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熹心里难过得不行,即便絮晚在她身边伴了多年,即便她七岁便入宫为婢,长乐宫已经算是她的家了。可临到了,却还是只能送到宫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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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清鉴在帐外吹了好久的风,只是这春风温煦,又不是腊月里的寒风,如何能也吹散他心中烦乱?
这次围场之行他本不想来,心中尚且一团乱麻,哪有玩乐的心思?却听说重润要来,心中一动情不自禁跟了来。远远瞧见她马上英姿,心中又是喜欢又是难过又是心酸,多种滋味搅和在一块儿,更是难受得要命。
昨夜傍晚时,他原是跟着侍卫一行往更为安全的营地去了,侍卫们护在公子小姐四周,前前后后拖了数百米长的队伍。他心中牵挂,从队头落到了队尾,却还是没看到重润,这才觉得不对。
一时心中有惊有疑,更多的却是痛心。别人都跟着一路逃去虎枪营营地,她却留着不走,若不是她是这行刺一事的主使,还能有什么理由?
可他偏偏就是放不下心!打定主意亲自去看一眼才能彻底死心。哪怕她真的是幕后主使,也得自己亲眼见了才能定她的罪!
许清鉴不敢走大路,怕迎面撞上追来的刺客,便一路从野径奔回了营地。围场一片狼藉,大帐也被火烧得面目全非,四周却静悄悄得没什么人。
那时恰巧是江俨和公主被刺客发现,刺客追随两人进了林子的时候。许清鉴捡了个空子,倒是没遇上刺客。
听到林子里有打斗的动静,他连忙飞身前去查看。满地的鲜血和横陈的尸身,而被几个刺客围在中间的那人,正是重润!
那时重润已脱了力,只是死撑着一股气力才没倒下。放走了公主和江俨,重润和封邵方从山坡上下来,便被十几个赭褐色轻甲的蒙面人团团围住了。
为避人耳目,其他侍卫早就被重润遣去了别处,此时只有她和封邵两人,如何能应对这十个人专为杀她而来的刺客?她和封邵且战且退,勉强弄死几个刺客。身上却被划了好些口子,腹部也被刺了一剑血流不止,能撑着一条命已是万幸。
许清鉴连忙援上去,相府家教严苛,男儿更是得文武双全,他武艺自然不差。刺客对上他时也刻意躲着,像是清楚他的身份,心有顾虑无心伤他,刀刀朝他身后的重润劈去。
三人合力,劣势已不明显。对面领头的刺客见状,眸色一厉再不避他,直直朝许清鉴一刀砍下。
此时重润其余的侍卫姗姗来迟,双方局势转瞬扭转,余下的刺客只好退去。
丢开手中豁了口的长剑,重润心下一松当即仰倒在地,许清鉴赶紧上前抱住她,面色惊疑不定:“重润,你怎也受了伤?你不是…”
重润两眼晕黑,一怔之后陡然明白过来,想来这人定是以为自己是这行刺的主使之人,此时见到自己被刺客刺伤,他便推翻了原先定论。
心思电转,重润顾不上捂伤口,神色一肃极为郑重道:“刺客不是我手下的人,你信是不信?”
许清鉴紧紧颦眉似陷入沉思,听她扬声喊道:“你这呆子!还不赶紧给我包扎,再不快点我血都要流光了!”
许清鉴陡然回神,看她腹部血流不止,心疼得要命,手忙脚乱给她点穴止血,“你…身边那两位公子呢?”
重润知道他想问什么,不甚在意随口答:“逃了。”
许清鉴不可置信,低咒出声:“他们两个堂堂八尺男儿,竟把你一个弱女子放在这里就逃了?真是无耻!”
重润笑笑也不答话,其实那两位公子不是在此处遇到刺客才逃的,而是从混乱一开始就跑得没影了。兴许是被乱跑的人群冲散了,兴许是真的抛下她逃跑了。
左来也没什么差别,反正都是因为不看重,这才跑得这般洒脱,故而也没纠正他的话。
许清鉴撕了衣袍一角,想按在她伤口上止血,此时没空在意男女大防,把她小衣掀起,露出的一截腰肢已被血染红,刀口足足有两寸长,也看不出多深。
他眸中一痛,重润随身带着的伤药只能治普通外伤,还没待伤药融化便被血冲了开,只能回营再说,手下动作越发利索了。
重润疼得直嘶气,眼前的人都看成了重影,额上冷汗涔涔却硬是挤出一个笑,“方才不是还怀疑刺客受我主使呢?怎么这般轻易就信了我?”
