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她送到稳婆家中,里头空无一人,问了邻舍,说是到邻村接生去了。
这可糟了。
他先行将她安置在屋内,问她:「你还能等吗?」
「我……尽量。」
他心里也明白,生孩子这种事哪由得了人,她能等,孩子可不见得能等。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等了一个时辰,还没见旺婶回来,眼看她脸色愈见苍白,沁出的汗水打湿了衣衫及颊畔发丝,下唇咬出了一记又一记的齿痕,死命忍住那断断续续逸出的呻吟……
这女子恁地硬气,要换作别的女子,早叫翻屋瓦了,上月牛婶家媳妇生孩子,他可是对那凄厉叫喊记忆深深。
忧心再这么拖下去会有危险,事关两条人命,他也顾不得什么世俗礼教、冒不冒犯了,弯身垂询,「要不,我来试试,你……信我吗?」
她咬紧唇,早已疼得神智涣散,掀眸无力地点了点头。
他烧了热水,捧着银盆的手微颤。
这辈子连见都没见过,更别提要替人接生,他极力稳住心头的慌乱,「你腿张开些……呃。你再使点劲……」
这话由一个大男人来说着实有些窘迫,但隐约间似乎见着孩子的头,他瞬间慌了手脚,也不知该碰触哪儿才好,要、要抚抚肚子帮她推上一把吗?还是、还是——
「啊!」
这声大叫,不是来自产妇,而是毫无接生经验的他——
「头、头——」他瞪着落在掌上的头颅,来不及震惊,那小小的身子已顺势而出。
好、好、好软,幸亏他捧得快,否则就要摔了。
他双手捧着软乎乎的初生婴孩,呆呆愣愣,犹未自巨大的震憾中回神。
「啊——」这回的喊叫,来自莫雁回。
他被这一声惨叫拉回神智,旋即又陷入更深的呆愣中。
「还、还有一个!」这是什么情况?!
他神智简直比产妇更恍惚,快速打理好婴孩,再次投入接生大任之中。
这回,孩子没折磨她太久,不到一刻钟,第二个孩子落入他承接的双掌之间,有了经验,这一次他没太慌乱,剪了脐带,沉着地打理好一切,包妥布巾,再将孩子放到她身畔。
「慕容夫人,你生了一对双生子,都是男孩,有力气瞧瞧他们吗?」
产生的莫雁回几乎去了半条命,但听到自己孩子平安,再如何体弱气虚,也硬是撑着最后一丝神智,撑开眼睫。
「他们……好、好看吗?像谁?」
「还瞧不太出来呢。」初生婴孩,小脸红红皱皱,像个小猴儿似的,总不好在人母面前坦言——他觉得有点丑。
但无论生得如何,内心总是满满的震颤与感动,头一回亲眼见证了生命了传承与神圣,他是第一个亲手接着他们来到世人的人,那种滋味——微妙难言。
「那是哥哥,我怀里这是弟弟。」长子看似性子较为温顺乖巧,哭一会儿便累了,依着母亲安稳睡去,倒是这次子较难缠,打出世便使劲嚎哭,怕没人理会他似的,不抱牢好生安抚都不行。
「咱们有孩子了……」她喃喃道,水雾的眸望向他,露出一抹浅浅的、恬柔的绝美笑意:「这是你一直想要的孩子……慕容,你开心吗?」
耗尽心神的她,没能等到他的回应,便昏倦睡去。
是将他当成家中等待的夫婿了吧?
