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儿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慢慢往江俨那边挪,江俨一伸手把他抱到自己怀里。小孩揽上他脖子,黑漆漆的大眼睛里透着他的影儿,附在他耳畔,又轻轻喊了一声“爹爹”。
这回江俨总算听清了,忙一叠声应了好几声,学着公主以前的样子揉了揉皓儿的脑袋。
“哥,你们说什么呢?”江灵好奇地问。
江俨用力抹了一把眼泪,见公主坐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大约方才跟皓儿咬耳朵的时候就知道了。
——都不给他提前透个底,眼睁睁看着他出糗,真是太坏了。
*
公主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也越来越嗜睡了,若不是江俨强拉着她每天散步,怕是吃过饭就要往床上躺。
此时她又睡得香甜,江俨轻轻抚着她的青丝,几天前被他弄断的一绺头发明显比周围短了一截,头发的断口处微微有点刺手,却让人心里暖暖的。
这共命符是他跟司易求来的。好些年前,司易给他算命的时候便说:“你心上人身有紫气,却天生少了贵气。”那时江俨以为他是说公主平易近人温和豁达,便也没怎么在意这话。
可在虔城,司易离开之前,却又把多年前没说完的话补全了。时隔两月,他说的每个字江俨仍清晰记得。
他说:“你那心上人幼年坎坷,体弱气虚,人际不盛,姻缘难成。沾了紫气却压不住,故而生来命途多舛,逢凶化吉多要靠贵人。若非身在鼎盛之家,便是个早夭的命。”
当时江俨脸色都白了,却见司易微微一笑,下一句断言道:“你便是她的贵人。”
“这一辈的江家里头唯有你一个不成器的,你天生财神命,却至今做的都是给人卖命的营生。她的运势便是借了你的势,也就是转运。”
没人知道江俨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有多感恩。公主出生就中过毒,后来心疾加上体虚,消磨了她几乎全部的孩子气。公主九岁搬到长乐宫的那一年正巧是江俨入宫的那年,江俨只当是她身体慢慢养好了,却从不知还有转运这个说法。
此时想来,公主确实是在他做了近侍之后慢慢养好了身子,不再是每天追在皇后后边,虽天性寡淡,却比原来病怏怏的时候开朗了许多。甚至是围场和先蚕礼上的遇刺,公主能逢凶化吉,他也居功甚伟。
这种庆幸又感恩的心情,大抵没人比他体会更深。万幸他能有这么好的运势,能让她少些苦难,能成就这么好的姻缘。
胳膊被她压酸了,轻轻一动就麻得厉害。江俨低头轻轻戳戳她软软嫩嫩的脸颊,扰了公主的清梦,被她睡梦中轻轻地呼了一巴掌。
——小没良心的。江俨心中暗骂,却不由勾唇笑了。
此后共生、共死、共命。
再没有比这更圆满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
能把这个故事写的这么长这么完整,首先要夸我自己O(∩_∩)O~~~江俨和承熹的故事就是我理想中的爱情模式,细水长流,徐徐图之。
前前后后写了半年,暴露出来的缺点一箩筐都数不完,前文拖沓后文粗糙,文笔匮乏的缺点越来越明显,后期承熹的形象越来越苍白,萌点也越来越少…但感谢能看到这里的每一个小天使,鞠躬感谢你们不离不弃。
番外的更新会慢一些,主要按照时间轴来写,大概每个CP都会写到,写谁的都会在标题写明,大家看喜好买。同时这个礼拜开始筹备新文,新文的题材是仙侠文(当然中途也可能会改计划…)有兴趣的可以收藏一下~~~最后想说:看我还算顺眼的小天使可以点进作者专栏给我加个收藏,作者收藏可以帮助作者增加积分

淑妃番外(一)

八月底的天儿还有点热,淑妃睡过午觉醒来,只觉全身软绵绵的,仿佛骨头都睡得酥软了。身下的竹席上头嵌了薄薄一层玉,硌得人难受,只为图个凉快。
她养的猫儿睡在她脑侧,尾巴尖的毛毛时不时甩在她脸上,惬意极了。淑妃在它脑袋上呼噜了一把,猫儿睁眼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默默收回了爪子。
蓦地那猫儿竖起了耳朵,慢慢睁开了眼往内室扭过了头。
“怎么…”淑妃初觉诧异,立马就醒过神来,喝退寝宫里的丫鬟,叫她们守好门,不许人进来。
“娘娘…”大丫鬟欲言又止,方启唇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默默退下了。
想起心惊肉跳的上一回,淑妃又把四扇与耳房相连的支摘窗关好,这才入了内屋,打开贴墙放置的海棠雕漆衣橱。
衣橱里头空荡荡的,却挂着一张薄薄的席子。这般拙劣的掩饰颇有欲盖弥彰的味道,只是能进这屋的只有两个大丫鬟,比淑妃还要上心,都会替她小心遮掩着。
果不其然,席子后头赫然是一扇暗门,里头正有一个男子微微躬着身探头要往出钻,他手里提着的那盏雀鸟釉花灯已经熄灭了。
面前突如其来的光让他惊了一瞬,定睛一看,见面前站着的竟是淑妃,贺文喻随即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听着了动静?”
