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牵着她的手。
大雪天里,他轻轻牵着她的手,像是捧着珍宝,周遭是刺骨的寒,她在狐裘大氅内裹着,冰凉的手在他的温暖中包着。
终于找到家的感觉。曾以为在父母过世后,穿越时空而来,有人送给她爹娘,却不计在谢家只有利用与算计,丝毫没有家人的感觉。后来,以为有羽翎,将自己交给他就好,可是最终,他还是为了江山,利用了她。
那时,太王山上纵身一跳,她以为自己演的是一场地老天荒生死相随,却不计只是别人的一步棋,演的只是一个人的荒草丛生。
心,瞬间苍老。
虽然前世的二十八年也很是慌乱,但她对未来还充满希望。可在这个时空,在纵身一跳之后,她的心便如同垂垂老也的妇人,清风吹不起半点涟漪。所以,这半年来,她跟着青离,沿着锦河逆流而上,青离对她极好,带着她拜访锦河沿岸各大门派,甚至容州驻防统领等。他对她极其宠爱,比如她稍微露出疲态,他就会停下来休息很多时日;吃饭时,她一吃得慢,他就会命人马上撤掉,重新换上饭菜;到客栈,非上房不住。
在容州,她偶然听说有易容大会,只随口问一句好玩么?青离就说:“从没去过那些垃圾大会,芙儿想去,就去看看。”然后,他带着她去。
从不参加这等聚会的易容界神话级人物陡然出现,在场的人先是震惊,继而是将他奉若上宾,自然也有无数想借他成名的人来挑战他。他却偏偏不理,只牵着她的手,颇具王者之气往上位上一坐,将她放在身旁矮凳,她稍显无趣,他便低声问:“是不是累了?累了,我们就走。”
然后,他牵起她的手,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离去,那叫嚣着辱骂他目中无人的几人纷纷抽刀在手,跃跃欲试,却不敢前。
他自然一笑,长袖一甩,却像变脸一般,先前的绝色容颜脱去,脸上又是另一张国色天香的脸,风神韵致、顾盼生姿皆与之前大相径庭,若不是当众所作,倒没人会将这一前一后的两张脸联系为一人。
众人讶异,她亦讶异,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易容术。看来天下人称“要遗忘前世或替换来生”都去找青离,真不是吹嘘。
他低下头,对着她笑,轻声说:“要是哪天,芙儿看腻了为师这张脸,为师再换一张就是。”她看着他,不语。他只是温柔地笑笑,翩翩公子一挥手,让那从令州赶来接他的面目冷漠的仆人启程。
就这样,江湖上一夕传遍,极冷的易容大师、向来认钱不认人的绿柳山庄庄主收了一个女娃做徒弟,宠溺到极致,怕是好事近了。
她不敢去想他对她的好,也不敢用心去感受,用心去回报。她怕投放得太多,当这份关怀在将来变成一场梦魇时,她会承受不住。
他带她回令州,车一进令州,她讶然一惊,那分明是历史书里的成都——她的家乡,她沿着熟读的史书,去寻找“锦江春色来天地”,去寻找“黄四娘家花满蹊”。
在这个时空,向来没有归宿与去处的她,陡然觉得这是上天的旨意,回到这里就好好地生活吧。
于是跟着他一起回绿柳山庄,他没有爹娘,整个山庄,他说了算,一群的丫鬟婆子与小厮,个个都是身手不凡,见识颇广。每个人看到他牵着她,都是讶异,继而都恭敬地垂首,随着他的介绍齐声喊:“周小姐。”
从此后,她有了一个家。周遭的人都对她极好,嘘寒温暖。当然,除了八婶在督促她学习时,凶了点;除了师傅那几个师妹时不时来绿柳山庄时聒噪刻薄一些。
他常常不在,她就坐在他的书房里,看那些典籍,或者在院里养花,央求八婶跟她一起去后山找药材,跟香蕊研究熏香,抑或去厨房鼓捣自己想吃的菜式。渐渐的,日子如水,她虽然还是沉静的女子,不爱言语不爱笑,但内心已然平静,她会盼望他回来。想着将自己的成绩迫不及待地展示给他。
他是她的家人,在这个世间最疼爱她的师傅。哪怕她从没见过他的脸。
她看着他的背影,想起“幸福”这两个字。
他在一棵树下,弯腰将小狐狸轻放在狐狸窝里,小家伙还在睡梦中。他的发丝上拈着雪花,脸上满是和暖的笑。
他总是隔一段时间就换一张脸,以至于她都不知该在思念他时,想哪一张脸。这刻,也许是雪景太纯净,也许是这场景太蛊惑人心,她开口问:“师傅,你到底长什么样呢?”
