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里正窝着火呢,就见她的心腹丫头金宝儿面带喜色进来了。
“三奶奶,您让奴婢打听的事奴婢打听清楚了。”
“说。”她不耐烦地瞪了金宝儿一眼。
“奶奶真的是神机妙算,那张姨娘果真是寻了个空子往家里捎信,让家里的人来看她呢——”
秦玉珠斜瞥了她一眼,张姨娘是贫家之女,并非家生子,说起来也是良妾,蒋佑临走之前最宠的就是她,她是随着蒋佑临上任的,回府之后最会装穷的也是她,只是穿旧衣裳戴旧首饰,以张姨娘的嘴甜卖乖劲儿,说是没私藏财物,说出来谁也不信,既是私藏了就不敢常留在身边,定是要往娘家送——
正巧让她抓一个大把柄——若是往常她自是会从长计议,只是此时她受了大“委屈”想着的只是找人出气,太太看不顺眼就看不顺眼,反正她是要跟着三爷去任上的,秦家的闺女哪里就不如薛家的闺女了?她就是要出这口气!
闵四娘低头描画着赤骥,虽是闺阁手法,不似画画倒似是描绣样,却像这马画得极为神骏,看得出有些功力,她画得认真,竟连蒋佑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后看她画画都不知情,蒋佑方越看越想笑,最后忍不住笑出声儿来了。
“呀,六爷,您怎么不说话啊,吓死我了。”闵四娘拍了拍胸脯。
“我是在笑六奶奶好有闲情逸志。”
“我是小儿媳妇,在婆婆跟前立完规矩,除了这闲情还有什么。”闵四娘笑道。
“要不怎么说咱们是神仙夫妻呢。”
“六爷今个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蒋佑方过了大年初六就去衙门里做事了。
“今个儿下晌没什么事,我就回来睡觉了。”
“六爷,要是上官来查,见你不在可怎么是好?”
蒋佑方听她一说立刻就笑了,“你呀…”
“六爷,老爷本是要让你做一番事业出来的,您就算是不给旁人看,也要给老爷看,更不用说如今府里事多,您还是——”
蒋佑方皱了皱眉,“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我就是不耐烦见那些人溜须拍马的样子,我不过是一小小的笔帖士,倒有数位大员与我称兄道弟的,还有几位自许清流的,我没做什么呢他们就给我脸色看。”
闵四娘摇了摇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啊。”她想了想就笑了,“这倒让我想起一事,我在乡下的时候,有一背锅又嘴歪,丑如钟魁的人去集市,头一天去的时候大人小孩都去看,第二天连隔壁镇的人都去了,第三天有人为了看他踩掉鞋的,可是一年之后,后来他天天去,也就没人看他了——”
蒋佑方先是侧头听着,听她讲得越来越不像话,立刻脸上就带上了装出来的薄怒,“好啊,你竟然编排你家六爷我,看我怎么收拾你…”他伸了手去呵闵四娘的痒,闵四娘缩着脖子躲,却不想碰翻了画上的墨,红红的墨汁一下子撒到了画了一大半的赤骥马上——
“呀…”闵四娘瞧着那马,直叫可惜,蒋佑方看了也觉得闵四娘这马画得不易,赶紧的拿了宣纸来擦,那红色的颜料染了赤骥马的马蹄,远看竟像这马浑身浴血,血迹漫延开来,将画的下方污了一大片,赤骥马——
闵四娘微微有些发愣,她没想到会应得这么快——今日蒋佑明一行不过走了七日罢了——她的心开始突突的跳了起来,她重生这么久,只灭掉一个雪梅,这一下竟然砍掉蒋至先一臂吗?