衣橱不够高,他刚要躬身走出来,却听淑妃哼了一声,“噼啪”一声把柜门关上了,差点摔到自己脸上。
四下复又黑暗,听到柜门外落锁的声音,贺文喻哭笑不得:“这又是怎么了?”
淑妃在外头啪啪敲柜门,这动静外头听着不显,对柜子里头的人来说却犹如一声声惊雷炸响在耳际,她还振振有词:“你自己算算,你上回进宫来看我是五月,这都已经三个月过去了。”
贺文喻眸光微黯,眼里有两丝掩不住的疲惫一不留神便泄了出来。他轻声叹气道:“事情太多,实在脱不开身。”
“你胡说!”淑妃又朝柜门一脚,贺文喻鼓膜炸响,忙捂住耳朵,听她又说:“我给家里去了信,我二哥说你从扬州带了四个瘦马回去,燕环肥瘦都有,琴棋书画俱佳。”
贺文喻呼吸一滞,唇畔勾起了一点小小的弧度,“你二哥还说什么了?”
“…他让我死心。”
贺文喻笑容愈甚,低声问:“那你死心了没?”
淑妃没说话。
外头静默好久,贺文喻原本脸上运筹帷幄的笑越来越浅,眸底反倒升起两分不安,忙问:“卿卿?”
柜门外的声音复又响起,声音里的低落掩也掩不住:“死了一多半,快死干净了。”
多年来心里的不安都被强行压制着,却在淑妃说完这么句话后霎时腾然而起,贺文喻深深吸了口气,阖眼缓了缓心口的酸疼,轻声说:“没死干净,就好。”
这么半躬着身子实在太累,他刚抬头又被撞了脑袋,只好席地坐下,温声道:“卿卿,快开锁。”
淑妃没动静,贺文喻叩叩柜门,笑得无奈:“你再不开门,我就要走了。”
外头还是没有动静,又隔了好一会儿,淑妃忽然来了一句:“你走吧,以后别来了。”
贺文喻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只听那阵脚步声竟真的走开了?
知道她吃硬不吃软,贺文喻深吸口气,扬声说了一句狠的:“你想不想知道那四个扬州瘦马长什么样?我随身带了她们的小像。”
听到淑妃的脚步声停了,却没往回走。贺文喻又道:“哪个我都喜欢,可正妻之位只有一个。”
他原本就是牙尖嘴利的清流一派,此时嘴贱的功力发挥了个十成十,“念在咱俩一场私情的份上,选哪个当媳妇你拿主意,我全听你的。”
衣橱上的锁一阵响,然后柜门开了,外头突如其来的亮光刺得人眼睛疼。贺文喻刚抬手遮了遮光,却挡住了迎面而来劈头盖脸的一阵打。
“你敢娶亲?”大概是气得狠了,淑妃的力气比往日大多了。
贺文喻疼得嘶气,一向温文的笑都扭曲了两分,忙抓住她的手。又被淑妃一把扯开了衣襟,四处摸索,怒道:“你随身带着的小像呢?叫姑奶奶瞧瞧!我给你挑媳妇!”
贺文喻又舍不得推开她,闷声笑道:“什么姑奶奶,尽说诨话!岂不是乱了辈分?”
淑妃没摸着什么小像,也知道被他耍了,死命挣开他转身就走,又被他抓了回来。贺文喻从背后抱住她,任凭怀里的人再怎么挣扎都不松口。
淑妃被他弄得没了脾气,也慢慢安分下来,眼睛却红了,紧紧咬着下唇才没掉眼泪。
贺文喻蹭蹭她白嫩的耳垂,阖上眼感受这难得的片刻安稳,低声说:“我没娶妻,也不会娶妻。”
“四个瘦马都送了人,不是为了留给自己。家中通房好些年前就遣走了,也没有红颜知己。”
“这三个月没进宫来,是真的有要紧事。”听淑妃忿忿冷哼了一声,贺文喻在她耳垂上恨恨磨了磨牙,又说:“我给谁做事,你是知道的。”
淑妃彻底心软了,回身在他身上摸了两下,紧张地问:“可有受伤?”
