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翎隐隐觉得这个浑厚的声音有些熟悉,仿佛在什么时候模糊听到过一回,却听沈清开口问道:“你就是…古魔赤猷?”
赤猷?赤猷!是韩煜手上的那把黑剑?她曾听到过韩煜与那黑剑上的附体神魂对话,也曾听他称呼那附剑神祗为赤猷,那个声音确实与此人非常相似。
赤猷嘎嘎大笑,似是极为欢愉:“想不到我离世万年,竟还有人记得我。莫不是我那没用的半魂在这世间混的很风生水起?”
夏翎挣扎着从沈清怀中跳下来,问道:“你所说的半魂,是指附在魔剑赤猷上的神祗魂灵吗?”
“小丫头见识当真不错,还有着如此美妙的魂魄。”血池岩浆之水突然剧烈翻滚,窜起两米之高,慢慢凝结出一个男子的影像,“如此浓厚纯净的繁露青阳之息,呵呵,小丫头到底历经了多少磨难,还保持着这等心性。这简直是人界至高无上的美味,便是在神域中这样的极品也找不出一二。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夏翎的脸色当即变了,咬牙道:“你迫不及待什么?”
赤猷放声大笑,血色的身影飘过血池,慢慢朝她靠近:“自然是吞食你,脱离这讨厌的血咒结界。哪怕三五个月后魔元耗尽一样要被封印,到时人界也早已被老子搞的天翻地覆了,哈哈哈…”
沈清一把扯过呆愣的夏翎,挡在她面前,厉声道:“快走——”
“啪——”一声响,沈清如破麻袋般被甩在地上,动弹不得。夏翎惊慌失措地退了两步,却马上被两条暗褐色的荆棘缠住,那些荆棘就如有生命一般,将她四肢拉扯开来牢牢绑缚,又高高吊起拖到赤猷面前。
赤猷灼热泛着血腥味的手缓缓举起,胸口高低起伏,发出隆隆笑声:“灰飞烟灭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小丫头,不必如此惊慌,没什么疼痛的。”
夏翎瞳孔猛地一阵收缩,双手拼命挣动,却只是让荆棘越缠越紧。
没有人会来救他,没有一条路不是绝境,她再也回不去爸妈身边,再也见不到阿修,再也…
突然,她的额前一阵凉风掠过,赤猷的手停在半空,露出一声惊讶的轻咦。
“白觞?成年白觞?”赤猷语气中充满了惊奇和兴味,“我千年不醒,这世道可真是变了。人界这种灵气浑浊的地方居然还能孕育出成年白觞?咦…元神虚凝,看来并未完全进阶,这可真是自找死路了。”
“小…曦…?小曦?!”夏翎忽然剧烈挣扎,声音尖利而颤抖,这一刻她甚至忘了自己身陷险境,危在旦夕,“小曦是你吗?!”
赤猷低笑道:“成年白觞舍身护人,哈哈,这真是我几万年来听过最大的笑话。小丫头,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曦!你马上离开这里,听到没有!”夏翎厉声道,“小曦你若是死在这里,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绝对不会!”
赤猷凑近两人身上嗅了嗅,摇头道:“真可惜,他大概离不开你。这天底下,居然能有人将凡胎肉身上的繁露青阳之息分渡给白觞,却不伤你们二者根本,啧啧…人界的蝼蚁们真是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了。”
夏翎怔了怔,闭目片刻,突然沉声道:“赤猷,我心甘情愿为你吞食,求你放过白觞和我师兄。”
赤猷毫无所动,冷笑道:“你心甘情愿也是为我吞食,心不甘情不愿还是为我吞食,我凭什么要答应你的恳求?更何况,成年白觞的美味和价值完全不下于你,你以为我会放过它吗?”
“你敢——!!”夏翎咬牙凄厉嘶喊,“你敢伤害小曦!我发誓,哪怕我魂飞魄散,哪怕轮回万世,也绝不会放过你!”
赤猷哈哈大笑,对她的威胁毫不在意:“弱者的威胁和叫嚣在本神耳中,向来都是最美妙的乐音。你越绝望愤怒,那相对纯净的繁露青阳之息,自然也就越美味,哈哈哈…”

“赤猷,你就甘心只吞食几个魂魄,逍遥三五个月后就被重新封印吗?”沈清的声音突然幽幽响起,打断了赤猷张狂的笑声。

赤猷低下头看见自己一直忽视的蝼蚁居然在细细阅读血池旁的碑文,不由勃然大怒,伸手一挥猛地掐住沈清脖子将他拽到面前,冷冷道:“卑微的蝼蚁,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沈清被掐住了喉咙,呼吸困难,面孔涨成青紫,耳边听到夏翎忧心的呼唤怒骂,原本悲伤犹疑的心越发坚定:“赤猷,你甘心一次次被封印在这个肮脏的池底,日日承受魂魄分裂之痛吗?”
赤猷冷笑道:“我甘心如何,不甘心又如何?”
沈清咬着牙,艰难地吐字道:“放过她们,我甘愿沉沦地狱,任你种魔!”

