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么回事吗?”杜大老爷的目光缓缓地向屋内梭巡。
晴雪跪在地上说:“是这么回事……又不是这么回事……”
“张嘴!一把年纪了,连话都不会说了。”杜大老爷冷声道,晴雪一凛,忙抬手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老爷……奴婢的意思是,新词姑娘确实性情大变……我们姑娘不过是跌坏了她的一把折扇,她就……老爷请看,我们姑娘手背上现在还留着伤痕呢。”
杜清词先把手背搁在身前,待杜大老爷的目光转过来,便猛地护住手背,嗔道:“晴雪,老爷问大姑娘的事,你无端端的扯我做什么?”
“奴婢该死!”晴雪又扇了自己两巴掌。
眼看着杜大老爷的注意力就要转到扇子上,早已醒来多时的杜新词忍不住呻、吟起来。
“姑娘,你说什么?”桃英抻着身子,把耳朵贴到杜新词嘴边,一只手悄悄地伸到她褥子下,把手拿出来时,骇然地叫了一声,“姑娘说,有鬼!”
“呀!我们就说是镇魇嘛!”红豆随着叫了一声。
“她们是……”杜大老爷看向角落里那四个既不像是小姐又不像是丫鬟的女孩子,杜清词皮笑肉不笑地说:“父亲,这是母亲才认的干女儿……就是险些被靖国公府逼得家破人亡的李家女孩子。父亲,今天的事,是我惹出来的,我实在没想到一把扇子,会让姐姐……”
嘤地一声,红豆红了眼圈,啜泣起来:“我们才进门,就遇上这样的事……外头的人指不定会以为是我们带了脏东西进来害了新词姐姐……还请大老爷替我们做主,换我们一个清白……也还新词姐姐一个公道。”
“对,请大老爷明察秋毫,捉住奸人,还我们一个清白!”乔茵茵、乔莹莹顺着红豆的话,齐声地喊起冤枉。
蘅姑叫道:“对,这事简单的很,把屋子里外搜一搜,就什么都一清二楚了!”
“老爷——”杜大老爷兴许没留意,但是知母莫若女,杜大太太早就留意到杜清词口口声声,都在引杜大老爷问折扇的事,她冲杜大老爷摇了摇头,“内宅闹出巫蛊一事,传扬出去,咱们康国公府都要沦为他人的笑柄!太医马上就要来了,还是请太医过来好生地替新词诊脉、开方子吧。——清词,你也是,怎么就惹到了你姐姐呢?还不赶紧给你姐姐赔不是!”
“是。”杜清词攥着手上的折扇,走向垂着三层纱帐的拔步床,拔步床上的杜新词有气无力地叫道:“鬼,鬼……娘救我!爹救我!”
“说,你那该死的娘究竟怎么镇魇了我们姑娘?是拿走了我们姑娘的头发、指甲……还是剪了纸人、扎了草人?”桃萼猛地扑向晴雪,一把抓住她的衣领,使劲地将她推来搡去。
“放肆!看来,是我先前太纵容你们了!”杜大太太喝道,桃萼砰砰地磕头,悲愤地说:“老爷,奴婢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替姑娘主持公道……姑娘小小年纪就没了娘亲,奴婢再不护着她,谁还管她的死活?”
“住口!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管姑娘的死活?”杜大老爷皱紧眉头,看了一眼病得面无血色的杜新词,冷声道:“把这丫头的娘叫来……蒋丰年家的,你带着人把姑娘的屋子里里外外仔细地搜一搜!我倒要看,究竟是谁在作怪。”
“是。”蒋丰年家的答应了,立时带着媳妇子们先从院子里搜索,没一会子回来了,垂手说:“老爷,院子里到处都是积雪,搜也搜不着……还是先搜屋子里吧。”待杜大老爷点了头,立时带着人从明间里搜起,足足搜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复命,“回老爷,没搜到什么。”
晴雪喊冤道:“当然搜不出来,我娘压根就没进过姑娘的屋子!”