他轻声回应,「我想,他会很开心的。」
再一次醒来,是被门外的婴孩啼哭声挠醒,伴随着低浅的男子慰哄声,一同传入耳内。
「乖,别哭了,娘很累,别吵了娘和哥哥好不好?」
长子就在身畔,兀自熟睡。
房门被推开,穆阳关见她醒来,说道:「你睡去后,旺婶便回来了,她已经接手打理好后续的事,你刚生完孩子,最好别再舟车劳顿,免得伤了身子。」
她沉默着,没立刻搭腔。
「我知道你归家心切,想让孩子的亲爹抱抱孩子,可旺婶说,女人家生孩子是赌命的事,月子没调养好,往后可有苦头吃了,我想你丈夫也不会希望你为了赶回去见他,熬坏了身体。」
其实……孩子的爹已经抱着孩子,瞧得比谁都清楚了……
见孩子依眷地偎在他臂弯,她心头酸酸楚楚,「我……家里没人等着……」
「啊?!」他愣了愣,不是说,要赶回家的吗?「那孩子他爹……」
「死了。」她敛眸,声调平寂无绪,「得知他的死讯后,我才发现有了孩子。」
即便如此,她还是毅然决然地留下遗腹子,为心爱的男人护住这一滴血脉。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如此坚韧、至情至性的女子,世间少有。
「你——教人敬服。」
她扯扯唇,「我欠他的才多,你不会知晓,他究竟为我做了多少,倾其一切相待,而我听闻他的死讯时,竟连一滴泪都没有掉,只是空洞麻木,这样无血无泪的人,你还敬服?」
他望向她,目光是不变的柔软,以及怜悯,「你心里一定很痛,痛得不能面对他的死,才会将情绪牢牢锁起,不敢释出分毫,你们——很相爱。」
一语重重敲痛心房最脆弱之处,她别开脸,不让眸底的酸热漫出。
怀中才刚哄乖的婴孩,这会儿又哇哇大哭起来,穆阳关没辙了,苦笑道:「应该是饿了,断断续续哭了好一阵子,打出生至今,没一刻能离手呢。」本想她再没醒来,就要去附近邻家讨点羊奶来哺娃了。
「孩子给我吧!」莫雁回接过孩子,单手要解胸前盘扣,他脸一热,忙背身退出房门。
这厢,么儿是满足了,偎在母亲胸前,满足嗓吮。
你呀,在向爹撒娇讨怜是不?
孩子是不是也知道,这辈子能让爹抱的机会不多了?是以,想趁这机会,心情赖在爹爹怀里?
穆阳关候在门外,不消时,婴孩啼哭声又起,小的正在母亲怀里哺喂着,那便是大的那个也醒了。
他犹豫了片刻,料想她此时必是因应不暇,毕竟她也只有一双手,如何兼顾两个孩子?听里头婴孩哭得可怜,他扬声道:「慕容夫人,我——方便进去吗?」
「无妨。」
人是进来了,表情却不甚自在,目光移往他处,不敢往她那边上瞧一眼,偏开头抱起床板上啼哭的长子,踱向窗边。
么儿吃饱喝足了,换手再哺长子。
他背身站在窗边,为孩子拍嗝,屋内极静,传来孩子间歇的吸啜声,不知为何,他微微红了耳根。
他努力思索着,想找些什么话题,来冲淡房里漫着幽微暧昧。
「孩子——想好该起什么名了吗?」
「若是你,会想取什么名?」
「我吗?还没想过,头一胎我会让我大哥来起名。」表达他对兄长的敬重。
「是吗……」
「将来,你可有什么打算?」一个女人要单独抚育初生的孩子都尚艰难,何况她一次要面对两个,像方才那种情况只会不再上演,她就会得来吗?
「我生活无虞。」如果他指的是这个的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当然也猜得出她能力必然不弱,单单那身衣裳的质料,寻常人辛劳一整年也不见得负担得起,「我是说,你没想过改嫁吗?」
孩子总要有个爹,完整的教养以及完满的家,是再多钱财都无法买到的。
他们曾一同迎接新生命的到来,那种微妙和亲密让明明是初识的两人,好像便没那么生分,忍不住交浅言深,为她的未来担忧。
「除去他,我这一生不会再有别人。」她想也没想。
「得妻如此,他这一生也值了。」
莫雁回仰眸,定定望住窗畔颀然身影,贪婪地,怎么也瞧不足。
「我留下来。」能再偷得一月相处时光,也让孩儿多亲近父亲。
「嗯。」
「麻烦你,帮我备上纸笔,我写封信劳你交予穆当家。」
「好的。」既是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必然有不少事情要交代。