“没有。”贺文喻摇摇头,又笑说:“就是想你了。”他将手里的灯盏放回衣橱里,苦笑道:“这密道错综复杂,我都差点忘了路,走了两个时辰才绕出来,回头还是得画个图才行。”
这密道是前朝末代的哀帝建的。自打大兴太|祖起义开始,到一路北上打入京城,这一仗足足打了四年,从后宫到京郊的这地道也足足修了四年,将整个京城拢入里头,岔道不下百数。
二百年来,密道的许多出口已经被堵上了,更多的出口被陛下的暗卫所用。剩下的一些没被人发现的密道,虽说不够在宫里来去自如,却能走到淑妃这里。
淑妃又轻飘飘哼了一声:“你还不如进宫做个太监!还省了这番周折。”
本是无心之言,话落,淑妃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腾得一红。宫里头没人敢把那些个腌臜事往她跟前摆,可进宫这么多年,她早明白了太监和正常男子的区别。
贺文喻一怔,唇边的笑意一点点收敛,薄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颦着眉尖凝视她好一会儿,看模样像是生气了。
淑妃梗着脖子,错开眼不说话,明明说话无理取闹的是她,这时觉得委屈的也是她。
“呵。”贺文喻喉间溢出一声轻笑,神情揶揄地戳了戳她的脸:“你真的想我做个太监?”
淑妃盯着他怔怔看了半晌,忍不住湿了眼眶,颓然坐下,苦笑道:“你每回偷偷进宫,陛下和太子的眼线都知道。亲近话不能说,还不能欢好。”
“如今连见面都是奢望。”淑妃又赌气说:“你要是做了太监,我还能多见你两回呢!”
贺文喻登时要转身往门外走。
淑妃却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方才说的话而生气了,这才转头要走的。霎时眼里就蕴了泪,冷声喝道:“我才说两句你就要生气。你走便是了,再也不要来,免得脏了我的地!”
她拿手绢捂了脸伏在桌案上掉眼泪,也不哭出声来。
许久室内静寂无声,却突然有人拢了她的双肩,轻轻用力就把她拥了个满怀,贺文喻叹口气无奈道:“我怎么舍得对你生气?”
淑妃把脸偏向一旁,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贺文喻也不强求,下巴颏轻轻顶在她头顶,声音低得仿佛叹息:“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便是拼了命也会去做的。我…怎么舍得不满足你的心愿?”
“我想过的,这密道终究不是个办法。而后宫里的男人除了侍卫,也只有太监算半个男人了。我功夫不成,没那做侍卫的本事,做太监反倒成了上上之举。”
淑妃瞪大了眼,忙从他怀中探出头来,也顾不上使小性,不可置信问:“你不是在开玩笑?”
贺文喻笑容温煦,多年心事重重极少有开怀的时候,眉心一道细细的浅纹像是岁月留下的印章一般,鬓角的些许白发也显出两分老态来。
可他怀里的姑娘依旧如往昔一般明艳动人,她能在这深深后宫之中守得灵台清明,依旧鲜活如往昔,他不知道有多庆幸。
他缓缓笑着,似乎真是经过深思熟虑一般极为认真地说:“去了这孽根,我就能长长久久陪在你身边。再不必偷偷摸摸地进宫,再不必避人以嫌。”
他又语气轻快说:“没准那净身房的头子好糊弄,多塞点钱我也能全须全尾儿的混进宫来呢!”