蒋佑方见她在愣神,以为是可惜了这画,“四娘你不必介怀,这红颜料,再加别的涂上,画片祥云也是成的。”
闵四娘摇了摇头——“只不过是一副画而已。”不过是一副画而已,不影响大局,局已经布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没想到的是她这边惦记着蒋佑明一家子,另一边蒋家三房又闹将开来。
张姨娘伴着蒋佑临在任上,确实是攒了些体己,她又是个眼界窄的,眼见自己年龄渐长,因着嫁进来的早,在蒋家的时候喝了两年的避子汤,随着蒋佑临到了任上虽停了药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找了大夫看才知道,那避子汤霸道竟伤了她的本源,这辈子再难有子,争宠之心也就慢慢变成了敛财之心,一来二去的也很是敛了些身家。
她知道秦玉珠的为人,若是知道了她有这些身家,必然会想方设法的谋夺,只有联络家里人将财物慢慢的捎走才是上策,她打点了看角门的婆子,将她嫂子偷偷放了进来,姑嫂说了几句闲话,她就把夹带有东西的包袱给了嫂子,谁料天将傍晚,她刚送走了娘家嫂子没一盏茶的工夫,就听见外面一阵的喊打喊杀的喧闹。
秦玉珠的心腹陪房王安媳妇带着一帮的丫头婆子,直接踹开了她的门。
张姨娘一见那王安媳妇身后婆子们押着的嫂子,立时就萎顿在了地上,这下子完了,全完了——
“奴婢夜里巡院子,竟见有人抱着个包袱偷偷的躲了起来,奴婢就叫了人把她给拿了,从包袱里面搜出了这么长的金条足有二十根——她却说是姨娘给她的,她是姨娘的嫂子,奴婢却是不信了,姨娘的月钱一个月不过五两,哪里有这样的身家?”王安媳妇不怀好意地盯着张姨娘。
“我——她确实是我嫂子,她带着的是三爷给我的私房。”张姨娘看见嫂子求救的眼神,知道自己这次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豁出去了。
“哦?”王安媳妇挑挑眉,“既是如此,那也得请姨娘随奴婢去三奶奶那里走一趟了。”
修姨娘所居的跨院,离张姨娘的居所不远,不用刻意去听都能听见里面的动静,大吵大闹的说是捉了贼要去见三奶奶,傻子都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绒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当时听着外面的动静吓得脚都软了,“姨娘…”
“你把门户都关严了,谁叫都不开门就是了。”修姨娘拿出了一串念珠,双手合什,阿弥陀佛,她已经花钱消灾了,只盼着秦玉珠不会斩尽杀绝,做人姨娘人为刀殂我为鱼肉——
这边三房闹得欢,只剩下邵姨娘这半个主人的大房闹腾得也不轻,邵姨娘摸着疼痛的肚子,脸上直冒冷汗,不停地打发着丫头往外传信,“司马姨娘与二奶奶都是怎么说的?”
“司马姨娘说二奶奶在太太那里盘帐还没回来呢——”
“你没说我要生了吗?”
“奴婢说了。”
邵姨娘一闭眼睛,想到司马静哄她的那些话,想到她对司马静说的,蒋佑明曾经救过一个江湖的草莽,据说是漕帮的头目——想到她说的偷偷听到婆子们说蒋佑明备了平民的衣裳,想到她说的银票大丰号的银票——
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是一阵的翻腾,“你去喊人!你去满院子的喊!喊我要生了!快去!咱们院子里剩几个人你叫几个人!快喊!”
那丫头也没了主意,扭头就往外跑,这院子里剩下的婆子丫头都是没本事往外走的,早就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混吃等死,小丫头喊了半天也没几个人有动静,那丫头没法子了,只好去外面喊。
没想到正巧碰上了送东西的银玲,“银玲姐姐!银玲姐姐!快救人啊!”
银玲一听她喊就是一愣,赶紧的往这边跑,“你怎么了?”
“我家姨娘快生了。”
“有没有去报给太太和二奶奶?”
“太太那里我进不去,二奶奶不在院。”
银玲略一闭眼,“你等着,我去报给我家六奶奶知道。”
那小丫头站在院外直搓手的等着,过了快有一盏茶的工夫,才见几个人打着灯笼往这边走,却是府里姨娘生产常用的产婆,他们这一群人往大房的院子里走,到了邵姨娘的屋里,邵姨娘却已经晕了过去。
众人心里都明镜似的,大爷带着大奶奶走了,独留了邵姨娘在家里,虽说这家里姨娘产子也自有规矩,可这院子里没有了掌事的奶奶,一个姨娘能有多大的本事,号令得动几个人。
更不用说大爷一家走得蹊跷,这府里谁是傻子?心里都有一杆秤,自是不愿为了一个姨娘多操心还要得罪太太。
那个产婆一边说着“造孽啊造孽。”一边挽了袖子去摸邵姨娘的肚子,却见邵姨娘的身下流着一滩的血水,心里登时就是一惊——
司马静喝着乌鸡粥,嘴角带着笑,邵姨娘果真是傻得可笑,如今大爷一家已经走了,该被透出去的信儿已经全都透给了太太,她和她肚子里的那块肉,死活又有谁管?只可惜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实实的是不会投胎。
蒋佑昌从后面摸了摸司马静的肚子,“我看你这肚子长得真快,人也越发的标致了,这次怕是个儿子无疑。”
“是个闺女你就不要了?”司马静娇声说道。
“先开花后结果,你必定不像旁人一般,只开花不结果。”
司马静轻点蒋佑昌的额头,“你这人,实在是坏透了。”
“我若不坏,怎会有你的好日子。”
“唉,等会儿你去婉娘那里?”
