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声音让一开始还迷惑不解的小警察一下子明白过来了——这个男人之所以不是凶手,是因为他的悲痛毫不掩饰。
警官伸出手,将纪彦民扶了起来,他仔细打量着对方灰白的脸色,重重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苏梦兰会自杀在他意料之外,但见到纪彦民的时候,徐警官其实心里有了一些猜想。
一个女人,如果连死都不怕,大约真正怕的是她即将要面对的某些人和事吧。
“老徐,你也认为我做错了是不是?”
纪彦民开始浑身发抖,他再也不是那个流连世间不知返的浪子,他现在只是一个失去妻子的男人。
在此之前,纪彦民是认得这个警官的,两人早年一起参过兵,插科打诨无恶不作,都是最年少轻狂的回忆了。
所以徐警官第一眼认定纪彦民不是凶手,因为他知道,这个浪荡子曾经有多深情。
“师父,你们俩…认识啊?”小警察狐疑的目光在两个气场迥异的男人之间游移,他怎么又有些怀疑师父是不是在包庇老友了?
哎,查案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同样的寒意也遍布在幽静的老宅里。
欧盛和刘叔都守在门外,两人不安地看着对方,从对方眼里看到不逊于自己的忧虑。
先生心乱了。
四岁到二十七岁,二十三年的岁月里,他从一个一无所有的无名小卒,变成如今身尊位贵的“唐先生”,身后是门众遍布的夜之门,手里还掌握着大量商业秘辛,上有政局里藏得极深的棋子,下有通达四海的眼线。
先生只要想,整个世道都可能为之改变。
可他从头到尾不过是索要一个公道,一个能慰藉先人祖辈,安抚枉死者的公道而已。
这么些年来,他们从未见他乱过,哪怕是身陷囹圄险些丧命也能从容不迫地力挽狂澜,全身而退。
怎么只要事关苏小姐,先生总会变得不一样了呢。
欧盛握紧拳头,第一次觉得女人这种生物,实实在在是祸水!
“欧盛。”
“哎!”听见声响,欧盛差点脚下一软,急忙快步走了进去。
从苏梦兰跳楼自杀直至抢救无效身亡的消息传来时,足足有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先生一直立在窗边沉默不语,没有任何动作。
现在看来,大概已经有了对策?
苍舒的确是半夜里被消息惊扰的。
本就清醒,此时更是睡意全无,浑身的冷意让他第一时间想将苏辛绑回来,封锁消息也好,让她留在身边长久恨他也好,苏梦兰一死,他和苏辛之间已经不再是家族对立的关系,而是实打实的人命隔阂!
但当他看到大敞的窗外天幕闪烁着的星子时,突然摇头失笑。
苏辛哪里关得住呢?
她要是想离开,有一千一万种方法,哪怕他也能用一千一万种方法去应对,她仍能想到第一千一万另一种方法来。
这样的对峙毫无意义,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是他早年就告诫己身不要犯的错误。
他缓缓回身,背靠着窗台,一身深色的睡袍让他整个人愈发清隽优雅。
“阿辛到哪里了?”
“这个…之前的追踪数据出了点问题,苏小姐好像打一开始就在防着我们。”言下之意,苏辛现在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欧盛一说完就羞愧地低下头。
“无妨,她会来找我的。”
苍舒长指轻敲着大腿,这是他一贯思索的动作,等到那不疾不徐的动作停下,连一直关注着房内动静的刘叔也稍稍松了口气。
果然,下一秒,苍舒冷静到令人听不出半点异样的声线淡静响起:“温建良和柳庭庭的案子不用经过警卫厅,直接往上报,告诉那里的人,有目击证人指控温建良意图绑架强奸苏梦兰,是苏梦兰自行逃脱的,至于温建良怎么死的,你让他们自己看着办。”
“还有,”长指掠至眉角,一丝凛然倏尔落下,“三天后,我的生日,要大办。”
欧盛一惊:“先生想做什么?”
