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沉吟地说:“这……要是少么,我就有些,你们拿去花就是了。一千多嘛,看来得找振庆。”
隔壁传来韩德宝一吼:“不许!”
韩妻悄悄地说:“别听他的。如今当年的几个哥们儿都成气候了,他反倒处处疏远人家。”
徐克也悄悄地说:“那,我就替你们求王小嵩。振庆那儿有,也毕竟是公家的。咱用不着沾他公司那点儿小便宜。王小嵩肯定带了外汇回来……”
隔壁又传来韩德宝一吼:“更不许求什么王小嵩!”


徐克从韩德宝家出来,在寂静无人的马路上而行。看得出来他并不想回家,可这么晚了,又不知该到哪儿去,去干什么?
他忽然停住,猛转过身,发出一声古怪的喊叫,打了一套似是而非的拳脚。他模仿醉拳,摇摇摆摆,跌跌撞撞地一路向前。
刚下过雨的马路湿漉漉的,树叶和路面,在路灯下反着光。
徐克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
徐克摇摇晃晃地走上自家那幢楼的楼梯。站在家门前发现门缝夹着封信。他取下信,开了门,进了屋里。
屋里摆设寥寥无几,已不如当年那么宽绰,但也绝不寒酸。只不过不太像家的样子,而是介乎办公室和套房之间……
他推开了他父母当初那个房间——墙上,父母的遗像并悬着——双人床上,两个枕头并摆着。床下,两双拖鞋也并摆着……
甚至,床头柜上,还摆有烟和烟灰缸上。一支永远也不会有人动的烟卡在烟灰缸上,旁边立着一个看去蛮高级的打火机……
徐克望着父母的遗像——他们似乎也在默默地望着他……
徐克轻轻地说:“爸,妈,我回来的……又晚了点儿……爸,妈,你们放心睡吧……”
他又轻轻将们带上。

他在大房间里看信——只一页信纸上,歪七扭八的写着“大哥,我又回到这座城市里来了。听别人说你没搬走,我今天来看你,你不在。很遗憾(这两个字写成了“异汗”)。我现在,是个体演员了,正在拍一部电视剧。过几天,有空儿再来看你!”
落款是——“小婉”
徐克自语着:“小婉?……哪儿冒出来这么个小婉呢?”
他回忆着,回忆不起来,将信扔在沙发上,然后,插上电子游戏机线,盘腿坐在电视机前,玩起电子游戏来。
他玩得那么投入……

作了作家的郝梅,还住在原来的那所房子里,不过,墙壁粉刷过了,门窗框油漆过了。地上铺了塑料地块儿。另外多了一排书架、一个写字台、一套沙发。
除了书架而外,这是一个并不处处显示出什么“文化”的女作家的家,舒适而简朴。
郝梅坐在写字台前创作,桔黄色的台灯照着稿纸。
郝梅停笔,从书架上取下一本自己写的书,那书的扉页上写着——郝梅送给郝梅留念。她从书中翻出一张纸,就是王小嵩写有自己名字让她签名的那半页纸。她正反两面看着,若有所思。
这时,身后一阵响动,她随着声音,转过身来,见她的丈夫老潘,端着放有一杯牛奶和几片饼干的小托盘,从内间里走出来。
他将托盘放在桌上,俯身看了看她写的半页字,走到她跟前,说:“写不下去,就放几天再写吧。睡吧。啊?”
郝梅微笑着点头。
老潘又说:“先把那杯牛奶喝了。”他端起牛奶杯递给她。
她喝奶的时候,他又俯身看她写的那半页纸,她却将稿纸翻过,不许他看。
丈夫笑了:“好,没写完不许我看,我就不看,等你发表了再拜读。”郝梅点点头。
丈夫起身,走向厨房,顷刻端了刷牙杯进来:“喝完奶,要漱漱口才行。”郝梅像个听话的小女孩儿,也像新婚燕尔的幸福的妻子似的,深情地望着丈夫接过了刷牙杯。

 

 

 

