罢?”
“仅是路过了府邸门口,并未进去。”
太后的神色已然恢复到平日里的漠然平和,口吻寡淡道:“那哀家便不多留苏少将军了。”
苏逍向太后躬身行了一礼,转身正要向大殿外走去,却又一次被太后唤住。
脚下步伐停住,苏逍却并未回头。
“苏少将军回去若是见到了苏二小姐,还请替我向她传一句话。”太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告诉她哀家知道她这些日子过得定然煎熬,但哀家却很开怀。下次若是她再想从哀家这里拿走什么,便没有这般简单了。”
苏逍闻言,脚步一顿。
太后的凤眸微挑:“定元丹是哀家的。秦砚,也是哀家的。”
苏逍转过身来,问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太后却并未再回答苏逍,神色倨傲一拂袖,先于苏逍走出了空旷大殿,一袭海棠红色宫装将她的背影衬得更加瘦削单薄,代表着怒放盛开的颜色,最终却还是被冗长深邃的宫道吞噬殆尽。
苏逍出了皇宫回到苏府,全府的人皆出门迎接,却独独少了苏玉。
“幺妹呢?”脱身上的大氅交给迎上来的叶责,苏逍在众人之中环视了一圈问道,“难不成还在校场中训兵未归?”
叶责接过大氅的手一顿:“苏二小姐今日并没有去校场。少爷您在外出征的时候,秦大人被人指证为前朝晏哀帝的五皇子,已然被太后下旨行了鸩酒之刑。”
苏逍一怔,显然还未反应过来:“秦砚怎么了?”
“他是前朝遗孤。因着身份太过敏感,就连尸首也被扔到了乱坟岗随便埋下。”一旁的苏何氏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回答苏逍道,“阿玉为他立了一个无名的衣冠冢,今日应是去那里看他了。”
苏逍闻言,手不由自主抚上紧贴在胸前的那支发簪。那人今日说话的神情与口吻浮现在脑海中,随着苏何氏的话,方才的疑惑终于拨云见雾。
定元丹的功效,苏逍自己用过,当然不会不知道。太后今日话中提及定元丹,又将自己送她的玉簪退了回来,莫不是…
心绪开始起伏翻涌,苏逍隔着胸前的衣襟,狠狠握紧了那根冰凉的玉簪。
原来…竟是这般。
苏玉掉转回视线,靠着秦砚的墓碑,对着虚无的空气轻声道:“如此激昂的号角声,不是出兵,便是有大军班师归朝。算算日子,应该是大哥回来了。”
回答她的却是远方苏家校场的喧闹。号角声时不时伴随着雀跃的欢呼声,一阵接着一阵,仿佛能将天际震破。
“这么说来,今日最高兴的应该是你,不是么?恰逢你的生辰,又传来了睢阳王大败的消息。”这句话毕,苏玉自己却先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道,“也是,人都不在了,还谈什么生辰。”
皂靴踩在新绿上的窸窣声被远处的狂欢所掩盖,有人一步一步向着苏玉的方向靠近,在听到她后面那句话之后,忍不住从鼻腔中发出一声愉悦轻笑,清润声音朗朗道:“原来人不在,便不能过生辰。”
苏玉潋滟的眼眸蓦地瞪大,靠在石碑上的背脊也随之紧绷了起来,这僵硬似是在顷刻间传递到了四肢百骸,此刻的她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方才听到的声音只是因为她一时耳鸣而出现的幻觉,真的转过身去,便会失望地发现身后其实什么都没有。
那人缓缓走近苏玉,蹲起来从背后轻揽住苏玉瘦削的肩膀。
淡淡的药香味随着他在她脖颈间轻蹭的动作弥散在鼻尖,苏玉颤抖着背脊一丝一丝小心翼翼地向后轻靠,直到触到那个温热的胸膛,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才蓦地落下,彻底放松下来。
“秦砚。”嘴角忍不住向上勾起,苏玉轻声呢喃着他的名字道。
秦砚将苏玉揽得更紧,灼热的呼吸拂过,温柔地轻吻她鬓角的碎发。
“索性我在。”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两点没有仔细交代,一个是太后与苏逍的结果,另一个是秦小砚究竟如何复活的,不过十一相信聪明的泥萌应该已经从蛛丝马迹里面猜出来啦≧ω≦
这两点会在番外里面写出来哒~
第155章 番外二七日一世
晏媺来到苏家见到的第一个苏家人,便是苏逍。
苏逍穿着一袭石青色的锦衣,长身玉立于晏媺的厢房门前,如黑曜石一般璀璨的眸,线条刚毅俊朗的侧颜,风流得似一副画儿一般。
隔着半开的门板笑望着她,苏逍的声音朗若清风:“你便是那人?”
晏媺扶在门板上的手不自禁地紧了紧,开口道:“若公子口中所说的,是替代苏家大小姐苏珺入宫的人,那么没错,我便是那人。”
苏逍俊逸的面容上笑意不变,那笑容却未浸入眼底,带着点点惋惜与同情。
苏家身为将门世家,手握重兵,宁帝会选苏家女进宫实属意料之中。而令人意料之外的,却是苏家的长女苏珺在这样的关头与人私奔。苏家置于两难之中,要么将苏家的幺女苏玉送入宫中为妃,要么便是再寻一个心甘情愿之人代替苏珺入宫。
晏媺,便是那个心甘情愿之人。
因着七月初十便是入宫的日子,晏媺于七月初三便来到苏府,一来是为了方便入宫,二来便是为了将苏府众人熟悉一番,否则待她入深宫之后,苏府前来省亲时却连苏家谁是谁都认不出来,便不是闹笑话那般简单了。
与苏府众人正式会面之后,便是苏逍送着晏媺重新回到西苑的厢房,在临进门前,苏逍唤住了她问道:“姑娘叫做什么名字?”
