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根铁柱照旧纹丝不动,他一连几刀劈下,却也没半点用处。
江俨心下一沉,这般重的刀,再加上他精纯内力,本是连一人粗的树都可劈断的。而面前铁柱只有一指粗,却能坚硬至此,怕是最最坚硬的玄铁制成。
见身后作兵士打扮的刺客已经骑了马追来,快要追上了,江俨再不迟疑,掠至车前抱起公主飞身上马,掉转马头朝着回城的方向行去,竟是要舍下皓儿。
他高喝的声音顺着风飘入皓儿耳中:“世子莫怕,明日属下定救你出来!”
江俨强行掰开公主抓着马车沿的手,一臂挟着她飞身上马,朝着远离马车的方向逃去。
“江俨!你做什么?你放我下来!皓儿还在里面!”眼睁睁看着皓儿的马车与自己背道而驰,承熹心急如焚。她侧坐在马上,竟不顾坐下的里飞沙仍在疾行,推开江俨的手臂就要往下跳。
江俨本一手揽她在怀,另一手执剑斩杀周围挡路的刺客。此时公主差点从他怀中脱出,一惊之下忙扣紧她的腰肢,把人提上马来坐好。
见公主骑马要逃,大波刺客围拢过来。仪卫们武艺高强,已斩杀十余人,可仍旧是以一敌二的困局。
刺客只顾着抓公主,无暇顾及将皓儿锁死的那马车,任由那马车被四匹健足骏马拉着,跑得越来越远。
大皇子妃的车夫在混乱初起之时就被刺客一刀劈死了,刺客驾着她的马车也朝远离京城的方向驶去了,因无人截阻,正驶在皓儿的马车前,竟也是被劫持为质的模样。如今只有二十四仪卫是公主这方的人,谁顾得上去救她?
而原先与公主和大皇子妃同行的另几驾马车里头坐的是钦天监的官员和几位女官,他们的丫鬟自不必提,身旁的随从武功差得要命,这生死关头连自己都护不迭,哪有功夫营救公主?蹲着身子缩在主子的马车下,抖得筛糠似的。
此时瞧见仪卫护着公主要突围而出,几个官员生怕被撇下了,连忙哭喊道:“公主!公主您别舍下我们啊!”
“…快驾车跟上!”
几个车夫连忙驾车跟上意欲突围的仪卫,这些官员的身份不够重要,刺客从他们身边掠过,却视而不见,只围着公主和护着她的仪卫攻击。
马车离她越来越远,承熹甚至能听得到皓儿在马车中嘶声喊她“娘亲”的声音,一颗心疼得快要裂开了,怒视着江俨,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江俨!你放我下去!”
她毕竟是成年人,若是对上敌人,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知道该说什么去拖延时间,可以半真半假地骗他们。再不济他们问什么便答什么就是了。
对方既没有当场杀了她,而是要活捉的模样,定是有所求的,她能尽量拖延时间等着侍卫援救。
哪怕对方与她有仇,要抓了她去慢慢折磨…那她也比皓儿一个孩子能撑得久。
皓儿还那么小,皇家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对方若是什么都问不出来,若是觉得手中这个筹码不够重,若是皓儿脾气拗惹恼了他们…
承熹眼前一黑,再不敢往下想,用力按着心口那处止住疼痛,生怕自己在这紧要关头晕过去。
江俨沉声道:“公主留在此处也无济于事,属下明日之前定救了世子出来。”
“那是我的孩儿,你要我这样舍了他!江俨,你有没有心?”承熹眼中满是通红的血丝,此时满心都是皓儿的安危,哪还能顾及到措辞?一时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你若想逃命你自己去逃!你放我下去!”
江俨垂眸看向她,眼中有受伤之色一闪而过——他怎么会想着逃命?