“你肚子大了,我又不爱看朱氏那张脸,不去婉娘那里去哪里。”蒋佑昌以为她是吃醋,亲了一下她的粉嫩嫩的小脸。
“你可饶了她吧,你去了几回二奶奶就骂她几回,可怜婉娘就是背地里哭,不敢跟你说。”
“那个酸汁娘子!早晚休了她!”蒋佑昌一听火就腾腾的直冒。
“人家是公主的外孙女,哪里那么容易休弃。”司马静说道,她又指了自己贴身的丫头腊梅,“不如你今个儿就在外屋睡,我让腊梅服侍你,二奶奶若骂,让她只骂我一个好了。”
蒋佑昌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腊梅,腊梅今日穿了雪青的里衣,桃红的比甲,长得虽非十分的美艳,却是个清秀的佳人儿,难得的是眼睛长得好看,细细弯弯的会暗地里勾人儿,他早就相中了,只是碍着司马静有孕没有讨要,却没想到司马静如此识趣。
“你可舍得?”他掐了一把司马静的腰。
“我的就是二爷的,有什么可舍不得的。”
“好,果真是我的好静丫头。”蒋佑昌用力香了司马静一大口,搂着腊梅就往外屋去了。
司马静瞧着小鸟依人的腊梅,心里面冷笑,小让你先得意些日子,若非是我有孕,怎么会让你占这天大的便宜。
第二日一大早,闵四娘早早的过去给蒋吕氏请安,蒋吕氏正拉着薛静安的手说着外面的事儿,“我前日啊,到福郡主家吃酒没想却遇上你大嫂了,你大嫂可是个有福气的,又怀上了,还是整日想吃酸的,怕又是个儿子。”薛静安的大嫂子也是宗室女,虽只得了个县主的名份,却也是在宫里极有脸面的,难得的是会生,进了门就连生了三个儿子。
“您啊,可别当着她的面说这话,她盼闺女盼得到处找送女观音呢。”薛静安笑道,见闵四娘来了,立刻招手让她过来。
闵四娘福了一福身,“给太太请安。”
“你来了。”蒋吕氏对闵四娘这个儿媳妇,横挑竖挑除了尚未有孕挑不出一丝的错来,这个媳妇嘴也甜,遇事行事也有章法,可就是没办法像对薛静安一样,从里往外的喜欢,“听说你昨晚上做了一件大好事?”
闵四娘佯装吃惊,“什么好事?我怎么不知?”
“你派去的产婆,救了你大哥院里的邵姨娘一命啊,可惜了孩子没保住。”蒋吕氏这回声音里连婉惜都懒得装了。
“哦,是我院子里的丫头,遇上了邵姨娘身边的丫头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回来跟我说了,我自作主张的派人请了养在外院的产婆。”银玲来找她拿主意的时候,她想得明明白白,邵姨娘的丫头见着了银玲,这事儿瞒不住,她若是不管邵姨娘她这个单纯善良的六奶奶,可就要让人背后嚼舌头了。
蒋吕氏点了点头,“嗯,这事儿你做得好,本就是你二嫂思虑不周,邵姨娘虽说还有半个月才到正日子,可这女人生孩子哪有卡着点来的,早就应该派产婆候着才是。”她这么轻轻一推,大房死了个庶子的责任,就落到了朱么娘的身上。
“二嫂也是初次学着掌家,一时没想周全。”
“哼,我看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整日跟你三嫂混在一起还能有什么好?你听说了没?你那三嫂,昨个儿半夜抽风搜起自己的院子了,搞得姨娘们又哭又闹的,这姨娘们有些个私房往家里捎本是常事,做奶奶的睁一眼闭一眼就是了,秦氏也是大家子出身,眼皮子怎么这么浅。”蒋吕氏这话就是说得极重了。
“想得丢了东西。”
蒋吕氏笑了笑,“你啊,你倒是不得罪人。”
她们这边刚说完,朱么娘和秦玉珠就到了,蒋吕氏也没给这两个人好脸色,只是让她们站到一边伺候着,真的是说都懒得说,问都懒得问。
这边刚用罢早饭,就见裴大贵家的哭着进了院子,连滚带爬地到了蒋吕氏跟前,“太太!太太!出事了!大爷!大爷!”
