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三被逼急了,一计浮上心头,忙慌地说:“老爷不如趁着七小姐大喜之日,宾客盈门,拿出一幅惊世之作来,那会子,人人看在老太爷的面上都要吹捧老爷一番,就连柳家的人给老太爷、大老爷面子,也不好为难老爷,这么着,旁人瞧着,兴许会以为老爷跟柳家又翁婿和睦了呢?过了这个坎,谁还敢小瞧老爷?”
凌尤胜琢磨着也是这么回事,过了这个坎,哪里还用像是街边落魄书生一样拿着一叠画去四处叫卖,“你好生劝着钱谦,且叫他画出一幅上等的绝作出来,待八月十六那一天送到我手上,我拿给来喝喜酒的老爷们看。”
“这么着就对了。”吕三暗暗地抹了一把汗。
凌尤胜有了主意,镇定下来,又没事躺在床上日复一日地等着,好容易熬到了八月十六那一日,一大早,就催促兰芳父女二人去取画。
父女二人空手从花园回来后,就劝说凌尤胜道:“那什么七君子胡搅蛮缠,缠着我们讨要喜钱,不放我们进花园。老爷不如自己个去,今儿个七小姐大喜,老太爷没有拦着老爷不许老爷出院子门的道理。”
凌尤胜在屋子里憋了几月,也觉气闷,又依稀听见鼓乐声,想起老爷席上觥筹交错、谈笑宴宴的场面,不由地心痒起来,恨不得立时回到在画坛呼风唤雨的时候,由着兰芳伺候着换了一身草绿色锦袍穿在身上,又正儿八经地对着镜子整理了发髻,见除了腿脚还有些瘸,脸上伤已经好得差不离了,就竭力摆出昔日倜傥飘逸的样,昂首阔步地走出丹心院,见门房上婆子果然没拦着他,心里一喜,出了丹心院,问得钱谦自惭形秽没去宴席上正留在麟台阁内,就立时向麟台阁去。
早盯着凌尤胜的丽语瞧见凌尤胜出了丹心院,立时进三晖院说给凌雅峥听。
凌雅峥站在梧桐树下,听着隔壁院子里,凌雅嵘跟雁州府的嫡出千金们坐在一起谈笑宴宴,立时叫了邬箫语来,“你去,告诉九小姐,我随着莫家三少爷,去麟台阁了。”
邬箫语疑惑地说:“小姐不是说看上秦二公子了吗?”
“只管依着我的话办就是。”凌雅峥说道,又打发梨梦去请莫三在花园一见,只觉凌雅嵘当会为毁了她的名声不叫她进纡国公府带着人赶去麟台阁,为保万无一失,又叫雁州七君子想法子将麟台阁里的下人支出去。
邬箫语忙应着,只觉自己该得过且过,不宜多想,于是就向隔壁的芳草轩去,离着老远瞧见廊下凌雅娴不耐烦地跟几个庶出女儿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凌雅嵘娇憨烂漫地坐在凌雅峨身边陪着一群嫡出千金有说有笑,就远远地站着看凌雅嵘。
凌雅嵘会意,拉着莫紫馨的手笑道:“改日,我也去陪着干娘念经去。”
听凌雅嵘自说自话地随着凌雅峥认了亲,莫紫馨笑道:“都随着你。”
凌雅嵘站起身来,并不向邬箫语走去,却是向自己屋后绕了一圈,静等着邬箫语过来。
“怎么这会子过来?仔细叫人瞧见。”
邬箫语心里打着鼓,在凌雅嵘耳边轻声说,“八小姐随着莫家三少爷去麟台阁了。”
“为什么去哪?”凌雅嵘忙慌地问。
邬箫语轻声说:“我也不知道。”
“莫非,他们……”凌雅嵘也知道曾阅世身上搜出了季吴天子才有的药,登时心里一激灵,疑心莫三、凌雅峥她们怀疑起了关绍,唯恐关绍落下什么东西在麟台阁内,忙心慌意乱地打发掉邬箫语,先前决心慢慢地靠近关绍,此时等不及,忙匆匆地就向前去,问人后得知关绍在前院、莫三不知在哪、凌雅峥进了后花园,一时寻不到人去前院喊关绍出来,心思一转,就又回了芳草轩,拉着凌雅峨的手笑道:“六姐姐,这边太闷了,咱们去花园里转一转吧。”
凌雅峨抽回手,拿着扇子在面前轻轻地扇着:“我不耐烦多走。”
早跟凌雅峥通气了的莫紫馨笑道:“我倒是想去转一转。”又问凌雅娴、柳银屏、柳银筝等,“你们想不想去瞧瞧?凌家的花园有趣得很,趁着今儿个爷们们都在前头,咱们去瞧瞧?”
