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公司底下也有设计公司…”话到了舌头边忽然止住了。程宏伟硬生生转了个弯说:“成立建筑事务所也好,准备得怎么样了?你刚刚回来,一些情况还摸不准,有什么事情就说一声,这样会简单点,省得浪费时间去摸索…”
话是这样说,自己的儿子还是了解的,程宏伟私下疏通好各方面的关系,过了没几天只静悄悄地放了一张银行卡在儿子房间的床头柜上。却偏偏叫吴君兰撞见了,拿起卡来看了看,免不了又是一顿嘲讽:“既然那么有钱,又不是拿不出手,还偷偷摸摸干什么,自己的儿子,直接给他不是更好?”
程宏伟不作声,只往房间外面走。吴君兰追上去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做父亲做到你这个份上也真够悲哀的,想给儿子钱还怕他当面拒绝,既伤自尊也伤心,早你干什么去了?但凡你用点心,子默也不会…现在给钱有用吗?这点钱我们还有,乘早拿回去,不怕告诉你,你以为你摆在哪儿他就会拿着用吗?信不信子默等会儿就会拿去还给你…”
程宏伟听不得这话,一甩手推开她:“他如今这样闷闷不乐是我一个人的原因吗?我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你又何尝是一个好母亲?”怒气上涌,只顾着发泄,朝前走了几步,才渐渐觉得不对劲,回头就发现妻子扶着墙壁渐渐倒在了地上。

 

 


你带我走吧

程子默接到电话赶去医院时,母亲还在ICU进行手术,父亲一脸苍白地立在病房门口,只怔怔地望着那一扇门,他喊了好几声,才听见,回头见是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话。
他又问了一遍:“爸,我妈怎么了?”声音已经有点发抖了。
半晌,程宏伟才断断续续地说:“我们还没有吵架,我不想和她吵架…我只是轻轻推了一下…真的只一下,谁知道她就那样倒了…”却都没有讲出重点,渐渐才镇定下来,低声说:“医生说是脑溢血,其他的要等开颅手术后才知道。”
等待手术的过程总是漫长的,起初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后来站久了,坐了下来,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慢慢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起话来了。程宏伟讲从前的事,说:“我真的不想和她吵架,可她那个脾气…每次总要找上来吵,一回家就吵,我哪儿有那么多精力,所以才懒得回家。”
程子默渐渐觉得精疲力竭:“爸,这么多年你们都不累吗?”
“累,怎么不累,我知道她恨我,你大概也…怨我。”
恨又怎么样,怨又怎么样,如果不是一家人,如果除却生命纠缠,血脉相连,谁会这么长久地在一个人身上放这么多感情。到底不是不相干,所以放不下。
手术结束的时候,天刚朦朦亮,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映出病床上一张包裹着纱布的苍白脸孔,身上也插满了氧气管、输液管、导血管等各种管子。难以相信,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今天竟然昏迷不醒地躺在病床上,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虽是隔着玻璃,猛然一望仍旧触目惊心。玻璃墙这边是死寂般的静默,终于程子默低声说:“爸,走吧。”
程宏伟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冰冷的玻璃,一张脸黯淡无光,一夜没有睡觉,脸上的疲惫之色显而易见,嘴角周围和下巴上冒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两鬓之间仿佛也染上了霜色。他原本是一个长得好而极其注重仪表的男子,多年的养尊处优和保养得宜之下,五十多岁的人仍旧保持着风度翩翩,儒雅稳重,并不显半点老态,伴着岁月增长的只是成熟男人的魅力。可一夕之间仿佛猛然间苍老了十岁,连反应也变得迟钝,半晌都没有答话。
程子默望了他一眼:“爸,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率先走了出去。