淑妃怔了好一会儿,神情恍惚喃喃道:“听人说…做太监很疼的…”想到宫里那些个面庞白净、说话又怪腔怪调的太监,淑妃登时打了个哆嗦,怔怔道:“还是不要了吧…”
明明眼里蕴了泪,明明想要长长久久得和他在一起,却还怕他疼。贺文喻看得心怜不已,喉头也泛了哽,又怕她看穿自己的难过,一伸手把人揽进了怀里。
许多年前,在她还未嫁作他人妇的时候,在她天天变着花样缠他的时候,他曾经是不喜欢这个表妹的。
她与他隔着两房,两人是同一个老祖宗,明家大多刻板拘谨,就跟她的父亲明太傅似的。
唯独她的性子骄纵又十分固执,还一点不知羞,没脸没皮的,整日缠着自己说要做自己的媳妇。那时候贺文喻每天都快要被她缠得烦死了,躲她都来不及。
可两三天不见她,贺文喻全身都难受。等到见了面,听她絮絮叨叨觉得烦,看见她笑却又觉得欢喜。
还没等他理清自己的心意,先帝赐婚的圣旨便颁了下来。那一瞬间他整个人如失了魂一般,才忽然之间看明白自己的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咳,快四十岁还这样好像有点矫情…然而我还蛮喜欢这种矫情的…
番外的顺序大概是淑妃三章、公主和江俨三章、小包子一章、大皇子一章、渣男小三两章、絮晚和公输一章、重润许清鉴一章。

淑妃番外(二)

缠绵病榻的先帝对太子的不满越来越明显, 对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冷淡也不加掩饰。先帝从世家里头挑了两户与五皇子结姻亲,明家这样的高门大户自然是上上之选。
这个一直缠着他的姑娘, 以后就要对着别人没脸没皮了。
贺文喻不记得自己是以怎样的心情赶去了明家,没见着她, 还被她的几个兄长撵了出来, 推搡中脸上挨了好几下,嘴角都青了。他站在明家大门口等了三天,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都想了无数遍,却也没等着她,只言片语都没等到。
当着街上来往百姓的面,他被家里人抓回了府, 跪在祠堂里自省。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这么不体面,贺文喻却什么都顾不得了。直到被老祖宗拿龙头杖劈头盖脸打了一顿, 他才止住心思。
历来赐婚都不是随便赐的, 皇帝会私底下问问两人意思, 省得哪个小儿女有了心上人, 倒落了埋怨。而重病的先帝自知时日无多, 直接下了赐婚圣旨。
以前从谏如流的先帝自打重病之后便越来越独断专行,刚愎自用,几个皇子心思越来越大, 便更恨臣子悖逆。故而明家接旨的时候心中忧虑, 却也只能表现出欢天喜地的模样。
贺文喻明白赐婚的圣旨已下,若是抗旨不尊,若是这时传出与她私相授受, 只能害了她。
一向中立的明家奉行明哲保身,从不轻易站位,故而她也只能做个侧妃。先帝时日无多,竟还让她与另一位韩家的姑娘同日过府。
这样的无人敢忿忿的屈辱,与浅薄的荣宠。
那之后的三年两人再未相见。内廷的那一道宫墙太高了,是他在朝堂上再如何费心钻营也跨不过的距离。
直到五皇子称帝的三年后,赏下了归宁的恩典。他挤在明家的亲眷中与他们一齐跪在她脚下,在旁人山呼“娘娘千岁”的时候,一时怔忪不能言语,简简单单的“娘娘”两字像无形的巨掌死死扼在他喉间,叫他如何也说不出口。
以前总嫌弃她张扬的明媚,如今她的张扬被磨去了大半,天家威仪初显。见到他的时候,她唇畔笑意微滞,复又笑得完美无缺,低低唤了一声:“表哥。”
一旁的明夫人忙上前挡在两人中间,笑着嗔道:“娘娘,这表哥可不能喊了,毕竟礼不可废。”她点头应了,被众人携着走远。
贺文喻怔怔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怎的平地一个趔趄。这场盼了三年的重逢跟他想的一点都不一样,不吝于剜心,四肢百骸俱都翻扯出撕裂一般的疼。
在她入宫三年后,在千余个日日夜夜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曾经这个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爱撒娇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是当今圣上的妃。
曾经娶与不娶只在一念之间;如今想要捧在心尖上的姑娘,连见面都成了奢望。
后来帝后感情愈笃,后宫形同虚设,民间一时传为佳话。却无人记得宫里那些个等同守活寡的妃嫔是如何熬这漫长岁月的。

一年赏下两回归宁是陛下的仁善,却更助长了他心底的不甘。
他知道纵是没有陛下的宠爱,也轮不到他来献殷勤;他也知道自己与她私交过甚,便是要生生把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地,若是被人发现,他们二人怕是连个全尸都不会剩,更甚者还会牵连家人。