笑容陡然凝固在他脸上,他满脸凝重,直起身,牵着她往山下走。雪又大起来,风盘旋着,裹挟着雪花打过来,他替她拉紧帽子,将她的手裹住,漫不经心地说:“等你出嫁的时候,为师让你看我的脸。”
谢晚晴没有说话,风雪载途,实在不是好玩的。
他却突然停下来看看天,自语道:“天快黑了,这样走,太慢。”说着,将她横抱起来。她吓一跳,不敢动。他却是皱着眉头说:“你这丫头,有怎样的过去,轻得像一片叶子,以后要多吃饭,养胖点,不然江湖人看到你瘦骨嶙峋的,还不指责我绿柳山庄啊。那时,你就是不孝了。”
他喋喋地絮语。她颓然闭上眼,青离没有问她的过去,是他个性使之然,也许是尊重她,但也不排除他知晓她与羽翎的关系,毕竟她手臂上那朵梅花是他的杰作。
“以后,等我整理好心情,可以去面对,徒儿定会告诉师傅的。”谢晚晴轻声地说。
“嗯。无所谓。师傅最在意的是你快练好功夫,现在你还小,也长得不够重,师傅还能抱得起。以后长大了,师傅总不能也这样抱回去吧?”青离笑着说,雪落下来,倏然钻进她脖颈里,冰冰凉凉的。
“晓芙明白。”谢晚晴闭上眼,青离身上的气息像是日光下晒过的被子,是干净的温暖。
“以后这样抱,也可以,除非——”青离调侃她,没有说话,倒是自己朗声笑了,吓得几只寒鸦扑腾腾从孤零零的树梢飞去,唰啦啦落一地的雪。
她自然知晓青离未说完的话,脸上滚烫,将脸埋在他怀里。
他又笑起来,说:“不逗你。遇见你这么久,终于见着你笑了,以后可不许板着脸。”
“嗯。”她轻声回答。
雪簌簌落着,这是她来到这个时空后见到的第一场大雪,真好,有温暖在自己的身旁。她又往那温暖靠近一些。
“哼,真是不知好歹,不懂礼数的丫头。”尖锐的声音响起,刺得她耳膜疼。
“到山庄了吗?”谢晚晴猛然睁开眼。满眼的日光刺目,哪里有雪花的影子。她这才记起现在不是四年前的冬天,现在是三月末,令州最美的时节。
这才回想起种种,略一抬头,才发现已到了山庄,师傅连被子一起抱着她,而眼前正是怒目圆瞪的小师姑——师傅的小师妹。
“师兄。你不是下个月中旬才回来么?怎么就提前回来了。”小师姑宸月满脸笑意,带着几抹羞怯。
“事情提前完成,自然回来了,小师妹离家太久,也该回容州去看看师傅,免得老人家担心。”青离有些不悦,抱着谢晚晴往厢房走。
第6章 无香铺
这场景很尴尬,以前青离抱她,也是抱到山庄门口,怕是给人瞧见,早就放下来,让她自己走回来。这会儿,却是直接抱回山庄。
她脸上滚烫一片,小声地问:“师傅,你怎么不叫醒我?”
“哼,有脸说——,这额头烫得,若不是我带着药,你说怎的是好?你这身子畏寒,自己又不是不知,强出头。”他高高扬起一只手,她本能一缩,那手还是如平常那般轻轻落下覆在她额上。
他轻吐出一口气,放松几分。
“可是,我不去。那女子会没命的。”谢晚晴小声嘀咕。他的手还覆在她额头,轻轻柔柔的,她感觉到甜蜜。
“你不去,自然有人去,那里人那么多。”不悦地点着她的鼻子。她的水性,他知晓。就算在混昏昏欲睡的情况下,将之丢在水里,她都能本能地去寻找出路,像是一尾俏皮的鱼,可那府河里的水刚涨起来,湍急无比,她一个人还好,这丫头善良,又认死理,非得要将人弄起来不可的。他一想,都还觉得后怕。
谢晚晴不说话。也怪自己当时心急,唰地一下就跳下去了。那河边定有不少告人的,这令州城向来是藏龙卧虎之地。
“师弟。”脆生生的女声响起,带着欢乐,从廊檐拐角处转过来。
青离眉头一皱,谢晚晴赶忙说:“是大师姑,昨天来的。一同来的还有三师姑,五师姑,六师姑,七师姑。”
“嗯。”青离显然不是很高兴,脸部线条紧绷,神色蓦然严厉,抬眼看看一袭红衣春衫的女子,略一点头道:“大师姐好。”
“听说你要回来,又恰好巧儿她们说来看看你,顺带看看心眉。这丫头倒是将你绿柳山庄当家了。许久都不曾回去看师傅。”大师姐名叫柳如云,功夫也高,极其聪明,但平素从不在江湖上走动,反而更像是闺阁女子,一脸的娇羞。
“嗯,心眉呆在我这里也不是事。你们得想办法将她弄回去。她的脾性,你们也是清楚的。我绿柳山庄可要让她拆得差不多了。”青离说,也眉头停住脚步,径直往前走。
谢晚晴拉拉他衣襟,悄声说:“师傅,转过长廊就是芙香别院了,我可以自己回去。”
青离无视她的请求,继续往前走。柳如云有些尴尬地看着师弟从面前走过。到底是不甘心,也是犹豫一番跟上去,问:“芙丫头早上不是说去城里买丝线么,这是怎了?”