穆邑尘得讯后,立刻赶来探视那对初生婴孩,他的小侄儿。
他来时,一对双生子正在床上睡熟了,他伸出手,怕惊醒孩子,没敢去抱。
「你抱吧,他们睡得熟,没那么容易醒来。」
他就近抱了外头那个,她说:「那是长子。」
「你认得出?」他瞧都长一个样。
「我是他们的娘。」
「也是。」他顿了顿,陷入沉默,「我没想到,你会生了双生子。」
知他想起了什么,她回道:「我已离开了慕容庄,孩子的爹更与那儿脱离得干干净净了,双生子再也不会是禁忌。」
过往的伤害,她不会、也不容许重蹈在她的孩子身上,一双娇儿,都是她的心头肉,舍了哪一个都不成。
「略当年,若能得这样的怜惜与珍视,今日又何至如此?」怪只怪,他们生错人家,但至少,那样的错误不会在他的儿子身上重演,他们有一个很好、很爱他们的娘。
「请家主为孩儿命名。」
「我?」
「是,他说,头一胎要问过兄长,我尊重他的意思。」
「这阿阳……」他笑叹,「现在的他,真诚美好得很惹人怜,是不?」
她不答,他也没再深论下去,她心里一定比谁都明白,怎么做对他们共同所爱的那个人才是最好的。
「我看,就唤风雅、清雅吧!」
他又待了一会儿,起身离去前,绕到后方灶房,找到帮忙薮煮汤食的弟弟,一再叮嘱他要好生关照。
雁回为他们家生了一对活泼健康的双生子,而他却基于私心委屈了她,终究是他们亏欠人家。
兄长的交代,穆阳关自是不敢怠忽轻慢,他几乎得了空便会过来探视,问问她有何需求,有时宰了鸡带来,让旺婶熬汤好为她产后补身,补气的汤药,他也不曾落下,准时抓了几贴送来。
有时来了,也会进灶房帮忙,学一学产后养身的膳食,旺婶笑说:「我这手功夫多学些去,很快你就用得着了。」
他也不怕人笑话,回得坦然,「说什么呢!亲事都还没个准。」
「不是听说已经向想容家提亲了?」
就知道小村里藏不了秘密,果然是传开了。
「身无长物,怎么娶?」
「陆老头嫌你穷?」明眼人一听便懂。
「当爹的怕女儿吃苦,考量在所难免。」
「哼,势利眼就势利眼,还替他说得那么好听,谁不知他专门养女儿赚聘金,当年想云、想衣嫁里,他也没少敲几笔,这回是跟你要多少?」
显然村长的行事人品,人尽皆知了。
「一百两。」
「唷,还算少了。」比起嫁大女儿、二女儿,算是大放送了。
他苦笑。
就算如此,还是腾不出这么多银两呀,村长也是吃定了他拿不出来,更绝无可能去向大哥开口,要他知难而退。
房内,莫雁回移步离开半掩门扉,踱向窗边。
穆阳关随后端了膳食进来,待会儿还得去村长家的果园上工,与她打过招呼便要离去。
走前,目光在房内搜寻了一圈,知他在找什么,她缓步移向木柜,取出那方雪白帕子。「在找这个?」
「咦?果真落在这儿了?」他万分感谢地接回,收入怀里。
她默默注视着他谨慎而珍视的举动,「陆小姐送的?」
那帕子角落,绣了歪歪斜斜的「容」字。
谈及情人,他唇角微微扬起,不明显,但那的确是笑,「要弄丢了,她会跟我没完。」
他说,她女红不甚在行,为了绣这帕子,让针头扎了好几回。
好不容易绣成了,又送不出手,小闺女儿怕羞,于是艳阳天里,拿出来为他拭汗,再状似不经意地扔给他,说:「都你的汗臭味。」
一开始,他没解风情,收起洗了干净要还她。
说到这儿,真笑出声来了。
「结果,脚丫子当下被她一踩,痛不堪言,这要是弄丢——」光想十根脚趾头都要痛了。
他们,真的很好。
单看他谈起那人时,眼底眉梢的喜乐,以及那漫在字里行间的暖暖温情,便知晓与那人在一起,他是幸福的。
毫无负担的幸福。
这些时日以来,她不断地听身边人在说,他们有多好,是多相配的一对小俩口,可是再多的听说,都不如他亲口陈述时那记温存笑意。
他离去后,她一个人站在窗边,想了很多、很多。
夕阳西下,那一双俪人牵着手,漫步在田埂间,女孩不知说了什么,他倾耳细听,回上两句,女孩娇嗔地捶了他肩膀一记,雨点大的拳点痛不了人,穆阳关也由着她,长指温存地为她顺了顺被晚风吹乱的发。
她远远望着,眸眶微微发热,耳边,仿佛又响起那道低柔缱绻的音律——
雁回,我是认真的。
你要后性,我也不放你走了。
你一难受,我心也要疼了。
你纵是毒,我也甘心饮下。
今生今世,只要你莫雁回……
雁回、雁回……你真不要我吗?