方才马车朝着远离京城的方向疾驰,贼人既选了那个方向逃,前方说不准有更多的敌人接应。小世子被困在马车中,公主又死死抓着马车不放,仪卫人手不够,各个都是以一敌二,围成的保护圈越来越小。再这么下去,迟早是束手就擒的结果。
待把公主送到安全的地方,哪怕一条性命折进去,他也定会救出小世子的。
江俨抿着唇不答,狠狠几鞭抽在马臀上,坐下的里飞沙是万中选一的名驹,比仪卫的马要好许多,把身后仪卫的甩开一大截。
“你放我下来!我要跟皓儿一起等侍卫来救!”承熹在他怀中奋力挣扎,她坐在马上乱踢乱打,若不是江俨死死扣着她腰肢,怕是要从马上滚落下去。
薄唇紧抿,他一剑斩杀刺客,直视着前路没有作声。许多年来,这是他头一回罔顾她的心意。可此时心中竟没有半分犹豫纠结,公主的安危一直是他心中最最紧要的事。
“回去!我说回去你听到没有!”承熹一手在江俨脸上胡乱抽打,慌乱之中甚至在他脸上挠出了两条血道,江俨咬紧牙关,什么话都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1.啊抱歉抱歉,我对字数的规划实在太差了,本想打算这章就开虐的,爆字数了都没写到那里…只能明天开始虐了,大概会虐三四章的样子。
2.江俨和公主的心结解开了,那两人之间唯一的问题就是皓儿了。然而皓儿在江俨心里只是公主的附带,对皓儿好是因为爱屋及乌,说得更直白一点,他对皓儿好是为了讨好公主,在公主那里博印象分。
但公主对江俨的期待是希望他能对皓儿视如己出,希望他的家人也能一点点敞开心扉接受皓儿,没有这个前提,公主不会考虑嫁给任何人。
要做到视如己出,江俨不能只是把皓儿当成小主子去保护,而是要在将来担负起父亲的责任。可他现在明显没有这个意识,在遇到危险之时只能考虑到公主,这个就是接下来的虐点。
而公主也得通过这件事明白江俨不是万能的,不能完成她的所有期待。
贼窝
她闹腾得太厉害,时不时踢到马头,连马都开始焦躁不安,昂着头不安地喷着响鼻。江俨只好把她紧紧拢在怀里解释:“这些刺客训练有素,必有大图谋。他们抓了世子是为要挟皇家,一定不会与世子为难。”
承熹猛地抬头看他,才这么一会儿工夫,眼中已爆出了细细血丝,眼里竟有恨意,“你拿什么保证?若是皓儿有个三长两短…”承熹闭了眼不敢去想,恨声道:“江俨,我恨你一辈子。”
江俨怔怔看着她,眼中痛楚之色弥漫开来,额角青筋跟着跳了几跳,咬着牙不语。
保证?他怎么能保证?那伙贼人分工明确,竟连京兆尹都敢冒充,一伙扮作侍卫等在车前,另一伙人却藏在必经之路上伏击,只等着两面夹击。各个武功高强,比仪卫只差一线,就连行动都不需人指挥,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今日是他大意了,明明看出那京兆尹身上衣裳紧绷绷的,鞋子也有古怪,却仍是没多做思量。若是从前跟在太子身边的时候,江俨时时警惕,因为太子身为储君,再小的事都有可能引来祸患。
可公主多年与人无争,又与朝堂势力没有半分相干,江俨在她身边跟了好些年也从未遇过什么险事,到底是掉以轻心了。
——若是小世子受伤,公主恨他也是应该的。
他垂眸看着公主,声音是从来没有过的肃重:“若世子受伤,属下拿命来偿。”
承熹猛地顿住了动作,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哆嗦着唇说不出话,一时之间竟安稳了下来——他竟说,他拿命来偿…
承熹闭了闭眼,扶在他肩头朝身后望去,皓儿的马车奔行在原野上,只剩了小小一个点。她心疼得连呼吸都滞住了,头一回这么恨自己半点武功都不会,只能眼睁睁看着贼人把皓儿抓走。
约莫行了一刻钟,远远瞧见前方一条长长的队伍,金黄穹盖的凤辇和高高飘扬的紫旌旗赫然在目。江俨在马臀上以鞭狠狠抽了两下,驾马行得更快。
原先还跟在他身后的仪卫早被甩到了后方,不知是因为江俨的马脚力好,还是被追上来的刺客缠住了。
护着凤辇的黑骑卫见身后一匹马追来,定睛一看竟见马上坐着公主,连忙迎了上去。
“承熹?”皇后听到周围侍卫骚动,一时顾不上身份,慌里慌张从凤辇上匆匆下来,“你这是怎么了?皓儿呢?”