8.
次日的上午,徐克正搂着一条塑料鳄鱼,似睡非睡,一阵门铃声将他搅醒,他从床头柜上抓起手表看了看,嘟哝着“妈的,才九点就有人上门……”
门铃声又响。
徐克没好气地问:“谁呀?”
门外一个女人不耐烦得近乎厉害的声音:“查户口!”
徐克自语道:“查户口?”又表示不满地说:“前几天不是刚查过吗?”
女人的声音:“还查!”
徐克嘟嘟哝哝地说:“查就查。还盯上老子了,谁怕你查啊。”
他蹬上裤子,光着上身, 趿着拖鞋,极不情愿地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看不出究竟是姑娘还是少妇。她身旁站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她怀里还抱着一条狮子狗。
她扯着孩子就进了屋,象回自己家一样。
徐克没拦住她,急得直叫:“哎哎哎……”那女人毫不客气地说:“哎什么哎?”
徐克说:“你不是说你是查户口的么?”
“不那么说,光按你门铃你不起来开门嘛!”——她一边打量屋子,一边自语:“变了……不过这样也好……”
徐克越发的莫名其妙:“干什么呀?你哪儿的呀?私闯民宅怎么着?”
狮子狗冲徐克汪地叫了一声,呲牙咧嘴,一副凶狠的样子。
“还不让闯啊?”——那女人大大方方地在砂放上坐下,将狗放在地上:“跑跑吧,人人新家。”
徐克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瞠目打量她,打量孩子,打量狗。
她起身去打开冰箱,取出两筒冷饮,启开后,自己一筒,递给孩子一筒:“喝吧,不喝白不喝。”
狮子狗竟在客厅当地撒了泡尿。
她笑了:“真懂事儿,不撒我身上。”
徐克气急败坏地翻找什么——“哪儿去了哪儿去了。”他一时间什么也没找到,转对她说:“我告诉你,一房无二主!这房子我是按政府手续十年前合理合法买下的!我是有房契为证的。”
她又笑了:“没人想要强占你的房子。大哥,真不认识我了?”
徐克又注视她,使劲回忆,仍旧摇了摇头。
她也遗憾地摇头:“你们男人啊,都这德兴!个顶个在情意方面是靠不住的!”
她发现了沙发上那封信,拿起朝他晃了晃:“看过了,还想不起来?是真想不起来,还是装的呢?”
这期间,孩子和小狗这屋那屋追着玩起来。
“小俊?……”——徐克终于想起来了:“是你呀!你……变多了。”
小俊坦然地说:“一晃又十年了么?变漂亮了?还是变丑了?”
徐克连忙说:“当然是变漂亮了,漂亮得……让我都自卑了!”
小俊嗤地一笑:“你又不是我老公,你自卑什么?”
“说的倒也是,我自卑个什么劲儿呢!……你先坐着,我去洗把脸!”徐克说着,进了洗漱间。

徐克急急忙忙地刷牙,洗脸,还对着镜子仔细找头发。

坐在客厅里的小俊,替他整理好刚才找房契翻乱的东西。当她又归坐杀死发上吸饮料时,听到了电动刮胡刀刮脸的声音,便叫:“得了,别刮脸了,我又不是跟你来对象的!”

徐克一听这话,表情有些索然。大声问:“小俊,你……结婚没有哇?”
小俊的声音:“你没见儿子都那么大了么!”