“老爷,还剩下新词姑娘的床没搜呢。”红豆向拔步床一指。
蒋丰年家的走到拔步床,轻声说:“请姑娘从床上移开。”
“……鬼抓着我呢……蒋大娘救我!”杜新词声若蚊呐地叫着,她声音虽小,但眼下这屋子里鸦雀无声,一根针掉在地上也会惊起好大动静,于是众人都听见了,第一个人伸手向胳膊上抚摸,其他人登时都察觉到自己的毛孔竖起来了。
“快!把姑娘扶起来!”桃英叫着,忙和其他两个婢女把杜新词从床上拉扯起来。
蒋丰年家的使劲地一翻被褥,被褥带起一阵温热的香风,一张薄薄的纸片飘落下来,那个只看得见脑袋四肢的纸人上,潦草凌乱地写着杜新词的生辰八字。
抽气声登时此起彼伏,杜大老爷怒道:“快把姑娘挪到其他屋子里!把这瘪嘴的娘儿两个捆了!——她是清词的人?”
杜清词颤了一下,忙道:“父亲,镇魇一事原是山民莽妇牵强附会,不可信它!”话出了口,登时后背上一凉,这话听在谁耳朵里,都像是她教唆晴雪娘两谋害杜新词,她陡地向前,冲晴雪啐道,“我万万想不到,你竟会用这法子害姐姐!难怪只是一把……”
“清词!”杜大太太见女儿还要紧抓着折扇的事不放,怒其不争地望着她,再三地摇头,“你呀!这事虽是晴雪做出来的,可你这主子难辞其咎!你给我滚到佛堂去!”
“母亲——”
“还不走?”杜大太太又喝了一声,懊悔又心疼地落下眼泪,“老爷,妾身自命精明强干,却连女儿身边的人都看不清。妾身这就叫人请道士来。”
杜大老爷点了点头,“不要轻易放过晴雪娘两!这件事,老太爷、老太太迟早会知道,你亲自去说给他们听,注意,千万不要吓到他们。”
“是。”
杜大老爷叹了一声,见杜新词被丫鬟们用一床锦被裹着,一步步蹒跚着走出这屋子,就也跟着走了出去。
杜大太太的脚尖踏在那纸人上,缓了一口气,笑道:“请两位李姑娘、两位乔姑娘去戏楼里听戏……红豆,等闲了,咱们娘儿两个再好生说话。”
红豆答应着,被巴不得跳出火坑的蘅姑推着走了出去,到了房门边,听见乔茵茵、乔莹莹一人一声大喘气,就伸手在她们手心里一掐。
乔茵茵、乔莹莹忙提起一口气,和红豆、蘅姑两个飞快地走出去。
杜清词走到窗户边,望着那逶迤而去的一行女子,冷声地喝退下人们,抓着手中的扇面,不解地道:“母亲,我这里有那贱人私通的罪证,你为什么拦着不许我跟父亲说话?”
“你呀!”杜大太太摇了摇头,“你怎么能使出这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
“母亲……”
“你这一招,第一句话说出来,老爷没有接话,就不该再说第二次!不然,以老爷的睿智机警,怎会察觉不出你是存心要治杜新词于死地?她是谁?她是你姐姐!就算不是一母所出,你这做妹妹的也不该使出这样狠辣的招数对付她!更何况,你怎么会知道有这把扇子在?怎么会刚刚好摔坏这把扇子?更甚至,老爷还会猜我知不知道有这把扇子在?知不知道杜新词在暗中和靖国公府的公子哥来往?你这个昏招,险些把我也给坑了。”
“……我到底不如母亲想的深远!可恨,那贱人品行如此不端,却被父亲捧在手心里……她哪里配得上江南王府的少爷?”
“你何必这样急躁?事缓则圆,慢慢来吧。你瞧那个李红豆怎么样?”杜大太太的指甲轻轻地抠在窗纱上,在水蓝的窗纱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眼洞。
“不过是个没什么见识的野丫头。”杜清词不肯认输,只把蘅姑张头张脑的模样,算在红豆头上。
杜大太太道:“两淮节度使家老夫人养大的女孩子,怎么会是个没见识的野丫头?你先去佛堂里避一避风头。等我叫人劝得杜新词为你求情时,你再出来走动。你这扇子也别拿走,就撂在这。”她扫了一眼杜新词这让人眼花缭乱的闺房,莲步轻移走了出来,见蒋丰年家的还站在廊下等候,招手叫她过来,“向榆钱打听一下李红豆的事,另外再准备一些厚礼,给她四个压惊。”
“是。”
“太太,太医来了。”
“领太医给大姑娘瞧病去。”
“是。”
厢房中,桃英、桃英忙着熏屋子、铺被褥,杜新词裹着厚厚的大毛衣裳坐在熏笼上,出声道“我好多了,叫太医回去吧”,拈起一枚梅子放在嘴边,轻轻地一啮,“桃英,是谁出卖了我?”