承熹甫一下马便似全身失了气力,脸色白得吓人,只来得及说刺客带走了皓儿,这便软着脚晕在了地上,唇角缓缓渗出一丝血。她幼时便有心疾,咬破了舌尖才勉强稳住心神,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
江俨心中遽痛,抱起她交到旁人手中,三言两语说了刺客的事,忙带了一半骑卫折身而返。此时刚刚追上来的仪卫连口气都没喘匀,跟着江俨一同追了回去。
*
“娘亲,娘亲…”皓儿抓着侧窗的铁柱贴在窗上,口中喃喃念了两声,他隐约知道自己是被人抛下了,心中怕得厉害,却没有半分怨怪。
车夫早早被江俨踢下了马,此时竟连驾车的人都没有。好在此处是京郊,乡间直道规整,地上没有嶙峋乱石,若不然定是车毁人亡的结果。
四骑健足马撒开四蹄狂奔的速度极快,马车外什么景物都看不清,村庄田野全都成了一晃而过的虚影。透窗的风声穿过铁柱,其声呜呜然,听得皓儿心中更怕。
疾驰之间,一道黑影从他面前一晃而过,方才的“京兆尹”一把扯下脸上的□□,连那紧绷绷束在身上的官服都撕开随手扔了。
旁的刺客都去追公主了,只有他一路追着马车而来。这大汉弃了马,倒吊在马车顶上抓着那铁柱瞧了瞧皓儿。
方才这人扮京兆尹的模样入木三分,此时恢复了本性,朗声笑道:“格老子的,本想逮公主的,谁知只逮住你这么个小娃!哈哈哈哈,左右是公主的儿子,也不差什么啦!”
皓儿劈手从桌案上拿了个瓷制的茶盏,茶盏从那铁柱中间寸余宽的缝隙处穿过,直直朝那大汉脸上飞去。
那大汉武艺高强,怎么会被这么粗浅的暗器给打到?一偏头就躲开了,咧嘴笑得狂妄:“哎嘿,小子脾气还挺烈!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回去就煮了你下酒吃!”
这本是为吓唬皓儿才胡乱说的,他又不是妖怪哪里会真的吃人?何况他们此行是受人所托,完不成任务自己也讨不了好。
可皓儿却真的被他吓到了,打小被捧在手心长大,身边人说话都轻声慢语的,何曾听过这么吓人的话?小脸惨白缩在马车一角,眼神警惕地盯着他。
那大汉心觉无趣,瞥见前头有条岔路,连忙去驾车了。
皓儿抹干眼泪,因自小跟着承熹长大,将承熹往日的处事不惊耳濡目染也学了一些,顾不上难过忙趴在车窗口记路。
先前的直道离京城近,两旁是田野,只有一条道路。此时越来越靠近村落,地面崎岖不平,岔路也越来越多。
桌上摆着一小碟长生果,皓儿忙抓一把在手中,走一截路他就丢出一颗到窗子外,以此作为记号。
可他又怕这些干果被路上的鸟雀啄食,又小心翼翼地从木格中拿出一本书,撕成碎片丢在窗外,被风一吹能飘好远。
这动静太小了,被车轮咯吱的声音盖过,大汉因是坐在车前头驾车,根本想不到一个五岁的小童能有如此急智,故而也没被发现。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马车最后在一个村子深处停住了。
周围呼啦啦涌上一群人,个个是魁梧健壮的八尺大汉,大多打着赤膊,一把络腮胡,跟村里的庄稼汉没什么两样。
可气质干练,眼神犀利,却不是一般的庄稼汉能有的。
皓儿警惕地盯着车窗,却见一个俊朗的白衣男子推开人群挤了过来,拿着一套样子古怪的工具在马车门上叮叮当当一阵敲打。
锁死车门的铁柱缓缓升起,车内蓦地一亮,晌午日光正盛,皓儿捂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缩在角落里警惕地注视着来人。
有人探进头来瞧了瞧他,一只大手拎着皓儿的后襟把他拎下了马车,皱眉道:“不是叫你们去抓公主吗?怎的只抓回来一个小娃!”
