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爹,赵家打发人来提亲,你说这事该怎么办?”邹氏愁眉苦脸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李正清咳嗽一声,“不如,用个缓兵之计。”
“什么缓兵之计?”
“跟赵家说,蕙娘的亲事,一等杨家回信就能定下。叫他家稍安勿躁,等上个把月。”
“老爷也中意赵筠?”
李正清眉头一拧,他刚才一直留意亭子里的事,据他所见,陶纵对红豆没什么男女之情,不然,他岂会撇下红豆,叫她和赵筠孤男寡女地站在亭子里,虽说还有个扈婆子,但扈婆子一个虔婆子,能顶什么事?
如此看来,陶纵隔三差五地向红豆嘘寒问暖,定有旁的意思。
“我瞧那筠哥儿做事明白得很,咱家也没那能耐攀龙附凤,也就是他了。”
“那我就把老爷的话,叫扈婆子转给赵家了。我琢磨着,赵家怕得罪陶家,也巴不得这样。”
“太太,又有人过来送礼了。”柳先恩家的喜气洋洋地走过来。
邹氏问:“谁家?”
柳先恩家的笑得合不拢嘴,“是京兆尹的连襟家。”
“我们又不认识……”邹氏嘀咕了一句,赶紧地和柳先恩家的出去见人。
柳先恩家的笑道:“太太,咱不认识人家,人家认识咱们!这两天,又有人家的女孩子递帖子,邀请咱们家的姑娘去她们家玩呢。难怪人家说一举成名天下知呢,瞧老爷多风光,连大老爷都跟着沾了光。”
邹氏似笑非笑地说:“捧得越高,摔得越重,等着瞧吧,有他和我们翻脸的那一天!”
“太太可别这样说,哪有触自家霉头的?”柳先恩家的抿唇一笑。
眨眼之间,新年已至。
从大年初一开始,又陆陆续续地有人登门拜访,邹氏不胜其烦地迎来送往,幸而有柳先恩两口子襄助,才没惹出什么乱子来。
年初二,乔家打发扈婆子过来请期,邹氏借口没有嫁妆,不好仓促嫁女,不想这话传到了陶家,陶二太太亲自问蘅姑料理,不过几天光景,就为蘅姑操办出二十抬嫁妆。
陶家如此器重李家,给李家拜节的人更多了。
邹氏忙得脚不沾地,虽看着琳琅满目的礼物时心花怒放,可一想到谎话拆穿后的结果,不禁又惶恐了,忍痛定下二月初嫁蘅姑,便一头病倒在床上。
李正清早先闭门读书,如今见邹氏病了,登时没了读书的心思,也不向花园书房去了,只捧着书本日日在邹氏床前坐着。
如此,替蘅姑准备嫁衣等零碎物件的担子,便落在了红豆、蕙娘肩上,姊妹三个一通忙碌,直到元宵节这天,红豆才陡地想起烧香的事。
蘅姑出嫁在即,蕙娘焦急地等待杨家回信,如此,就只剩下红豆一个人出门了。
这一天,料峭的寒风吹着,天上又飘起鹅毛大雪。
替邹氏当家的蔺氏,叫人雇了一顶轿子给红豆,租了一辆马车,叫榆钱、胡六嫂、扈婆子坐着。
红豆上了轿子,就琢磨赵筠会怎么把她弄出如意庵。
正琢磨着,忽听咣当一声,原来轿子已经抬到了青云街上,一阵狂风刮来,将街旁挂在柱子上的鲤鱼灯刮掉了。
“快把灯笼捡起来!”有人大声地吆喝着。
这一串灯笼还没拾掇好,那边哗地一声,却是一串莲花灯和一只仙鹤灯缠在了一起。
“这天真是邪门了!入了冬就开始下雪,到现在也没停过!”有人哑着嗓子抱怨,忽地又有人大叫:“走水了,快救火!”看去,却是有人放了一支烟花,那烟花恰把挂在架子上的五彩斑斓的彩灯点着了。
“这个鬼天气!还叫不叫人活了?”不停地有人在抱怨。
雪片穿过窗子飞进来,红豆伸手接了一下,恰瞧见荣喜喜滋滋地从一间酒楼里出来,她就叫了他一声。
荣喜两只手抄在袖子里,瞅着堂妹出门的仪仗,嘴里啧了两声。虽说邹氏防着蔺氏,可是这些日子里,荣喜、李正白父子两个日子滋润得很。他走到红豆轿子边,问:“二妹妹,你向哪去?”
