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笑笑全身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她活的两辈子,虽然加起来的时间都没有四十年,但以前的所遇所见,没有一时一刻如眼前这般残忍。
但看身边诸人,不论是倒在地上的青鸾,或是诸多仍活着的护院,他们都是面无人色,目中流露出极度的惊恐骇然。
灼热的鲜血同样溅上那已疯癫死去的人的脸颊,他紧紧握着那柄染着温无双鲜血的软刀,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温无双,温无双眼神平静,缓缓将他的身体转了过来,放在地上。
一旁早有未受伤的护院自动走过来,想要将此人的尸身抬出去。不想温无双却朝他们看了一眼,示意他们走开,而后,自己抱起了那具伤痕累累的尸体,一步一步,踩着血花走了出去。
裴笑笑一边抽泣着,一边爬出了那逼仄的床底。她无力的坐在自己的床上,眼看着一具具尸体被人抬出去,大家的脸上都是面无表情的麻木,青鸾受了重伤,却仍强撑着身体,从地上站起来,让人去把裴笑笑扶到别的院子里去。
裴笑笑无力的顺从着她的安排,很快,就来了两个侍女,她们将她带到了离听梅阁最近的梅影轩,这里,并没有遭到破坏,仍是安宁静谧的样子。
她被人麻利的换下了身上的衣服,然后,在那张原本属于温无双的床上躺了下来。
温无双不知去向,但,不用想也知道,他必然是去掩埋自己胞弟的尸体去了。
裴笑笑抚摸着腹中的宝宝,心想,没有移祸他人,是因为他真心想要救人吗?她从不知道,像他这样心肌深沉、一步百计的男人…这些逐鹿天下的王者、霸者、枭雄、英雄…居然也还会有…真心这种东西。
梅影轩外寒意浓重,裴笑笑想起那满地尸首,想起死不瞑目的青翼,只觉心血沸腾,阵阵悲凉、阵阵窒闷、阵阵心酸凄凉涌上心头,不知何时,热泪已夺眶而出。
她想了想,亦觉得自己身体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走下地来,随手拿起一件放在屏风后的温无双的披风,就走出了房门。
门外,果然没有人看守。显然,刚才发生的大变,令山庄中所有的人都手足无措,此时,他们都去清理那些染血的现场了,并没有人顾得上来看着她,不让她跑出去。
然而,逃跑这个念头,只是在最初的那一霎那间在裴笑笑的脑海里浮现过。很快,她就否定了这个念想。
无药可救(3)
她径直来到了后山,手中提着一盏从檐下取下来的风灯,果然,就在第一次温无双带她过来的地方,那处破败的石屋前面,此时已竖起了一块新碑,远远的有笛声传来,吹的却是一首童谣,与悲切丝毫无关。
但也许是裴笑笑的心理作怪,她听见那曲调欢快稚气的笛音时,眼泪又禁不住流了出来。提着风灯来到那处明显是新挖的坟前,只见上面用鲜红的血迹写道:温婧安之墓。五个简简单单的字,再无其他。
温婧安,原来,他弟弟还有个这么寓意美好的名字。只是,这样的下场,未免叫人蹉跎唏嘘。
裴笑笑在坟前默然行了一礼,然后提着风灯在四下闻声找寻温无双的身影。此时山间有白雾升起,飘渺缭绕,行走在其间,一时间视线有些受阻。笛音渐渐停歇下去之后,她找了半天,才发现原来他就靠在那处石屋的后面,长发散乱披散,手上鲜血淋漓,显然,刚才那个坟穴,是他用双手挖开的。
裴笑笑走上前去,将风灯挂在石屋的缝隙中,然后自衣袖中取出帕子,将他指尖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柔声对他说道:“我们回去吧!”
温无双这才抬起头,迷茫的看了她一眼。
裴笑笑无法形容他这一眼中所蕴含的内容,那样的眼神,几乎是她生平所见过的最绝望与最空洞,最伤心也是最平静,宛若被掏空了一切,只剩下一具躯壳一般,死一样的了然。
她心中一叹,拉住他的右手,再度对他说道:“逝者已矣,但愿他在地下能够得到真正的安息。你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包扎,来,我们先回去吧!”
