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过之后,他没说任何话,就那么离开了。
莫蓉捂着被他咬破的肩膀,愣愣的望着轻轻荡漾的纱帐久久之后,才低头看自己的肩膀,上面整齐地排着两排鲜红的牙印,像是标记。
缓缓又躺了回去,手指摸索着身旁的余温,好吧,这一切都由她来保存。
外面,鼓乐声起,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各宫的后妃们都在寻找自己最体面的衣装,今天陛下亲征,场面当然不会小,谁都不愿意在这种时候输下阵来。
唯独崇华苑安静如初——
莫蓉依旧睡着,睡得正熟。
小宫女往内殿探一探头,小声问庞朵道:“庞姐姐,咱们娘娘不去送陛下了吗?其他娘娘一早就在荣德殿外侯着了。”
庞朵看看内殿,恐怕娘娘是真得不去了,“都做自己的事去吧。”
几个小宫女点点头,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到了门外不禁咬起了耳朵,无非是昨晚陛下跟娘娘一定怎么怎么样了,娘娘才会不想起床吧?
唯独庞朵摇头苦笑,她们娘娘这还是第一次这么不守规矩,不同寻常啊。
鼓乐声一直持续到正午,而后骤然消匿——他走了。
身旁的余温也已消尽。
都安静了,安静的像世界都没了一样,只有肩头的伤口隐隐作痛
直到日头偏西,莫蓉才摸索着起身,披上一件夏衫,坐到铜镜前,她从没觉得自己的长相有什么可取之处,他的女人们都太精致了,在她们面前,她该自卑的,这是唯一一次觉得自己也挺好看
“娘娘,太子殿下来跟您辞行。”门外侍女如此禀报。
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给殿下奉茶,我一会儿就来。”
“是。”侍女退下。
庞朵领着两个小丫头进来替她梳洗打扮。
没两刻,莫蓉一身干净利索的宫装,出现在正殿,太子睿起身,作揖道:“母妃安好。”
“要走了?”拂袖而坐。
“是,奉圣命,至御林军调一队护卫军,便赶上父王的大队。”
“西北蛮荒之地,殿下多注意身体。”
“谢母妃,母妃也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静默,都不是多话的人。
辞行也辞过了,也应该走了,正待太子睿起身要走,莫蓉开口。
“殿下——单卿之辈,没必要用她。”
泰睿没有错愕,面无表情,没否认,但也没承认。
“她身上的债太多了,且阴狠有余,谋无可取之处,女人家的小伎俩,谋内庭之事尚可,谋国还需老臣——梁家还算忠厚,子孙也多有才能,耐性极好,可为殿下所用。”
泰睿看她,他不懂,为什么她什么都知道,知道他与梁家有往来,知道单卿找他,为什么她什么都告诉他,为什么她没有私心?他就是不懂!
莫蓉端起茶碗,慢慢饮一口,“有容乃大,无欲则刚。殿下到了该学习权术以外的事的时候了,治理天下,靠得不只是权术,光学着怎么保护自己的地位,最后只会是适得其反,殿下且记啊。”
“母妃”想问,但又问不出口。
“殿下是想问,为什么我会毫无私心地帮你?”放下茶碗,“你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他把你放到我这一边,本来就是想让你能借助莫家的势力,可惜——殿下不能信任莫家,如今有了正儿,这份信任就更加不可能。但——至少我到现在都没想过要害你,要说完全没有私心,那也是骗人,我真得不希望正儿与你争,没错,也许他的外戚背景比你好,也许陛下因为我的关系,会更喜欢他,但——他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名不正,言不顺,他的舅舅是厉害,兵权在握,可——别忘了,他的舅舅们最大的敌人是整个魏国的士族,你的老师(莫函)确实是你父王的亲信,但,他是个孤臣,让一个孤臣去为外甥争权,那可能吗?如果他们真得是疯了,一定要争,那将是大魏国的劫数。”恐怕不亚于先王在世时期的那场嫡位之争,“我只希望他能安稳在封地享受他的王家尊崇,所以——我希望你能善待他。”