“去城外烧香。”
荣喜造作地一皱眉,“怎么不多带两个人?奉官呢?远山、近水呢?”他一偏头,瞅着紧随在自己个身后的两个小厮,心里的得意更深了一层。
“这些人也就够了,大哥哥,我瞧你红光满面,莫不是又遇上了什么好事?”
荣喜一挑眉毛,手搭在轿子边,叫人停下轿子,立时捂着嘴小声地说:“二妹妹,你要多个嫂子了。”
“真的?”
“二妹妹,你猜你嫂子家是干什么的?”荣喜抖着一条腿,背着手,恨不得满京城人都来瞧他的满面春风。
“这我可猜不着。”红豆连连摇头,她不会看相,算不准倒霉的是谁。
荣喜一字一顿地得意道:“是长安县县令一母同胞的妹子,虽说已经二十岁了,但雪白的一张鹅蛋脸,柳叶眉、杏核眼,小小的一点樱桃嘴。爹前头嫌她年纪大,”荣喜一撇嘴,“爹说,咱们耐着性子等一等,等叔父高中了,还有更好的呢。后头她哥乐意多出两千两嫁妆银子,我爹就点头了。”
“这个媒人,还请扈妈妈做吧。”红豆为李正白捏了一把汗,现在把架子摆得那样大,以后怎么收场?忽地又听见外面一阵豪迈的笑,探着头向后一望,恰是丰腴富态了许多的李正白,穿着一身缎袍、腆着肚子,被一群醉态百出的人簇拥着走出酒楼。
李正白一个踉跄,靴子踩在了泥地里,他直挺挺地站着,只低头去看靴子,立时就有人矮下身子,拿帕子替他擦拭。
“旺儿,等着吧,你李大爷不会忘了你的好!”李正白意气风发地说,边上一群人恭维道:“旺儿,有李大哥这句话,你小子这辈子不用发愁了!”
“哈巴狗似的。”荣喜倨傲地翻了个白眼。
围住李正白的人,丝毫没听见荣喜的话,反而因荣喜站在轿子边,好奇地向轿子看来。
“这位就是二姑娘?”有人仰慕地问,有人艳羡地说:“果然人物出众,难怪会入了陶家上人的青眼!”
红豆被瞧得不耐烦了,“大哥,我们先回去了。”放下帘子,令轿夫抬起轿子。
因今儿个出城烧香的人家太多,不时有大户人家的家丁出来阻断道路,一路走走停停,车轿擦挤,竟分不清究竟是在城内还是在城外。
一直到轿子停下,轿帘打起,红豆在一阵冷风中下了轿子,一眼望见赵筠站在面前,却不见扈婆子、胡六嫂、榆钱,她不禁纳闷起来。
“才刚如贵妃娘家人出来阻断道路时,我叫人用一顶轿子替换了你的轿子。”
“那轿子里坐的是谁?”
“是杜新词,她要见柳祺。”赵筠领着红豆向前走,走到一处山坡前,二人向下一眺,只见下面的山道上游人如织,缎面、青绸装裹的轿子络绎不绝。
大雪纷飞,红豆望着那冒着风祈求一年好运的人群,笑道,“那么,我现在是不是该找个地烧香去?免得被人污蔑时,没个人证?”
“去华严寺吧,陶二太太正在那边烧香吃斋。因为陶二老爷点了主考官,很多官家夫人都在那陪着陶二太太。”
寒风中,一缕暖暖的香气飞来,赵筠低下头,再一次认真地端详红豆,见她大半张脸藏在毛风中,只露出一双波光潋滟的眼,一管挺拔小巧的鼻,整个人小巧的,仿佛他一抬手,就能把她整个地握住。
红豆留意到赵筠的神色,粲然一笑。
赵筠忽然不想立刻去华严寺了,他领着红豆慢慢地走,慢慢地说。
“姑祖母听说父亲要把大哥发配到南边搭理庄子,动了真气。在初八我们一家去给她拜年时,甩了脸子,发下狠话,说父亲若是当真将大哥发配到南边,她就和我家断绝来往。父亲没理会她,没想到,她竟跑到靖国公府一哭二闹三上吊,靖国公府的老太太叫了我父亲、母亲过去说话,现在,父亲说,等过了年,叫我再去南边历练两年。我将买地的事,说给父亲,父亲动了心,现在正在筹集银两,准备叫我去。”
红豆眸光一闪,治疫病的事,交给朝廷、两淮节度使府上费心,她和赵筠这平头老百姓必要抓住机会,多积攒一些家业。
家业,红豆的心被这个字融化了,陶家的一切当然与她无关,李家的一切和她关系不大,但将来,她的“家业”,一切都和她息息相关。
赵筠握住红豆的手,红豆反手握了过去。
“我不能再送你了,”赵筠把红豆送到轿子边,留恋不舍地放下握在手心里的柔胰,外面是漫天飞雪,他心中却有一簇火苗在不断地跳跃、不停地蔓延,渐渐烧成一片火海。他像是停留在水岸边芙蓉花树上的一只白鹭,困惑地打量着眼前点燃火苗的女子,“你去吧,放心,陶少爷会安排你进华严寺。”
“陶少爷也知道?”