方才驾车的“京兆尹”咕咚咚灌下半壶水,一抹嘴骂了一句晦气,敷衍道:“嗐,叫公主给逃了,这是公主的娃,也差不了多少。”
抓了皓儿在手中的那人踹了他一脚,心里盘算着这抓错了人,该要多少银子合适。
他们本是徽州人,自小无父无母,做了徽州知府的府兵,编入军籍受任军府。白日田间劳作,晚上分番宿卫城池,每月发下的口粮堪堪果腹,却还得受人管制。
这群汉子心火愈甚,决定趁夜潜逃。便一路沿着西北方向走了一个月,到了此处才知已是京城了。因没有身份文牒,只好一路跋山涉水不入城池,走到了这个废弃的村庄。
这村庄几年前着了一场大火,有算命先生说是此处风水不好,犯了神灵,如今祸事初现,日后会接二连三有祸患。村民初时不信,结果村里后来发生的事越来越邪乎,便陆陆续续搬离了此处,如今只剩下几个无儿无女的老汉老妪。
那知府怕丢了头上乌纱帽,把这事瞒而不报,这十几人便彻底逍遥了。
抓了皓儿的那大汉心中颇有点虎落平阳的不忿,若不是因着自家兄弟实在是穷得走投无路了,哪里会接这么险的活计?做完这遭买卖就得立马逃至别处。
他拎着皓儿后襟进了一间敞亮的砖瓦房中,把他丢地上了。皓儿脸都被勒得通红,拍着胸口呛咳一阵,整整衣襟站起来,警惕地盯着面前的两人。
屋里头站着一男一女。这男子皓儿不认识,这女子却是他今日刚见过的。
原来面前正是大皇子容璟邰和成雅风二人。只是他二人这些年深居简出,皓儿又从不跟他们打交道,只有年节时在后宫的年宴上见过成雅风两回。至于大皇子,却真真是头一回见。
那大汉见面前两人都不说话,摸不清他们是什么心思,大掌把皓儿拎到自己面前,声如洪钟冷喝道:“给你娘写封信,让她拿一箱金子来换你!”
皓儿瞪着他,咬着下唇不作声。那大汉冷笑一声:“你若是不写,我就剁掉你一根手指头,装在盒子里送给你娘看!”话落竟真的抽出短匕在皓儿手指上比划。
皓儿先前还能强忍着不哭,此时是真的被吓怕了,扯开嘴嚎啕的声音快要掀翻房顶,声嘶力竭地喊:“娘亲你快来救我,皓儿害怕…”
他被那大汉拎着后襟提在手中,用尽全身气力胡乱踢打,“放开我!你们都是坏人!走开!”
成雅风于心不忍,正要出声制住那人动作。却见皓儿情急之下,竟一口咬在那人手腕子上,死死不松口。
那大汉手腕已被他咬出了血,用力扯着他后襟也没把他拉开,一怒之下狠狠把皓儿掼在了地上。
皓儿这才松了口,软软呻♂吟一声,在地上滚了两圈,抱着头蜷成一团,似是昏过去了。后脑之处缓缓渗出了鲜红的血。
容璟邰盯着地上那滩晕开的血水,怔怔看了半晌,不知怎的心中怒极,忽的拔剑刺穿了那大汉的肩膀。
“你…”那大汉满目不可置信,正要发怒,却瞧见他眸光狠戾,像是离群索居的狼。他临到嘴边的秽语生生咽了回去,捂着伤口后退两步,撑在桌子上直喘粗气。
作者有话要说:
夜雨
“谁准你动他?”容璟邰的声音阴测测的,成雅风忙把他手中剑抽走,生怕他惹怒了这群汉子。
众人怒目而视,原先假扮京兆尹的那人提了刀冲上前来,眦目欲裂怒道:“你这是何意?我接了你的生意,给你把人带了回来,这桩买卖就算了了。可我们兄弟的地儿容不得你撒野!任你是天王老子都不行!”
容璟邰没答他的话,盯着被他刺伤的那汉子,声音飘飘悠悠地问:“你没听到…他在哭么?”
地上晕开一片殷红的血水,容璟邰看着皓儿怔怔出神,像是陷入了往事回忆。皓儿哭喊“娘亲”的可怜模样与幼时的自己重叠,他一时竟分不清是幻是真。
一干大汉听不明白他说得是什么,却也知道这位金主身份大有来头,轻易不能得罪,只好忍下怒气,扶着受伤的那汉子离开了。
容璟邰缓缓蹲下身子,把皓儿提溜在手中。
皓儿被摔晕了过去,此时毫无所觉。容璟邰将他提在手中,在他细嫩的脖颈上摩挲一会儿,一手缓缓合拢在他脆弱的脖颈上,一点点收紧了力。
——这么弱,一只手就能捏死,他的命如今掌握在自己手中…虽没抓到公主,若弄死了他,也定能叫他们尝尝心痛欲绝的滋味。
成雅风抓在他袖口的手紧了紧,咬着唇欲言又止,瞧见他眼中深沉的痛色,终是错开了眼,不敢再看。只能安慰自己:这孩子虽是无辜的,可夫君又如何不无辜?本该是天之骄子,竟生生被那些人磋磨至此。
许久无声,成雅风心中惶惶不安,却听他缓缓问道:“你说,我母妃在天上见到他,会不会…觉得欢喜?”