可是温无双巍然不动,他若不动,以裴笑笑的力气,哪里能拉得动他?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劝,也不知道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男人,他心底还有什么地方是可以被柔软被温暖的?但他并不收回被她拉住的手,只是目光空洞的看着那只染血的玉笛。裴笑笑看见,那朝上的一头,正是用来刺入温婧安喉咙的那一处。
深绿的翡翠,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晦暗的诡异。尤其是带着血的那一头,更是叫人不忍直视。
仿佛,那玉身上附着了一个幽怨的灵魂。此时,正在夜风中幽幽哭泣着,诉说着生平的诸多怨恨与悲苦。
他身上有扑鼻的血腥味,正常来说是中人欲呕的,可是在裴笑笑闻起来,依然还有那股特有的淡香萦绕在他的周身。这是一个谜一样的男人,几乎超脱了凡人的情感与欲望,可是,谁又能说,他的欲望不是掩藏在千尺冰潭之下,也许远比正常人来的更浓烈更多更广呢?
他的指尖冰冷,僵硬,有些不似正常人的那种触感。裴笑笑想起来他身上还在流血,连忙解下自己腰间的腰封,勉强先帮他把那个巨大的伤口止住血。
然后,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该说甚么,才能抚慰他的悲伤与绝望?她没有这个经验,更何况她对他了解也不多。
只能默默的陪着他,站在那里,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裹住他已经冰冷的身体,希望能够以此暖一暖他结冰的心。
放你离去(1)
两人在秋风中站了很久,温无双却忽然开口,声音嘶哑的说道:“你走吧,天涯海角,你想去哪里,我都不会再拦你。去我房里,书桌的抽屉里有银票,你想要多少尽管拿去。走,离开我,走的远远的,再不要回来。“
裴笑笑大惊,一时间竟然有些转不过弯来,迟疑道:“为什么这么说?我怎么了?你为什么….突然想起要我走?“
温无双轻轻的推开她的手,迟缓而坚决的说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着离开我,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吗?现在我放你走,你不是应该高兴,然后马上收拾东西走人?“
裴笑笑讶然道:“不!我没有….”。
温无双却忽然间焦躁起来,他冷冷的看着她,嘴角的笑容寒冷而狰狞:“你没有?女人,你们真是天生最高明的说谎大师。你居然敢说你没有想过要离开我?裴笑笑,我以前以为你是不同的,你是敢作敢当的人,可是没想到,原来你也是如此…”。
裴笑笑打断他的话,冲口而出道:“我怎样?温无双,我从未骗过你,我一贯就是如此。我要走就走,有什么不能承认的?难道我还非要赖着你才能活得下去?”
“那好!你走!走!”
话到此时,他已是声嘶力竭,眼神中的冷意与疯狂让裴笑笑视之生寒。
她咬了咬下唇,就在他以为她真是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忽然上前一步,然后,不顾一切的伸手抱住了他!
温无双似是愣了一下,本能的就想挣开她的手,可是裴笑笑在他耳畔温柔的说道:“我不走,温无双,不要赶我走….你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说不要就不要?你怎么可以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要?我讨厌你,讨厌你这人冷血自私无情无义!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呜呜….”。
她的泪落在他的颈间,落在那肩头的伤口上,温温热热的,像是不真实的感觉。温无双僵硬了好一会,才伸手缓缓的回抱住她,呢喃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不走,不离开我?会跟我永远在一起?永远也不分离…”。
裴笑笑似是身不由己的点点头,抽了抽鼻子,哽噎道:“是,我不走,以后,你也不许赶我走。”
“好,笑笑,如果你不离开我,我发誓,今生今世,绝不会负你。”说完,他紧紧地将她拥住,力气之大,几乎就要让她眼前昏花。
“喂,别这么用力,当心宝宝….”。
裴笑笑用力挣扎,他这才反应过来,继而是更加缠绵温柔的一个拥抱。裴笑笑依偎在这个充满血腥与特别馨香味的怀抱中,有那么一刻,她几乎都要以为,自己此时对他的同情,也许,就是所谓的爱情了。
循着山间的小径缓缓走下山去,温无双走的很慢,他的手却一直握着裴笑笑的掌心。
她时不时的侧目看他的侧脸,只见那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夜已深沉,天空漆黑如墨。没有星星的夜晚,月儿也躲进了云层里。一阵秋风吹来,眼前遮掩山径的云雾忽然被吹开。裴笑笑想想今天所经历的种种可怖场景,心中不由的瑟瑟发了个抖。随即,不自觉的握紧了他的手。
放你离去(2)
凤仪宫内,皇后正躺在床上阖目养神,皇帝凌靖则召集了今日会诊的几位太医,神色肃穆的问道:“几位卿家可有结论了?皇后腹中所怀的,果真是龙子无疑?”