拿布条绕着她的小腹缠了两圈,紧紧打了个结。许清鉴闻得此话没有抬头,只低声道:“只要你说,我便信。”
重润一怔,只听他说:“你可以不告诉我。”他定定看着重润,像是恳求一般低声喃喃道:“…但莫要骗我…”
重润心口微微发疼——刺客确实不是她手下的人,至于来杀她的,更不是她这一边的。二者却都与她关系颇深。她没有欺骗,却有许多隐瞒。
她没撑多久就昏过去了。许清鉴急得满头大汗,抱着她一路跑回了营地,怀里的人血流了一路,身子冷得快要没了温度。
他满身是血污,路过的女眷都吓得花容失色,却什么都顾不得了,心拧成一团。…流了那么多血,怎么还能救得回来呢…这消极的念头一起,许清鉴狠狠掴了自己一巴掌。
他在重润的帐外站了一晚上,重润伤势过重情况危急。太医几进几出,他不敢进去,却又竖着耳朵听里头太医的交谈声,听到太医说:“今夜若能醒来,便无性命之忧。”一时如蒙大赦,总算能好好喘口气。
可在她床边坐了一夜,重润又发了热,强灌进去的退烧药都呕了出来。折腾了一宿,凌晨时她额上才不那么烫手了,还醒了一刻钟,一碗补气血的粥都没喝完,便又沉沉睡过去了。
许清鉴只觉自己从来没这么难过过,整颗心都在火上煎。
到正午时勉强用了两口午膳便吃不下去了,见两个丫鬟提着食盒往重润的帐篷那处走,连忙跟了上去,知道她刚刚醒了。
帐篷里全是厚重的药味,闻来便觉得苦,倚在床上的重润脸色惨白,唇上也没有半点血色,中衣下的绷带又渗出丝丝血迹来。
丫鬟端着精致玉碗,正在一口一口喂她用粥,帐帘呼啦一响,重润抬眼便见许清鉴站在自己床前,神情呆怔直愣愣看着自己。他眼下有浅浅的青黑,唇上也爆起了白皮,憔悴的样子比她这个重伤之人也好不到哪去。
重润看得好笑,以为自己猜错了,假意捂着胸口咳了两声,见他扑到床边挤开那丫鬟,轻轻给自己拍背,这才终于能确定:原来他是因为紧张自己,这才憔悴成这副模样的。
虽只着中衣,她却也不觉羞赧,只是疑道:“今晨不是拔营了么?你怎么没跟着走?”半个月前两人就分道扬镳了,他正该离自己远些,还来做什么呢?
许清鉴心中难过,一点也不想回她这话,搬了一只小杌子坐在她床边,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出口,紧抿着唇,眼里也有点泛红,像快要哭出来一样。
他盯着重润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她只着中衣,只好偏过头垂了眼帘。
旁边的丫鬟停下喂粥的动作,把剩下的半碗粥强塞到许清鉴手中,站一旁捂着嘴笑:“郡主,三公子昨晚上在帐外守了好几个时辰呢!”