成雅风站在他身后,听得此话眸中一湿,竟不知该如何答他。
母妃如何她不知道,只是他却一定不会有分毫欢喜。
他生性寡淡,从来不是爱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人,幼时求得只是一份亲情,可他那位高高在上的至亲,却生生把他逼至如此地步。
他在父母的希冀中生于世间,多年却凭着仇恨成活,如今支撑着他活了这许多年的仇恨将要了结,可他又哪里会有分毫的欢喜呢?
容璟邰收回手,把皓儿揽在怀中,他从来没抱过小孩,这姿势古怪又别扭。语声中透着茫然:“曾经想让他们也尝尝撕心裂肺的滋味,连梦中都是刻骨的恨…”
“如今人在我手中了,我却下不去手了…呵,真是笑话。”
他说话从来声音平平语气寡淡,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仿佛世间无论何事都牵不起他半分思绪似的,凉薄萎靡至此。
成雅风扶着他的肩头,忍着眼中湿意,听他低声一笑:“这附近都是庄户人家,随便把他送到哪一家吧…总得叫他们尝尝生离的滋味。”
*
承熹从昨日晌午起就未曾喝过一口水。昏迷时被灌下的药汤,醒来时呕了个昏天黑地。红素连药都不敢再喂,只好祈着盼着小世子平平安安回来。
江俨确实是第二日回来的,只是他到底是失信了。
回来的时候正是第二日晌午,皓儿窝在他的怀中,一身衣服都皱巴巴的。
承熹心中一松,突如其来的欢喜叫她一时眼前晕黑,却也顾不上等,忙跌跌撞撞跑上前去抱过了皓儿。
“皓儿睡着了吗?他怎么不睁眼?”
江俨喉头一哽,没有作声,竟双膝一弯,当当正正跪在了她面前。承熹蓦地一怔,却见他解下腰间佩剑拔了鞘,双手捧着手中剑举在她面前。
承熹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一连唤了好几声“皓儿”,皓儿却一直没应声,也不见他醒来。承熹忙叫红素抱着他,自己仔细瞧皓儿的伤势,颈上一圈青紫印,手腕上被缚手的麻绳磨破了皮,脸上虽有擦伤却不严重,可他为何不醒来?
折身返回的途中遇上先前那批刺客,江俨又怕马车跑得不见踪影了,一意孤行突袭而出,肩上背上和腹部都受了伤,此时一袭黑衣都黏在伤口上。也不知公主是没看见,还是看见了却顾不上理会,只顾着怀里的皓儿。
江俨心中一酸,从昨日晌午到今日,整整一日夜不眠不休,连夜跑了京郊七个村庄这才把人找到,此时嗓子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
可这还不是最难过的,他把双手捧着的剑举高,深深伏下了头。心神遽痛之际他反倒做不出什么表情了,脸色沉重得近乎悲痛。
“你这是做什么?”承熹退了半步,怒声道:“你说话!皓儿到底怎么了?”
江俨喉中艰涩,临近长乐宫时他甚至想落荒而逃,此时连说话都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小世子被摔伤到了后脑,一直昏迷未醒…”
承熹身形一晃,像是忽然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竟连站都站不稳,恨恨地看着他:“这就是你说的——贼人一定不会与世子为难?”
江俨垂着眼不敢抬头看她,深深伏在地上。他先前立誓说若世子受伤,拿命来偿,此时却忽然觉得…他是舍不下这条命的,更舍得不她…
承熹踉跄后退了半步,江俨握着她的手站稳,却被她一掌打开,抱着皓儿疾步往室内走,再没有往日的温婉端庄,神情凄惶状若癫狂:“去叫太医啊,都是死人吗!还愣着做什么?”
众人都忙着去喊太医去回禀帝后,唯有江江俨一人跪在原地。那抹单薄消瘦的背影渐行渐远,公主始终没回头看他一眼。
*
夜半时分下起了雨,转眼便成滂沱之势,门廊上的灯笼都被风雨扑灭了。
若是往日,公主夜里不起身,几个小太监必不理会这灯笼。可如今小世子还未醒,太医隔一个时辰来一趟,只好提着灯笼在廊檐下坐更。
承熹裹着绒被坐在榻上,暖黄烛光下更显她眉尾温顺,身形单薄。她把皓儿抱在怀中絮絮叨叨,讲的都是他往日喜欢的零嘴和玩具,还有喜欢听的故事。讲得娓娓动听极其入神,只想拿这些来诱他快点醒来。
皓儿皱着眉头,也没有半句梦中呓语,承熹也不知他是昏着还是睡着。
昨日晌午他被江俨带回来便高烧不止,尤其是后脑那处肿起一大块。为了方便施针,脑后的头发都被小心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