一丝凉风窜入房中,卷起一时的窒闷。
苍舒笑笑,笑意未达眼底:“既然都要过生日,那就看谁的面子大吧。”
许你温柔一场 第287章 苏长意
“灰”世界是个神奇的世界,你看着它破败不堪的表象的时候,无法将它和内里的高密科技相结合,是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个掩藏在市井之中的不俗之处。
就像现在,苏辛跟随矮婆进了这扇小门之后,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宽敞如足球场一般的环形荧幕厅,极致高耸的悬挂灯盏,以及那布景台上精锐的显示仪器,再再展现出深藏不漏的设计。
“坐吧。”
矮婆招呼着苏辛在一个绝佳的观影位置上坐下,自己则走到布景台上启动了设备。
只不过是一个电影厅而已,苏辛却没来由地有些畏惧,她瞪着眼睛盯住头顶旋转变换的屏幕,一下子生出逃离这里的冲动。
矮婆像是看出她的心思,提醒道:“你既然想知道答案,就要做好准备。”
苏辛将双手死死按在椅子上,咬着牙:“我只是想知道他的过去,我…”
她想说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但对着即将播放画面的屏幕,她只能借着紧握的力度来缓解倏尔涌上来的恐慌。
如果他的报复顺理成章呢?如果连她都认为他必须将五大家族毁之一旦才足以消气呢?如果她做好了和他分庭抗礼的打算之后,依然忍不住站在他那边呢?
矮婆不给苏辛继续思索矛盾的机会,重重按下红色按钮,一瞬间,整个巨大的观影厅里深陷黑暗,如同一场埋没多年的黑暗也终将破土而出!

此时的S市,也迎来一场不动声色的暗战。
先是魏家老太太的寿宴定在了本月初五,随后苏氏企业的周年酒会以及苏老太爷的整寿宴也定在了同一时间。
就在今晨,唐氏在年底报告会上发布新消息,神秘莫测的唐先生今年竟也要在S市大办生日宴。
魏家、苏家、唐家当家人同时举办生日宴会,到底是在一争高下,还是巧合而已?这微妙的安排令正在观望的人无从下手。
要说时间错开也就罢了,怎么突然都撞一天去了?还都是晚宴,这可让参加寿宴的人怎么分身乏术啊!
一时之间,整个城市都显得有些恐慌,知道的是因为担心站不清楚立场会被其他两家列入黑名单,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天都要塌下来了呢。
“这天…怕是要塌了吧。”
老迈沉沉的声音不减哀痛,书房之中,立着不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各自藏着心思,但露在面上的全是哀伤,至于几分真几分假,谁也没有去揣测探究。
今早七点,省城警方越过市局,直接以登门形式通知苏家:苏梦兰昨晚坠楼,送往医院的路上死亡,死因疑似与一名叫温建良的建造商有关。
并要求其姐温美玲接受调查。
一溜儿身穿制服的警察不卑不亢地等在门口,丝毫不觉得在这个悲怆的当口前来问询是不是太过不近人情。
“不可能!”温美玲这几天失眠憔悴,一听说温建良死后还要被问罪,当场就崩溃了,尖叫着抱头痛哭,“我弟弟也死了!我弟弟也死了!凭什么我弟弟连死了都要被泼脏水!是苏梦兰那个贱女人勾引我弟弟的!一定是!”
“啪——”一记重狠的巴掌将温美玲甩到了桌底,苏老太爷脸色阴沉地盯着她,“再胡说一句,就滚出苏家!”
“爷爷!”温美玲不甘心地怒吼,“我弟弟从来安分守己,怎么可能惹上人命官司,更何况他也死了,人都死了怎么还能追究那么多!”
“我们阿兰也死了…”苏长敬痛失亲妹妹,此时双眼发红,浑身发颤,要不是苏逸一直牢牢扶着他,恐怕下一刻就要软倒在地。
在此之前,苏家几乎要遗忘了的一个孩子,竟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来让大家记住她,到底是遭遇什么样的折磨,才会如此绝望?
苏长敬光是想象妹妹经历过的事情,就再也忍不住了,他像是要将积攒多年的不满喷发出来,死死抓着苏逸的手,对着温美玲一阵红一阵白的脸狠声问:“你弟弟安分?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你弟弟对我们阿兰存了什么心思,你当我们都瞎了吗!”
苏长敬这辈子都温温和和,如他名字一般恭顺,要不是得知本就命苦的妹妹好不容易脱离苦海之后,居然最终以这样惨痛的方式结束生命,一向以和为贵的他不会在此时此刻有这样激烈的情绪爆发出来!
