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摇头道:“崔良中的案子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他们几位都出了许多力。樊翁,我是真的得要一份住客名单。”
老樊道:“是不是跟什么案子有关?”包拯道:“可以这么说。”
老樊想了想,勉强道:“那好,我一会儿就抄录一份客人名单,派人送去公子府上。不过这件事有损小店名声,公子可千万不要张扬出去。”包拯道:“放心。也请樊翁不要张扬这件事。”老樊笑道:“这是当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回来包府,包拯和张建侯刚刚换下湿衣服,望月楼的跑堂便送来一封信。信皮上写着:“小青天包拯包公子亲启。”众人一看便笑了。
张建侯道:“倒是真快!”跑堂道:“小的脚快,比不得各位公子金贵。客官们常打趣,说小的快赶得上急脚递了。”奉上书信,笑着去了。
张建侯拆开书信,果然是老樊抄录的一份名单,略略一翻就有些泄气了,道:“名单上的人不少,百十来个呢,大多数不认识,要怎么查?”包拯道:“先找那些一个月前就已经住进来、而且现在还住在这里的。”
一齐动手,将符合条件的名字用红笔标记出来。过了一遍后,标记出来的也有十来个人。
张建侯道:“黄河,杨守素,张望归,裴青羽,这四个是咱们认识的。咦,这些名字怎么这么奇怪,赵阿大、赵阿二、赵阿三、赵阿四,一直到八呢。”沈周道:“有些古怪。赵是国姓,最容易想到,阿大、阿二多半顺口说,肯定是化名。”
文彦博道:“这八个人多半是一伙子,但这化名也太明显了。如果真是西夏奸细或是江洋大盗什么的,哪会用这么顺口的名字,不是有意引人瞩目么?”
包拯道:“回头把这件事告诉楚县尉,让他去查一下这八个人。”又沉吟道,“黄河是来看斗茶大赛的,他和杨守素一直留在这里不奇怪。张望归夫妇来南京是为了祭拜张巡,祭拜过了,就该尽快回去沙洲,为何还滞留在这里?”沈周道:“也许他们想留下来看完迎尪公再走。”
张建侯道:“现在的迎尪公都被斗茶大赛抢占了风头,早没什么可看的了。
包拯道:”张望归夫妇是跟随沙洲使者团来大宋的,顾念先人,先后绕道南阳、南京拜祭张公,已然很不简单,再滞留在南京不走,实在于情理不通。建侯,他们是不是为了《张公兵书》而来?”
张建侯道:“这我可不知道,不过在南阳的时候,他们确实向我打听过《张公兵书》。小游死的当天,就是那个什么全大道发现兵书残页的那天,我确实是在忠烈祠外撞见他们夫妇的。”
沈周道:“张望归气度非凡,裴青羽身手了得,这二人都不是凡人,一直留在南京不走,肯定就是为了《张公兵书》了。”
张建侯道:“张望归也姓张,也是张公后人,想要兵书,没什么稀奇。我还想要兵书呢。”
包拯道:“但沙洲不附中原已久,西依回鹘,东结辽国、西夏,若真让《张公兵书》落入张望归手中,后果不堪设想。”文彦博道:“包拯这话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沙洲生存于夹缝之中,与西夏相邻,素来关系不错,张望归会不会跟慕容英有所勾结?”