太医院院正与几位同僚对视了一眼,继而躬身道:“回皇上,臣等这三日每日晨昏定时给皇后娘娘请脉,以确定胎儿的种种特特征。皇天眷顾,幸不辱命,恭喜皇上,皇后娘娘腹中所怀,确是龙子无疑!”
皇帝凌靖神色一震,片刻之后即喜滋滋的站起来,对侍者说道:“好!来人,给几位太医,各赏金百两!”
太医们纷纷跪下,躬身称谢。皇帝摆摆手,自顾自的走进了皇后的寝宫,锦西正站在床前的屏风处,正要通报的时候,皇帝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锦西会意的退下。而皇帝见皇后已睡着,居然突然生出了小孩子气,故意放轻脚步声,一步步走到那绣着金丝凤凰的纱帐边,这才柔声唤道:“英儿,英儿….”。
皇后猛然从半寐中惊醒,见了丈夫的顽皮相不由的连连摇头。夫妻两十分亲昵的坐在一处,四只手都轻轻的抚摸在皇后高高隆起的肚子上。
皇后垂着眼眸,神色温柔的说道:“皇上,太医们可是确诊了,臣妾这一胎真是龙子?”
皇帝凌靖点点头,语气里掩不住欢快之色,道:“正是,皇后,看来这温无双还真是个旷世鬼才。实话对你说,他之前声称自己可以用药力改变胎儿的性别时,朕其实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的。没想到,他真有这个能力,这第二颗药丸你才服下去三天,太医们便异口同声,打着包票说这必然是个儿子。看来,朕的三颗雮尘珠,也不算白费了。”
皇后也是欣喜的点点头,少卿,却不无忧虑的说道:“皇上,臣妾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皇上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朕知道你想问什么,是不是想问,那日温无双进宫的时候,朕有没有因为甑蕾的事情为难他?跟他闹僵了?”
皇后微微一笑,十分得体的说道:“皇上是天子,自然谈不上什么为难于他的,更何况此事的确是他擅自做主。臣妾只是担心,不知道甑妹妹在他那里,现在怎么样了?”
皇帝这才叹了口气,皱着眉头道:“朕其实也想找机会告诉你这件事来的,只是觉得,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说起来,这甑蕾落到他手里,也是可惜了….”。
说着,皇帝就将温无双告诉自己的,关于甑蕾已经失身于他,并且还怀上了身孕的事情,一一转告给了皇后。皇后一听,自是又惊又喜。只是她将喜色压住了,只讶然道:“甑妹妹怀孕了?这温无双,他可真是…唉!事已至此,看来咱们也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倘若他对甑妹妹一心一意的话,那也只好如此了。”
皇帝心中如何会不明白妻子所想,只是他并不戳破,也附和道:“朕看温无双也的确是钟情于她,因为朕之前曾许他美女百人,黄金万两来作为交换,他都始终不曾犹豫过。事已至此,朕已然只能随他去了。只是临走时,朕也警告过他,若真想跟甑蕾好好过日子,那就千万不要撞上君啸白的枪口。若不然,只怕又要生出枝节来,到时候,又是一场祸端。”
近在咫尺(1)
“嗯,皇上所言甚是。对了,臣妾日前在京城外截住了一个人,带回来一些消息,就是与定安王君啸白有关。皇上,你要不要见一见此人?”
皇帝一听,旋即哦了一声,皇后见状,便轻轻击掌,少卿,被人捆住手脚的流云就被推搡着带了上来。
这天晚上,皇帝宿于凤仪宫中。而凤仪宫的灯火,则一直亮到一更时分才熄灭。
落梅山庄梅影阁内,裴笑笑刚刚喂饱了团子,又和两个侍女一起给小家伙洗了个澡,然后用大大的棉巾裹着,抱在了床上玩。
团子在床上蹦来跳去的玩累了,最后把头搁在两个枕头中间就睡着了,也不怕憋坏了自己。
裴笑笑轻轻挪开一个枕头,看着小毛团可爱安静的睡脸,不由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两颊上毛茸茸的两块小脸,嘴角含着微笑,心想,若每一天都能如此渡过,没有厮杀也没有生离死别,那该有多好?