 

第八章 第三个子阵

任你种魔——四字一出,赤猷血影凝结的身体猛地颤抖,岩浆四溅,有几滴甚至落在沈清脸上,灼烧出一个个坑洞:“就凭你?任我种魔,你凭什么?”
沈清目光坚毅幽深,面色紫涨,痛楚难当,可他的唇角却勾起了淡淡的笑容,“凭我想要强大的意念,凭我心底复仇的火焰和渴望重新拥有她的欲望。如果这些还不够,你可以仔细检查一下我的心脉之处。”
所谓种魔,是在修者的心里播下一颗魔种,这颗魔种播下时修者必须心怀强烈的怨恨和哪怕毁天灭地也要达成的欲望,否则魔种会马上吞食他的魂魄,癫狂自毁。
魔种播下后,必须每时每刻以冤魂精血滋养,以杀戮毁灭欲望培育,直至被种魔者身心统统堕入魔道,人格尽失。
亿万年前,古魔横行于世,他们曾用这样的方法制造了成百上千魔君,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那是连天煞史记都不愿去描写的黑暗过去。

“师兄——!不要再说了!”夏翎大声哭喊,“沈清,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知道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吗?!”
沈清闭上眼,任由赤猷将强大的神识探入他体内,游走到心脉之间。
我知道这么做意味着什么,魔君临世,天道逆乱,九幽人界将迎来千重浩劫。
可是,那又怎样?那又怎样?!是这个世界先负了我,是这个人界先背弃了我,天上地下唯有你于我弥足珍贵,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哪怕从此后我面目全非身不由己,哪怕从此后九天诸佛沉沦毁灭,于我又有何干?
赤猷突然“哈”地发出一声惊呼,神色中弥漫出难以置信的狂喜震惊之色:“一具平凡无奇的躯壳中居然能封印住如此强大的阴煞之气,亿万亡魂的哀嚎阴怨,哈哈哈…这简直是撒播魔种的最佳土壤啊!”
沈清睁开眼,掠过赤猷望向泪流满面的女孩,他知道,那人衣衫凌乱的胸口处挂着一枚古玉。此时此刻,这枚古玉中贮藏的灵蕴正无声无息融入女孩奇经八脉之内,直到灵蕴自古玉内全然消失,古玉便化为粉末,飘飘扬扬洒落在地。
只是,这样的血腥凄厉,癫狂悲伤之下,有谁能发现,又有谁会在意这看似微不足道的变化。
这世间唯有沈清知道,从这一刻开始,他的生命已与这个舍身救他无数次的女孩紧紧联系在一起,无法分割。
沈清也是失去古玉,又丹田破碎后才慢慢知道,自己的心脉处似乎封印着一股强大的阴邪之力,而自己真正的心脉元气却贮存于那枚古玉之中。哪怕他已丹田破碎,哪怕古玉与他相隔万里,时空背离,一呼一吸间他却能清晰感应到古玉的存在,和其内蕴藏的心元之气。
沈清在赤猷疯狂的大笑声中,深深凝望着泪流满面的女孩,双唇蠕动,无声呢喃——
夏翎,我以人界万千生灵为赌注,将我的心魂交托于你手中。如有一日,我迷失心智,万劫不复,只希望由你…亲生结束我的生命!