张建侯吓了一跳,道:“你说慕容英到望月楼是去找张先生?不,这不可能。”文彦博道:“但你也不能否认这种可能性呀。张望归一个月前就住进了望月楼,而且现在还住在那里,完全符合嫌犯条件。”
张建侯道:“当日姑父和沈大哥在望月楼门前遇到慕容英的时候,张先生夫妇正在忠烈祠看热闹呢。”文彦博道:“那也有可能是慕容英找来望月楼时并不知道张望归夫妇去了忠烈祠。”
张建侯辩不过对方,只好连连摇头,道:“我不信,我不信。你弄错了。”
沈周道:“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争了。等明日楚县尉到望月楼查那阿大到阿八时,请他顺便问下慕容英找的人是谁不就清楚了吗?”众人这才无话。
文彦博道:“查案的事,我再也帮不上忙了。明日一早,我就要随家父赶赴河东。”
他父亲南京通判文洎忽然被升迁为河东转运使,令下即刻赴任,一时来不及搬运家眷,文母又放心不下,遂令长子文彦博随行。
沈周道:“令尊是河东人,熟悉风土人情,倒也是一桩美差。”文彦博道:“话是这么说,终究来得太突然了,颇令人不安。等家父上任后安顿好一切,我会返回南京奉迎母亲,到时再与各位相会。”
与文洎同时调任的还有同样是河东人氏的范雍,由京东路转运副使出任泾源安抚经略使,颇令人猜疑北方是否将有大事发生。
一干好友就此依依惜别。张建侯一向与文彦博亲近,却仿佛没事人一样,他的神思完全在另外一件事上——他虽口中坚称张望归夫妇不会与西夏人勾结,心中却有所疑问,他也认为张望归是为了《张公兵书》而来。而今《张公兵书》沸沸扬扬,那发现兵书残页的全大道虽被官府拘捕一月,却已是炙手可热的红人。之前许洞让他设法将全大道带来盘问,为什么两个人的对话那么奇怪,他一句也听不懂?为什么许洞一口咬定全大道发现的兵书残页是假的?
他本不是能藏得住心事的人,越想越是迷惑,越是迷惑越想要弄清楚。晚饭桌上,包令仪夫妇忙着商议包拯的婚事,又极力向沈周称赞他的未婚妻是个博学的才女,他竟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吃过晚饭,终于忍不住将包拯和沈周拖入自己房中,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今日曾找来全大道之事。
沈周道:“呀,这可真是奇怪。不独许先生,就连全大道的反应也很奇怪。”张建侯道:“我怀疑全大道认得许先生,还特意提醒了他。”
沈周道:“不,那全大道就是一个嬉皮笑脸的无赖,他是看见许先生写下的字后才失色的,应该不认得许先生。你可知道许先生写的是什么?”张建侯忙将许洞扔掉的纸团取过来,道:“幸好我捡起来了,要不然肯定被仆人扫走了。”
展开一看,却是张巡《闻笛》一诗中的一句:“不辨风尘色,安知天地心。”
沈周道:“内容没什么奇特的呀,也许是笔迹!全大道认出了许先生的笔迹!”
包拯道:“不,不对。建侯,你再好好回忆一遍——全大道失色是在许先生表示要写字、但还没有动笔写前,对吧?”张建侯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是这样。但是许先生写完给全大道看过后,他的脸色愈发古怪,好像更吃惊了。我看到他的样子,还真以为许先生的笔迹跟他看到的兵书残页字迹一样呢,哪知道他却否认了。”
沈周道:“许先生…”张建侯道:“你别跟着许先生许先生了,你就快要娶他妹妹,他就是你大哥。”
沈周也不理会,道:“许先生见闻广博,是天下奇才,他今日行为虽然古怪,但必有缘故。”张建侯道:“许先生既能肯定全大道见过的兵书残页是假的,我想他肯定有什么证据吧。”
沈周道:“是不是许先生见过真的兵书,所以才能模仿张公的笔迹写字,让全大道辩认,以此来判断残页真伪。包拯,你怎么看?”
包拯道:“嗯,推测你的有道理。也许许先生见过的不一定是真的兵书,而是张公留下的奏章、书信一类的真迹。这些虽然也是难得之物,但相比于传说中的《张公兵书》,总是更容易些。但这件事中,最古怪的还不是许先生,而是那全大道。”
沈周道:“不古怪啊,根据建侯的描述,全大道看到许先生写的这些字后,他是很惊异的表情,表明这字迹与他看到的残页相同,这是人之常情。你们想想看,他看到了传说中的圣物《张公兵书》,忽然有一个人冒出来,挥笔写出跟兵书一样的笔迹,他能不惊讶么?”
张建侯道:“姑父的意思是,全大道都认出笔迹相同了,为什么还要断然否认呢?”沈周道:“也许他本人想独占兵书,不愿意旁人知道他看到的是真迹。”
张建侯道:“这不合情理,兵书越真,人人都争相向他打听,他能捞到的好处越大。”沈周道:“可官府出面澄清那残页是假的了呀,全大道否认,也许只是迫于官府的压力。”
这件事,无论如何推敲都有几点难解之处:许洞提出来要写字比较残页笔迹,全大道先是放声嘲笑,随即愣住直至失色,到底是为什么?他看到许洞笔迹后大吃一惊,显是许洞笔迹与兵书残页相符,他承认也好,否认也好,都自有理由可以解释,但他居然不好奇许洞为何能写出一手酷似张巡亲笔的书法,问都不问一句就赶快离开?