她闭上眼,涌上心房的誓诺,一字、一句,狠狠压回心底深处,密密锁牢,永不再开启。
家主说的,只要他好,他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他好,她……也愿意。
向晚时分。
穆阳关劳累了一天,由村长那儿下工回来,见着立于家门外的身影,连忙加快脚步前去。
「慕容夫人,你怎么来了?孩子呢?」
「旺婶看顾着。」她说几句就走,没打算久待。
「你有事请人说一声,我便会过去,何必亲自前来。」她现在还在坐月子呢。
「我要走了,这些日子,谢谢你的费心关照。」
「应该的。」他顿了会儿,「有这么急吗?不再多待一阵子?」
旺婶早年丧夫,孩子又都大了,到城里头工作,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娃儿哭声,难得她来了,能够一起作伴,这二十来日,旺婶可是开怀得很。
「不了,孩子足月就走。」她自袖内取出两张银票递去,「听说你要成亲了,一定有许多需要打点的地方,这收着。」
他看了一眼,那面额吓了他一跳。
「这我不能收。」没人礼金会这么大手笔的。
「我这两个孩子若不是你,还不晓得会如何,比起娇儿的命,这一点点感谢之意不算什么,再说——这也不完全是我的,早年我夫婿做生意,你们家也资助过,那笔钱加上这几年的利钱,二百两不算多。」
穆阳关又岂会不知,这只是她一面的说词,作不得真,光看那一百两的面额,也知她必是听闻了什么。
「成亲是我的事情,若没那本事靠自己将妻子娶进门,那这亲也不必急着结,我大哥那儿,还请你务必守口如瓶。」
「你的价值,不在这一百两。」她只是不想让他受这般屈辱,要在以往,小小百两银,他连看都不看在眼里,如今却得为此而被人瞧轻。
村长看不起他两袖清风,一心想将女儿嫁给地主田家,这儿的地大多是田家所有,连陆家赖以为生的果园也是,田家允诺要以果园那片地为聘,偏偏陆家小女儿一心倾慕的人是穆阳关……
这种梨园里头演出的悲情苦恋剧码着实不适合他,他原是如此单据昂扬的男子,绝非弱不经事的苦长工,小小田家又算什么?
「你能这么想,我很感谢。」一句「你的价值不在这一百两」说得毫不迟疑,暖热了心房,他何德何能,教她如此看重。
「那——」
「这钱,我还是不能收。」
莫雁回还想再说什么,外头传来呼唤——
「阿阳哥!」
他探头朝前院一望,赶忙迎去,「容儿,怎么来了?」
陆想容将他拉往树底下,亲密地挨靠着,讲起悄悄话来,「我爹刁难你,这事你怎么没跟我说?」
「也不算刁难,他只是想确保你嫁了我不会吃苦。」
「我又不怕吃苦!」女孩不依了,扯扯他袖子,「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
这愣木头!
有时又觉得他不是愣,只是步伐温温吞吞,扯一下动一下的,她等得都急了,他还在那儿细火慢熬的,怕等得久了,会让别个主动又有心的女孩子捷足先登,还是她自己不顾羞主动靠近示好的!
好不容易,他自个儿表示想成家了,她开心得整夜睡不着,岂容爹爹来坏她良缘,她心里头雪亮得很,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什么样的男人,他稳重踏实,是值得交托一生的好对象,就算暂时要吃点苦,那又何妨?
总之,她是嫁定他了!
悄悄地,她将一个木匣子往他怀间递。
他垂眸望上一眼,「这什么?」
「我自个儿攒下来的,还有部分是姊姊们私下塞给我,填足了数目,你拿去给我爹。」
穆阳关听懂了,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怎么一个个全忙不迭塞钱给他?
他将木匣子往回推,摇了摇头,「我怎么能拿你的钱?」
用未婚妻的私房钱来下聘,这像什么话?
