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姑娘,我说的,和你说的,不是一回事。”花姨娘嘴角一甜,见红豆塞了一个蜜饯给她,便张嘴噙住。斜溜了红豆一眼,红豆又问:“那是怎么一回事?”
花姨娘一笑,“你们初来乍到,不知道!郑太太叫宋五爷替她放着三五千两的印子钱呢。打人不打脸,当着宋五爷的面,一口否决了宋、郑两家的亲事,宋五爷心里能好受?他心里不痛快,郑太太的三五千两,就不保险喽。”
“叫郑太医去讨,宋五爷敢不给?”
“你话说得轻巧,可银子一天没到自己个手里,谁能安心得了?再说,郑太医现在把郑太太看成马棚风一样,郑太太瞒着他放债,还不知道把郑太医气成什么样!现在女儿又惹出祸——哼,就算叫我亲眼瞧见,我也不信郑川药能看得上宋十一!——郑太医不知道有多恨郑太太呢。就算他把银子讨回来,那银子郑太太也未必能留下一半。”
红豆用帕子擦去手指上的糖粉,向外瞥了一眼,就对柳丝道:“你赶紧去帮着洗一洗肠子。”
“我?”柳丝不敢置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红豆道:“不是你,难道叫榆钱去?反正你以后也要做的,早两天做,练熟了手,也省得以后麻烦。”
柳丝抿了抿嘴,妙莲向外看一眼,遇上钱程的目光,脸上一烫,怕累到钱娘子,也叫柳丝快去。
柳丝憋着一口气,走出厨房,在台阶下蹲着洗猪肠子。
榆钱抿嘴一笑,见红豆没话和花姨娘说了,就道:“姑娘,仿佛太太在叫你。”
“是吗?等我去瞧瞧。”红豆给扈婆子递了个眼色,在上房廊下绕了一圈,见邹氏、蔺氏在和一群祖籍扬州的妇人们说话,便领着扈婆子进抱厦里说话。
扈婆子先把包袱放下,旋即堆笑说:“姑娘,这是二爷叫我捎带过来的。二爷说,他是气不过郑川药冒充二姑娘算计他,这才去作弄郑川药。”
红豆指甲轻轻地在桌上瞧着,听花姨娘的话音,郑太太的三五千两危险了,难道,赵筠没打那三千两银子的主意?
“筠二爷只说了这一句话?还有其他话没有?”
扈婆子见红豆要吃茶,忙替她斟了一杯,和她在炕上对面坐着,微笑说:“还有许多话呢,只是,筠二爷只想对着姑娘说,对着老身,说不出来!”她又细细地端详红豆的神色,却见红豆一张梨花般洁净的脸上,没有一丝情、欲。往日里,那些女孩子们等她传情郎的话时,不是羞答答地抬不起头,就装作满不在乎,眼前的李红豆,分明在乎,可在乎的,却不是赵筠的情爱。
“老妈妈,你把过去见到了什么,听见了什么,一一地说给我知道。”
扈婆子怔了怔,又忍不住用言语试探道:“老身怕说出来,姑娘日后和筠二爷一对账,筠二爷又来找我的不是!”
“我和他对什么账?细算起来,也不过是见了两面的交情,论起来,还不如和老妈妈你交情深呢。”
这两个小儿女之间,当真没有私情吗?扈婆子狐疑着,便将在赵家看到的,听到的,一五一十说给红豆听。
红豆笑了,庆幸自己及时地叫扈婆子去走一趟。
“……老身瞧着,筠二爷心里是有姑娘的。不然,郑川药如花似玉的,他会那么一点不怜香惜玉?”扈婆子忍不住做起媒人婆。
红豆噗嗤一声笑了,心知在扈婆子看见青春男女说两句话,就忍不住拉扯起红线来。她兴许会嫁给赵筠,兴许不会,这些都是不确定的事。唯一可定确定的,是银子越多越好。
“郑太太的三五千两,这下子,可成了群狼环伺下的一块肥肉了。”红豆不想再和扈婆子打哑谜。
群狼环伺?那就是谁先抢到,算谁的!扈婆子向红豆挨近两分,“姑娘,听筠二爷的话,郑太医是不知道郑太太在放债。不然,他就不会典了玉观音,也不会为赎玉观音的事犯愁。”
“既然如此,郑太医正缺钱呢,老妈妈不如做个好人,告诉他向哪里借钱去。”
“就怕利息高,郑太医没这胆量。”
“老妈妈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多。难道连个赌徒都应付不了?郑太医借钱,宋五爷会收他利息?”