重润瞪了她一眼,叫她退下了。
她还有些饿,面前这出身富贵的少爷也不像是个会伺候人的,心中无奈,自己伸了手去够那汤匙,扯到了腹上伤口,一时疼得变了脸色。
“你别动!我喂你就是。”许清鉴舀了一匙粥,想试试温度,凑在唇边却觉此举不妥,胡乱吹了两下,他紧张得厉害手指有些抖,重润只好伸手握住他手腕,低了头凑到匙边。许清鉴陡然一惊,那一匙粥全泼在她衣领上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许清鉴连忙找了手帕给她擦领口。重润被污了衣襟也不在意,安静地看着他忙活了一通,汤匙再次凑到唇边了也不张嘴,不知想了些什么。
许清鉴以为她嫌凉,又盛了一碗热乎的继续喂她。重润看他良久,这才启唇喝下那匙粥,随即微微笑了,眸里暖光大盛。
她自小性子烈,喜欢便是喜欢,没有分毫的收敛——从初遇开始,她就知道,这人该是自己的。
不忍心拖他家下水,也舍不得再利用,只好分道扬镳。如今他却自己凑上来了…
他握着汤匙的手指根根如葱玉,紧抿的唇也再不能更诱人。重润忍着心中蠢蠢欲动,连伤口那处都在鼓噪叫嚣,恨不得拽着他衣领把人拉到榻上亲个彻底。
作者有话要说:1.本章重点:公主身边这个叫“絮晚”的大丫鬟重伤,没气的时候还没死透,被刺客抓走了.这个丫鬟清楚公主的爱好习性,为后文公主的一次大危机埋个伏笔。
2.公主身子不好,但没什么大病,只是伤心狠了才咳血,不会在后期变成病弱女主的。
喝药
重润在围场养伤的第三日,来了第二批刺客,足足三十之众,比那日的刺客武功更好一些。只是这时留下的侍卫多,刺客被斩杀过半后,那领头人一声呼啸,对方众人便带着伤员撤退了。留守围场的兵卫轻功远不如他们,这才让他们逃了。
留下的几具尸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所用的武器上也没有纹样标记,实在认不出这些人是在为谁卖命。
“到底是什么人要杀你?”许清鉴忧心忡忡地问,眉头皱得死紧,连往日白净脸庞都似蒙了浅浅一层阴霾。
实在没有头绪,他只能兀自胡乱猜测,来的刺客各个武艺高强,令行禁止训练有素,像是出身行伍。许清鉴蓦地心中一震,连碗中汤药都洒到了重润被子上,一时大惊失色,连薄唇都在微微颤着:“莫非…是那一位?”
话落觉得自己这么妄加揣测实在不妥,连忙起身朝着北面太和殿所在的方向恭敬地行了一礼。
看他因为担忧自己安危而这般费尽心思,重润噗嗤一笑:“陛下高高在上,我好歹也是他的侄女,与他又有什么仇怨?”
这话说得倒也不对,重润默默心道:怕是再过不久,那位会恨不得将自己生吞活剥才能解恨。
只是此时,下手的定不是陛下。到底是何人她也清楚,只是不能与他说。
许清鉴舒口气坐下,仍有许多不解:“可你初初来京,又会与何人结下深仇大怨?”转瞬想到了自己先前与她疏远的因由,眸中愈发惊骇,声音压到最低问她:“你莫非…还联络了其他人?”
重润郡主轻笑一声,未答他的话,却定定看着他的眼,很明显是默认了。
先前祖父说过的话言犹在耳,当时祖父大人说:“不可与她走得过近,却也无须刻意疏远。”当时他还不明白是何意,如今却似乎懂了。
“重润!”许清鉴手指着她,气得指尖直哆嗦:“当今圣上知人善任,仁厚礼贤,勤政爱民,他有何不好?你与你父王为何就不能安分一些,偏要去往那死路上撞!”
见他自己想通了关节,重润郡主无奈一笑:“你这书呆子!”
好端端被训了一句书呆子,许清鉴也不恼,可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哪里像是要改过自新的?一时情急攥着她的手苦口婆心劝道:“如今你还未酿成大错,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这皇权更替哪儿有那么多缘由?我父王心心念念这许多年,如何能轻易舍下?”她面上似有倦意一闪而过,没待他看清就消散了。
“那是乱臣贼子!”
重润微怔,心尖骤疼,收敛了面上浅笑,淡声道:“你要去揭发我吗?”
她轻描淡写问出的,却是他每每想来都悬心吊胆的事,即便是夜晚也辗转反侧不能安眠。谋逆是诛九族的死罪,她如何能说得这般轻松?