赵筠点了点头,自嘲地说:“你现在可是江南王府相中的人儿,不经过人家点头,我敢动你一根手指头吗?”
“你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你动了我五根!”红豆走进轿子里,在帘子放下的那一刻,望见赵筠仍在冲着她笑,忍不住把赵筠握过的手拿起来放在面前仔细地瞧,映入眸子中的手,仍和早先一模一样,心底却觉得这只手怪怪的,似乎自己个会发烫。
她把手放到窗口吹风,风刮进来,将另一边的帘子鼓起,也把她的心鼓了起来。
她这样的恍惚,竟然连进了华严寺都没留意到,直到进了偏殿,听见有人议论起她来,她才稍稍回神,站在一座高大的铜炉子后面向前看。
“陶家当真相中了那个李正清的女儿?”说话的,是一个圆脸的妇人,她足有三十四五了,仍打扮得像个出嫁的少妇。
“那可不,听说为了抬举李二姑娘,把李家的姻亲都抬举了一遍!”回话的,是一个仅仅二十出头的妇人。
这两个妇人,红豆都在康国公府里见过。
“真是昏了头了,门不当户不对的!”
“他们那等人家,要门当户对还不容易?再说,李正清可是个状元之才……就算他不是,陶家也有能耐让他是!”
“这话怎么说?”
“只要五百两,你那口子,也有可能中状元!”
两个妇人头凑在一处,一阵嘁嘁喳喳,说完了话,怀着心中的隐秘默契地一笑,斜地里忽然有个小丫鬟跑来,喘着气像是在笑,“奶奶,李举人家的二姑娘在如意庵里撞死了!”
“撞死了?”圆脸的妇人不敢置信,小丫鬟恶狠狠地啐了一声,“听说是和人通奸时,被人撞破,狗急跳墙撞死的!”
“别胡说!”
“奶奶,这可不是我胡说!山脚下的如意庵闹成一锅粥,连官差和仵作都赶过来了。外头人都在传,说死的是状元李正清的二姑娘。”
“哎呦,这么大的事得赶紧跟陶二太太说去。”圆脸的妇人眸子里闪出兴奋的光。
幸灾乐祸的声音越来越远,红豆从香炉后走出,循着声音向厢房走去,还没走进厢房院落,隔着窗洞上的万字,就听见里面义愤填膺的声响。
“二太太,纵哥儿可被那个红豆骗惨了!像纵哥儿这样的公子哥,从小养尊处优,哪里知道那些穷酸的女孩子心机有多深!”
“真没想到,她这样的三心二意,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虽说死者为大,但她也忒不知道廉耻了。”
……
“人当真撞死了?”陶二太太问。
“死了,丫鬟说官差和仵作都来了。”
“嗳,赶在这当口寻死,又为了那种脏事死的,只怕她老子也没心思考试了。”
“当真撞死了?”陶二太太再次发问,红豆推门走进去,好奇地问:“谁撞死了?”
香雾缭绕的厢房中登时鸦雀无声,陶二太太对红豆招了招手,“你过来坐下,你才刚向哪去了?”
“我替我娘在菩萨面前烧了一炷香。”红豆在陶二太太身边坐下。
陶二太太好笑道:“你们瞧瞧,人不是好端端的在这么。你们呀,听风就是雨,那种逼死人不偿命的谣言,也敢胡乱说?”
“那么,是谁死了?”圆脸的妇人小声地嘀咕,和边上的妇面面相觑,旋即凌厉地望向那来传话的小丫鬟,“去问一问,到底是谁死了。”
小丫鬟不敢去看红豆,一溜烟地跑出去,回来后喘着气惊慌地叫:“是康国公府大姑娘没了……听说,靖国公府的祺少爷调戏她,她为保清白,先用烛台砸伤靖国公府的少爷,然后一头撞死了!”

041

41.