扈婆子笑道:“姑娘,等我给郑太医灌迷魂汤去。只是数九寒天的,老身东奔西走……”
“事成之后,我分你二成。可是,你要是瞒着我弄手脚……小骡儿怎样死,你就怎么死。”
扈婆子心中一凛,嘴上不服输地说:“姑娘,你个漂漂亮亮的女娃娃,怎么能说这样狠毒的话?仔细移了性情。”她心里不满足,待要抬价,榆钱走来说:“姑娘,郑家的篆儿过来,说她家姑娘正寻死觅活呢,她家太太哭成了泪人,想让姑娘过去开解开解郑家姑娘。”
“不去,”红豆随手拿起搁在一旁的珠儿线打络子,“你问篆儿,是她得了失心疯,还是我得了健忘症?她家姑娘胡言乱语,又说我借她的钱、又说我叫她替我背锅……再和她来往下去,我还有脸见人吗?”
窗子外,榆钱没说话,跟着的篆儿猛地跪在地上,磕头道:“李二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家姑娘情急之下说出来的话,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你大人有大量——”
“行了,走吧。”榆钱不知道郑家里发生了什么,见红豆不乐意,便拉篆儿起来。
篆儿听红豆的话冷冰冰的,全不似昨儿个初次谋面那样好脾气。她认定是红豆算计了郑川药,爬起来,便向外头去。
扈婆子赶紧地跟上她,出了李家门,就小声地问:“出什么事了?你家姑娘那样大方舒展,她能遇上什么情急的事?”
“关你这虔婆子什么事?”篆儿没好气地说。
“你这丫头——”
“老妈妈,我知道出了什么事。”曹秀儿嗑着瓜子,斜倚在乔家的院墙上。
“你知道什么?你不要胡说八道。”篆儿威胁地瞅着曹秀儿。
曹秀儿一使劲,将瓜子皮啐到篆儿身上,“哼,做都做了,还怕人家说!”一扭身,走进乔家的院门。
篆儿疑心是乔茵茵、乔莹莹姊妹两个回了乔家胡说八道,耕牛似地喷着两道白烟,便向郑家门上跑。
扈婆子小跑着跟上,到了郑家门上,才要被推出来,又见魏姨娘的小丫鬟走来说,“老妈妈来的正好,我们姨娘知道你在这巷子里,一直找你呢。”
“我这就来。”扈婆子整了整衣裙,踏进门槛内,便随着那小丫鬟径直向跨院里去。
才进跨院,就听房内魏姨娘不住地哭诉,“老爷,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今儿个的事迟早会传扬出去,与其等人家笑话,不如先把大姑娘和宋十一的事定下来!”
“你一定要逼死她吗?我就川药和大哥儿两个,川药觅个好前程,将来给大哥儿做个臂膀,不好吗?”郑太医好声好气地劝。
魏姨娘哭道:“眼下的事,都顾不来,还顾什么以后?太太说过了,家里没钱了!不但官中的钱没了,就连她的嫁妆,一大半都贴到家里了,就剩下一个庄子了……那庄子,我不稀罕!老爷你一闭眼走了,我做乞丐婆,讨饭也能养活得了大哥儿,绝不叫他丢老爷的人!可是,老爷你偌大年纪了,什么都没准备下,要是太太把那庄子陪送给了姑娘,老爷要是有个万一,叫婢妾拿什么料理老爷的后事?”
“这事远着呢。”年纪越大,越是怕死,郑太医很不喜欢魏姨娘嘴里的话。
魏姨娘说:“就算这事远着,那玉观音呢?虽东西是咱们的,但族里一群迂腐古板的老家伙们盯着呢,那东西可是只许供着,不许典当的!”
“……等我和太太合计合计。”郑太医耷拉着脸,更显沧桑老迈地从房里走出来,顶头望见扈婆子,喉咙里吭哧一声,“老家伙,你这两天都赖在我们杏花巷了?”