“我…我不揭发你,但也绝不会帮你。”许清鉴也不知是气的,还是难过,只觉连说话的力气都被抽了去,颓然道:“你所谋之事,我已经与祖父大人说过了。他也不会帮你的,你还是死心吧。”
“这是许相国的原话?”重润未抬头,只飘飘悠悠问了这么一句。
许清鉴抿着唇不吱声——这自然不是祖父的原话,祖父大人的原话是“我相府二百年荣赫,如今却已有式微之像…且再看看她的本事,想借老朽的力,总得拿出些真本事来叫我看看。”
祖父摆明了要作壁上观,待时局更明了几分后再做打算。
他的心事似乎都写在了脸上,笑便是高兴,脸红便是羞赧,心思直白不懂隐瞒,重润哪能看不明白?呵笑了一声,“你且看着,不出两年,我父王定能大展宏图。”
许清鉴一时哑然,脸色铁青憋出一句:“你、你…你不可理喻!”当下拂袖而去了。
被他扯乱的帐帘呼啦作响,最后归于沉寂。重润看了许久,怔怔笑了。
——这世间事,哪儿有那么多缘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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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晚灵牌上的题字“何絮娘之位”,几个字是承熹亲手所写,絮晚本名中有个“絮”字。这题字本是该由她的爹娘来,承熹却不觉得她爹娘会有多真心。好在她作为主子,题字也不为过。
这两日在整理絮晚的遗物,分作两份,一份送回了她在宫外的家中,另一份和几个丫鬟一起烧了。
絮晚床下有个木匣,里头有许多本小小的图册,是她生前画的许多发饰发髻图样,已经攒了十几本图册了。似乎是每天临睡前都要把第二天要给公主梳的发式想好,每天都加进些新意去,连哪样发饰放在哪一个妆盒中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十几本图册承熹舍不得烧,便分给了几个丫鬟,自己也留了两本,全当留个念想。
这两天,承熹一有空子就翻那两本画满了发式的图样子,连给皓儿辅导功课的时候都常常走神。尤其是清晨梳发的时候,身后的人已经不是絮晚了,一时怔忪不语,难过得不行。
公主心中圆融,处事豁达,除了对上不喜欢的人会冷脸,别的时候往往嘴角含笑,温婉和煦。这两日却一直没个笑模样,连昨日给皇后请安都没去,几个丫鬟更是担心得不行,只好把江俨叫来。
江俨便陪她下棋,围棋象棋他都十分精通。以前公主师从棋坛国手贺仲文学习棋艺,江俨作为近侍虽能在一旁观看,却没公主那个悟性。公主行过一盘棋,能凭强记把棋盘原样恢复,江俨能记得前五手就不错了。
他便从宫外花了大价把贺先生的棋谱淘换回来,挨张挨页得背下来。此后公主但凡想下棋的时候便喊他来,再不用自己左右手对弈。
他的棋风张弛有度,可攻可守,收放自如。公主心情不好的时候,江俨就输给她一子半子;公主心情好的时候,江俨就赢她一子半子。既不让她总是赢,从而失了兴趣,也不让她输给自己太多至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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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熹大前日在围场吹了山风,又在山洞中睡了一宿,一夜心惊肉跳,后来又加上絮晚那事,几番打击叠在一起,这便伤了风寒。春季本就易染风寒,没两日就从咳嗽转成了肺热。
晚上更是睡不踏实,一身湿汗黏在中衣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次日又请了老太医来。
太医悬丝诊脉,捋着白胡子一副痛心的表情,“公主先前不是养好了身体吗?上月老臣来请脉的时候还好好的呢,怎么这又变差了?内虚外热,劳心伤神,公主是有忧思?夜晚不得入眠?”
红素心中一酸,赶紧答:“这两日公主时常伤心,可是因为这个?”
老太医沉思须臾,解了悬着的那细丝,待公主同意了,这才两指并在她腕间,又闭上眼摸了摸脉,颦着眉尖道:“这思虑过重可不是一两天的功夫了,怕是有半月都未曾安眠过。”
江俨忧心忡忡听他说,几个丫鬟又惊又疑,也不知公主入夜会睡不安稳。只有承熹听着老太医的话,低着头面红耳赤——她就知道这些太医都是有真本事的,跟会猜心的老妖怪似的,一点糊弄不得!