“”
“另外你也许想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么多事。”看向他,“没错,我是在暗中观察单卿,因为要确保她不会再用那些阴毒的法子,所以我会知道她找过你,至于梁家,那只是我的猜测,陛下从没动过梁家分毫,甚至将他们隔在了纷争之外,看上去是对梁家冷淡,实则是在保护他们。再看梁家,行事沉稳,做任何事都不过于锋芒毕露,大皇子殿下也早早去了封地,且与殿下你手足之情甚笃,所以我想,以殿下的聪慧,应该不会看不到梁家的好处。”
坦白——坦白了她所有的想法,信不信由他了。
“母妃放心,泰睿不会做那些手足相残的事。”
“这就好。”
“母妃请珍重。”深深一揖。
点头,目送他匆匆离去,九年前那个可爱的男孩,转眼间已经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会如愿以偿地坐上他父亲的那个位置吗?希望他会吧,那样会少伤害很多无辜的人。
院子里,墙角下,两株栀子花已经卷起了花苞,微风袭来,阵阵暗香,好征兆啊,也许不久之后,便会传来捷报。

七十五 西北捷 京都雪 三

下雪了,满庭院的白,到处都是干菊的花瓣。
尉迟西君从镜子里看着替自己梳头的母亲,“母妃,下雪了。”
偏一偏头,看向窗外,是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啊。
“咱们去看雪。”拉过女儿跟儿子的小手,女儿安静,儿子像匹野马。
走不动了,儿子太能跑了,她都快跟不上了。
坐在廊房下的台阶上,看着儿子满庭院的跑
尉迟西君伸手替母亲轻轻掸落额前的落雪。
“母妃是不是个坏母妃?”问女儿。
小丫头摇头,倾身抱住母亲,脸贴在母亲的怀里。
雪越下越大,簌簌不成声。
崇华苑门口,一锦衣华服女子立于门口,望着台阶上那对母女——
莫蓉看过门口一眼,嘴一翘,在女儿耳侧低声附语几句,小丫头点点头,爬起身来到门口。
“单母妃安好。”小丫头的声音很清脆。
单卿看一眼小丫头,嘴角难得勾出了一道自然的笑纹,她进宫这么多年,从没笑得这么自然过。
既然已被看到,不好不进去,单卿领着小丫头来到莫蓉身前,微微福身。
莫蓉指了指身旁,请她席地而坐,单卿顿一下后,方才拂袖坐下。
没等单卿出声,莫蓉笑问:“是来看我还能活多久的吗?”
单卿默不作声。
“十年,一个繁华交替的时段,你来得凑巧,正赶上最繁华的时刻。”他最血气方刚,她们最年轻,朝廷最动荡的时刻。
“”
莫蓉看着这个美丽的女子,她原本可以是个幸福的小妇人,也许可以嫁到一户还不错的人家,大雪天,一家人围着暖炉,说说笑笑。
可惜——
到了,她都逃脱不了她的命运。
卫罗,一生只亲手动过两个人,一个是那个可怜又可疼的赵又欣,结果,她要替她照顾儿子,一生一世,另一个就是这个可恨又可怜的单卿,如果莫蓉不在了,那么就不能留下这个单卿,她太过阴狠,她们都要为自己的儿女着想啊
卫罗说,她会还她一个人情,也许,这就是她还的人情,把她亲手调教出来的人“送走”,谁都会安心一些。
为什么她会选在最后才“送走”这个女人?因为她依旧想看莫蓉的笑话,看她被这座宫殿折磨疯,折磨傻。
单卿的身影没入大雪之中,也许她会觉得这座宫殿里再没人能妨碍她了,却不知道她的阴狠远没有达到卫罗的教导,在这里,阴狠背后,永远都会加上“阴谋”两个字。
大雪越下越大,几乎看不清几步外的东西,宫道上响着“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玉儿攥着手中的羊皮卷,跑得气喘吁吁,“姐姐——西北大捷,平奴,平奴来信了!”在崇华苑门口,扬着手中的羊皮卷,跳跃着——她等到了。
莫蓉微微扬起唇角,胜了吗?她就知道他们不会败,平奴那小子是在狼窝里都能躺一夜的,怎么会回不来呢?