蒋吕氏立时站了起来,“大爷怎么了?”
“大爷一家子前天遇上了山匪,只跑出来一个长随,骑了快马回来报信儿,说是亲眼看见大爷和两位少爷全都被砍了头,大奶奶为保贞洁碰石而死!”
“啊?”蒋吕氏一声惊呼厥了过去!
丧事连连
蒋家长房一门被屠,蒋吕氏昏迷不醒,蒋至先知道了此事晃了两晃被怕他出事的蒋佑昌牢牢扶住,整个蒋家从过年一下子掉到了数九寒冬。
朱么娘拿管事的将一应过年的喜庆饰物全部撤掉,虽因有长辈在不能挂重孝,却也是红灯笼换蓝灯笼,上下人等通通着了素衣,因大房已然无子,三房的蒋纯斌披麻戴孝跪在灵前充当孝子,蒋佑昌在家里主持着大局,蒋佑方亲自带着人马去迎灵。
蒋佑明一家四口并未随着大队人马而行,而是换了百姓家的衣裳坐着两辆马车,只带了几个心腹的家人轻装简从走了官道,护着他们的人马看里面的衣裳是漕帮的人,他们眼看着就要到已经通了航路的永昌港,弃车登船,那运河是漕帮的天下,登了船自可保平安。
可是就差这十几里的山路,就遇上了这么一股悍匪,听当地的官员说此处已经十几年没有过匪患,却没想让蒋家的人遇上了这事儿。
蒋佑方心里清楚,这事儿不会是普通的劫匪打劫,怕是蒋家的仇家所为,为的就是斩断蒋家的大房一脉,心里面不由得埋怨父亲不该让大哥去外地赴任。
待见到了蒋佑明一家的尸首,蒋佑方浑身就是一颤,转过头不忍直视,虽说此时天气寒冷,地方官吏又找来了冰块等物镇着,这一家四口仍是奇惨无比,蒋佑明和两个男孩的头是被后缝上去的,大嫂碰石而死半张脸血肉模糊,四口人身上都换了新衣裳,眼睛却都是睁着的,似有沉冤未雪。
“蒋大爷和大奶奶还有两位小爷的眼睛——”忤作束着手站在旁边也是叹气。
“就这么入敛了吧。”蒋佑方转过身,一挥手,从京里带来的几位下仆净了手,将尸骨搬入从京里特意运来的棺木当中,这些人首先抬的是蒋佑明,谁知道一动蒋佑明的尸首,蒋佑明的圆睁的眼睛里,忽然流下了两道黑黑的血水来,吓得这些仆人赶紧松了手往后退。
“你们退什么退?摔着了大爷我让你们全家赔命!”蒋佑方斥骂道,他又转过头温言对着蒋佑明说:“大哥,我知道你冤枉,咱们蒋家忽失长房,这样的血海深仇不能不报,大哥的冤仇,为弟一定亲手替大哥报!”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去合蒋佑明的眼睛,许是这段话真的管用,蒋佑明的眼睛终于被合上了。
这边尸首总算是都入了棺,蒋佑方带来的二十个和尚、二十个道士开始念经,为首的那位白胡子道长把灵幡交给了蒋佑方,“劳烦六爷,这一路上要不停地喊着大爷和大奶奶还有两位哥儿的名字,免得他们魂灵留在他乡吃苦。”
“嗯。”蒋佑方点了点头。
这一行人走一路撒一路的纸钱,喊一路的名字,一边走了十天才回到京城,京城的蒋家早已经是居丧之家的样子,蒋至先披麻戴孝带着蒋家的所有男丁站在巷子口迎着长子一家。
长子嫡孙全部夭亡,整个家族的血脉算是断了一半了,就算是身为长辈一样是悲痛难抑,非得穿重孝不能表现其哀。
蒋佑方下了马,跪在了地上,“父亲,我把大哥一家带回来了。”说罢不由得泪流满面。
“好,回来就好。”蒋至先拍了拍蒋佑方的肩,“咱们蒋家的擎天柱倒了啊!倒了!”他说完之句咳了两声,半天才喘匀气,不过是十天左右的工夫,原本保养极好如四十许人的蒋至先已经老态尽显,乌黑的两鬓如霜染般的白了大片。
蒋家这边要做整整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道场,往来吊唁的人马络驿不绝,就连天昭帝也亲自下旨旌表蒋佑明,下旨亲封蒋佑明为三品光禄寺大夫,蒋林氏三品诰命夫人,以抚爱臣丧子之痛。
宣旨的太监念完辞藻华丽的旌表,他身后的两名太监将新制的官服送上,蒋至先亲自接了,“臣跪谢皇恩…”