等在ICU外面的医生看见他走了出来,迎上前去又低语了几句。无非和刚刚手术结束时差不多的一席话,只是这次更婉转,再次简要叙述了对吴院长下一阶段的治疗。末了,程子默问:“我妈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那主刀医生含蓄地表示:“吴院长苏醒的希望还是很大的,碰巧萧副院长这几天在国外参加会议,他接到了消息说会马上赶回来,也会邀请几位同时参加会议的国际脑科权威专家一起过来,详细情况还得等他们会诊后再做判断。”
“都是哪些人?你把人名告诉我。”程宏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站在儿子身后问道。
主刀医生仿佛被问住了,朝身后几位医生看了看,可却无人出来作答,当机立断地说:“抱歉,程先生,我马上给萧副院长打电话问清楚。”
程宏伟倒是在医院呆了大半天,仔细地询问清楚了妻子各方面的身体状况和医院各种与治疗相关的建议,安排好看护事宜,似乎已经从突发状况中恢复过来了,瞬时又是那个长期在商场运筹帷幄的男人,一切处理得井然有序,连一点小细节都没有忽略。程子默在一边看着,已经不想去猜测父亲是愧疚使然还是责任抑或这其中还是有爱,然而却控制不了心底深处隐隐涌出的一阵心寒,这么理智,能够这么快就完全镇定下来,到底不是普通人,亦或许这世上其实有许多这样的男人,只是他做不到而已。
虽然都没有胃口,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后,程子默还是和父亲一起去医院附近的一家餐厅吃了饭,大约一天一夜下来真是累了,没怎么说话。直到出了餐厅,在停车场要上车时,程宏伟似乎想到了什么,说:“子默,你也回家吧,别再去医院了,你妈现在昏迷不醒,还在ICU,你去了又不能做什么,再说以后少不了往医院跑,先回家好好休息一晚吧。”
虽然有道理,他也答应了,可到了半路上突然掉转车头,还是回到了医院。这一次医生松了口,可以穿无菌服进去ICU探视。程子默想了想,婉言谢绝,仍旧隔着玻璃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这一次也不是回家,而是到了熟悉的学校。几个月没有来,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一样的绿荫道,一样的建筑,又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了。因是寒假,学校冷冷清清的,他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他在她的宿舍楼下等着她,那时也是寒假,冬日的暖阳浅浅照在身上,终于她背着包慢慢地走了出来。只是极平常,不记得后来说了些什么话,可那一天的阳光很温暖。
他在那栋宿舍楼下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拿出手机按了下去。和从前不一样,那边没有很快接听,只是一句机械的话语。第一次,他没有打通她的电话。
他又开车去了她住的小区,到了小区门口,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那天晚上她只要他送到了这里。他下车去管理室,管理员问户主的姓名。他顿了顿,才能说出:“陈莫。”可输入电脑查询后,管理员疑惑地抬起头来:“你是不是记错了?你朋友不住在这里,这里没有这位住户。”他只迟疑了一秒,马上又报出了一个名字,大约是很久都没有这样说出那两个字,声音略微有点颤抖。这次终于有了结果,景怡园B座十二楼。管理员打电话过去通报有访客,却没有人接。他只是说了一句:“我刚刚打电话也是没人接。”竟然顺利地进去了,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管理这么森严,还会愿意放他进去。
一梯一户的房子,出了电梯后,走廊静谧幽深,只听得见缓缓的脚步声,在这样的夜里,仿佛是一支凑在心里的曲子。门口的壁灯是圆圆的乳白色,像一颗硕大的白水晶,晶莹剔透,清冷的光晕下,那一扇门仿佛似近而远。按下门铃的那一刻,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只想按下去。很久很久,那扇门也没有打开。她是真的不在。他依着墙壁慢慢坐了下来。
如果这一刻她打开门,站在他的面前,他会不顾一切地带她离开。他知道的,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他来这里只不过是想看见她,一直看着她。
从这天之后,程子默再也没来这里,只是闲下来时经常去学校,有时候是去看施工中的新图书馆,有时候也不是,只是走一走许多他曾经走过的地方。他其实也不知道会看见她,开学两个星期了,都没有看见她,却忽然就这样看见了。