“你——”温美玲被问得丝毫答不上来,身旁的丈夫苏长德面色不豫地回了一句:“你们阿兰是一条命,美玲的弟弟也是一条命,死者为大,大哥你不要太咄咄逼人了。”
苏逸虽然辈分小,但听到这里却也按捺不住了,冷冷呛声:“二叔这样说就有点没道理吧,再怎么说,温建良也是外人,而梦兰阿姨才是您的妹妹。”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苏长德没好气地哼哼。
“够了!还嫌不够乱吗?”苏正鹤将拐杖用力砸向地面,“咚”地一下,红木质地砸向墙面,发出清脆的声音。
一屋子的人立刻安静了下来,连懒散坐在角落里苏长意也稍稍别过头看过来。
苏长意算是苏辛的三舅,苏逸的三叔,和苏长德一母同胞,但打从成年就一直在外游荡,鲜少回家,几乎没多少人见过他的模样。
他是昨天夜里的飞机,要不是老太爷说要过寿,又接到某道特殊的命令,他也不会提前结束逍遥自在的假期,赶过来看这场混乱的家庭大戏。
现在看来,苏家确实处于即将分崩离析的窘境,不知道那位的部署是不是也可以轻松一点了?
但他毕竟还是苏家人的身份,现在如果露出一分半点的幸灾乐祸好像不大适宜,见老人家年纪大脾气也不小,便不痛不痒地关心了一句:“爷爷消消气,有话咱们慢慢说。”
他懒洋洋地站起来,扶着腰际叹气:“虽然和梦兰妹妹没见过几次,但她毕竟是我妹妹,好不容易回趟家,迎接我的居然是这样可怕的消息…”
他说着说着便朝自己的房间走去,那落寞的背影看上去确实格外悲痛。
苏逸不禁朝苏长意方向看了一眼,这位三叔叔,他从出生起就没怎么见过面,今天应该算是第一次正式会面,想不到和苏长德夫妇大不相同,还是个有些情意的。
只是苏逸永远不会知道,苏长意其实更是一枚藏得极深的棋子,至于什么时候动用,就看苏家究竟还能走到什么地步了。
许你温柔一场 第288章 联系不上姑姑
苏长意一走,所有人都变得讳莫如深起来。
这里全是苏家人,在苏梦兰的事情上,谁都有份表达惋惜痛苦,可真正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两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一个是苏梦兰的丈夫,纪彦民。
还有一个便是…
“为什么苏辛不在?”苏袖皱眉说出大家的疑惑,温美玲赶紧拉了她一把,“小孩子别多话,不是要练习吗?回自己的房间去。”
苏袖撅着嘴很是不高兴:“妈妈,您没听说魏老太太的寿宴和咱们的撞一起了吗?还有唐家那位也是…我在想到底还要不要去魏家表演呢…”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有的没的!”
苏长德正觉得憋闷,见女儿依然天真不解世事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他自认自己足够精明,但也架不住老婆孩子没一个聪明的,但凡她们两个能有苏辛一半的魄力,苏梦兰一半的决绝,他也不至于混到现在还只是苏家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连今年的周年酒会都只是第一排的普通座位而已!
苏逸都能是宣讲嘉宾,他作为苏逸的叔叔长辈,居然只能坐在底下聆听教育么?
越想越是气闷,所以刚才才会对苏逸冷眼相看,可他的老婆孩子没有一个懂他的心酸,只知道在这里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争得面红耳赤!
温建良死了也就死了,谁知道是得罪了哪家财大气粗的建造商被人暗地里给做了?偏偏温美玲却整日以泪洗面,搞得他连家都不想回;现在苏梦兰又出了事,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到了苏长敬那一脉上去,这么下去,别说苏辛回来搞天搞地了,一向行为谨慎的苏逸恐怕将是苏家下任最稳妥的接班人!
这么大家业落在一个年纪不足自己一半的孩子手里,他苏长德混了大半辈子图的是什么?
“带走吧。”内心正汹涌波荡,已经恢复平静的苏正鹤终于又发话了,这话一出,却是让本就焦躁不安的温美玲一下子恐慌起来。
“爷爷?你什么意思?你让他们把我带走吗?”
门口的警察闻声而动,立刻走进来将温美玲团团围住。
“请跟我们走一趟吧。”当头的一个面无表情地开口。
既然这家人都松口了,那么接下去的事情会顺利得多,目击证人也已经在省厅等着了,苏梦兰的案子到底能处理得多干净,不至于让那位小心呵护在心尖尖上的人迁怒加诸,可决定着他们能不能好好过个年了!