“风寒。”青离吐出两个字,将自己与她的距离拉开。
柳如云听着这冷冷的语气,忽然想哭。
自己所属的门派温文尔雅,虽然功夫也不错,但祖师爷向来讲求典雅气质,易容术数独步天下,因而整个门派极少参与江湖事,极少江湖气息。自己作为大师姐,向来是大家闺秀,是众多师弟师妹的典范,举手投足间全是淑女风范。所以,这些年,尽管她很想来看青离师弟,也很想像心眉那样泼辣一番,但到底是放不下。这次,好不容易借着师傅对心眉发怒的事,自动请缨来此,却不料师弟却是这副冷模样,却当真是对他那徒弟宝贝得不得了。
她咬咬唇,看着青离的背影消失在长廊的拐角处。她可清晰地记得十年前,师傅领回一个孩子,扑闪着大眼睛,看着周遭的人。师傅为他取名为青离。
他很少言语,极其聪颖,别人要学十多年的东西,他却是几个月就学会了,他甚至七天会使用魅影针。虽然师傅赞叹之余,也说是因为师弟以前会用针的缘故,但那等惊天才能确实是让人刮目。
那时,大他两岁的她,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
可惜,他时常同师傅一起离开容州,尔后又回来,总共在容州呆的时间不到一年。后来就独自去闯荡,竟在短短一个月之内,成为江湖上第一流的易容大师,尔后,又研究香薰,将香薰与易容削骨结合起来,进行了划时代的改革,可以让人换一张脸,剔除不必要的记忆。就连师傅都自叹不如。
世人皆称“要遗忘前世或替换来生”都去找青离。那时,自己就芳心暗许。可是,终究无望么?
若是输给大胆泼辣的心眉,或者国色天香的巧儿,自己也有认了。可偏偏他的所有柔情都像是给他这个看起来相貌平平的女徒弟。
她恨恨地咬牙,轻一跺脚。背后有人掩面笑道:“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师姐也会有如此举动。”
柳如云一转头,看到一脸幸灾乐祸的心眉,白她一眼,道:“师傅都病了,差我来接你回去。”
“怕是师姐自己想来吧?师姐这身子骨,要真是来接我的,师傅倒不是会心疼?再说了,要派也是派巧儿过来,她可是来过几回,早认得路了。”心眉扯一朵红花别在发梢,漫不经心,却又带着浓浓的不满。
柳如云被她这么一说,脸一沉,喝道:“放肆,你好歹是未出阁的女子,这样赖在绿柳山庄成何体统?师弟不说啥,是碍于同门面子。师傅他最近身子也不好,对你的事也是勃然大怒了。”
心眉偏着脑袋冷哼一声,道:“师傅他就是偏心,你可是从来没出门的,居然可让你来。哼,他打的什么主意,我不清楚?向来是疼爱你,这番定是想将你指给师兄吧。你乐意了,还好意思板着脸教训我。”这心眉说着,辫子一甩,冷哼一声,扭着身子往长廊那边去。
柳如云哭笑不得站在一旁,心里却是不断回响着心眉方才的话,师傅这次让她来,是真的有意将她指给师弟么?