「可是——」
「别担心。」他掌心温柔抚了抚她的发,「聘银的问题,我会想办法攒足,你若有心,就再等等我,好吗?」
「说得好像我等不及要嫁人似的……」她低哝,眼角余光瞥见他后方那道立于门边的身影,「你有客人?」
差点忘了。
「这是慕容夫人,我跟你提过的,大哥的朋友。」他居中引介。「我未婚妻想容。」
这便是他此刻心头放着的人。
莫雁回定定望住她,笑容极甜,眼神纯净而无伪,是个好女孩,尤其望着他时,满满地、藏不住的柔情恋慕,骗不了人。
或许,得是这样的人,才能灿亮他前半生的阴暗,暖着他的心。
她点点头,简单说了祝福的话,便告辞离去。
「……还瞧,人都走远了!」
微风轻轻送来一句嗔语,殊不知她习武,听觉敏锐。
「怎么了?」听出未婚妻不悦,不解地低问。
男人愕然,低笑出声,「想什么?人家都两个孩子的娘了。」
「……哼。」
她加快步伐,将那浅浅的情人低喃话语远远抛在身后,不再回顾。
第十四章
临去前,莫雁回将一切都打点得挺周到,给旺婶的酬金、邻里的谢礼都备足了,看得出她不是养在深闺的女子,以往随着丈夫做生意,学得礼数周全,也雇了马车及奶娘好沿途帮着照料,将每一件事打点得有条不紊。
「我觉得……她是那种很聪慧、很有能力的女人,男人应该都很想娶到她吧!」相较之下,陆想容都要自惭形秽了,那身教男人一眼便移不开视线的光芒,总觉得……站在她面前,她这种村落里的小家碧玉,很上不了台面。
她有种……不安的感觉。
明明是两个八竿子也不会打在一块儿的人,可她就是不安,不愿穆阳关与那名寡妇多有接触,她不是乱吃飞醋,见了谁都疑神疑鬼,而是……
是女人家的敏感吧,莫雁回身上有一种与穆阳关共通的特质,她也说不上来,一看便觉不是属于这个村子里的人,很——不俗的气势。
是以,有一度她很担心,穆阳关会不会转了心念,目光随着那名女子而去?
所幸,她就要走了,陆想容松下一口气,终于能坦然去打个招呼,祝福她一路顺风。
离去的前一夜,穆阳关在前厅的木柜子上,发觉压在针线篮子里那两张面额一百两的银票。
当下,他拿了银票便要前去退还。
她的心意,他感怀于心,但这钱要真收了,他一生都会不安。
莫雁回已万事备妥,他到的时候,她就坐在院外悠闲乘凉。
「坐啊,陪我看看星星。」
到嘴的话暂且搁下,不好扫了她的兴,便顺势坐下陪她聊了几句。
「这里哪儿好?」为何他如此坚持,非要待在这小村落里?
这一个月来,她在这儿生活,留心观察着,近百户人家,日子过得都不甚富裕,他童年虽不如意,但自从回了慕容庄后,家主是将他宠着、娇养着,吃穿用度极其讲究,不舍他受丝毫委屈,过惯了奢裕日子的他,适应得来简朴生活吗?
「自在。」他淡淡回了一句。
「自在?」
「是啊,你在这儿待上一月有余,难道没感受到浓浓的人情味?」那邻里间不分彼此、相互照应的生活,没有心计,也无须防着谁,日子过得多舒心。
他忽而起身,拉了她一把,「来,带你走走,认识流云村。」
他们沿着小路,途中经过哪户人家,就向她介绍一遍,里头的成员及特色,有些当然也会碎嘴道人长短,也有些锱铢必较,钻点蝇头小利,可是一旦哪户人家有事,也不会吝惜伸出援手。
这里,没有真正的坏人。
「家主——我是说你大哥,住他那儿,难道就让你不自在吗?」
「也不是,只不过大哥,大嫂,青青,还有将出世的孩儿,那是一家子,虽然他们没有当我是外人过,我心头总是想,要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像大嫂那般,对待夫婿温婉关怀,那样——也许就不会觉得格格不入,融不进暖馨的氛围里,倍感落寞。」
所以,他才会离开,独自去寻属于自己的温暖。
「我说这些,你可别让我大哥知道,他听了会难受,觉得自己不够关心我,我这大哥,总是为我设想太多。」
「会的,你现在有陆想容,会得到你所想望的那一切。」
「我也是这样想,容儿有我梦想中的妻子该有的一切条件。」
小路走到了尽头,两人再循着原路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