正想着,“笃笃”两声轻响,有人叩门。
这么晚了,是谁?她眼眸微微一动,心下已有所觉,起身开门,果然夜色之中,敲门之人是温无双。
这些天以来,她占了他原来的卧室住着,而他则挪到了相邻只隔着两间房的书房,两人过着相安无事的生活。
此时出乎她意料的不是温无双,而是他手里提的酒。
夜色深沉,已过了晚饭的时辰,温无双白衣珠履,手里提着一坛酒,另一只手提着叠油布绑好的陶碟子,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裴笑笑讶然看着他,随即微笑:“进来吧。”
温无双提酒进门,将酒坛和碟子搁在桌上,裴笑笑将陶碟子一个一个放平,一碟子辣炒竹笋,一碟子酱油乌贼干,一碟子五香牛肉,一碟子蒜蓉黄瓜,一碟子生姜拌豆腐,几样再寻常不过的小菜,但却色香味俱全,香气袭人。
“怎么你今夜想喝酒?”她去找了两副碗筷摆开。
“我一时兴趣,自己去做的下酒菜。”温无双拍开酒坛的封口,风中传来的是一股淡淡的冷香,和她平日所闻的酒全然不同。
“这是冰镇琵琶酿,世上少有的珍品,喝了很容易醉,但不伤身子,也不影响药效。”
他微微一笑,自怀里取出两个杯子,这杯子裴笑笑看了眼熟,纤薄至极的水晶小杯,和那夜他带去后山提炼血清的那两个一模一样。
她亦是微笑:“既然你提前堵住了我不让你喝酒的通道,那我就没办法,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温无双笑了起来,自斟一杯,屋内充满了馥郁清冷的酒香:“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很细心的女人?”
言下他将那杯酒一饮而尽,“但是太体贴会让男人少了许多倾诉和卖弄的机会,有没有人说过和你在一起很难谈得起来?因为对着你…很多事不必说,你却懂。”
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挑起裴笑笑的下巴,“做这样的女人,你不累吗?”
裴笑笑轻退一步,避开温无双的手指,脸上的神色不变:“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人虽然惊才绝艳,却是个没有朋友的人?”
她凝视着温无双,“没有朋友、没有知音…做这样的男人,你不累吗?”
此情会否改变?(1)
温无双唇角微勾,几乎就笑了起来,柔声道:“每当你说这种话的时候,我就想挖了你的眼睛,可惜,又一直不舍得…”。
他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说在你心里——以为今夜我为何要喝酒?”
“因为…你没有朋友,”裴笑笑轻轻叹了口气,“你想找个地方喝酒,却不想自己一个人喝醉,对不对?”
温无双真的笑了起来,脸颊微有酒晕,笑颜如染云霞煞是好看:“我难得喝醉,几乎从来不醉。”
裴笑笑端起酒杯,也给自己倒了杯酒,浅浅喝了一口:“我酒量不好,但也从来不醉。就是不知道,肚子里的宝宝会不会先醉了?”
温无双哈哈一笑,摇头道:“你放心,连我这等身负重伤的人都能喝的酒,你就是整坛都喝下去,我也敢担保,绝对不会有事。”
她看着温无双,“你今夜是存心要醉?”
温无双再喝一杯,含笑道:“不错。”
裴笑笑又喝了一口酒:“那你可想要吟诗?”
温无双微笑道:“不想。”
裴笑笑笑了:“那就是你在撒娇,想要一个你其实并不很是欣赏的女人想法子哄你开心了。”
温无双又笑了起来:“说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像朋友…”。
裴笑笑微微沉默了一阵,叹了口气,柔声道:“你我本就是朋友,我裴笑笑只盼你莫要坏了这份朋友的情分。”
温无双举杯再饮,也柔声道:“世道总是和你所盼的完全不同…”。
他脸颊晕红,眼波含艳,看起来似乎甚有醉意,举起一根手指按在唇上,悄声道,“或许日后不是我坏了这茫茫人海中相遇相惜的情分,而是我在还没坏这情分之前,就已死了…”。
裴笑笑吃了一惊:“别这样说,你究竟遇上了什么事?”