桃英忙放下手中的香炉,走来小声地说:“姑娘别急,这事得慢慢地查起。疑神疑鬼的,反倒不利于保养。亏得那个红豆姑娘脑筋转得快,不然,我们没这份急智,姑娘就被二姑娘害死了……”
“她的话,我都听见了。”杜新词闭上眼睛,虽说方才李红豆的话不多,但她寥寥几句就把握住了风向,叫她得以保全名誉,“你把匣子里往日里得的金银锞子用荷包装了,送给李姑娘。再送她们四个一人一只攒珠凤钗、一对东珠耳坠;她们的丫鬟,一人二两银子、一条销金绫帕。”
“姑娘安心歇下吧……方才当着老爷的面,太太、二姑娘没敢说话,以后她们也不敢再提了。”桃英服侍着杜新词躺下,走回杜新词的闺房,开柜子取东西时望见撕成两截的扇面,忙用帕子将扇面裹了揣在怀中,取了锞子、帕子,就向戏楼走去。
得了杜新词送的东西,乔莹莹叫汀兰把乔太太准备的东西赏给桃英,因方才那场变故,她和乔茵茵看戏时都有些心不在焉,被蘅姑撞了一下,听蘅姑说“瞧,那个丑儿真好笑!”,她一回神,就见蘅姑已经恢复了,且立时把杜新词送的攒珠凤钗簪在了鬓间。再定睛一瞧,红豆不知何时被陶二太太叫到了身边,瞧她和其他夫人有说有笑,俨然是已经把人都认全了,而那些夫人们因为陶二太太的缘故,待红豆也很是亲近。
“看来,以后和她来往时,千万不能耍心眼。”乔莹莹心绪复杂地叹了一声,想起郑川药出事时,她告诫乔茵茵和红豆来往要多个心眼,不禁自嘲道地一笑。

036

36.
康国公府内宅里闹出“巫蛊”一事, 虽然杜大太太极力遮掩, 但天底下没有不漏风的墙, 这件事终究传到了筵席上。
除了极力巴结奉承杜大太太的几位太太、奶奶,其他的夫人们因觉得今儿个康国公府成了是非之地,唯恐沾上关系——都是久经风雨之人, 凭直觉,她们就猜到杜新词的“病”,甭管是真病还是遭人镇魇,都和杜大太太、杜清词母女二人撇不清干系——于是各人都找了借口告辞。
陶二太太告辞时, 拉着红豆的手亲昵地笑, “你也随着我走吧, 咱娘儿两个还有许多话没说呢。”
杜大太太笑道:“你要告辞, 我不拦你, 只是你怎么能横刀夺爱, 把我的干女儿带走?”笑微微地注视着红豆, “好孩子,你留下, 等傍晚干娘打发蒋丰年两口儿送你们回家去。”
红豆为难地看看陶二太太,又看向杜大太太。
“就那么说定了。”杜大太太笑道。
陶二太太笑道:“难怪看相的都说红豆面有福相,你瞧可不是吗?她家底子虽薄弱了点,但在扬州时我们家老夫人一见她就爱的了不得。她才进京没几天,就又得了你的欢心。”
“可见我的眼力劲不输给你家老太太。”杜大太太拉着红豆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宠爱之情,溢于言表。甚至一等陶二太太走, 她就坐在榻上拉着红豆细细地问宋姨娘骗婚的事,蘅姑不甘寂寞,愤愤不平地把那天宋姨娘如何叫人打她的事抢着先说了一气,杜大太太义愤填膺地道:“岂有此理!他柳家也太猖狂了!当初兵荒马乱的,趁乱抢了我们杜家粮仓、钱库也就算了。这太平年月里,也敢这样大喇喇地欺男霸女!只是,红豆,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才进京,就被他家看见了呢?”
这年月的女儿间,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为美德,杜大太太这轻轻地一句问话,俨然给红豆定下一个不守本分,到外面游街窜巷、招蜂引蝶的罪名。
“干娘,”红豆委屈地看着杜大太太,“不是我不小心,是防不住人家的害人之心。就像新词姐姐那样,饶是她人在深闺,也防不住有人镇魇她。”
“镇魇”二字,在座的众人虽听各自的婢女们说了,因这事牵扯到人家的家务事,众人先前都装作没听见。此时被红豆戳破,有人装作没听见,眯着眼故作沉醉地听戏台上的咿咿呀呀的戏词;有人一惊一乍地赶紧问:“哟,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巫蛊’简直比投毒还要厉害!经过这一件事,日后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都要杯弓蛇影地向这事上想。人的心思乱了,元气就散了;元气一散,那邪祟就要上身了……查出是谁动的手脚没有?”说这话的,是杜家的三太太。
杜大太太心中一阵烦躁,“这种事,一时半会怎么能查得出来?新词的丫鬟在事情一出来,就指着清词的丫鬟,说是那丫鬟的老子娘干出来的事。新词病成那样、老爷又怒气冲天,谁也不敢辩驳一句,就把清词的丫鬟和她的老子娘拿下了!这又是一桩无头官司,查,叫人怎么查?当真抓个鬼来审问吗?”