想到此,她脸上不由得浮上一抹红晕。这才忽然记起,方才见到师弟极其紧张,竟忘了将师傅带给师弟的信给他。
于是,她提着裙子往那回廊那边去。回廊转角过去,是高大的楠木树掩映的一道雕花木园门,园门上写着“芙香别院”,是师弟飘逸的瘦体字。
园门未关,她有些犹豫,却还是推门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堵萧蔷,几丛竹,萧蔷粉白,龙飞凤舞的书法,她只看懂最后一句“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那笔法细腻,却又有男子之气,想必不是师弟的笔法,或许是他那女徒弟的,江湖传言,那女娃极其有才。
绕过萧蔷是一大片的池塘,碧苔三四点,塘边绿柳如烟,池中荷钱刚出水,偶有几尾小鱼浮游。雕梁画栋,碧瓦飞甍,亭台回廊,甚是气派。
她绕过池塘,走到花木扶疏的回廊,闻到一种淡淡的香味,像是师弟托人送来的花椒味,却又不及那味醇厚,仔细一瞧,这回廊下的花圃里都种着一种小叶的树,也不知是何品种。她提着裙子踏进那回廊,心里觉得不礼貌,正想站定等待师弟出来,却看到心眉正伏在那门口往里瞧,她手紧紧握成拳头,很是愤怒的模样。
柳如云也不由得走过去想看个究竟。那屋貌似一间偏厅,那窗下有一方软榻,窗户半开着,青离正怔怔看着软榻上裹着被子的少女,手放在她额头,尔后又放在自己的额头,脸上满是柔和。
那种柔和像是晴天里的白云。她觉得有不祥的预感,一向冷冰冰的师弟真的为这个女娃展现笑颜了。她心里蓦然觉得很疼痛。却偏生在这个时刻,心眉转眼看她,幸灾乐祸。
还没等她回过神,心眉已经走进去,很是夸张地喊:“哎呀呀,晓芙,我早说了让你不要去,就算你买到丝线,你那绣品功夫,你师傅也不敢穿出门的。你还不听。你看吧,这下生病了。对了,你不信就问你师傅,他是不是只穿如意阁的衣服。”
青离不悦地抬头,道:“心眉,来者是客,主人的地方不该乱闯的就别乱闯。”
谢晚晴赶忙拉拉青离的胳膊,说:“师傅,我睡一觉就没事了,师姑师伯他们来了,也是想见你。”
青离看她一眼,双颊还是酡红,但适才检查发现烧已经退了,便柔声说:“芙儿好好休息,我等会儿来看你。”
谢晚晴很狗腿地说:“师傅,不麻烦你老人家,你忙,你忙,香蕊等下回来,会伺候我的。”
青离未置可否,站起身,对心眉做了请的手势,甚是不悦地说:“芙儿需要休息。”说着,自己是先走出去。刚一踏出门,看到柳如云倚在门口,他眸光一敛,轻声问:“师姐也来了。”
柳如云慌乱地说:“不,不是。我不是有意过来,是师傅托我带的信,我想给师弟,所以…..”
“给我吧。”青离看出师姐的慌乱,心里也是哀叹,这师姐对自己的心思,岂有不知之理。那一年,是他人生中最慌乱的一段,师傅将他带回来,师姐对他悉心照料,他岂会不知。只是他是身不由己的人,比如对于某个人的向往。
他拿着信,想到那丫头,兀自摇摇头,眉头又不禁皱起来。
轻轻打开那封信,瞟了一眼,收入袖中,眸色骤然幽深,脸上也结上一层寒霜。他对柳如云和心眉说:“走吧,不要打扰芙儿休息。”
“那封信上说…..”柳如云想要问。
“师姐,你何时这么不懂分寸了?”心眉高声说道,率先大步走出园子。青离款款而行,也不说啥。
柳如云也只好跟着出去,眼前却还是不断晃动着师弟那温柔如水的神色。那是她第一次在他寒霜的脸上看到的,那样迷人,却那样让她绝望。
却说待人走后,谢晚晴从软榻上一翻起身,裹着被子发呆片刻。想自己如果要跟自己的师傅双宿双栖的话,可真是个伟大的工程。至少他那一家子的师姐师妹就虎视眈眈的。还不计江湖上有多少人看着自家师傅。
拿前世的标准来看,绝对是极品了。长得帅(虽然没见过真面目,但直觉应该是长得好看的,至少他说没削过骨,那脸部轮廓是保留着的,还有那眼睛灵动),又有才(功夫好,易容术独步天下,写得一手好字,对香薰研究无比透彻),且多金(师傅的敛财天下皆知,易容一次只收黄金,拉风无比的规矩),地位高(地位颇高,无论朝堂江湖都得敬重好几分)。总体来说,如此极品的男人,对他虎视眈眈的肯定不少。