她是从教学楼里面走出来的,刚刚下课,有点慢吞吞的,穿着一件米色的羊绒外套,下摆的褶皱随着走动在腿间荡来荡去,一条深蓝色印花流苏长围巾随意地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垂下来。这几天降温了,外面下着雨,还刮着冷风,她拢了拢围巾,他突然忍不住要打开车门下去,却看见一个人撑着伞朝她走过去。他听不见她说话,只远远地看见她似乎摇了摇头,也拿出来一把伞撑开,然后跟在那人身后走向附近的一辆汽车。
过了两天,他去学校时,远远地又看见她从学校门口走出来,也是下了课。这时雨早就停了,有一点太阳,淡淡的,她穿着一件粉白色的呢子小外套,没有戴围巾,这么走在外面,似乎身体周围也笼罩了一层薄薄的光圈,是淡淡的白色,一点一点变得朦胧。他把车靠边停了下来,还下意识地停在一辆车的后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她没有去地铁站,也没有打车,只是往前走着。他于是下了车,慢慢地走在她的后面。
她却停在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家药房门口,一直没有往后看,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进去了。可没过多久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却又不离开,在门口踯躅了一会儿,又进去了。他心里一动,再也没有迟疑,马上穿过马路走了过去。到了门口时,正赶上她心神不宁地走出来,一下子撞在他身上。
她像是有点惊讶,没有急着推开他,倒是抬起头来像是疑惑又像是不敢置信望了一眼,这一望,彻底楞住了,脸都白了。
程子默越发担心了起来:“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伸手就去摸她的额头,似乎有点凉,又觉得是他的手凉,一时摸不出来温度,不确定是不是发烧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慌乱抓下他的手:“我没事。”却下意识躲着他的眼神,紧紧扭着手袋放在胸前。她从来都不会撒谎,他终于轻轻叫了一声:“欢欢。”
林欢突然心里一酸,好几个月过去了,她没有想过会突然看见他的,还是在这里,在这种时候。最初闻到熟悉的气息,她还迷迷糊糊以为又是她的幻觉。她仍旧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却听见他又喊了一声:“欢欢。”这一次声音提高了一点,微微有点不满。她知道是为了什么,迟疑了一下,偏头对他笑了笑:“真的没事。”顿了顿,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你买的什么药?”他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伸手就去抓她的手袋。她被他的话吓到了,没有预料到他还会有动作,只是一个呆愣,攥在手里的手袋就被他夺了过去。
林欢反应了过来,伸手就要去夺过来,他却已经把手袋打开了,一个转身避开她的手。她急得不管不顾,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就拼命去拉他的胳膊,却是怎么样也不能撼动他,眼睁睁看着他拿出她刚刚放进去的药盒。
程子默只看了一眼,忽然手一僵,那盒子跌落到地上,沿着台阶滚了下去。林欢绷得紧紧的一根弦终于啪啦一声彻底断裂,停了下来,放弃了所有的动作,只是看着躺在台阶边的药盒。说不清是难过,伤心,委屈,还是难堪,她忽然冲过去就要拾起来。他却比她更快,一把抓起来,像烫手山芋一样,扔得远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谁叫你买这种药的?”
他从来没对她发过脾气,她也从未见过他的这种脸色,顿时忘了原本是想要再次跑过去拾起药盒的,愣愣地望着他。半晌才说:“那么多女人都吃过,不会有事的。”
“可你不是她们。”
她再也说不出来话,只能望着他。在她专注的眼光下,程子默渐渐平静了下来,带着劝哄低声说:“欢欢,这药对身体不好,你不要吃了。”
许多年前他也担心地看着她,也这样说过。她突然怨恨了起来,忍了几个月的眼泪终于无所顾忌地落了下来:“都怪你,全都怪你…为什么让我遇见你…”