“呀——”圆脸的妇人惊叫一声,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消息确切吗?千万别又是以讹传讹。”
“……我跑到如意庵里问的。”小丫鬟打了个寒噤。
“说起来……”一个妇人面上挂着犹豫的笑, 无辜地眨了下眼睛, “杜大姑娘常年去如意庵里烧香,大概是柳家少爷听说了什么。”
“嗳!这下子,靖国公府、康国公府更要闹个不可开交了!”有个妇人貌似担忧, 实则幸灾乐祸。
有人怜香惜玉地说:“可惜了,若康国公府、靖国公府没有结仇,他两个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什么天造地设?杜大姑娘贞洁自重,柳家那个浮浪子弟哪配得上她?”圆脸的妇人忍不住维护康国公府的名誉。
陶二太太说:“我也没情绪吃斋菜了, 咱们散了吧。”说话时, 仍挽着红豆的手。
“等一等, ”圆脸的妇人陡地发现一处蹊跷, “一开始, 为什么说出事的是李二姑娘?李二姑娘, 你的下人呢?”
红豆微微抿唇, 尚未言语,外边就响起榆钱、扈婆子、胡六嫂的说笑声, 她下巴向外一点,“人都在这呢。”
陶二太太睨了圆脸妇人一眼,“菩萨面前,把心放端正一些吧。”依旧拉着红豆的手,含笑地问:“大考在即,你父亲准备得怎么样了?”
“父亲虽口中谦虚,但据我看, 他胸有成竹得很。”红豆轻声答话,随着陶二太太走到山门前,临上轿子时向山下一望,只见一队官差在如意庵外踟蹰不前,两队人马争先恐后地向如意庵奔来。
先送陶二太太上轿子,红豆随即也上了轿子,一直到进了家门,胡六嫂慌慌张张地去向邹氏回话时,红豆才在抱厦房里,问榆钱、扈婆子,“如意庵里出了什么事?”
“二姑娘,你真叫人寒心,这样大的事,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扈婆子假惺惺地擦眼睛,“姑娘坐的那顶轿子,在如意庵里落了地,走出一个裹着大氅的姑娘家……老身瞧那姑娘披着的大氅,和姑娘早先披着的不是同一件,心里就纳闷得很。后头榆钱拉着胡六嫂,要和我三个向水月庵买馒头去。我觉得蹊跷,就和榆钱一起拉胡六嫂一起去,等买了馒头回来,还没进如意庵,就瞧见一个小尼姑嘴里喊着师父,哭天抹泪地跑出来。我拦住她,问她‘小秃子,大节下的嚎什么丧?’那个小尼姑只顾抽抽搭搭,话说不出个整句。吃我扇了她一巴掌,吓唬她,跟她说,再不老实回话,就叫她师父不给她饭吃。这小尼姑才说,她师父收了柳少爷银子,不但替柳少爷向杜大姑娘传话传信,还腾出厢房,叫他们两个幽会……前几天,柳少爷捎信来,叫她师父屏退闲人、腾出厢房,说要和二姑娘在厢房里一会。她师父气不过前几天我找她的不是,认定我抢了她的行当,犹豫着,就跟杜家大姑娘说了。杜大姑娘一直没有回音,偏今天从二姑娘的轿子里走出来。她师父以为是杜大姑娘能耐大,先降服了姑娘,再出其不意收拾柳少爷,就没揭穿。谁知道,柳少爷没进厢房,叫了他姓孙的表兄进去了,过了一会子,姓孙的表兄出来,叫柳少爷进去。柳少爷一进去,杜大姑娘就用烛台砸昏了他,然后撞死在条案上。她师父见出人命了,哄着她去扶杜大姑娘,自己个一溜烟地回了禅房,收拾了盘缠,跑了!”
榆钱拍着心口,心有余悸地说:“亏得那两个轿夫不住地向我眨眼睛,我觉得蹊跷,要走时,胡六嫂还赖着不肯去呢。”
如此说来,柳祺是想让他那个姓孙的表兄来污她清白?红豆思量着杜新词撞死前,心底的心思,默默地为她祷祝一回。
“……就怕康国公府、靖国公府打官司时,会把咱们叫去对簿公堂。”扈婆子的心猛地又提了上去。
“放心吧,不会有官司。”
“姑娘怎么会知道?”扈婆子、榆钱四只眼睛疑惑地看向红豆,早先为了互相攻讦,一点小事,靖国公府、康国公府都要闹个你死我活,现在,出了人命,康国公府、靖国公府还能善罢甘休?