张建侯道:“太费事了,想不明白!反正今天晚上铁定睡不着了,我们何不去找全大道直接问个明白?姑父,我知道你不会去,我和沈大哥去就好了。”
包拯却跟着站起身来,道:“我也要去。”
除了诸多疑问等待解释外,包拯心中尚担心另外一件事——而今兵书残页的消息早已风传四海,对其虎视眈眈者不计其数,除了许多好奇心重的朝野大众外,还有沙洲张望归这等异族人士。南京城内还盘踞有西夏奸细,慕容英冒险留下,多半也是想得到《张公兵书》。这全大道侥幸得到残页,却如此张扬,公然向询问究竟者收钱,保不齐会因此惹来祸事,得适时提醒他才好。
夏夜凉风如水,尤其是白天新下过一场暴雨,四处弥漫着清新的气息。虽然已是晚上,大街上却比白天还要热闹。
几人也不知道全大道住处,分头去向路边摊子打听,人人都说知道这个人,却不知道他住在哪里。
沈周道:“南京有十万人口,这样问下去,要问到什么时候?全大道被官府逮捕过,又是从提刑司大狱放出来的,那里一定留有他的住址。”
三人遂赶来提刑司官署探问全大道的地址。三名差役正忙着在门楼上张贴告示,一人提灯,一人刷浆糊,一人忙着糊纸,听到张建侯出声打听全大道住处。三人头也不回,两人开始发笑,糊纸的差役则不耐烦地道:“又一个来问全大道的!去,去,没空理你们。”
包拯上前几步,借着灯光看那告示的内容,居然是朝廷新颁布了“贴射法”。具体做法是:官府不再作为茶农和茶商的中间人,不再统一收购茶叶,允许商人和茶农自行交易。但茶农必须将茶叶送到官府指定的地方出卖,茶商则向官府贴纳官买官卖应得的净利后,凭官府发给的贴纳凭证到指点地反购茶。茶叶价格一律按中等茶计算。譬如茶叶本来五十六文钱一斤,但原来朝廷要预先支付茶农二十五文本钱,贴射法实行后,官府不再预支茶户本钱,只向茶商收取其中的三十一文差额,至于茶商是花二十五文还是三十文向茶农购买茶叶,则是他们自己的事。
新法执行之日,同时废除之前的提货单和交引制度。如此,省却了官府花费人力物力收购茶叶的成本,也给了茶农、茶商更大的交易空间,像之前所发生过伪造交引断然不可能再发生,就算大茶商崔良中在世,也无法像以前那样仗着有官府撑腰用提货单来博取暴利了,倒也是一桩好事。只是不知道这新法的飞快出笼,跟之前包拯破获的假交引案有无干系。
那提灯笼的差役转过身来,喝道:“你们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正要驱赶,刷浆糊的差役却一眼瞥见了包拯额头上的月牙肉记,忙道:“先等一下!咦,你是小青天包拯?”包拯道:“正是。”
提灯笼的差役立即换了一副笑脸,道:“原来是包衙内。小的不认识…是没有认出您头上的小青天,多有怠慢。您找全大道是吧?他住老字街,跟宋城县的仵作冯大乱是邻居。”包拯道:“多谢几位差役大哥。”
张建侯道:“姑父,你眼下是南京的大名人了!”沈周也笑道:“你现在走到哪里都好使,就算别人不认得你的脸,也认识额头的青月牙。”
正打趣时,意外见到宋城县尉楚宏从提刑司官署出来。这还是包拯几人第一次看见楚宏身穿便服的样子,颇为惊讶。
张建侯道:“楚县尉,这么晚了你还在提刑司做什么?”楚宏道:“有点私事来找康提刑官。”又歉然道,“今日实在是抱歉,都怪我属下不小心绊倒了张公子,竟然让那慕容英给逃了。”
张建侯很喜欢平易近人的楚宏,忙道:“有什么好抱歉的,下那么大的雨,我也没看到楚县尉属下的弓手啊。”
楚宏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张建侯道:“去找全大道。”楚宏道:“噢,他住在老字街,找分路碑就对了。”又道,“文公子跟我说了阿大、阿二那伙人和慕容英的事,明日一早,我就会带人去望月楼一一盘查,有消息再来告诉各位。我还有事,告辞了。”
老字街街口立有一座五楼三洞的节妇牌坊,俗称“分路碑”,是官府为表彰本地妇人汪氏贞烈守节、奉养公婆而建,旌柱上刻有“烈妇即忠臣,地道无亏;表节亦旌孝,天恩不朽”的对联,传为朝中某翰林所题,算是城中一景,也是老字接的标志,常有过往官员到此拜谒朝廷所赐旌表。
包拯几人赶来老字街。张建侯望见正有一名白发老翁坐在牌坊边上杂货铺的门槛上纳凉,便过去向他打听全大道住处。
那老翁姓蒋,将手中蒲扇遥遥一指,道:“就在那边,一直走到头,那处新盖好的房子,看见没?那是冯大乱家。旁边的青色小房子就是全大道家。”一边挥着蒲扇驱逐蚊子,一边嘟囔道,“怎么今晚这么多人来找全大道?”