唉,漫漫长路远,荆棘密布。谢晚晴兀自感叹。
窗外有个绿衣少女掩面一笑,噗嗤一声。谢晚晴头也不抬,只是喝道:“到底躲在屋外做啥?出息了,今日这么早就回来。”
那绿衣少女从窗外一丛美人蕉嫩苗里站起身,扁扁嘴,不悦地说:“好小姐,你快别说了,我出生以来都没受过这等窝囊气。”
“到底怎了,香蕊?”谢晚晴翻身下榻,到里屋换衣服。
香蕊轻轻一跃从窗户跃进来,没好气地坐在屏风外的凳子上,骂骂咧咧地说:“无香铺来了个不好伺候的主顾,极其聪明,对香薰颇熟,说是铺中没有他需要的香,还说这铺子可以关了,继而将我批得一钱不值。所以,我才回来请小姐出马。”
“真有这样猖獗的人?”谢晚晴穿好衣服,顿时来了精神,能对香薰熟悉的人,普天之下除了自己的师傅,怕是没有人敢说这等大话。
她穿好衣服,跟着香蕊蹑手蹑脚地往外走,结果发现芙香别院别锁了。她一阵汗,估摸着是自己的好师傅干的。
看来知徒莫如师傅啊。她方才就一直祈祷着师傅赶快去会客,自己好出去逛一圈,到镇口的绣娘那里,请教一下荷包的抽丝绣法,因为替师傅绣的荷包还有一片叶子没有绣好。再说,前日里跟养鱼的李老三说过,自己这几日可能要去弄一条梭边鱼。这会儿师傅回来,正好鼓捣一下青花椒鱼给他尝尝。
可师傅像是知晓她不安分一样,将她所在别院里。
都怪自己学艺不踏实,如今是决计飞不出这高墙深院的。所以,她眼巴巴地看着香蕊。
香蕊耸耸肩,很诚恐地摆手,道:“小姐,不要害我,不要害我。这摆明是庄主让你呆在别院的。”
“唉,其实你知道,我很想呆在这里,可是居然有人污辱无香铺,叔叔可忍,婶婶不能忍啊。”她无奈地耸耸肩。
香蕊觉得是这个道理,然后怯生生地要求谢晚晴再三保证:“小姐,你不可说是我将你弄出去的。”
“行了,行了,我爬墙而出。”她攀上香蕊的肩膀,香蕊抱着她,提气运功,颤巍巍地落在外面。
绿柳山庄外全是奇门遁甲,因此江湖豪杰倒是没有看到过山庄的面貌。谢晚晴拉着香蕊从后门口溜出去。
那无香铺与绿柳山庄隔得其实很近。从山庄后院出来,从河上的索桥摇晃过去,便是云来镇的集市,而无香铺就在这集市上。这云来镇逢单就赶集,异常热闹,附近的老百姓都来做物品交易,选购自己所需物品。
而今日逢双,很多店铺都关着门。无香铺的木门也是轻掩着,那珠帘在风中轻轻扬着。谢晚晴在门边向里望去,幽光不明,只听得几个女子的嬉笑声,莺莺燕燕的一屋子。
“就这些人批你?”谢晚晴听这声音,带着轻佻,不够持重端庄,也决计不是懂得香薰的主。
“喏,才不是呢,是个男的,这些女子叫他公子。”香蕊牙恨得痒痒。
“好了,好了,我来应付就是。”她转身从无香铺的后门溜进去,这无香铺也不是只有一间铺子。
前两年,青离发现她实在没有学习高深易容术的天赋,人也比较懒惰,但是对香薰确是打从内心的喜爱,于是对她这方面进行培养。她提出开一家香薰香料的铺子去令州城,被他严词拒绝,在她再三撒娇下,他有所妥协,只准她开在云来镇,且平日里不许去抛头露面。
他给她买的宅子,前面是铺子,后面是院落。她平素要打理铺子,只需在后院便可。
她来到后院,穿戴完毕,蒙上轻纱,在韶光四起的屋内,燃起香薰,端庄地坐在那里,等待着那客人的到来。
香蕊去前厅不一会儿,那人就来进屋来,也没脱鞋,只在软榻上斜倚着。是黄昏时分,韶光也算清楚,却到底不够明媚,何况她与顾客之间永远隔着一道珠帘。
“不知阁下今日来无香铺,可有何指教?”谢晚晴烧水泡茶,不疾不徐地说。
“你是这里的老板?”男人的语气很是傲慢。
“自然是。”谢晚晴气定神闲,一边洗杯子泡茶,一边跟这人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