“我猜的。”红豆故意地卖关子。
早先,康国公府跟靖国公府过不去,乃是为了蒙蔽当今皇上的眼睛,让皇上以为他可以坐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可现在康国公府死了姑娘、靖国公府伤了少爷,眼瞅着杜、柳两家再不收手,就再无握手言和的机会了,不管是靖国公,还是康国公,都要忍一口气,后退一步。
榆钱将信将疑,扈婆子不信,怕被官府或者杜家、柳家抓走,连自己个的家都不敢回,叫奉官去她家替她收拾几件衣裳,当晚就在胡六嫂房里睡下了。
当夜,处处火树银花,爆竹、烟花声轰轰隆隆,响个没完。不时有人叫一声“走水了,快拎水来!”,或者有人心焦地喊“狗儿,你个少死的,又跑哪去了?”
邹氏唯恐被杜新词的死牵扯到,叫柳先恩、奉官把院门关上,不但不许荣安、蘅姑出门,就连荣喜、妙莲也不许他们出去。
万籁俱寂的如意庵中,尼姑们被锁在一间狭窄的禅房里,已死的杜新词、昏迷的柳祺被双双地摆放在东厢房中。
蒋丰年、裴玄两个大管家,在诡异的默契中,说服官差衙役在偏殿里耐心等候,就双双地走到东厢房外,向里面站着的靖国公、康国公禀报。
“老太爷,各处都准备好了,单等着老太爷发话呢。”蒋丰年、裴玄的眼睛里都有刀子、有箭矢,一等各自的主人发话,就叫被他们牢牢笼络住的御史、翰林们上书,将对方弹劾至死。
靖国公嗓子里吭哧一声,是柳祺□□在先,况且杜新词已经香消玉殒,总是他柳家理亏,“杜公——”
“柳公。”康国公舔了舔干裂的嘴角,真正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他以为他有能耐把握住杜、柳两家的关系,把杜、柳两家的矛盾始终控制在可随时化解的范围之内。不料,事情会失控到这个地步。
“父亲,这事怨不得祺哥儿,”柳徽忧心忡忡地望着人事不省的柳祺,颤抖着手指去试探他的鼻息、脉搏,“是杜家那丫头勾引祺哥儿在先——”
承受着丧女之痛的杜大老爷脱口道:“放屁!明明是你柳家教子无方,柳祺色胆包天——”
“住口!”靖国公、康国公齐声断喝。
康国公背着手,叹息说:“是我这老匹夫误了新词、祺哥儿。若不是我钻牛角尖,一直紧抓着那些陈年旧事不放,新词、祺哥儿也不会被逼到这个地步。”
“父亲?”杜大老爷怔愣住,杜新词竟然还能够从康国公府出来!不用多费神,稍稍一想,就能想到是杜大夫人暗中放水。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
“是呵,是咱们两个老东西耽误了他们这对小鸳鸯,”靖国公伸手捉住康国公的手,十分亲昵地说,“康公,你还记得吗?先帝在时,曾说过他们两个就是一对金童玉女。”
“记得,怎么能忘呢?那是一个夏天,先帝忽然玩心大发,叫咱们带了各自的孙子、孙女去避暑山庄游玩。”康国公满脸的怀念。
杜大老爷、柳大老爷面面相觑,四目相对,想起这二年处处针锋相对的情景,一阵尴尬地移开各自的双眼。
蒋丰年、裴玄这两个下人,倒是一派沉稳,眼见两位国公爷携着手,唏嘘不已地回忆起当年的峥嵘岁月,二人忙命小厮将西厢收拾妥当,沏茶倒水,请两位国公爷向西厢里说话去。
迟一步赶来如意庵的朱秀安,隔着大老远就嚷嚷,“老太爷、老爷,杜家大姑娘勾引咱们少爷的书信,被小的取来了。哼,还想诬告我们少爷□□?等我们少爷醒了,还要告她一个□□!”
“朱秀安,你闭嘴!”裴玄喝了一声。
“拿着鸡毛当令箭!”朱秀安从鼻子里发出哼地一声,抱着一叠信函走向柳徽,为打压康国公府的气势,继续嚷嚷,“谁家的大姑娘会给爷们写这样不要脸的信?想上公堂,好呀,到了公堂上,叫人好好瞧瞧——”
“闭上你的嘴!”柳徽狠狠地踹了朱秀安一脚,朱秀安蹒跚了两下,险些把手中的信函扔到地上,“大老爷……”
柳徽瞪了他一眼,“把信拿去东厢里烧掉!”
“老爷,这可是康国公府的把柄……”
“朱秀安,”裴玄乜着眼,偏着头,瞅着还不明白状况的朱秀安,“我们大少爷和杜家大姑娘殉情了!因为大姑娘死了,少爷昏了,尼姑们吓破了胆子,胡说八道。什么□□,什么□□,都是压根没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