“蒋大人,您也不必太难过,圣上说了您还要多看后来人。”传旨的太监说道,他说完又特意的看了蒋佑昌一眼。
“陛下如此深恩臣粉身碎骨也难报陛下万一。”蒋至先一个头磕到地上,竟然磕出血来了。
这边刚刚发送完蒋佑明一家四口,那边远在江西老家的蒋家七爷蒋佑良一身重孝的回了蒋家,跪地报丧:“老太太头年就生了几场病,二月二十不知道从哪个碎嘴的下人嘴里听说大哥一家子都没了,当场就吐了血了,纵使是换了几大夫用了无数方子都没能醒过来,三月初七晚上醒来说了几句话,人就没了——”蒋佑良一边说一边哭,他如今年龄也不大,不过才十六岁的孩子,虽一路上有管事仆从伺候着,却难掩满面的凄色,一张小脸又黄又瘦的,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
蒋至先这回是连一点的力气都没了,就是呆呆地坐在太师椅上发愣,蒋家的人乍一听这个消息,又是一阵子的悲声大作。
如今蒋家老太太没了,这蒋家是丧事连着丧事,阳春时节依旧春寒难抑。
蒋家自蒋至先往下,凡是有官职的全部请旨丁忧,天昭帝夺了蒋至先、蒋佑昌、蒋佑临的情,别的都一一的准了他们守制居丧。
本来蒋佑明没了就该将坟茔安置在江西老家,因碍着老太太还在,怕老太太受不了这才暂时安置在京里,如今老太太既已经没了,自是由蒋家四爷蒋佑荣、五爷蒋佑伍、六爷蒋佑方、七爷蒋佑良一道护送着往江西而去,蒋家瞬息之间空了大半。
他们走后,蒋至先一个人关在书房里,瞅着蒋佑良暗中送给他的书信发呆,他不用拆开都知道母亲临死前交给他的信里写了些什么,无非是蒋吕氏心如蛇蝎不守妇道难为嫡妻,早早的了结了她为他们祖孙复仇——
可这蛇蝎也罢,毒妇也好难道不是他们母子引入蒋家的吗?此时——蒋吕氏手里有他的把柄,在宫中有庞贵妃,在宫外有打手受她役使,在家中有三子一女,蒋佑明没了,他能再让蒋佑昌失了嫡子的身份吗?蒋家那才是真正的败了呢。
就因知道他有如此的顾及,蒋吕氏才如此的有持无恐,步步紧逼!真逼急了他,休怪他——
他抬眼望向窗外,却不由得想起了赵氏的音容笑貌,“我错了啊!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传说中悲伤难抑,抑郁成疾的蒋吕氏正喜滋滋地在自己的房里吃燕窝粥,蒋吕氏自是知道蒋至先得了蒋佑良暗地里给他的信,就是不得着这封信,她和蒋至先彼此也心知肚明,他们夫妻不止是同床异梦,私下里倒比那累世的仇人还要仇深似海。
可那又能怎么样?蒋至先还得指望着她的儿子,指望着她的人脉呢,他就连现在就制死了她都不敢!她若死了,本来就风雨飘摇的蒋家,立刻就是大厦将倾!
若是等个五年十年的蒋佑昌能独挡一面,她要蒋至先做什么??
五月初五端午节,也无人有过节的心思,只是各屋都各自领了粽子,安静的吃了完事。
可这个夜里蒋家却有了大事——司马静要生了!
朱么娘半夜起来穿了衣服亲自守在外面,蒋佑昌亲自下帖子去请大夫,早已经备好的产婆进了司马静待产的耳房替她接生,就连蒋吕氏都派婆子来查问过几次。
司马静原本在孕中就没少补养,整个人胖了三圈不说,肚子也是极大的,一连折腾了一整个晚上,这才生下了一个——女孩。
朱么娘狠狠地掐自己的大腿里面的嫩肉这才忍住了笑,这真的是有多大的排场就现多大的眼,本就是为了生男胎才嫁进来的,轰轰烈烈的怀上了,轰轰烈烈的补养了,却没想到生下来的是个闺女。
蒋佑昌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走了,朱么娘待他走后这才痛痛快快的笑了,这真的是报应啊!报应!她看她司马静还美什么美!
“姨奶奶如何了?”
“姨奶奶听说是个闺女就力竭晕过去了。”产婆小心翼翼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