晏媺顿住脚步,艳丽到极致的眉眼轻轻一扫苏逍,而后凤眸微挑,绽出一抹笑意道:“我叫苏珺。”
她与晏斐不同,晏斐是换了个名字继续作为秦砚而活,而她却要顶着别人的名字过完这不知多久岁月的下半辈子。
晏媺这个名字,有她与晏斐两个人记住便已足够。
晏媺本以为与苏逍的交集由此日开始,亦由此日终了,却未想到苏府虽然不小,却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无论在哪里,晏媺似乎都能看到那人颀长挺拔的身影。
苏逍性格爽朗,两人的视线每每交汇间,都是他先弯起眼眸,绽出耀目笑意。
那般爽朗的笑意,令人怦然心动。
七月初七乞巧节,晏媺起了个大早,与苏家众人一同晒完了书,转回到自己的厢房,竟然看到了苏逍负手立在自己的院落中。
夏意融融,暖橙色的阳光模糊了那人的身形,投在地上的剪影却十分修长。
晏媺轻步走到苏逍身侧,开口问道:“今日乞巧晒书,为何你没有来?”
苏逍转过身来,嘴角弯着一抹浅笑:“这乞巧节,文臣有文臣的过法,武将有武将的过法,我是武将,自然是不会过去的。”
晏媺闻言忍不住“扑哧”一笑:“今日晒的书里面有一大半都是苏老将军的,这话若是让他听到了,只怕你又要挨罚。”
“你才过来了四日,便已然知道父将最常罚的便是我了?”苏逍诧异道。
晏媺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神情微怔道:“在苏家的日子太过逍遥,我都没有数自己在这里呆了几日,为何你却这般清楚?”
苏逍顿了顿,将手揣入自己的袖中似是在摩挲什么,半晌之后,俊朗的面容上漾起一个玩世不恭的笑意:“我天赋异凛,自然将日子记得清楚一些。”
晏媺正要说话,苏逍却先挥了挥手道:“还是莫要再说这些了,你也知今日是乞巧,听秦砚那小子说你这是头一回来凌安,不若跟我一同出去,见识见识凌安城的风物。”
“也好。”晏媺虽然嘴角的笑意不变,眸光却有些闪动,“到时候入了宫,只怕便再难有出来的机会了。”
苏逍的唇张合了两下,却终究没有说什么,领着晏媺一起走出了苏府。
之后晏媺入宫,从宁帝最宠爱的苏贵妃一步一步爬到皇太后俯览众生的位置。出宫的机会很多,于凌安城的每个角落早已了如指掌,她亦在每年的乞巧节那日来到与苏逍同去的凌安城东,九曲桥下流水潺潺,景色依旧,她的心绪却再没有那日那般起伏过。
那时的苏逍,眸中漾着连他自己都不知晓的温柔,将那个雕琢着千瓣莲的羊脂白玉簪插~入了晏媺鸦翼一般的发间。
带着一层厚茧的指尖擦过晏媺白皙的脸颊,晏媺记得自己当时曾经怔怔问他:“为何要送我这支发簪?”
苏逍却笑着岔开了话题。
在晏媺入宫之前,苏逍与晏媺相处了七日。短短七日,却仿若耗尽了两人这一生的光阴一般,是晏媺活得最轻松惬意的时光。
金銮殿上,晏媺怀中抱着小皇帝显儿,居高临下地接受着众人临下朝前的跪拜,美艳到极致的凤眸扫过殿中众人,却唯独在苏逍那处停住了视线。
随着众臣起身,太后的视线也随之收回,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行退下,却发现人潮散去,唯有苏逍一直伫立在那里,深深浅浅的眸光注视着自己,面上的表情难测喜怒。
将怀中的小皇帝交与身旁的内侍,示意所有人悉数退下之后,晏媺站起身来走下殿前的九级金阶,一步一步向那人靠近。
“苏少将军。”晏媺清冷的声音响起,话音末尾扬起,带着令人沉迷的笑音,“险些忘记了,此刻该唤你为苏大将军王了,可喜可贺。”
苏逍因大破睢阳王残部,屡立奇功,今日在朝堂之上被授予金印,官拜大将军王。
苏逍的面上却是一派波澜不惊,深深凝视着晏媺眼角微挑的凤眸道:“秦砚他没有死。”
晏媺一笑,却并不回答。
“既然秦砚是前朝五皇子晏斐,那你究竟是谁?”
“小门小户而已。”晏媺道,“更何况这般的话,苏大将军难道不应该在哀家入宫之前便已经查明?”
“小门小户?”苏逍面露自嘲之色,“这些年来一直被蒙在鼓中的,又何止阿玉一人。”
晏媺莲步轻移,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一些,几乎能感受到苏逍因为情绪激动而努力克制着的急促呼吸,便那般直直地抚着自己鬓角的碎发。
“我当时身负寒铁之伤,是秦砚拿了定元丹救我一命,才足以活到现在。既然那颗定元丹是这世上唯一的一颗…”苏逍瞳孔深邃看着太后道,“那秦砚服用的定元丹,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晏媺美得锋利的容颜上绽出一抹笑意,正要回答,便听苏逍继续道:“莫要对我说那颗定元丹是秦砚炼制的,我出征归来入宫觐见你那日,你分明对我说定元丹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