“爷爷?您是不是糊涂了!”
苏长德也大吃一惊,他以为再怎么样,都不至于在这个时候把温美玲推出去,苏家不是一向最注重门风的吗?这么一来岂不是暗指家风不正,内里沆瀣,才让苏梦兰命丧黄泉的吗?
“不要!不要抓我妈妈!”
苏袖更是哭了出来,紧紧抓着温美玲的手不肯放开。
“我不走!我不走!我弟弟没有罪!我什么都不知道!”温美玲眼泪唰地落了下来,和苏袖死死抱在一起,怎么也不肯松手!
“只是例行询问,请温女士配合。”
依然是没什么起伏的语声,却是死死板板地落在温美玲耳中,她惊跳起来,冲出老远,躲在沙发背后一个劲儿地摇头:“我不会去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我只是告诉他,苏梦兰那时候正在做义工…”
糟糕!一说完,她就后悔莫及地捂住嘴!
“果然是你!果然是你们这对不知羞耻的姐弟!”
苏长敬第一个反应过来,右手一挥,将苏逸也挥到一旁,不等其他人反应,身形消瘦的他已经整个人扑向瑟瑟发抖的温美玲,下一刻,苏长敬的双手死死掐住温美玲的脖子,龇牙的时候,整个人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戾气:“你们还我妹妹!还我妹妹!”
“咳咳…”温美玲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翻白眼了,呼吸不畅,意识游移,眼看着又要出人命了!
但无论是谁,居然都没有人立刻上前阻止!
似乎默认了这场悲剧的宣泄方式,就是让苏长敬爆发一场!
“爸!”苏逸从没见过这样的父亲,一时间心疼不已,刚想上前将他拉回来,眼角余光瞥见小心翼翼地躲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儿子苏乐,感激示意他过来。
“爷爷…”奶声奶气的声音缓和了房内一触即发的气氛,苏乐眨巴着大眼睛,天真无邪地望着房间里的几位大人,“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吗?为什么不带阿乐一起玩呀?”
“噢,我知道了,是玩掐人游戏吗?”苏乐迈开小短腿一蹦一跳地前走,小心地移到已经濒临崩溃的苏长敬身旁,小手软软地搭在他青筋突起的手背上,扬起小脑袋可爱发问,“爷爷,阿乐也要玩掐人游戏,但是一定要轻一点噢,不然会出人命的哎!”
稚气童言在房间里轻扬,一颗颗被世俗沾染的成人之心忽然之间都安静了下来。
苏长敬依然面色潮红,但眼底迸射出的疯狂渐渐缓和下来,看着小小的孙子攀附在自己身旁,再也没有比一家人完完整整更快乐的事情了。
“阿乐乖,爷爷现在有点事情要忙,你先回自己的房间去,嗯?”
即使内心还处于奔涌的恼怒之中,对着苏乐,苏长敬仍努力维持平日里的温和。
“爷爷现在就陪我玩儿嘛!”苏乐接到苏逸的眼神,更加卖力地演出,抓着苏长敬的手小心翼翼地拉了下来。
苏长德和苏袖急忙迎上去,将险些晕厥过去的温美玲一起救了下来。
“疯了…疯了…”
得到自由之后,温美玲还是浑身僵硬地立在角落里,一脸恐惧地捂住自己发红的脖子,不敢置信苏长敬竟然也有这样不顾一切的一面,更可怕的是从头到尾,苏家的主心骨都无声无息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是本就抱着让苏长敬将她活活掐死的想法吗!
“走吧,温女士,看来你在家里也并不是很安全。”
等候已久的警察见事态已经平息,这次不再留给温美玲喘息的机会,直接一前一后架着她往外走。
“妈妈!”苏袖刚要奔出去,被脸色难看的苏长德拉了回来。
“你妈妈不会有事的。”他说得很低,也不知道苏袖有没有听进去。
而苏乐完成任务之后,悄悄地溜到苏逸身边,眯起眼笑的时候,那狡黠机灵劲儿像极了小时候的苏辛。
苏逸内心酸楚,想到苏辛如果知道自己母亲的事情,该有多伤心。
“阿乐,能联系上你的姑姑吗?”