赤猷从惊喜中冷静下来,眸中逐渐汇聚出疯狂扭曲的神光,浑厚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强烈波动颤抖:“千万年的封印,千万年的仇恨,我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神域中道貌岸然的尊者,你们等着吧,我会用整个人界的沉沦毁灭,向你们讨还亿万年前欠我的血债!”
“卑微的蝼蚁,敞开你的胸怀,释放你的仇恨,将你心底最深处的丑陋欲望统统展现在我面前。”赤猷那滚烫血腥的手缓缓穿透沈清的胸膛,随着他痛苦的闷哼,发出癫狂的笑声,“你已经没有后悔的机会。我将亿万年的刻骨仇恨统统赌在你身上,化身魔火,播种在你心田。从此以后,你将代替我肆意杀戮,收割生灵,直至覆灭整个人界!”
身体像要被撕裂了一般,胸口痛若火烧,有一只手探入他的体内,紧紧捏住他的灵魂,在地狱烈焰般的折磨中,他仿佛听到有一个声音在心底一遍遍响起。
你恨吗?恨这个世界吗?有多么恨

“沈清,你爱当伪君子是你的事,本少爷可没兴趣陪你们这群废物送死!”
“连打扫垃圾都做不来,这种废人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岂不是浪费粮食?”
“大师兄当日舍生救我们,我们当然感动,只是这点恩情也不用日日挂在嘴上吧。毕竟师兄成为废人,又不是我们的错。”
“沈大哥,你…你怎么修为尽废,变成个凡人了?!”

不够!还不够!将你的仇恨欲念,心底最深处的丑陋统统释放出来!
心底最深处的…丑陋?

“夏师妹,你走吧,离开天奎宗,离开我,走得远远的,我们此生都无须再见面。”
“沈大哥,我不是有意羞辱你。只是你扪心自问一下,你有什么资格与我姐夫相提并论?”
“牵挂至今就够了,如果再有下一次,这一掌拍向的就会是他心脉。”
“不管是不是,他若能给你幸福,也好。”

这世间,若有人能给你幸福,救你于危难,我本该庆幸,本该放手。
可是,十年前你被那个男人带走的一幕,每一夜每一夜都在眼前闪现,犹如最恶毒的诅咒,一点点吞噬我的心灵。
我恨这个世界吗?
这个弱肉强食,冰冷如地狱般的世界,这个让我无可奈何失去你的世界,我怎么可能不恨?我恨不得他,永世沉沦,万劫不复!
“哈哈哈…这就对了,让你心底自私丑陋的欲望,毁天灭地的仇恨疯狂的燃烧吧!从此以后,你就是君临天下的魔王!”

“沈清,我豁出性命不要救你,不是想让你成为千古罪人,沈清——!!”
“师兄,停下来,求求你停下来!”
灼热的血红荆棘绑缚着她,将她吊在空中,可她却只觉得浑身越来越冷,漆黑的世界,无情的诅咒,她如蝼蚁般挣扎在这人间地狱,究竟是为什么活着?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嘶哑的声音沉淀出最心酸的绝望,最悲痛的凄凉。
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亲手将师兄推入无间地狱的我!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扣住她的左手手腕,微弱而清凉的呼吸吐在她耳边,犹如轻吟,犹如抚慰,明明再也听不见,却仿佛依旧有个声音在心底响起——别怕,你还有我。
“小曦!小曦!”夏翎沙哑哭泣,无法成声,“我阻止不了师兄,我一心救他,却一次次将他推入绝境。我什么都做不了…小曦,我该怎么办”
四肢上绑缚的灼热荆棘突然一松,夏翎的身体凌空坠落,却被拥入一个清凉的怀抱。
那双并不强壮的手紧紧抱着她,带着她稳稳落地,又将她轻轻放在地上。
“小曦…”夏翎一把握住那冰凉的手,漆黑的世界让她无法判断此刻拥抱他是个怎样的生灵,只是这个生灵却永永远远都是它生命中最亮的星光,唯一的希望,“小曦,我恨这个世界。善良不可以,弱小不可以,一念之仁也不可以,师兄舍命守护同门错了吗?我千方百计拯救师兄错了吗?为什么我们却要成为千古罪人!师兄即将成魔,人间浩劫降临,外面守着的那群人却心心念念只想杀人夺宝,前路一片黑暗,没有会来救我们…小曦,我想回家,想回家…”
小曦默默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泣,轻轻挣开她的怀抱,执起她的右手食指慢慢碰触到迷藏环上排列镶嵌的黯淡宝石——第一颗,第二颗,第三颗,轻轻按下。
会有人来救你的。夏翎猛地瞪大眼睛,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她心底轻轻响起,叮咚如玉——这世间有一个人曾发誓,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一定会来到你身边。
朴拙无华的迷藏环陡然亮起刺目的银光,倒锥形的影像在夏翎身前不远处慢慢显现,影像中雕栏玉砌的走道惟妙惟肖,走道尽头漫天飞絮的柳树下,一个青衣长发的男子漫不经心地拨动着左手上的戒指,回过身来。
当然,这一切夏翎统统看不到,无边的黑暗,弥漫的血腥,赤猷张狂的笑声,与沈清痛苦的哀嚎,她只是在这样的地狱中默默沉沦了一个世纪之久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温润如古玉相击,悠然如和风轻吟,带着只手遮天的漫不经心,噙着温文尔雅的轻柔笑意,那个熟悉到让她颤栗发抖的声音,时隔十年,重新响起。
“真是血腥的场面啊。”他负手在后,笑容清浅,“有何事,说吧。”
夏翎闭起眼,滚烫的泪从眼角滑落,滴入泥土却化为冰凉。她听到自己心脏撕扯碎裂的声音,听到师兄灵魂最深处的哀嚎祈求,听到一点点远离消失的朦胧期盼。
——忘了从何时起,我已在乎你胜过医术和我的生命。
——千年时光流转,在你的世界,却不过匆匆十载。夏翎,你等我!
她睁开眼,在漆黑绝望的世界中,对着那忽明忽暗的星光,嘶声哀鸣——
“韩煜,救救我…”