多好啊,所有人都平安了
“姐姐——”玉儿望着台阶上被一双儿女簇拥的女子,正笑着,阖着双眸
大雪中,宫人在宫道上奔跑着
凉秋苑里,一只厚瓷碗滚落,卫罗愣在当下,继而大笑,拉开破旧的殿门,看着外面的大雪大笑,“陛下,你的报应来了。”哈哈大笑着跪坐到雪地上,“你们的报应都来了,大家的都来了。”笑的泪流满面。
她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多畅快啊,大家都是在等死,等看着谁先死,泣不成声
“莫蓉,这就是你跟我不同的选择?你这个没用的女人!没用的女人!枉费那些士族大夫们骂你奸诈惑主,你该祸害的再久一些,再久一些。”

荣德殿内,李琛听完宫人禀报,愣了半下,随即抬脚往外走,可又不知道该去哪儿,在殿内打了一圈后,“快马,报知陛下——”
崇华苑内,一片哭声,庞朵跪坐在床前,整理着莫蓉的衣衫,整理完,突然一个踉跄瘫坐到地上,只是傻看着床上的人,发呆。
两个孩子倒是都很安静,西君跪坐在母亲身旁,不哭也不说话,小手仔细替母亲系好衣带,兼挡住弟弟想上前抓挠母亲的脸颊。
都说她吓傻了
往北,白马载着噩耗,一直往北,朝向那个此刻正欢腾不已的世界,赢了,赢了天下,失了伊人
数日之后,边关号角响彻关山内外,这是最后一小支残余的匈人骑兵,被魏军圈在了一处土山下,尉迟南带着儿子,骑马眺望,这不是尉迟家的男人第一次对决匈人,但却是最为痛快的一次。
群情激越,士气高涨。
喊杀声震天,让人血脉膨胀。
“请父王观阵,儿臣去——”
尉迟南看看儿子,笑笑,挥手同意。
泰睿以剑致意。甩马镫飞将出去,身后跟着整齐的马队军阵。
前面正在酣战,身后却传来几句小声的对话。
尉迟南回头看一眼,“什么事?”
本来打算先掩住消息的白里老将军,见陛下问了,不好再拦,无奈地对那传令兵点头。
“启禀陛下,京城快马传来消息,宫里两位娘娘病故!”
众将都有意无意地将视线投到尉迟南的身上,尉迟南侧着脸,迎着风雪,似乎没什么异常,“杖责八十。”没人能在大战的时候还谈私事的,谁也不能。
但,打谁呢?
传令兵,还是那个传消息的人?
半刻之后,尉迟南微伸左手,一旁的护剑护卫看他一眼后,才把手上的长剑交过去。
尉迟南双腿一夹,马儿飞驰出去,他这一去,在场的众人当然不能站在原地看戏,皇上都上去了,死也要跟着去啊。
除了太祖打天下的那会儿,这还是大魏国第一次在一个战场上一下子投入这麽多高级将领,并且还把高级将领当小兵使。
“护着陛下!”白里急命两侧副将追到两翼。
这一战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夜晚,直杀的血流成河
“父王,父王——”尉迟泰睿抱着父亲的腰,阻止他疯了一般的砍杀那早已死去的敌将。
尉迟南膀子一挥,泰睿被甩了老远,泰睿又爬起身,抱住父亲的腰,嘴角因为刚刚那一挥,留了些血丝,“父王——您保重啊。”
尉迟南喘着粗气,脸上都是猩红泛紫的血水,剑尖拄地,眼睛炯亮,眼角看不出是泪,还是血。
“父王”泰睿跪抱着父亲的腰,眼角流的是泪。
其余众将几乎站成了一个圈,都背身对着这对父子,外面是星星点点的篝火,以及成百上千的死尸,风很大,卷着雪粒子到处肆虐。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属于西北的激烈,让尉迟家的男人用三代的力量积蓄,以及数不清的人命终结了
第二日,天晴了,一个男人在蓝天白雪之间,奋力驰骋,向南。
然后再是数日之后,某个夜晚,当一个男人推开那厚重的棺椁盖时,他期望什么呢?他期望她不见了,他期望她只是逃了,他甚至怀疑那个躺在那儿的人不是她,然后他解开她的衣服,右肩上,是那两排整齐的咬痕。
“陛下”李琛想阻止他把死去的人抱出来。
他笑看着这个女人,试探着她的颈脉,她最会骗人,而且谁都骗,他不信她放得下那对可爱的儿女,他不信她这么聪明,会想不到逃离他,她是故意的,故意要他忘不掉她,那样他就会善待她的儿女,善待她的家人
一颗小脑袋半露出棺椁室的大门,尉迟西君望着父亲抱着母亲,父亲在哭,父亲为什么要哭呢?