“说来也奇怪,一家子,就数新词这个小姑娘爱去庙里烧香祷祝,她给庵里庙里的和尚、尼姑送了那么多的香油钱,怎地菩萨佛祖不保佑她?”杜三太太的笑声十分的短促,像是在提醒众人仔细地思量她的话。
蘅姑对杜新词的私情一无所知也就罢了,乔茵茵、乔莹莹二人不由地吓出一身的冷汗,偏生杜家三太太扭过脸来问她们:“听说是清词跌坏了新词的扇子,新词立时就病发了……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一把扇子?”
乔茵茵、乔莹莹讪笑着不答话,红豆笑道:“那把扇子说来,大有来历呢。”
“哦?这话怎么说?”杜三太太连忙问,杜大太太也侧过脸颊,等着红豆说。
红豆笑道:“那把扇子,我在陶家见过,是人家孝敬给陶家老夫人的。”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会有传言说杜、陶两家会联姻,原来她两家私底下早有默契。
“……你没看错?”杜三太太眸子一黯,杜新词的私情,她也略有耳闻,毕竟,一位姑娘年纪轻轻的却酷爱礼佛,不但时常和僧尼来往,更常去庵里烧香,这样的事怎么想都蹊跷得很,她着人打听一番,就打听到杜新词做下的荒唐事。方才听心腹丫鬟来禀报,她还以为杜新词的私情被杜清词撞破了呢。
杜大太太笑道:“三弟妹,她是在陶家长大的,她还能看错?”一只手搭在红豆肩膀上,下巴向戏台上一点,“小关张上场了!这个小关张,早先请他,他借口说嗓子哑了,唱不得了。我叫蒋丰年打听了一下,嗬,原来他是怕来了我们家,就得罪了靖国公府!若不是蒋丰年打发人强搬了他的行头来,他今儿个还不敢来呢。”
“这个不懂事的下三滥!真是畏威不畏德!”众太太们连声地附和。
虽则自家里有些鸡飞狗跳,但和康国公府一比,自家简直算得上岁月静好。乔茵茵、乔莹莹二人对视一眼,都打定主意,一回家就劝说乔太太打消让她们攀龙附凤的念头。
因太专注于听戏,进了回家的马车里,乔茵茵、乔莹莹耳畔仍飘荡着小关张清亮婉转的嗓音,一等离开康国公府门前的青石板路,乔莹莹就赶紧地嘱咐蘅姑、红豆,“今儿个在杜新词方方里看见的事,千万不能说给旁人知道。”
“又不是我们捣鬼。”虽说后头吃到了山珍海味,但蘅姑对今儿个的公府之行十分的不满。
乔莹莹待要再说,乔茵茵扯住她的袖子,笑道:“瞧这情形,蘅姑是什么都不知道!”
“知道什么?”
“你问你二姐姐就明白了。”乔茵茵调皮地一笑,乔莹莹瞪了她一眼,“蘅姑不知道就算了,你又挑什么事?”
乔茵茵察觉到姐姐有些畏惧红豆,嘴张了又张,忍住了没吱声。
蘅姑狐疑地望向红豆,见红豆闭着眼睛养神,轻轻地把她一推,“莫非有什么事我还不知道?”