她凝视着温无双,“在我心中,温无双从来不败,无坚不摧,绝不气馁。”
“不,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坚不摧,那只是,只是一个表象而已。我在想,人和人之间…情人之间…亲人之间…。”
温无双喝下今夜第七杯酒,微笑着问,“我和你之间,究竟我要怎么做…才不会让你失望?或者,我换个说法吧,如果有一天,你发觉,我们之间的相遇并非偶然,而是…如果有那么一天,你发觉我给予你的一切,都是强加与你的,其实你并不需要。那样的话,你会不会怨恨我,诅咒我,甚至想要杀掉我?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在想…”。
裴笑笑听着,心里渐渐升起一些疑云,一些她曾经浮现过的片段,此时再度被不经意的联系起来。
只是,她仍然想不起来,他这么说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不是偶然的相遇,又意味着什么?
她沉吟了一下,缓缓地问:“想什么?”
温无双的红唇缓缓离开第九杯酒的杯缘:“我在想…父子之间、情人之间、亲人之间、朋友之间…人的感情。你说,人的感情,是不是从来都意味着漂浮不定?”
此情会否改变?(2)
裴笑笑看着他喝酒,像他这样喝法,再好的酒量也真的会醉,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其实…你不是在感慨所谓你我之间的相遇究竟是不是偶然,你只是在追问你自己,你想要的东西,如果是强求的,将来会不会改变而已…温无双…我真是想不到,原来你也会有如此捉摸不透的时候?如果是强求,为何在一开始的时候你不选择放手?这样的错误,并不是你这样的人该犯的。这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偶尔也会脆弱,也会像个女人一样的无事伤感,稀里糊涂的做错事情?”
温无双闻言,将手里的酒杯放在桌上,凉凉的看了她一眼。
她眼望他手中的酒杯,温柔地低声道,“你是不是觉得伤心,因为人和人之间的情感是如此的善变,所谓的漂浮不定,其实都是因时而变…所以你伤心,你想喝酒,你想喝醉。你心里其实没有存着恶念,但是…但是因为你的手段,别人都不明白,他们都怕你,都觉得你心底不善,是不是?”
温无双倒了第十杯酒,浅浅地笑,眼神晕然:“这个…我的确不明白…也许你说得不错,也许你是全然错了…。”
他喝了第十杯酒,幽幽地叹了口气,“但我想我很羡慕,别人有个会挂念爹爹的女儿…”。
裴笑笑为他倒了第十一杯酒,微微一笑:“会挂念爹爹的女儿?呵呵,原来你是喜欢女儿的…老实说吧,我也羡慕那样的女儿,因为我就没有值得牵挂的爹爹。但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与其记挂着想要个疼惜自己的爹,不如做个会疼惜孩子的爹吧。”
温无双微微一怔,两人目光同向她微微隆起的腹部望去,不禁相视一笑。
温无双举起第十一杯琵琶酿:“敬你!”
裴笑笑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微微一笑:“吃菜,不醉不归。”
她垂下双眸,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灌醉他,酒后吐真言,从他的嘴里,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一切,那迷雾重重的一切。
当下温无双持起筷子,为裴笑笑夹了一块黄瓜,裴笑笑盈盈而笑:“我该为这一筷子做首诗了,今宵如此难得…嗯…盈风却白玉,此夜花上枝。逢君月下来,赠我碧玉丝。”
诗是她随口掐来的,不知哪朝哪代,哪位诗人所做,对不起了,裴笑笑在心里对自己自我安慰道:借来应应景,若有侵犯您的著作权,敬请大人不记小人过。
温无双浅笑旋然:“白玉指的明月,花上枝是什么东西?”
裴笑笑指着那碟酱油乌贼干:“这不就是‘花枝’?哈哈!”
温无双喝了第十二杯酒,朗朗一笑,扣指轻弹那酒坛子,发出一声声“嗡嗡”之音,却是铿锵沉郁,别有一番意味。
听他纵声吟道:“秋露白如玉,团团下庭绿。我行忽见之,寒早悲岁促。人生鸟过目,胡乃自结束。景公一何愚,牛山泪相续。物苦不知足,得陇又望蜀。人心若波澜,世路有屈曲。三万六千日,夜夜当秉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