凌雅娴无可无不可,柳银屏、柳银筝笑着应了。
莫紫馨拉着凌雅峨的手,说道:“凉飕飕的,去花园赏一赏秋景也好。”转而,明知故问地说道:“峥儿哪去了?”
“谁知道她又跑到哪里去了。”凌雅娴熟络地挽着柳银屏、柳银筝,跟在莫紫馨等人身后,就说说笑笑地向花园走去。
中秋才过,满院果子尚未来得及采摘,遥遥地又可望见漫山红叶,众女儿在花园中嘻戏说笑间,不知不觉间随着凌雅嵘靠近了麟台阁。
只要吓走了凌雅峥、莫三就好,凌雅嵘心里念叨着。
“哎,咱们回去吧。”忽地莫紫馨转过身,挡在走在前面的几位女儿跟前,拉着凌雅峨就要走。
莫非,她看见了莫三?凌雅嵘多疑地想着,笑说道:“咱们就要走了?去那麟台阁上,登高望远也好。”
“那麟台阁是两位哥哥的住处,怎么好进去?”凌雅峨蹙眉,转身就向回走。
“关哥哥、钱哥哥都在前面照应着呢,哎,八姐姐进去了,料想八姐姐是陪着祖母来的,有长辈在,怕什么?”凌雅嵘笑着,心知这一堆女儿中的关键就是凌雅峨、莫紫馨两个,于是一手拉着一个,就向麟台阁去。
“你当真瞅见长辈进去了?”莫紫馨问得含糊。
凌雅嵘肯定地说:“我瞧着进去了。”拉着一堆人到了麟台阁外,心道等凌雅峥落得跟凌雅文一样,看她还怎么欺负她。
“嘘,咱们不出声,吓她们一跳。”莫紫馨笑道,暗叹凌雅峥回头定要好生谢谢她才好。
凌雅嵘点了点头,瞅着一脸兴味盎然的莫紫馨,心道等瞧见她弟弟跟凌雅峥在一块,瞧她怎么扫兴去。
一群女儿按住腰上环佩,带着一阵馨香过了一道蔷薇花架停在楼前,蹑手蹑脚地走进楼里。
才进去,就听见楼上钱谦质问道:“三叔,你说是雁州府的老爷们向你求画,我才替你作画,怎地听说,那些画统统一二百两银子作数,进了当铺?”