苏逸知道,苏乐和苏辛之间一直有一套属于他们的联系方式。
但苏乐却不高兴地皱起小眉头来:“联系不上,从前天开始,我就一直联系不上姑姑了。”
许你温柔一场 第289章 和你有关
画面已经很久远了,经过特殊技术打造之后还原出来的影像,正源源不断地盘旋在头顶和四周的屏幕上。
这是一场岁月的变革,从左往右,从下至上,一场接一场的时间交替,演绎出一座古老村庄的历史演变。
苏辛屏息静气地看着,看到画面上悠然自得的快乐,闲云野鹤的清闲,天真稚气的孩童在田地里奔跑,慈爱良善的大人在河边交谈…
这样的宁静祥和结束于陡然而生的变故!
火光!
汹涌猖獗的火光!
如死神射出的最无情的子弹,燃烧了全部渴望存活的生命和往日里最普通而又最幸福的时光!
她看到那火舌像淬满毒药,一路疯狂掠夺,疯狂占有!
她听到那些挣扎在火光之中的无辜生命是如何咆哮痛呼,如何拼命逃窜,如何被死神再次狠狠拉了回去!
她突然站了起来,眼神死死地盯着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那里有一小块高耸的石头,石面上还有尚没有被破坏的青苔,光滑的石面甚至还有清澈的溪水流淌而过,和不远处人间炼狱截然不同的一块安全之地。
然后,她看到了他。
一个小小的孩童,躲在石头之后,头上裹着方巾,眼睛探出石面,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父母好友家族亲眷一一被火舌吞噬,看着他们的身体迅速枯焦,看着他们的哀嚎被一遍遍放大之后又渐渐趋于无声…
杀戮…
朗朗乾坤之下,肆无忌惮的杀戮!
而这竟被一个四岁的孩童牢牢看在了眼里,记在心里,刻在往后二十三年的生命里!
“不——”苏辛竭力想要睁开眼,却只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以为自己会被这样压抑的氛围给彻底淹没!
突然,一只干枯却有力的手掌将她一把拎了起来。
“醒了?”
矮婆沧桑的声音响起,苏辛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此时正躺在一张破败的床上,什么环形影厅,什么四转画面都不见了。
“大概是十多年前吧,那个孩子找到这里来,寄存了这段回忆。”矮婆不知道是在感叹还是在欷歔,一阵沉默之后,又缓缓继续道,“‘灰’世界的存在是寄存所有不愿意被人探知的秘密,然后交换任意一个别人寄存的秘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这种贩卖和收购的行为是非常不道德的,所以你看,我们没有一个人活得健康明朗。”
他们浑噩度日,过得像行尸走肉,不过是为了偿还心中的愧疚罢了。
苏辛还处于震惊之中,半晌没有接话,矮婆将手掌摊开,上面依然是那条颜色深浅不一的方巾,她将方巾轻轻系在苏辛的手腕上,眼里有温润的光在轻轻闪动。
“孩子,你和他有牵连不断的缘分,不然不会时隔这么多年,竟然是你过来索要他寄存的秘密。”
苏辛愣愣地看着这块熟悉的方巾,苦笑:“矮婆,你实话告诉我,他当初换走的秘密是不是和我有关?”
“你啊…”矮婆不得不称赞苏辛的聪慧,事到如今,确实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她诚然点头,“没错,他换走了苏家的一个秘密,不,或者说,换走了一个五大家族最忌惮的秘密,而那个秘密…”
矮婆一字一句地告诉苏辛:“和你有关。”

驱车前往老宅的时候,苏辛终于打开了手机。
无数条消息接踵而至,她趁着红灯的时候点开最上面的一条,而后直到绿灯亮起,这个刚从“灰”世界出来的小姑娘独自趴在方向盘上,将自己蜷缩成最孤单的姿势。
她想过自己有一天没有妈妈,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甚至于,她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全然无知。
最新的消息是小巴发来的,带着沉重的担忧:——辛姐,你去哪里了?没事吧?节哀顺变啊…
节哀?
她早该知道妈妈一定经历过什么无法承受的事情,否则怎么会至今没有跟她联系,哪怕明知道纪彦民在她身边会很安全,她这个做女儿的却还是忙于自己的事情,没有分出更多的精力去照顾妈妈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