张建侯道:“今晚还有别人来找冯大道么?”蒋翁道:“是啊,刚才就有一男一女来打听过。”
全大道是第一个发现《张公兵书》残页的人,足以惊动全城,而今红得发紫,人人争相巴结,一点也不奇怪。几人毫不以为意,赶来全家大门前。
张建侯扬声叫道:“全大道,我是张建侯,我又来找你了。”
无人应答。见院门虚掩,便干脆推门而入,堂门亦是大开,油灯闪动,燃得正欢。房间中有人影映窗。张建侯笑道:“你不记得我了么?你还叫我犯了事就来找你…”
忽听得“砰”地一声,窗上的人影消失了。张建侯“哎哟”一声,急忙往腰间一抹,拔出一柄软剑来,直闯进堂。
堂中的方桌上摆着碗筷,有几样荷叶包着的酒菜,还有一壶林酒,菜肴才刚刚动过。进来内室一看,凌乱不堪,全大道歪倒在屋子中间。张建侯也不及查看其死活,撑开后窗,伸出头去,却是一条极窄的小巷,昏黑一片,左右一望,什么也看不见。他匆忙跃出窗去,往最近的巷口奔去。
那巷子是条后巷,堆有不少杂物,甚至还有路人进来方便的秽物,味道难闻。张建侯强行忍住,冲出巷口,却是贞字街,因靠近西门,也是个繁华所在,正有夜市开张,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张建侯走出几步,抓起路边一正蹲着吃凉粉的男子问道:“有没有见到可疑的人跑过?”
那男子见他手里提着剑,吓得丢了陶碗,叫道:“妈呀,有强盗!”用力挣脱,转身就跑。
一旁更有人大叫道:“这人有兵器!快,快去叫人来!”
张建侯见众人一齐望向自己,急忙收了软剑,离开市集,绕道重新回来全大道家。正好在大门口遇到沈周请隔壁仵作冯大乱过来,心中登时一沉,问道:“全大道死了?”
沈周点点头,道:“已经让邻居去报官了。正好冯翁住隔壁,请他先来看一眼。可有追到凶手?”张建侯沮丧地摇了摇头。
冯大乱道:“张小官去过后巷了?”张建侯道:“是啊,冯翁怎么知道?”冯大乱道:“你的鞋子上有便便,身上又一股酸臭之气,哈哈。”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沈周见院子中有口井,便道:“你过去打桶水,擦洗一下。我领冯翁先进去。”
包拯正独自守在内室,蹲在全大道尸首边上,见冯大乱进来,忙让到一边。
室内一片狼藉,柜子、箱子都被掀翻,就连窗下的砖砌桌子也被人敲碎,东倒西歪得不成样子。勉强算得上完好、还没有倒塌的家具,大概就是一张木床和窗前的一只方凳了。全大道侧歪在地上,双手侧举,眼睛和嘴巴都张得老大,脑袋下有一滩血,才刚刚开始凝固。
冯大乱也不动手,先绕着尸首转了一圈,问道:“你们进来时他就是这样子吗?”包拯道:“是。”
冯大乱道:“实话说,老汉我早知道这个人会不得好死,果然如此。这屋子里这么乱,会不会是有人想找什么兵书残页?”