凌雅嵘一怔,须臾便听凌尤胜安抚道:“贤侄,稍安勿躁,待三叔我拿了你这画去前头宴席上展一展,以我的名声,还怕埋没了你的画技?贤侄没事多画几幅,将来有的是人来跟我求画呢。”
“三叔……”
“父亲。”凌雅嵘已经听明白怎么回事,连忙出声喝止楼上的凌尤胜。
楼上一片死寂后,高高的楼梯上,脸色惨白的凌尤胜终于带着钱谦露出身形来。
“你们,怎么来了?”凌尤胜颤声地问,心里藏着的,就连谢莞颜也不能知道的最大秘密暴露于人前,心痛远胜得知谢莞颜惨死、心慌更胜过谋害柳如眉的事被揭穿。
莫紫馨推了推凌雅嵘,“嵘儿带我们来的。”
“嵘儿?”凌尤胜愣愣地看向掌上明珠,望见跟着凌雅嵘过来的四五个豆蔻年华的女儿已经向外去,忙要去追赶“站住,听我说……”脚下步伐一乱,人顺着台阶滚了下来。
“快叫大夫!”钱谦怔怔地站在楼梯上,望着滚下楼梯后流着鼻血依旧要阻拦女儿家的凌尤胜。
“啊——”地一声,被惊吓到的娇生惯养的女孩们立时向外跑去。
瞅着一群披红戴绿的千金花容失色,听着凌雅嵘喊“快请大夫”,坐在一棵遒曲的桃树上,凌雅峥踢了踢脚上丝履上缀着的鹅黄穗子,笑盈盈地望着。
“莫非那药,真的是给你母亲吃下的?”莫三站在桃树后,终于问出了口,若不是给柳如眉吃的,凌雅峥岂会那般恨凌尤胜,彻底没了尊严的凌尤胜,日后怕会成了行尸走肉一样的人物。
“所以,我只杀他的心,要他蝼蚁一样地活着。”凌雅峥笑着说。
莫三怔愣了一下,再看凌雅峥时,不禁带上三分怜悯。
“有没有很想保护我?”凌雅峥回过头来,对莫三一笑。
“……还求你多多保护我。”莫三暗暗撇嘴。
“走,去搜一搜关绍屋子里有什么。”凌雅峥跳下桃树。
莫三拉住凌雅峥,“若如你所说,关绍对季吴皇家的药知之甚详,兴许是皇家人,你要如何对付他?”
“叫他一辈子,做个忠良之后。”
第41章 心有灵犀
“答应我,就算你没争到我,也不要恨我。”莫三恳切地望着凌雅峥,宁肯被凌尤胜拖累也要将凌尤胜置于死地……这狠心的劲,没谁比得过了。
“好。”凌雅峥大方地点了点头,“走。”
“走。”莫三挺了挺胸膛,几个月不动弹,浑身生了锈一样,快步地穿过蔷薇花架,就进了麟台阁中。
凌雅峥随后跟上,望见呆呆地躺在楼梯下的凌尤胜,喊道:“父亲?”
压在心头最重的一块石头重重地砸下来下来,凌尤胜“哀莫大于心死”地愣愣地坐着。
“父亲,你怎么样?”凌雅嵘凑上前去,关心地去看凌尤胜流血的额头。
“啪!”凌尤胜伸手重重地掌掴在凌雅嵘脸上,“孽障,你……”
“父亲,我是……”凌雅嵘有苦说不出,咬牙低头去看凌雅峥。
凌雅峥也不理会凌尤胜,见莫三跨过凌尤胜上楼去了,就忙也跨了过去,紧跟着莫三上了楼。
“姐姐……”凌雅嵘惊呼一声,忙对呆住的钱谦递了个眼色,见钱谦没领会到,就重重地咳嗽一声,要跟着上楼。
凌尤胜一把抓住凌雅嵘的手腕,狠狠地望着她,怒道:“祸根,祸根,你就是个祸根!”若没有凌雅嵘,他不会害柳如眉不会娶谢莞颜,如今,还是风光无二的凌三老爷……
“父亲,你摔糊涂了。”凌雅嵘一慌,伸手要挣开凌尤胜的手。
“哈哈——”凌尤胜仰天大笑起来,“完了,全完了,你出息了,我也完了……”声名狼藉成这样,凌雅嵘还做什么太子妃?什么痴心妄想全没了。
凌雅峥听凌尤胜笑得心烦,快步走上去,随着莫三向左边屋子里去看。
“二位……”钱谦跟过来伸手阻拦,脸上青了又白,疑心自己屡次三番要出麟台阁给凌尤胜送画却不成,就是因这二人算计。
莫三拉住钱谦,笑道:“你表妹出嫁,你不去瞧瞧热闹?”