母亲说过,把最美好的东西留在记忆里,这样就不会随时间变质,她只是把那些美好的东西都留在了她父王的记忆里。
爱,就似花火,盛开、燃烧,就在短短的一瞬,这一瞬之前,之后,都是漫长的隆冬,走过隆冬的人,才会看到花火的绚烂
墓冢离京城不很远,站在后宫山上可以眺望到皇家陵园那尖尖的守灵塔。
棺椁裹着厚厚的锦缎,放在了那圆拱形的石室。
“陛下,时辰到了”李琛一身孝袍,出声提醒。
“李琛,把棺椁打开。”
“陛下”叹一口气,无奈,还是对身后的几个小宫人挥手,小宫人轻轻拨开锦缎,一根根启开铜钉,费力地推开一条缝隙,尉迟南瞅了里面一眼,默默不语,她依旧躺在那儿。
“陛下?”李琛见他点头,赶快让宫人再次阖上,耽误了时辰可不好。
尉迟南走出墓室,一排宫人、侍女侯在外面,等着进去做最后的整理。
长长的斜行墓道,阴暗,寒冷
就在墓室门关上的刹那,尉迟南突然顿住身,转身再次回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墓室门上那道机关已经阖上

七十六 牙痕

他不信,一直都不信她不在了,即使他的眼睛看到了,可还是认为那不是真实的。
但,她不在了又会去哪儿呢?
他在想,一直在想,直想到茫然
西北大胜,西匈人被打回了漠北,沿着被冰雪覆盖的关河一直往西退去,东匈人也被齐人打回了塞北,沿着狼山一直往北退去,胡虏远去,迎来的会是太平盛世吗?不,中原大地分割太久,正在大融合的边沿挣扎着。
新年伊始,当莫平奴推开家门时,迎面看到的是妻子的笑容,以及一个素不相识,啊呀爱哭的小不点。
玉儿看着丈夫的样子,捂嘴哭笑。
莫平奴看看自己,傻笑一下,对妻子很自豪,“一只胳膊换了一条命,很值了。”
玉儿搂住丈夫的脖子,又哭又笑,“你回来就好。”缺了什么她都不在乎了。
“哇——”女婢手上的小娃儿也跟着母亲哇哇大哭,莫平奴蹙眉,瞅了瞅那个张大嘴哭得难看的儿子,“这小子不会是狼崽转世吧?这么能哭。”伸手把儿子提到了半空中,吓得众人一愕。
玉儿擦擦眼泪,轻捶一下他的胸脯,“哪有你这样提孩子的。”
笑着把儿子兜进怀里,小家伙仰望着这个满脸胡茬,脏兮兮的父亲,觉得新奇,看着看着就忘记要哭了。
一进屋,玉儿便忙着让人准备热水跟干净的衣服。
大冷的天,莫平奴泡在浴桶里,头顶上都是白色的水汽,玉儿细细地替他擦着身子,“姐姐——就在陵园里,我们明天去看看她吧?”
莫平奴低着头,默不作声,姐姐下葬时,他因为重伤,还不能赶回来,一直很自责,玉儿看着丈夫,忽而背过身,偷偷擦掉眼泪,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水滴的声响
次日,莫平奴正让人准备马车,打算出城去皇陵拜祭,这时,门口小厮来报——大老爷来了,大老爷便是莫函。
“大哥。”莫平奴迎出去。
莫函看了看弟弟空荡荡的袖子,神情黯然,但还是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回来就好。”
“大哥,进去坐吧。”
莫函没有立即进去,只是回头看了看门口的马车,莫平奴也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驾车的小厮掀开帘子,然后平奴变得结巴:“爷爷爷?”愣了一下,随即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马车前,亲自扶祖父下车,在他们家,他跟汉阳谁都不怕,可一见了祖父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毕恭毕敬的。
老爷子看了看孙子空荡荡的袖子,没说话。
祖孙三人跨上台阶,进了驸马府。
玉儿没有见过莫老太爷,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一时有些呆愣。
老太爷到是先立掌一揖,虽然是她的孙媳妇,但她的身份毕竟是皇家的公主。
老爷子这一揖,玉儿才惊醒,“爷爷,您这是折煞孙媳了。”