扈婆子干巴巴地赔笑,魏姨娘走出房门,招呼道:“老妈妈快来,我有话和你说。”
郑太医猜到魏姨娘要和扈婆子商议郑川药的亲事,不想和她再起口舌之争,便背着手,一径地向前面去。到了上房外,就听里面郑太太、郑川药娘儿两个在互相劝慰。
篆儿打起帘子,郑太医走了进去,见郑川药鼻子上青了一块,咳嗽一声,“伤到骨头了吗?”仔细地又看了一回,“不妨事,养一养就好。你们娘儿两个捣什么鬼?好端端的,非要请宋家老五、十一吃酒。”
郑太太道:“我们能捣什么鬼?还不是怕你突喇喇地向人讨本金,得罪了人,替你周全周全。谁能料到,那李家姑娘心机这样的深……我瞧她家人也没什么教养,只怕她是瞧上筠哥儿了,又知道咱们川药讨赵二太太喜欢,所以使计……”
“娘,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只恨我没人家有城府,着了人家的道。”郑川药用帕子捂住鼻子,有心叫郑太医、郑太太夫妇二人好生说些体己话,便起身向外走。
郑川药一走,郑太医又咳嗽一声,摩挲着拇指上被斗鸡啄的一点伤疤,腆着脸说:“你这还有银子吗?暂且挪个五六百两给我使一使。”
“要这么多干什么?”郑太太睁大眼睛,满脸委屈地说,“老爷,我出嫁时的压箱钱,都拿出来替你还债了。哪里还有闲钱?哦,对了,”她忽地坐起来,走向卧房。
郑太医心里燃起希望的火苗,忙跟着郑太太向里间走。
郑太太开了柜子,取出一封银子,“这是我那庄子里送来的,年景不好,只送了二百多两银子来。年里人情往来多……老爷,我匀给你五十两?”
“五十两够什么用?”郑太医心中的火苗刺啦一声熄了,瞅着郑太太脸上的细纹、头上的灰白,对这个兢兢业业为他打理家务的老妻生出一股同情来。他叹了一声,摆摆手,“聊胜于无,先把五十两拿给我。”
郑太太把两锭元宝递到郑太医手中,郑太医接了,揣在怀里,便趔趄着向外走。
郑川药使劲地抓着珠帘向墙上摔,“娘,你怎么还拿钱给爹?开了那姓魏的箱子瞧一瞧,她箱子里不定藏了多少金银珠宝呢!篆儿说,姓魏的把个媒婆子叫进来了,不定又打什么算盘呢。”
“你不懂你爹,要是一点余地都不给他留,只怕他会算计到我的庄子上去!”郑太太老实巴交地一张脸,猛地向下一板,“姓魏的再算计,你的亲事也由不得她做主!你好生地给我待在家里,等我去和花姨娘说说话……”
“娘,我不要嫁给赵籍!”郑川药猛地把珠帘子扯下来。
“你还有得选吗?赵筠对你怎样,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你还不死心吗?今天的事,花姨娘只怕也听说了,不过不碍事,把你的嫁妆亮出来,她恨不得把你当祖宗供着。你老子不中用,又没个兄弟做靠山,若嫁到远地方,谁管你的死活?就嫁到对门、我眼皮子底下去,我在一日,也能护着你一日!”
“赵籍算什么东西?他连宋十一都比不上!”郑川药气得鼻子上的伤,酸溜溜的疼,见郑太太也生气了,怕吵起来又给魏姨娘看笑话,就忍着气说,“娘,别管我了!先想一想,怎么样把放出去的三千两银子收回来吧。我瞧,宋五爷靠不住了。”
郑太太缓缓地点了点头,“今天不好再去宋家了,等明儿个,我去你姨妈家时,顺道去宋家走一趟。哼,有道是墙倒众人推,宋五敢推诿不还我银子,我便闹到靖国公府去!叫人家知道,宋五悄不作声的,还替靖国公府大太太放债呢。”
“柳大太太不是一直把宋姨娘看成眼中钉、肉中刺吗?”郑川药发现郑太太竟有事瞒着她,不禁大吃一惊。
郑太太冷呵一声,“谁会和钱过不去?宋姨娘还以为宋五爷是她嫡亲兄弟,孰不知,她兄弟就是大太太养的一条狗!不然,大太太会将公府的院子租给宋五,叫他开客店?总之,宋五敢推脱,我就敢给他颜色瞧。”
郑川药吁出一口气,笑道:“娘不早说,亏得我替娘担惊受怕呢。”
“不好了,不好了!”篆儿忽地窜进来,“老爷跟着姓扈的婆子走了,我问门上人老爷向哪去,门上人说不知道。魏姨娘的小丫鬟出来,鼻孔朝天地说老爷和扈婆子叽叽咕咕地说了几句话,就去梅柳巷,找宋五爷了。”
“娘——”郑川药心慌了一下。
郑太太微笑说:“大惊小怪!宋五不是个面团,能由着人搓扁了又揉圆!他还有些心气,才在咱们家被打了脸,这会子,就算跪下求他,他也要拿一拿架,奈何你爹呢。”
“我好端端的女孩子,就被人这样作践了!”郑川药的恨意,又涌上心头,忽地去想:若是康国公府知道靖国公府的大太太放债,会怎么做?若是靖国公府知道他家大太太放债的事,是被李家捅破的,又会怎样?