沈周忙道:“屋子里面虽然乱,柜子、箱子都被掀翻了,但上面都落了灰尘,可见已经有一些日子。应该是全大道被官府抓进大狱后,就有人来搜过他的家。今晚杀他的凶手,反倒没有动过这些东西,大概是认为已经找不出什么线索了。”
冯大乱道:“难怪有几夜我家的狗总是半夜叫唤。”蹲了下来,翻转全大道身子,前后看了一眼,道,“他是被人一刀割喉而死。身上没有其它伤口,手上也没有任何防御性伤口,应该是一下子就被人制住。”
沈周道:“但全大道脖子上还有一些别的伤痕,似乎被什么带状物勒过。”
冯大乱也不回答,只凝视尸体脖颈的那道致命伤口,喃喃道:“奇怪了。”沈周道:“奇怪在哪里?”冯大乱道:“这道伤口好长啊,几乎是全大道的前半边脖子。老汉我验了一辈子尸体,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
通常凶手断人喉咙,都是从后面制住受害者,用利器往其颈中横抹。人颈是圆柱状物,无论长刃、短刃,一刀之势,所割顶多只到喉结左右一寸处。即使最极限的情况,是凶手力气极大,兵刃极利,一刀能伤到双耳之下,那么受害者前半个脖子也都快要被切下来了。可全大道的颈伤长归长,深度却仅有三分,相当正常。
冯大乱思索了一会儿,道:“照我看来,全大道当时是跪在地上,凶手右手持刀,用刀子从他左耳下的地方下刀,慢慢地,一直割到右耳下。他大概是有意要多增加全大道的痛苦。”
沈周道:“可割喉是何等痛苦之事,全大道又没有被绑住,吃痛之下,必然全力挣扎,怎么可能容许凶手慢慢地下刀从左耳割到右耳呢?”
冯大乱遽然转过头来,瞪着沈周。旁人满以为以为他要发怒,结果他却只撩撩胡须,点头道:“你说得对。割喉这种事,都是快速一刀,迅若流星。”他跟沈周性情有几分相像,遇到疑难之事,总要孜孜求解。凝思了好半晌,才道,“听说极北之地有个叫蒙古的部落,习惯用一种弯刀,也许能造成这种伤势。”
沈周道:“不对,我见过蒙古弯刀图样,是单刃的,圆边外刃才能杀人。凶手得站在全大道面前才能动手,而且也弯刀曲度太大,锋刃反而比单刀更短,造不出这种伤口。”
忽听得张建侯道:“你们在谈论什么?”沈周道:“兵器,凶手杀死全大道的兵器。”
一直默不作声的包拯忽然道:“凶器会不会是软剑?”冯大乱愣了一下,“哎哟”一声,道:“软剑!就是软剑!”
包拯问道:“建侯,你刚来亮出来的那柄软剑是从哪里得来的?”张建侯道:“是我自己偷偷找铁匠打造的。当然比不上裴青羽娘子的青羽剑,我使得也不算很得心应手,但最大的好处是旁人看不出我身上带着兵器,上街不会再有官府的人找麻烦了。”不无得意之色。又特意叮嘱道,“姑父可千万别让祖姑姑知道,不然又该数落我了。”
冯大乱道:“你身上就带着软剑?交出来,快些交出来!”
张建侯尚未会意过来,不明所以,但还是解下腰间软剑,递了过去,道:“冯翁小心些。这软剑要十万钱,可比寻常刀剑要贵好多呢。我贴上了这么多年积攒的所有零用钱,连小游的都挪用了,还向许先生借了四十贯才凑足数。”
无意间提到小游的名字,不由得又想到妹妹灵柩尚停在性善寺,要等包令仪辞官奏章批准后再一同返乡,方得入土为安,脸色登时黯然了下来。其实他对小游之死,远比包令仪夫妇和包拯更能释怀。他虽然莽撞,可还是多少知道些妹妹的心事——小游喜欢包拯,可又跟包拯是姑侄关系,两个人是万万不可能的。之前董氏前来为女儿向包拯提亲,包令仪夫妇也满口答应,小游表面强颜欢笑,背后却是郁郁满怀,悄悄掉过好几次眼泪。他也曾试探劝妹妹早些嫁人,离开包家,以免痛苦,但她却不愿意。也许对她而言,死反而是一种解脱。然而人生在世,并非只有“情爱”二字,如此花样年华而逝,若不是死得还算有价值、有意义,该是多么的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