莫家老太爷进京已经三天了,得知小孙子回京后,这还是头一次露面。听说平奴要出城拜祭孙女,老太爷也坚持一起去,莫函虽然知道祖父进京多半是为了妹妹,但也不敢轻易让他去,怕触景生情,老爷子年岁已大,有个万一,那可就不好了。
但躲又躲不过,只好趁平奴夫妻俩都在,一起去了。
皇陵有重兵把守,好在玉儿是皇室之人,进去拜祭,到也不成问题,青竹林后,富水之北,便是莫氏之墓。
莫函、莫平奴拆开香烛期间,都有意无意地看向祖父,怕他过于难过,可老爷子丝毫没有太多的悲戚,只是微微叹了一声,“这丫头执拗啊。”
拈一柱香,没有插在孙女的墓前,而是插在那富水之滨的沙地上,“青衣河川,道上为仙,曲化成精,廖廖双行,知了,知了,你去吧。”
没人听得懂老爷子说得什么,莫函夫妇,莫平奴夫妇都没听懂。
回城的马车上,老太爷对孙子莫函道:“这次回去,你那一双儿女与我同行吧。”
莫函抬头看看祖父,随即点头。
“本是青竹根,无缘化作富贵树,叶落知归根。”
“谨遵祖父教诲。”莫函点头。
莫平奴清清嗓子,他们一家人说话,只有他跟汉阳算是正常,其他人说话全是谜中带谜。
当尉迟南得知莫家老太爷来京之后,等他派人去请时,老爷子已然离去。
因为对莫妃的思念不去,皇帝每年春后都要到东山行宫住上一段日子,坐在那间小厨房的门口,看上很久很久。
女儿像她,爱笑,不爱说话,爱听道经,他由着她,甚至于她住在宫外的道馆多久他也不让人过问,她可以选择做她喜欢的任何事。
他从不相信她走了,在这一点上,他一直执拗地坚持,甚至有些可笑
又是一个隆冬到来,莫函披着厚厚的毛皮斗篷,对抄着手,往荣德殿方向去,不过才到不惑之年,耳鬓的头发却已花白。
“舅舅——”小男孩的叫声。
莫函转头,见外甥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小家伙六岁多了,聪明可爱的很,眉眼之间带着些妹妹的样子,但更多的是尉迟家男人的强势遗传,莫函伸开双臂,小家伙跟撒欢的兔子一样,冲进了舅舅的怀里,“哎呀,又沉了。”
小家伙摸着舅舅的胡茬,咯咯笑,“舅舅,什么叫‘结党’?”
莫函一顿,继而呵笑,“怎么问了这么个问题?”
“我在太子哥哥那边听杨武申(新结成的太子党)那些人说的,他们说舅舅你结党。”
莫函苦笑。
“舅舅,他们是要欺负你吗?”
“你看舅舅会被欺负吗?”
小家伙审视一下舅舅,摇头“不会!”
“为什么不会?”
小家伙想了想,道:“他们怕小舅舅们手上的兵符。”
莫函微有些吃惊,“这也是你偷听他们说得?”
“不是,我跟四哥、五哥打架时,他们这麽说的,说我是太子哥哥的敌人。”
“你才多大,怎么还跟哥哥们打架?”
“他们私下里说我的母妃是坏人,说她迷惑父王,父王才会给舅舅们大官做,还说母妃害了好多人。”
莫函无奈,“那也不应该动手啊,你这么小,动手不是很吃亏?”
小家伙一听这些可就得意了,“不怕,我还有三哥跟六哥,他们打不过。”
莫函暗暗叹一口气,哎,妹妹以前说得还是不错啊,还是要想好后面的路该怎么走啊,这一场嫡乱,始终还是躲不过。
妹妹也就是走得早,要是再活几年,这些人弄不好真就把旧账翻到了她的头上,索性走得早,还让陛下惺惺念着,陛下压着众人的舆论,他莫函才能走到今天。
“正儿,想不想去封地啊?”
小家伙对于“封地”还没有太多的概念,只是知道自己长大了会去,“不想去,去了就看不到姐姐了。”
“等你去了,你还可以把姐姐接过去嘛。”
小家伙还是不太喜欢这个提议
正元三年,莫函请辞。
尉迟南提笔的手,停在了当下,“说,怎么回事?”
“臣,已无能力再助陛下。”
“朕不要听这些没用的,说实话。”
“自匈人除后,国内日渐平和,各方都在休养生息,国力日渐恢复,臣之弩已是到了末点,再无可用之处,况京东直道、战备之时,臣单刀直上,猛切了太多势力,臣实际上早就是个孤臣了,如今已过战时,恐怕为难臣的人不在少数,此时走,可保臣的晚节,陛下也会少很多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