钱谦自惭形秽地说:“我是不祥之人,不吉利。”望见凌雅峥进了关绍屋子,忙道:“八妹妹,这不合规矩。”
凌雅嵘站在楼梯上,顾不得费劲去因凌尤胜的话暗自神伤,用力地挣脱开凌尤胜,三两步快速地上了楼梯,闯进屋子里,就张开手拦着凌雅峥,勉强地笑道:“姐姐……”
“让开。”凌雅峥在屋子里扫了一扫,最后向窗下书案上望去。
凌雅嵘忙拉住凌雅峥,听见楼下人说“老太爷过来了”,就要拉着凌雅峥下去。
凌雅峥拍开凌雅嵘的手,走到窗边,望着窗子边的各色颜料,并一幅尚未画完的画作,望见上面熟悉的青山绿水,不由地恍惚了一下。
倘若,关绍还是上辈子,他们兄妹亦师亦友的伙伴,关绍会将不想叫旁人知道的东西,藏在哪里呢?
“姐姐,快走,站在关大哥屋子里,太不成体统了。”凌雅嵘再次拉着凌雅峥向下去。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什么?”凌雅嵘忙问。
凌雅峥失笑一声,终于记起雁州城戒严之时,关绍曾叫他们兄妹将一件据说是关夫人临终前裁剪给他的旧衣裳送出雁州城,交给青帝庙的主持方丈拿去陪葬在京城关夫人墓中,走到衣柜边,打开衣柜,就将手探进去……若关绍是季吴皇子,那衣裳,便是关绍向季吴报平安用的。
“八妹妹?”关绍略有些寒凉的声音蓦然响起。
凌雅峥回头,就见莫三悻悻地拦在关绍面前将手一摊。
凌雅嵘立时走到关绍身边,仰着头委屈地说:“关大哥,我拦不住八姐姐。”
“八妹妹要找什么?我替你找。”关绍背着手,任凭楼下凌咏年骂声不断,依旧镇定自若地看着凌雅峥。
“……什么时候,季吴皇朝的皇子,才会将皇帝跟皇后定情的药,送给他人?”凌雅峥转过身来,直直地望向关绍的眼睛。
“既然是定情之物,便是定情用。”关绍眸子渐渐地变冷。
凌雅峥点了点头,上辈子的药是为凌雅嵘求的,药方,自然也是给凌雅嵘的。
关绍缓缓地走到衣柜边,伸手将柜子里的衣裳一把扯出来丢在地上,冷笑道:“老太爷就在下面,倘若八小姐不肯叫我借住在凌家屋檐下,绍儿立时搬出去。”
还想用亏待忠良之后的罪名压她?凌雅峥眼尖地望见一件染血的旧衣裳,矮下身要去捡。
关绍快速地抬脚踩住。
莫三狐疑地走了进来,弯下腰替凌雅峥从关绍脚下抽走那件衣裳,仔细瞧了,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嵘儿,你瞧,上头的丝线,跟先前,你做给外祖父的披风上的丝线,是不是一模一样?”凌雅峥问,多亏了凌雅嵘折腾出那一出,不然,她还看不出这衣裳有何不妥之处。
没听说过这事的莫三仔细地去瞧,隐隐约约觉得这上头用的银白细线,跟寻常家里女人做针线用的并不相同。
凌雅嵘认出那丝线,劈手替关绍抢了那衣裳回来,柔声道:“这衣裳对关大哥要紧得很,姐姐、莫三哥扯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心里惴惴的,须臾,琢磨着凌雅峥、莫谦斋终归没有真凭实据,就忙给关绍递了眼色。
什么时候跟她那么相熟了?关绍疑惑起来,心知自己为保平安要在凌家蛰伏上一段时日了。
凌雅峥也茫然了一下,原当凌雅嵘看中了秦云,没想到竟是关绍……
“你脑子摔坏了?”楼下凌尤胜的狂笑声中,凌咏年不耐烦地问。
莫三牵了牵凌雅峥的袖子,先带着凌雅峥下来,走到楼梯上,忽地回头对关绍说:“将衣裳烧了吧,不然被人偷走了去,就再变不成仙女了。”