话音未落,原本清晰的影像一阵剧烈颤抖,那永远温和浅笑幽深莫测的男子瞳孔猛地一阵收缩,几乎是发狂般伸出手,冲着影像中血雾弥漫的景象,仿佛那样就能抓牢什么。
“主人,发生什么事?是元琴联络你了吗?”
“夏…洛…”在喧闹的嘈杂中,夏翎听到那人低哑颤抖,彷如嘶吼般的声音,“夏!洛!”

第九章 天地为证(上)

千里之外,青岳宗。雕栏玉砌,梨木花香的走道上跪着一地的男男女女。
为首的两个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七八岁上下,身形俊秀挺拔,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最稀罕的是,这两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自然便是韩煜手下那对双胞胎兄弟柳笙和柳箎。
柳笙跪在地上,惨白的双手撑着地面,无法抑制身体细微的颤抖,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走道尽头笑得温和儒雅的男子,因为那会让他从心底感到恐惧和害怕。
可是,修仙之人哪怕再淡泊冷漠,却也并非绝心绝情,视万物为刍狗。所以,他不能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哪怕他出口的声音也在颤抖:“求主人,收回成命!”
柳箎猛地直起身,他没有柳笙那么细的心思,他一样害怕,一样敬畏着高高在上的主人,可是哪怕是死,想说的话他也一定会说出来:“主人定下此等计谋,莫不是怕了慕容邢?”
柳箎的话,让跪了一地的男女修者统统倒吸一口冷气,低垂的头几乎磕着地板。
靠在走道围栏上的韩煜却没有什么反应,望着青岳宗庭园中细雨绵绵的景象,淡淡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柳箎你却总改不了冲动鲁直的毛病。我倒不知你们兄弟何时开始这般妇人之仁了。”
柳笙脸色一变正要说话,一个清雅冷漠的女子声音忽然穿插进来:“韩煜说的不错,晋海的修者求助于我们青岳宗何尝不是想将我们当作诱饵,我们反将他们当作踏脚石也不过是以牙还牙,有什么错?”
那女子从走道的另一端尽头缓缓走来,紫衣长裙,容颜秀雅,神情孤傲又漠然,只有当目光掠过韩煜的背影时,才浮现几分倾慕和向往。
柳箎冷笑道:“开口我们青岳宗,闭口我们青岳宗,辛如悦,这里谁承认过你是我们青岳宗的人?早叫你滚回灵墟门了,不要脸也该有个限度!”
柳箎的话得到了地上所有人的一致认同,不错,辛如悦是美女,也是高手。可是,她明明身份尴尬,当初与主人双修也不过是利益交换各取所需,如今却成日以青岳宗女主人自居,颐指气使,就让人无法忍受了。
再美丽的女人,如果脸上永远只有傲慢讥讽的神情,高高在上的姿态,终究只会惹人厌恶。
辛如悦俏脸一变,寒声道:“柳箎,你不过是韩煜身边的一条狗——”
她尖利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苍白却笑容阴冷的柳笙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短刃牢牢抵在她喉咙处,一字字道:“你有胆再多说一个字?”
韩煜从头至尾都没有回头,修长的十指细微波动弹开飘洒进来的雨丝,漫不经心地思考。
离阴煞之月已不足百日,慕容邢想必也按耐不住了。用最短的时日杀了他,为师门复仇,然后呢?然后,
自然是将整个人界翻过来,也要找到她。
不可以急躁。韩煜缓慢地握紧拳头,瞳孔一片赤红,又悄然隐去——是的,不可以急躁,急躁了就会想要杀戮,想要毁灭。那人看起来怯懦胆小,欺软怕硬,事实上却比谁都妇人之仁,无意义的杀戮会让身体沾满血腥,那样只会让她越发想要逃离。
只是,还能忍多久呢?韩煜低头看着微微颤抖,仿佛渴望着血腥的双手,腼腆微笑。