028

梅柳巷中, 宋五爷手中的细瓷茶碗, 在看见扈婆子的下一刻, 碎了。
郑太医一阵的焦躁不安。
扈婆子沉稳地说:“郑老爷,你稍等片刻。”腆着脸就往宋五爷跟前凑。
宋五爷疑心郑太医懊悔了,想做成宋枕书和郑川药的亲事。毕竟今天的事传扬出去, 坏的也只是郑川药的名声。他心里冷笑道:早日今日何必当初?一心要借着发作扈婆子,给郑太医一个好看。他冷声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虔婆子,还敢往我跟前凑?以为我奈何不了你?”
“五爷,郑太医为放债的事来的。”
“……是郑太太叫郑太医来的?”宋五爷的眸子猛地眯起来。
郑太医听见了他的话, 待要接茬, 又觉宋五爷语气不善, 怕弄僵了, 不好开口借钱。也不言语, 只瞅着扈婆子, 等扈婆子帮腔。
扈婆子满脸堆笑地说:“五爷, 这是郑太医自己的勾当,跟郑太太不相干——五爷, 你跟郑太医是老相识,郑太医每常过来替你家老夫人诊脉瞧病,据我说,就别要他的利息了吧!”
宋五爷眉头皱着,不住地拿手指向茶几上敲。须臾,他微微地一笑,“不知道大哥要借多少?我手头上的现银大多放出去——”
“不多, 五百两就够了。”郑太医忙伸出一只手。
“咦!郑老爷,也不是我说,你爽性多借一点,手上有了本钱,那些债主知道你阔气,也不敢狠命地向你追债,都得把你当大爷供着;你手里有了本钱,人又有能耐,还愁翻不了身?”扈婆子两只手叠在身前,好笑地瞅着郑太医,“不是我说话难听,就算宋五爷不要利息,您老人家也该还了人家的本钱才是!不多借一点,拿什么来还?”
郑太医嘴角蠕动两下,看了看宋五爷的脸色,又望向扈婆子。他想扈婆子的话大有道理,多借一些,倘若运气好,兴许会把这几年输掉的银子都赢回来;倘若运气不佳……既然宋家相中了郑川药,那就把郑川药许给宋十一,借来的银子权当聘礼了。
“……老五,你瞧一瞧,能不能挪个千儿八百的给我?”
宋五爷停下敲打茶几的手,笑道:“千儿八百也不是小数目,等我去查一查账册。”站起身来,扫了扈婆子一眼,领着她进了倒厅,屏退旁人,冷声道:“你这虔婆子,又使什么花招?”
“哎呦,五爷,我使什么花招了?”扈婆子握着两只手,笑得十分烂漫,“五爷放债,郑太医缺钱,五爷把银子借给他就是!他还不上,呵,他归根结底借的是郑太太的钱,五爷又一分没亏。”
“……你怎么知道,我替郑太太放债?”宋五爷气息一滞,继而,又坦然了。他放债不是什么机密的事,这一带的街坊邻居,谁不知道?郑太太又是妇道人家,不便和他频繁往来。交接银钱的事,一向都有郑太太的心腹婆子来办。那些下人们做事瞒上不瞒下,会把这事传扬出去,也不奇怪。幸而,郑太医瞧着,并不知道这件事。
扈婆子笑道:“五爷,听说郑太太叫你放了八千两银子的债?”