徐克丛洗漱间出来,又闪入了卧室。

徐克从卧室回到客厅时,已是衣冠楚楚,还系上了领带——但他的目光和小俊的目光相碰时,他反而显得比刚才局促,比刚才不自然。小俊的目光,偏偏要往他的脸上盯,并意味深长地笑着。
徐克点着一支烟后,找到了一感觉——他不往沙发上坐,却将沙发垫垫在屁股底下,坐在小俊对面的地上,一手托着烟灰缸,俨然以一种兄长的口吻说:“讲讲吧,一别十年,你怎么混得?”
小俊说:“这么说话,不太平等了。,显得我高高在上似的!”
她也离开沙发,拿了一个沙发垫垫着,坐在徐克对面——也点着一支烟,徐克将烟灰缸放在俩人之间。
小俊姿势优雅地吸着烟:“先是回老家呆了两年。当然是种地了。你想像我这样的个人儿,整天面朝土垄背朝天的,那不是自己浪费了自己么?”
徐克表示同意地点点头。
小俊接着说:“两年后就又回来闯了。当了几年保姆,攒了点儿钱。接着去了南边儿,在家乡一个姐妹开的小发廊又干了几年,又攒了点钱,还学了技术。”
徐克问:“技术?什么技术?”
小俊说:“按摩呗!光理发,一天能挣多少钱?你别那么瞧着我!如今是开放的时代,女人就不兴开发开发自身的资源啦?”
徐克内疚地说:“想想,我觉得自己怪对不起你的。当年,我要不是在买卖上栽了那么大的跟头,你也不至于会沦落到那么一种地步。”
小俊却不以为然地:“大哥,你甭内疚。甭觉得对不起我。还幸亏当年你栽了,我才又多了换种活法儿的机会。要不,混到如今能有啥出息?还不你当你的老板,我听你的吩咐?现在,十万八万的,我也拿得出手了!”
徐克问:“靠开发自己挣的?”
小俊说:“也不全是。不过从开发自己受了点启发,后来就开发小狗儿了。”
徐克不明白地将目光投向那只小狗。
小俊说:“这只出身很一般。也不过就值两三千块钱。好的,五六千,六七千,甚至上万……一窝能生四五只。养大到断奶就可以出手。现在我洗手不干了。挣到够花就行了呗。再说我也心软,每次卖狗,心理上像是拐卖儿童似的。”
这时,那孩子引着小狗要往徐克父母的房间去。
小俊严厉地喝道:“别去那屋!”又问徐克:“大爷哪一年去世的?”
徐克说:“当年我出走后,他一气之下回了老家,第二年就在老家去世了。你怎么知道的?”
小俊说:“这你就别管了。如今,知道你这位息爷大名的人也不少哇!……我……我给两位老人去请个安吧?”
徐克默许。
小俊起身,轻轻推开那一房间的门,敬畏地走进去,虔诚地对两面遗像深深鞠躬。徐克在门外无言地看着。
小俊诚恳地说:“大爷,我又上您家们了,您可千万别生气。我大哥当年对我好,我心里一直感念他,既然又回到这座城市了,不能不来看看他……小俊不是个坏女人。”
徐克感慨系之地说:“当年,你是女孩儿。又纯洁有什么都不在乎。现在,你自己也说自己是女人了。其实,我父亲当年对你没什么大成见,只不过,觉得你当年太小,没他希望的那样稳重样儿……和我不大般配。”
小俊离开那房间,抱怨地说:“也别什么都往老爷子身上推。当年你也是那么认为我的,生怕我粘上你似的……”她说着,往徐克卧室看了一眼:“如今不楼枕头睡,搂那么一个丑东西睡了?那比搂着女人好?”
徐克讪讪苦笑。
二人重新回到客厅,对面盘腿坐下。
徐克看着那孩子,问道:“孩子,怎么没一点像你的地方啊?”
小俊狡黠地一笑:“谁知道呢!小东,过来!”
孩子抱着狗乖乖地过来了。
小俊说:“叫妈。”
孩子叫:“妈!”
小俊又说:“叫伯伯。”
孩子冲着徐克:“伯伯!”
徐克说:“孩子挺乖的。你爸……是干什么的?”
小俊对着孩子说:“告诉伯伯,你爸是干什么的?”
孩子说:“我爸是当电影导演的!”
小俊又问:“妈呢?”
孩子一边和狗玩一边回答:“妈是演员!”
徐克刮目相看地说:“你……是演员了?”
小俊无不自豪地说:“嗯哼。不过是个体的。”
徐克说:“现在哪行都兴个体的。尤其演员。越是个体的越容易红……好,好,俩口子,一位是导演,一位是演员,大哥真为你感到幸福啊!”
小俊说:“真的?”
徐克酸溜溜地说:“真的。”
小俊转了个话题:“大哥,你,还没目标吧?”
徐克摇摇头,自嘲地:“我有资格挑选的那一拨,过去了。隔着代去选呢,年轻的,只要容貌稍微出众点儿的,哪儿能轮到咱。同龄人的阵营里呢,女的差不多都到了大婶儿的年龄了。我这人,又不现实,还偏想找个有模有样的。”
小俊问道:“大哥,我这样的行不?”
徐克一愣:“别逗了。在你面前,我是只有后悔的份儿,你还拿我开心啊?”
小俊郑重地说:“大哥,我是说……眼下有个姐们儿,各方面都跟我差不多,反正我保证,一点儿也不比我逊色就是了。我有心介绍给你。”