正想得入神,神识深处却一阵轻微反应,左手中指上的储物戒也跟着亮起。
他有些疑惑,不知这个时候谁会与他联系。是监视着狄飞的元琴,还是潜入凫峦的凌箫?
他缓缓转身,看着走道中如闹剧般的场面,神识微动,符阵便即运转,戒指上方倒锥型的影像由模糊慢慢变为清晰。
影像中显现的几乎是一片血腥地狱,凄厉的哀嚎和略有些熟悉的张狂笑声都让他忍不住侧目和微笑:“真是血腥的场面啊。”
空寂冰冷的十年的胸口因为眼前炫丽的艳红而有些沸腾暴戾,韩煜微笑着拂过被风扬起的长袖,淡淡道:“有何事,说吧。”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女子沙哑的声音,带着哭泣,带着心酸,带着舍弃一切的绝望与无奈。她说:“韩煜,救救我…”
那一刻,韩煜仿佛感觉到有一双手猛地掐住他的心脏,全身的血液都在奔腾燃烧。那不是因为痛苦,不是因为恐惧,更不是因为震惊,而是…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迟疑,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是他身体的本能。
双手突然便有了自我意识,着魔般伸出去,朝着那模糊血腥的影像,那里坐着一个女子,影影绰绰看不清面容,可是却让他思念得颤抖,嚣想得发狂。
“夏…洛…”他听到自己嘶哑破碎的声音,一点点变为焦灼炎日,变为利刃锋芒,“夏!洛!”
天上地下,岁月流洇,只这一刻命运之神终于施舍下雨露。
哪怕只有一滴,也足够他欣喜若狂,血脉沸腾。
然而,血腥弥漫的影像突然一阵剧烈跳动,随即消失无踪,韩煜的手还伸在半空中,耳边轰隆作响,隐约回荡着一个男子嘶喊“夏翎”的声音,眼前却已是空空荡荡,什么都抓不到,也看不见。
久远的记忆慢慢复苏,仿佛烈日底下盛开的火红罂粟,妖娆炽热的灼人心扉。
——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常似锦?不对…夏翎?也不对…我到底叫什么呢?
——对了,我叫夏洛,我叫…夏洛,夏礼乐和洛晨的宝贝女儿。
他面色惨白地站在原地,幽暗的眼中闪烁出赤红如血的光芒。那是夏洛,无论方才看到的影像有多么模糊,女孩隐约的脸有多么陌生,那一定是夏洛,不会
有错。
可是,她为什么会求救?又是在何处求救?是什么人将她逼到了这样的绝境?
韩煜胸中焦灼欲狂,毫不理会手下疑惑的询问,猛然腾空而起,飞出青岳宗范围。
他的遁速快如闪电,越飞越高,直到将晋海以东万里河山,统统尽揽眼底,才凌空闭目,衣袂飞扬,飒飒站立。
郎朗青天之下,他的嘴角挂着温柔的笑意,眼中缱绻如水,细细潺流,仿佛喜悦到了极点,又期盼焦急到了极点。
十年过去了,三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煎熬思念,可是这些都没有关系。那个人,向自己求救了。那个人,主动渴望依赖自己。那个人在十年后,重新呼唤了自己的名字。
所有的等待,所有的魔咒,所有的痛苦煎熬,在这一刻统统烟消云散。
此时此刻,他只想马上去到她身边,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永不放手。这世间,任何阻挡他,妨碍他的人,最好都做足了心理准备。
韩煜白皙修长的手指如莲花绽放般拨动穿行,幽蓝的雷光在他指尖一点点凝结,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随后这雷光越来越大,劈啪声越来越响,直到双手无法合拢。
韩煜将手一松,雷光迅疾脱离他的掌心窜上天空,化为幽蓝的雷云,可这雷云却并没有停止增大,反而如泛滥的虫鼠般,以让人惊骇欲绝地声势将身边的白云迅速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