关绍夺过凌雅嵘手上的衣裳,终究不忍心烧掉,仔细折了依旧放回柜子里。
“关大哥,你放心,我会帮着你的。”才十岁的凌雅嵘尽力地温婉地对关绍轻声说。
关绍笑道:“多谢你。你也下去瞧瞧吧。”眸子里卷过一阵腥风血雨,暗恨曾阅世露出破绽连累他陷入如今这境地,慢慢地踩着地上的衣裳走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瞅着莫三在凌咏年耳边叽叽咕咕,暗道自己只要蛰伏,就不会露出破绽。
“父亲,全完了。”凌尤胜满眼死寂地哼哼唧唧说。
“滚回院子里去,再敢出来丢人现眼,打断你的腿!”凌咏年发狠地说。
“三老爷的腿,已经断了。”钱谦说。
凌咏年一怔,眼睛向凌尤胜腿上看去,真是防不胜防,侄女大喜的日子,凌尤胜还能闹出这么一出叫他丢人现眼。
两个婆子抬着软轿子抬起萎靡不振的凌尤胜向前去,凌咏年满脸羞愧,对走下来的凌雅峥、凌雅嵘说:“你们那些姊妹都要告辞,你们且去送送。”
“是。”凌雅峥、凌雅嵘应着,走下台阶,跟了凌尤胜的软轿子几步,便在桃林中双双地站住。
待轿子走远了,凌雅嵘恼恨地说:“八姐姐,将父亲害成这样,你又有什么好处?你明知道,我娘没了,父亲就只剩下往日的名声了。”
“我心里痛快。”凌雅峥笑了,待一只白头翁飞来落在她肩上后,就立时转身向麟台阁去。
凌雅嵘也忙快步跟上,二人进了麟台阁,悄无声息地在角落里站着。
“老太爷——”钱谦跪在地上,用力地磕头,“都是三老爷恳求,晚辈不得已,才替他作画。”
凌咏年眯着眼睛一言不发,望见凌雅峥、凌雅嵘回来,就问:“你们回来做什么?”
“老太爷,父亲还欠下莫家门客老爷两万两银子。”凌雅峥握着帕子,垂在裙摆边的手冲着莫三翘起三根手指。
莫三挠了挠发痒的手指缝,料想凌尤胜是真穷了——不然不会传说他拿了二十几幅画去发卖——能从凌咏年那讨到银子分给凌雅峥三分也好,于是垂在身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个的腿。
“三儿,回头去我们家账上拿了银子,给你家那位老爷送去。”凌咏年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三儿替家里老爷多谢老太爷。”莫三一拜,听见身后动静,让开身来,见是凌尤坚、凌钱氏夫妇二人匆匆地跑来,忙让开了路。
凌尤坚、凌钱氏夫妇二人进了屋子,立时诚惶诚恐地跪在钱谦前面。
“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凌咏年闭着眼睛问。
凌钱氏忙推了推钱谦,“快跟老太爷说吧。”
“是三老爷……”
“其实,替父亲画画的,是关大哥,对吧?”凌雅峥开口后,双眼看向关绍。
“绍儿?”凌咏年一蹙眉。
关绍撩起袍子,重重地跪在凌咏年面前,开口道:“绍儿愧对老太爷。”
“这是怎么回事?”凌咏年忙令莫三搀扶起关绍。
关绍不肯起身,踌躇着说道:“其实,我父亲尚存人世,那曾阅世早投靠了狗皇帝,明是保护绍儿,实际上,是监视绍儿,他拿着父亲性命威胁绍儿,叫绍儿替三老爷作画。”
“为什么替那没用的东西作画?”凌咏年冷不丁想起关绍当着秦征的面画过凌雅峥,狐疑地问:“莫非,你要将峥儿送进纡国公府?”