大街上人来人往,车如流水,耳边是不断涌来的车声喇叭声人声,她的声音掩盖在嘈嘈切切的声音中,和着哽咽,听得模模糊糊。他要去擦她的眼泪,被她头一偏躲过去了。他只得低声劝哄:“好,好,是我不好,都怪我,别哭了,你这样别人都看见了。”她却不听只是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面伸手自己抹着眼泪,一面仍旧在说:“…你为什么要走,你又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明明知道我在学校…”
他不等她说完,拉着她的手就走。到了车上,她的眼泪才止住,他抽出纸巾给她擦眼睛,这一次她没有避过去,却低喃着说:“子默,你带我走吧。”
他的动作顿了顿,说:“好。”她就不再说话了。

最好的时光

似乎那个话题到了那里就不需要继续了,一个“好”字已经足够,沉默充斥着小小的车厢。林欢心里渐渐涌上来一股满足,定定地望着面前那张熟悉而沉静的脸,他的手拿着纸巾在她的眼睛周围轻轻移动着——这个给她擦着眼泪的男人,在他面前,她可以肆意流泪,可以蛮不讲理,可以任性胡闹,做尽一切“不好”的事,无论怎么样,他总是会说“好”的。在他身边,她只需要做自己。
所以她说:“子默,我刚刚说的是假话,我这辈子最好的就是遇见了你。”
程子默的动作停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说:“我知道。”
林欢突然笑了,有一点点酸涩,却是欢喜的,从心底最深处慢慢渗透而来,蔓延至五脏六腑,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有一些话,她仍旧没有说,可她知道他也是知道的。然后,她的话又多了起来,问他春节是怎么过的,吃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也告诉他,她春节去了伦敦,还兴致勃勃地说:“那家餐厅真的很漂亮,菜很好吃。”
他有点得意,说:“碧瓦琉璃光。”末了,他嘴角微微翘起来,笑容蔓延在脸上:“欢欢,我答应过你要建一栋流水别墅的。”
她只是望着他笑。下车后,站在车子外面,最后一次望着他时,她也在笑。人世苍茫,世事飘渺,以后总是那么的遥远,也许他开着车子离开后,下次再见又是几个月后,可这一刻,她想让他看见她最好的样子。
已经是晚餐时候了,陈莫坐在客厅,手里拿着报纸,电视开着,四平八稳的男声在室内响起,播报着一条又一条新闻。他听见响声,探身朝门口望了望,脸上便带上了笑:“怎么今天回来晚了?”大约是随意的一句话,他不等她回答就接着说:“这时候挤地铁的人肯定多,以后我没空的时候,还是打车回来吧,不要去挤车了。”
他已经不止一次这样说了,她这个学期的课多了一点,好几天都是整个下午都有课,回来时就会撞上下班高峰期,地铁确实人挤人,难得能够等到一班可以上去的。他便经常下班时候绕到她的学校去,接了她一起回来,但也不是总能赶得上。林欢含糊答应了一声,走过去随手放下手袋,转身去了厨房。
陈莫看着厨房门口的方向默然了一会儿,视线转到了她放在沙发上的手袋上,突然又像想到了什么,放下报纸,起身去了楼上。等他下来时,餐桌已经摆好了,他没说什么,去厨房洗了手,坐下来吃饭。
晚餐是沉默的,他们素来吃饭时也不会讲多少话,可今天却比往常都要静谧,静得透出一点小心翼翼来,连夹菜咀嚼都不敢用力。不知道是不是紧张,林欢突然一阵反胃,几欲作呕,屏气紧紧抿着嘴巴才压下去了,胃口是再也没有了,只是慢慢喝着汤。陈莫吃得却比平常快,吃完了,仍旧不说话,丢下筷子就走了。
他的背影在餐厅门口消失时,林欢也放下了汤匙,起身收拾餐桌。刘阿姨已经回家了,她在厨房洗了碗,又把刘阿姨走前擦得洁净如新的料理台擦了一遍。走出去之前,还是习惯性地站着环顾了一圈,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要做的。
客厅里的枝形大吊灯开着,满室橙黄明亮的光线,陈莫不在,电视仍旧开着,她关掉吊灯,只留下一盏照明天花灯,于是坐了下来。面前的茶几上零乱地放着报纸,她随手理了理,一行粗体大字吸引了视线,旁边还附带着图片,是几位穿着白袍的医生坐在会议室。其实她对医学界一点也不了解,国际著名脑科专家莅临而来,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新闻,反正都是听都没听说过的人,可因为标题中提到的医院太熟悉了,还是仔细看起了那篇报道。看到最后,视线渐渐变得恍惚,看不清楚那密密麻麻是在说什么。怔楞了一会儿,突然抓起报纸,起身就往楼上走去。卧房里头灯亮着,却不见人,盥洗间里连灯都没开,正要折回楼下,找去陈莫的书房,回头就看见他站在房间门口,背着光,脸上有一片昏暗的阴影,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他看着她,视线渐渐定在了她手中的报纸上,终于说话了:“怎么了?”