“胡说,她要有八千两,那就了不得了——也就两千多两。”
“不会吧,人家都说有八千两。”
“人家是谁?”宋五爷目光敏锐地问。
扈婆子笑道:“就是杏花巷里的人呗,人家叫我给五爷捎句话,郑太太的银子一分为三,五爷一份、郑太医一份,她一份。听说五爷、十一爷在郑家碰了个大钉子?五爷,不是我说,你辛辛苦苦地替郑太太挣钱,究竟落了什么好处?忙碌一场,还被人那般地瞧不上!这会子,杏花巷里都在戳五爷的脊梁骨,笑五爷连个弟媳妇都娶不上!五爷,郑太太一点情面也不留,你还顾念什么旧情?哼,等会子郑太太来讨银子,旁的人听见风声,也跟着来讨。到那会子,五爷焦头烂额的,多少年的心血都付诸东流了!不如,现今把银子‘都’借给郑太医,向他讨一张大大的借据——五爷,郑太太当真只交给你两千多两吗?等郑太太闹起来时,杏花巷里的那位,总会知道的。到时候,人家认定五爷藏私,不把她当自己人,只怕会……”
她笑嘻嘻地瞅着宋五爷,宋五爷不耐烦地说:“就是三千两,而已。”暗暗地思忖,究竟是杏花巷里哪一个指点扈婆子来找他。是李家吗?李家人才来,未必会知道他替郑太太放债的事;乔家嘛,呵,乔家还没那胆量威胁他;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赵家人了。分给赵家一笔也好,免得郑太太闹起来,没个人帮他摆平郑太太。
“你有法子,叫郑太医写一张三千两的借据?”
扈婆子道:“这还不简单!你跟郑太医说,有人要出三千两银子,买下他家的玉观音,孝敬给家里的老人。郑太医听了,必定心动。他打听是谁家要买,你只管故作犹豫不肯说。宋太医看见五爷的神色,一定会追问是不是梅太医,五爷略略地透出一点口风。郑太医为了面子,绝对不肯卖!你便说,梅家老祖宗熬不过几日了,请郑太医发发慈悲,满足老人家最后的愿望。告诉郑太医,不卖的话,梅家愿意出七百两银子,租玉观音几日,等梅家老祖宗瞧过了,立时给郑太医送来。如此,也免得郑家族人为难郑太医。这七百两银子,五爷直接给郑太医。郑太医看到那打天上掉下来的七百两银子,他还不得喜得屁滚尿流?等他伸手去拿银子,宋五爷再拦他的手,告诉他,梅家人怕他收了银子又反悔,想叫他留下个保证。”
“什么保证?”宋五爷蹙眉,扈婆子笑道:“五爷叫郑太医写两张字据,一张写郑太医借债三千两,一张写郑太医已偿还本息。郑太医问写这个做什么?五爷便说,倘若梅家老祖宗大寿前,郑太医不能如约出借玉观音,梅家就要在寿宴上,把郑太医借债的字据张扬开,叫京城人瞧瞧郑老太医的儿子混成了什么样。”
宋五爷嗤了一声,“这算个什么保证?谁不知道郑太医好赌,欠债无数。这一瓢脏水泼上来,只显得梅家小气,也难为不到郑太医。”
“五爷,咱要的就是郑太医的嗤之以鼻!只要他不屑、轻敌,他必定会顺着五爷的话头,在字据上签字画押!之后,随郑太太怎样闹,五爷字据在手,只推一切都是她两口儿之间的事,叫她自己找郑太医问话,一切跟五爷不相干。就算郑太和郑太医两口儿一条心,齐心合力地来找五爷讨银子。五爷只管威胁,说要揪他两口去衙门,告他们一个诽谤、勒索!几十年的老夫老妻,妻子放债、丈夫借债,立时借、立时还,说他们不是窜通好了诈骗外人,鬼都不信!”
“老妈妈,你真是足智多谋!”饶是上了两次当,宋五爷忍不住又钦佩起扈婆子来。
扈婆子微笑道:“五爷,你莫忘了——一分三份!少给郑太医的三百两,就拨给我一百两吧。”
“好说!”宋五爷猛地一拍巴掌。
计谋已经商定了,扈婆子怕郑太医等不及走了,先一步走到厅上,见郑太医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便笑道:“老太医,你稍安勿躁!”
“莫不是,借得多了,老五这没有?”郑太医皱了皱眉头,若是能借来八百两银子,再加上宋五爷欠他的本金,他要翻身,绝对不会是什么难处——钱是王八蛋,就爱往有钱人怀里钻!
“放心,一准有。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咱们家川药姑娘面上,他老五再穷,砸锅卖铁也要给你老人家凑千儿八百来。只是,老太医,这笔钱你几时还的上?”
郑太医心猛地一坠,继而又想,他怕什么?他还有个水灵灵的女儿呢!他不信他那老妻没给女儿留下嫁妆!看在女儿嫁妆的份上,宋五爷也不敢向他逼债。
“老爷,赵二爷来了。”伙计走到厅上,不见宋五爷,很是吃了一惊。
“五爷正和客人说话呢,赵二爷来了,等我跟他说两句话。”扈婆子生怕赵筠坏了她的算计,忙不迭地走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黑,大红的灯笼在暮色中,被朔风追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