“绍儿,是听曾阅世吩咐,究竟怎样,绍儿也不明白。”
钱谦微微偏头看向关绍,关绍将他的话抢去了,他还要说吗?
凌咏年一叹,“绍儿,你被曾阅世骗了,关宰辅确确实实,已经没了。”忽地想起关绍画凌雅峥是在曾阅世死了之后,沉吟一番,又问关绍:“曾阅世已经死了,谁跟你们联络?”
关绍连忙摇头,不敢置信地说:“父亲当真没了?”
“没了,”凌咏年又问,“曾阅世没了,你们跟谁联络?”
关绍怔住,忙说:“都是旁人联络我们,我们并不能联络到旁人……”
钱谦忙附和说:“正是如此。”
凌雅峥抿着嘴,依旧琢磨着青帝庙主持替关绍将旧衣捎回京城的事,手指轻轻地指了指挂在对面墙上的一幅山寺桃花。
莫三站在凌雅峥对面,顺着她的一根纤细手指向身后的桃花望去,心道这是什么意思?山寺桃花始盛开?报与桃花一处开?他年我若为青帝……“山寺桃花……青帝?青帝庙?”
凌雅峥见莫三猜中了,就将手指攥成拳收回来。
关绍眸子蓦然睁大,凌雅嵘强撑着笑道:“莫三哥怎忽地提起青帝庙来?”
莫三也疑惑不解凌雅峥怎地忽然提起青帝庙,因不解,就不辩解。
凌咏年紧紧地盯着关绍见他一惊之后恢复从容镇定,冷笑道:“原来如此。”又问莫三:“三儿怎么知道的?”
莫三堆笑道:“凌家爷爷,那曾阅世先前险些害了我性命,三儿小心眼得很,一直想着报复回去,就打发人盯着他呢。”说完,不由地看了凌雅峥一眼。
“宋止庵?”凌咏年忽地喊了一声。
“小的在。”宋止庵佝偻着后背走了过来。
“从今儿个起,叫宋勇两口子来麟台阁照应着。尤坚,立时派人跟国公爷说明,带人包围青帝庙。”凌咏年猛然站起身来,迈着大步就向外去。
关绍强撑着镇定自若,钱谦瘫坐在地上,有苦说不出。
凌雅峥迟了一步,快步跟上去,凌雅嵘怔忡之后也立时跟上。
“老太爷,青帝庙里的和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莫三跟在凌咏年身后,却看向凌雅峥。
“只怕主持方丈的嫌疑最大。”凌雅峥跟上去。
凌雅嵘眼皮子一跳,疑心是袁氏多嘴,跟凌雅峥说破了——不过,也不能一口气咬定这事,需试探过了袁氏再说。
凌咏年脚步一顿,回头对莫三、凌雅峥、凌雅嵘说:“你们一边玩笑去,别打草惊蛇了。”
“凌爷爷,我跟着去瞧瞧。”莫三嬉皮笑脸地说。
凌咏年蹙眉道:“你身子骨还没好利落,就在家里玩吧。放心,若果然那老和尚有嫌疑,论功行赏,少不了你的。”丢下一句,就大步流星地带着凌尤坚向外去。
面对着一篱笆凋零的蔷薇,莫三、凌雅峥、凌雅嵘三人站住了脚,回头看麟台阁,就见关绍带着钱谦被宋勇两口子拦在廊下。
“谦儿,你实在糊涂,这些话,怎早不跟姑姑说?”凌钱氏哽咽着,拿着帕子不住地擦眼泪。
钱谦嘴唇微动,一句话也说不出。
关绍垂着手,一把麋鹿骨的折扇从袖子里滑出来落在手上,握着扇子在背后轻轻地扇着,眼睛就盯向他早瞧着不顺眼的莫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