她并没有听出来他声音里微微含有的一点僵硬,也顾不得他今天晚上的反常,几步走了过去,举起报纸问:“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问这几位脑科医生?他们为什么来这里?”他的声音平板,停了一下,只是淡淡地说,“报纸上说了吴院长突发脑溢血,来给她看病的…”
她不作声,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没有光彩,脸上都是一片死寂。他突然心软了,声音也渐渐软了下去:“欢欢,你不要担心,这几位医生都是脑科权威,在这个领域现在还找不出来比他们更好的了,她会醒过来的,今天他们都肯定地说了,就是这几天的事。明天我就带你去医院,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去看看她。”
“去医院?”林欢回过神来,慢了半拍呆呆地问。
陈莫却并没有立即回答,神色复杂,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深沉幽暗,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药盒,原本想好了要说的话变得艰难,慢慢才说:“你自己的身体你不知道吗?你可能已经…你不要再随便吃药了…”
“不可能。”报纸落到了地上,她望着他,又喃喃重复了一遍,“根本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我换了你的药,你吃那药过敏,上次你晕车时,我才知道你在吃药,我就把药换了。欢欢,你该去看医生了。”
伴着他清清楚楚的解释,她的脸色从凄惶渐渐变得惨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陈莫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时候,在她书房的抽屉里真正找到他猜想中的药时,他也是这样,或许脸色比她还惨白。她从来没问他为什么突然就不避孕了,他在家里的沙发上抱着她絮絮叨叨讲着孩子时,她有的也只是沉默。纵然不敢相信,他却仍旧欢喜,把她的沉默当做默认,告诉自己她和他一样在期待着,却原来——她从来都有自己的坚持,那是任何人也改变不了的,其实她一点也不懦弱,她心里有一个地方,坚若磐石,那是怎么也撼动不了。那一天,他在她的书房坐了一夜,晨曦初绽,霞光染红东方的天际时,决定换下药的那一刻,渐渐心安,她会有他的孩子,他们的孩子,从此以后,他们将会是真正的一家人。她也会永远在他的身边。
也许卑鄙,也许无耻,可躺在床上抱着她的时候,他却不后悔。他说:“欢欢,你还记得那次我们一起去听的梁祝吗?从前我唯一觉得后悔的是,那时候没有再多给你一点时间。头两年我总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我不那样,再等一等,再多一点耐心,慢慢来,或许你多少会有一点动容。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懂得梁祝,所以我害怕了,你太飘忽不定,我怕会抓不住。但后来我又不后悔了,我知道那是最好的机会,我只是抓住了。”房间里只亮着一盏睡灯,朦朦胧胧的一线光笼罩在床头,她的头发逶迤在半边枕头上,他伸出手指摩挲着,把一簇头发缠绕在食指上,扭来扭去打成结。很久之后,她还是没有作声,他知道她是不会说话的,很多时候,她已经习惯了沉默。他突然笑了一下,这又有什么紧要的,她终究还是听到了,也没有拒绝,而现在她正在他怀里,还是面朝着他,他再也不用看着她的背影想着她什么时候会转过身来。他低头寻到她闭着的眼睛,在她的眼睑上落下一个吻,说:“欢欢,以后我会照顾好你和孩子的。”
陈莫确实说到做到,从医院回来后,他在最快的时间里把一切都做了最妥善的安排。在他的时间不配合时,有了司机接送她上下班,那辆他买给她的车子终于也开始使用。学校甚至在她什么都没有说的情况下,忽然对她这学期的课程做了一番大力的删减,从第三周开始她只剩下了八节课。刘阿姨做的饭也开始花样百出,各种药膳汤接踵而来,其他的清淡的,辣的,酸的,只绕着她的口味转。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孩子是要这样的,这样娇贵,还没有出世,就要做那么多。在一个寻常的早晨,再也没有忍住,趴在盥洗间呕吐出来以后,林欢摸着肚子,终于知道里面已经有了一个逐渐成形的小生命,那是她的孩子,她也有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