红豆疑惑地睁开眼,“这是什么话?谁说你不知道,你问谁去,反正我两只眼睛瞧见的事、两只耳朵听见的话,你一样都看见、听见了。”
蘅姑于是转向乔茵茵,乔茵茵悻悻地一笑,怕蘅姑性子不沉稳,知道杜新词的丑事后会当个新闻满世界地宣扬,也不肯告诉她,只拐弯抹角地说:“蘅姑,傻人有傻福,这许多的事,你不清楚、不明白,比我们清楚、明白的,要轻松多了。”
蘅姑被她引得越发好奇,红豆睨了乔茵茵一眼,索性说:“她是看不惯杜家大姑娘多送了我一袋金锞子。”
“金锞子?”两道亮光从蘅姑眸子里射出来,笑靥如花地挤到红豆身边,搂着她撒娇道,“好姐姐,你得了多少银子?是不是——”才要问杜新词是不是要送给她们的钱财一并交给红豆了,又怕乔家姊妹跟着沾光,忙把下头的话咽下去。
红豆伸手向她鼻子上轻轻地一点,仍旧闭目养神。
等到车轿在杏花巷里停下,蘅姑抢先跳下马车,殷勤地把红豆搀扶下来,一眼瞧见一个妇人站在大门内,吓得一吐舌头,待看清楚是柳先恩家的后,便笑着挽红豆向门内走。
柳先恩家的赶紧地迎上来,“三姑娘怎么跟着去了?太太打发人满世界地找你。”目光把蘅姑上下一扫,蘅姑正要说话,见邹氏铁青着脸站在仪门下,先是向红豆背后一缩,旋即三两步走到邹氏身边,“娘,今儿个我可没惹事。”
“当真没惹事?”邹氏脸上的寒意更重了,“你们还没到家,杜家就来信,说对不住得很,怠慢你们了;陶家少爷听说你们遇上了事……也打发人过来问呢。”
“这事不是我们惹起来的!”蘅姑万分的委屈,喋喋地说,“娘,你不知道。好生的吓人,杜家大姐姐说有鬼抓她,果然就在她褥子底下翻出了一个纸人。”
“少啰嗦!这事不是你惹出来的,却是你主动往上头沾的!况且,还是跟乔家姊妹一起去……你是怕乔家不够嫌弃你?”
蘅姑被训得大气不敢出,见胡六嫂、榆钱等拿着沉甸甸的礼物过来,忙拉着邹氏看,“瞧,这些都是干娘送给我们的。”
瞧见那些绸缎,邹氏总算舒坦了一些,“绣鸾、绣凤,把东西送到我房里去,”见蘅姑要嚷嚷,就对她嗔道,“再啰嗦一句,我就重重地罚你!”盘算着卖掉这些绸缎,家里也能多熬几天,皱紧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
“太太,那个扈婆子又来看骡子了。”奉官走了过来,邹氏好笑道:“这个虔婆子,真把咱家当成自己家了!”才要数落扈婆子两声,记起柳丝的事,就是扈婆子揭发的,当即也没二话,只盯着蘅姑,“跟我来,把在康国公府遇上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我听。”
红豆见没她什么事,当即回房换衣裳,望见炕上,半边堆着从鹤氅上拆下来的云狐皮,半年放裁剪好了的靛青缎子,她不由地促狭一笑。
蕙娘被她笑得红了脸,索性把剪刀向前一推,捶着肩膀说:“我做了一天的活,筋骨都要僵死了。你陪我去花园里走一走吧。”说完,祈求地望着红豆。
红豆猜到了她的心思,也不揭穿,“我正想和你说一说康国公府的见闻呢。”换了一身家常衣裳,挽着蕙娘的臂膀就向外面走。此时雪已经停住了,天上乌云忍不住地翻滚,那冷冽的风却止住了。
进到花园中,蕙娘有意无意地向要书房走,红豆知情识趣地随着她过去,离着书房还有一截路,蕙娘却不向那边去了,只一会子拿着手指在绵软平整的雪上勾画,一会子望着天上乌云出神。
“两位姑娘,”扈婆子脚下没声地走过来,蕙娘吓了一跳,自觉面红耳赤,就拧着身子顺着堆满积雪的小径向一旁走。
红豆瞧一个脸生的女孩子跟着扈婆子,便多看了她一眼,那个女孩子福了福身,微笑道:“姑娘,我是大太太那边的。因瞧见这位妈妈自顾自地走进花园里,就跟了她过来。”
“有劳你了,日后有用得着你的时候,我自会向大娘提起。”
“……是。”这女孩子是柳祥恩的女儿,自从跟了蔺氏后,一天到晚地跟着蔺氏做针线。这两天蔺氏总撵她们姊妹到内院里来,她就依着蔺氏的话,向这边过来了。此时见红豆这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她乐得回蔺氏那做针线去,福了福身,也就退下了。
扈婆子笑道:“瞧着,大太太是快要养不起他们了。”李正白又没个正经差事,就算人家要讨好李正清,也不会把银子送到李正白手上。白养着这么一群闲人坐吃山空,李正白不着急,蔺氏也要上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