徐克有点动心:“真的?”
小俊说:“不开玩笑。我今晚就到外地去拍戏。半个月后就回来。你可要耐心等我回来,别自己瞎搭葛,结果明明能摊上个八九分的,倒抓挠了一个刚及格的。”
徐克有点动心:“真的?”
小俊说:“不开玩笑。我今晚上就到外地去拍戏。半个月后就回来。你可要耐心等我回来,别自己瞎搭葛,结果明明就能摊上个八九分的,倒抓挠了一个刚及格的。”
徐克高兴地说:“好!一言为定!我等你!这其间,就是七仙女下凡,央求于我,我也不动心思!”
小俊笑了。
徐克也笑了。
他们彼此亲昵地瞧着。
门铃声又起。
小俊抢先于徐克起身去开了门——门外是韩德宝。韩德宝一愣。小俊见他一身警服,同样一愣。
韩德宝问:“这……是徐克家吧?”
小俊点点头:“对。”
这时徐克已走出客厅:“我当时谁呢。”
韩德宝进了屋,摘下警帽拿在手里:“我还以为少上了一层楼呢!”
韩德宝又望望小俊,似乎在期待徐克介绍。徐克却不作介绍。
孩子从徐克卧室走出来,敬畏地瞧着韩德宝。
小俊对徐克说:“那……我走了。记住我的话,半个月后见。小东,抱上‘哒’,跟妈走吧!”
孩子抱起狗,跟小俊走向门口。小俊在门口转过身,对徐克一扬手说:“拜拜。”
孩子也说:“拜拜。”
门关上后,韩德宝问:“谁?”
徐克说:“一位演员。”
韩德宝重新打量着徐克:“行啊,和演艺圈拉上啦!还拜拜!”
徐克说:“你别往别处乱想啊!”
韩德宝也说:“你也别多心嘛!我看那女的,可能还算个正经女的!”
徐克不满地说:“你这什么话啊!好像到我这儿来的女的,都不正经似的!”
韩德宝说:“反正到你这儿来的,据我掌握的情况,不是侃姐儿,就是浪妞儿,今天给我碰见的是个例外……她守寡几年了?”
徐克说:“你到底有完没完?人家丈夫还活着,是位导演!”
韩德宝从兜里掏出自己的烟,发现摆在地上的烟比自己的烟好,将自己的烟又揣起来了,去抓徐克的烟。徐克抢先抓住,不给他吸,自己倒吸着了一支。
韩德宝说:“生气啦?我是干什么的?我这双眼睛里能藏得住砂子么?她丈夫如果还活着,还是位导演,她看着你那么一往情深的干嘛?还都有沙发不坐,面对面坐在地上说话!”
徐克有些恼火地说:“胡说!”
韩德宝说:“还嘴硬?那烟灰缸还往地上摆干什么?”
徐克说:“光我一个人坐在地上来!”
韩德宝说:“说你嘴硬还真够嘴硬的!如果你俩不是面对面地坐着,那烟灰缸里的烟头怎么会对称?”
徐克不耐烦再斗嘴了,问道:“得啦得啦,你究竟来干什么啊?”
韩德宝有点火:“你可以任什么时候,想去我那儿,就去我那儿,我偶尔来一次,你就烦了?”
徐克说:“我不是烦,我是说——你以后到我这儿来,别穿着你这身老虎皮好不好?”
韩德宝说:“怪我把她吓跑了?我看她是个很见过一些世面的女人,不至于敬畏警察。”
徐克说:“昨天在你家里么,你不给我好脸色看,还往外撵我!今天一早么,又闯到我家来惹我生气!我说德宝!你是不是最近心里窝了股什么火儿,没处撒,只有往我身上撒呀?”
韩德宝噗哧笑了。
徐克说:“你笑什么!被我说着了是不是?”
韩德宝说:“你呀!恰恰相反!老韩可不是你说的那种人。我老韩要是心里窝了股什么火,宁可找个不显眼的地,把自己闷出烟来,浑身闷着了,烧成灰,也绝不往别人身上撒!更不往自己的老婆孩子和朋友身上撒!我是因为昨天晚上自己在你面前表现不好,前来向你道歉的。”
徐克也笑了:“你真会表扬自己!”
韩德宝说:“昨天离开我家后,心里没想着——再也不理韩德宝了吧?”
徐克说:“我能么?”
韩德宝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徐克。
“什么?”
韩德宝说:“钱。你嫂子不是求你给兑换点美元么?”
徐克问:“想通了?”
韩德宝说:“想通了。居家过日子,谁也不能房顶开门,屋地打井。需要求人的时候,该舍下脸,就得舍下脸。求别人,欠人情债。求哥们儿,仗义些。有哥们交情,却永远不动用,那是死要面子!对不对?”
徐克接过钱:“这就对罗!”
韩德宝说:“至于你再去求振庆,还是小嵩,那我可就不管了!”
徐克摆摆手:得,你什么都别管了,给我点自由吧!”
韩德宝说:“那我不多坐了,走了!”说着起身,戴上警帽,往外便走。徐克跟着往外走。
韩德宝说:“别假惺惺了,留步吧!”
徐克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是送你呀?太自作多情了吧?我是下楼买点吃的。”