哪怕心中的愧疚与歉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也抵不过宫墙外踽踽独行、那日日如野草般疯长的思念。
有些事,不是清楚便有用。
有些得不到的可以慢慢遗忘,有些执念却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之后,生生熬成折磨。
一念起,即生生坠入万劫不复。
过往多年如剪影般在脑海中飞快闪过,贺文喻缓缓凑上前来,鼻尖在她弧度优美的人中处蹭了蹭,双唇才略略一沾,还没深入。
倏地,耳房里一声杯盏清脆的碎裂声传来。
淑妃静默片刻,从贺文喻的怀抱里脱出身来,朝耳房的方向低声说:“知道了。”
这么个被人中途打断的一触即分的吻,惹得贺文喻眼中闪过几分戾气,阖眼缓缓压下去了。他垂眸凝视淑妃许久,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下定了什么主意,轻声许诺:“卿卿,再等我半年,半年后我定带你离开。”
“…什么?”淑妃没听明白。
贺文喻不答,只低声喃喃:“再等我半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淑妃心里打了个突,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却是无论如何也问不出什么了。
*
文宣帝与皇后刚用过午膳,便见一个暗卫匆匆行来,暗卫的视线在皇后身上略一顿,知道无须避讳皇后,便用两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那人又从密道进宫来了,与上一回隔了三月。”
文宣帝微一颦眉,眸中没生出嫌恶,只有不可耐的烦躁,低斥道:“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皇后清清淡淡瞥了他一眼,温声说:“还不是你狠心?那人和明家这些年做的还不够?早该把人放了才是。”
文宣帝用力揉了揉眉心,眉心那道因忧虑生出来的褶子显得更深了,“明家树大根深,人心不稳。你别看那明太傅长着一张正直刻板的脸孔,实则也是个老奸巨猾的。”
“等到皇儿即位后,再纳个侧妃来,才能放她走。”
皇后叹口气:“淑妃每个月都要来求出宫的恩典,我听着都腻烦了。”
“她就是瞅准你心软。”文宣帝扯了扯唇:“一年两回归宁还不够?下回叫她与我来说。”
吃罢午膳,文宣帝小憩了一会儿,半梦半醒中忽然想到了一些旧事。
淑妃是十七那年过府的,那时他还只是个皇子,先太子也没被废,却已经不得先帝所喜。
文宣帝即位之后,先帝还没仙去,每天拿无数珍贵药材吊着命,废了太子剪其羽翼,压着朝中的人心浮动,亲自给文宣帝挑妃嫔充盈后宫。
淑妃头一回承宠,文宣帝叫人传膳的时候她在哭,文宣帝沐浴更衣的时候她在哭,文宣帝喝退丫鬟的时候她在哭,放下床帐的时候她还在哭。
最初还以为这姑娘是激动得喜极而泣,连着哭了半个时辰,哭得文宣帝都没了兴致,用脚想也知道她是不愿意的。
那时文宣帝刚加冠,还是个温文俊秀的青年,被先帝顺风顺水地送上皇位,还没修炼出帝王心性。淑妃哭得实在可怜,文宣帝心中不忍,给她递过帕子,温声安慰道:“你别哭啊,有什么事你好好说不成么?”
见床上铺着一张白绸,文宣帝脑子一梗,以为她来了葵水,叫丫鬟去熬红枣姜糖水。
淑妃瞪他一眼,哼哼唧唧道:“才不是…”
“那你哭什么?”文宣帝好奇心还挺强,再三追问,总算把由头问了出来。
淑妃抬眸小心翼翼瞅了文宣帝一眼,想起不得直视天颜的规矩,忙又低下了头,唇微微颤着,声音也在颤:“我不想进宫的…”
文宣帝年少登基,能凭着一个“孝”字被先帝送上了皇位,其本性纯良自是不虚,听见这话也没生气。
再加上那时后宫添了许多人,文宣帝连以前最爱去的御花园都不敢去了,满园子莺莺燕燕,走哪儿都能偶遇。乍一见到淑妃这么个清新脱俗的,文宣帝好奇极了:“你爹不是接旨了吗?为何你不想进宫?”
他打小不受宠,没养成几个兄长一般骄奢的性子,声音又惯来温柔。淑妃一时没忍住,哭得涕泗横流,先求了个无罪的恩典,磕磕巴巴说了:“陛下自然是顶顶好,可我喜欢的是别人…”
头一回侍寝就说这样的话,这般缺心眼的也是没谁了。文宣帝一时无语,盯着她慢吞吞地斥了一句“放肆”,便再也憋不出别的话了。
淑妃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伏在地上哀哀戚戚哭着。文宣帝被她吵得头疼,只好哄她:“你别哭了,上来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