待慢腾腾写完了药方,老太医又意味深长地叮嘱道:“公主若有心事,还是寻人说道说道得好,常闷在心里可大不好。”
承熹羞得厉害,胡乱点点头应承了下来。见老太医临走前扫了一眼江俨,更是窘得要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她确实…有半月未曾睡过一回好觉了…
红素几个只注意到她早上越起越晚,午休的时间也长了半个时辰,只以为是春天乏困,却不知道她晚上睡不好觉。
以往夜晚就寝,承熹常常阖眼就能睡着。这些日子每当夜晚躺在床上,却总是胡思乱想,想以前在长乐宫的那些年,想这个月以来的点点滴滴,想江家有意思的人…想得更多的,自然是江俨。
连他白日里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要反反复复地品,更没了睡意。
有的时候深夜翻来覆去睡不着,都想出了寝宫去偏殿找他说说话。待穿好了衣裳,又觉得自己不够矜持,哪有姑娘家深更半夜跑去男子卧房的?学了这么多年的礼仪教养都吃进肚子里去了,只好再躺下。每夜听着丑时的更声打过,才能勉强有些睡意。
太医开了三副药,另有食医对着方子,写了些不克药性的药膳。除了早膳是清粥,中午晚上都是药膳,再加上一天两碗汤药,要先喝够三天的量,待三天以后再稍作调整,开个新方子。
看红素又端着一碗药进来了,承熹只觉头皮发麻,捂着脑袋呻♂吟一声:“晌午那碗药还在我喉咙口呢,这就又来了。”
红素无奈:“那不是因为您早上贪觉么?本该辰时喝的药您硬是拖到了午膳前,喝了一刻钟才把那碗药喝完,午膳又说吃不下,一口都没吃。”
话落,红素垫着巾布小心捏着砂锅两耳,把那正热乎的汤药倒了出来,又滤净了细小的药渣和浮沫,端到了公主面前的红木小几上。
这药其实不多,只盛了浅浅一小碗,一副药早晚各熬一回,晚上的这回要比早上那碗味道淡一些,屏住呼吸也就五六口的事。
承熹捏着鼻子小小抿了一口,只觉喉间欲呕,连忙端起温水漱了口,又吃了一小块桃花糕这才把那药味压下去,剩下的药真的喝不下去了。
她从小泡在药罐子里长大,再苦的药都能不皱眉地喝下去。中药五味,辛甘苦她都早已喝惯了,辛能活血散寒,甘能补益滋养,苦能清热燥湿,喝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
可这回也不知太医在里头加了什么,这药一股子酸苦气。本是为了止咳止汗,却生生成了承熹的煎熬,她最耐不得的便是酸,连最甜的柑橘都只能吃两瓣尝尝味儿,旁的都分给了小丫鬟。
“您快些喝了,还能早些用晚膳,小世子还在等您用膳呢!”红素见碗中汤药的热气都散了,赶紧又催她。
承熹打定主意不喝了,红素也不能逼她,无奈轻笑了一声,笑里有两分调侃的味道:“奴婢去找江侍卫来”。她留下这么一句话施施然走了。
“你…”承熹一怔之后再想喊住人已经迟了,不由忍俊不禁,她以为自己和江俨的事挺隐秘的,怎的连身边的丫头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江俨甫一进门,承熹就见他手里又端着碗药,热气腾腾,一看便是又熬了一碗。
她连忙说:“其实我觉得不用喝药就能好,我昨天鼻塞头晕,今天都好了…喝多了药也不好…你说是不是?”承熹平时声音就温软柔和,在江俨面前总是不能自持,声音添了些妩媚娇软的味道,听来委屈极了。
江俨舍不得为难她,又问一遍:“公主真不想喝?”
承熹连连点头,眼巴巴瞅着他。江俨无奈,一仰头把那药喝尽了,比承熹喝水还要利索。
“你这是做什么?”承熹没来得及抢下那碗,那碗中却已经一滴不剩了,承熹一急:“生病的又不是你,你喝了做什么?”
“公主不是在嫌红素唠叨?”江俨眸中闪过笑意,“属下喝了这药,公主便不用听她唠叨了。”
“你可真是…你应承了红素劝我喝药,这不是阳奉阴违么?”承熹笑得前仰后合,心中暖意都融成了一汪水似的,忍不住为红素辩解两句,“她也是为我好,平时没那么唠叨的。”
捻了一颗蜜枣饯送到他唇边,江俨就着她的手吃了,神思却已飘到了别处:该怎么让公主把这药吃下去。
江俨自然不会罔顾她身体,自己喝了那碗药不过是为了哄她一时,当晚便去太医院按那方子又开了药。
这回不是汤药,而是听小药童在一旁支使,江俨把药材配好后细细磨成粉末,知道公主不喜欢苦,他又在里头掺了少量的红糖和蜂蜜,兑温水捏成了药丸子。
丸药本是需要放到背风处,要两三天功夫待彻底阴干才可食用的。江俨一宿没睡,拿把扇子扇了一晚上,愣是把没干透的药丸都吹透了。
次日清晨摆在公主眼前的便是盛在碧玉匣子的一盒丸药了,承熹摩挲着这只小小的玉匣,捻一颗丸药入口就水服下,再叉一片甜梨。
两样交替着吃,虽口中还会余些苦味,却比喝那一碗汤药要好太多了,一连吃三颗丸药也一点不觉难受。
见公主吃个药脸上都笑开了花的模样,红素笑着摇摇头,觉得自己这大丫鬟地位不保,还是把江侍卫找来陪她解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