二人下楼时,韩德宝又说:“刚才那位,我瞧着还真不错。看得出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除了漂亮点儿,没什么毛病。”
徐克不满地说:“我就不兴找个漂亮的了?”
韩德宝说:“行是行。不过如今的女人,漂亮了,消费要求也就高了。别看你存了点钱,但别忘了你是靠利息生活,又出没进的,只怕你养几年,把你的钱折腾光了,人家又扇扇翅膀飞了,唉唉,你不是说她有丈夫么?”
徐克叹了口气:“是啊,说这些,也是白说。”
二人说着,已经走出了楼,走到了放自行车的地方。
韩德宝扶着车把,仍然有些不放心似的回过头,叮嘱道:“不管你爱听不爱听,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人家要是还没离婚,你就不要扮演第三者。都四十多了,那太费心,犯不着。何况你这样的,连第三者也充当不出多高的水平儿。”
徐克又叹了口气:“实话实说了吧,她是当年的小俊!”
“哪个小俊?”
“当年你也见过的。就是那个我当年雇过的小俊。
韩德宝一边往外推自己的自行车,一边说:“是她呀!变了。长开了。半点儿也看不出来了。”
徐克接着说:“她还念着我过去对她好,来看望我。”
韩德宝感慨道:“如今这样的女人可不多喽。”
徐克仍旧自顾自地说着:“人家如今是丈夫孩子三位一体,生活又幸福又美满的,我能当什么第三者么?就算我相插,能插得进去么?”
韩德宝说:“心里酸溜溜的,是不是?”
徐克说:“当着真人不说假话,心里酸得像喝了一瓶子醋……不过。她说半个月后,要把她一个姐们介绍给我,这又使我多少感到了点儿安慰。”
韩德宝站住:“噢?”——仰起脸思忖片刻,拍拍徐克的肩,细瞧着徐克的脸,高深莫测地说:“都说吉人自有天相。你这三分的脸,我也看不出有什么婚姻福气啊!”
徐克苦笑:“四十多岁了仍是光棍一条,我还谈得上这种福气啊?”
韩德宝明察秋毫地:“老弟,我预先恭喜你——最终遂了你现在的心愿!到时候我给你做司仪!”
徐克有些不明白地瞪着他,见他车后夹着钢丝网罩,车把上还吊着工具袋儿,奇怪地问:“你干什么去?”
韩德宝说:“我能干什么去!一个院里几户人家,因为下水道的问题总闹矛盾,我得去调解。”他蹬上自行车走了。扭回头喊:“我看是柳暗花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