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傻呀,人是有夫之妇!”许仲文一手肘拱过去。
“玄林院那位不是不认账嘛!凤城从不歧视寡妇……而且你昨晚不是都看到了吗,那位竟然进了风月里弄!”孟东来反驳道。
阿一不顾他们的窃窃私语,对他们礼貌地笑了笑,就往玄林院景渊住的厢房而去。
推开厢房的门,里面安安静静的,凳子椅子摆放整齐,绕过屏风,他的床铺枕席规规整整,仿佛许久没人动过一样。这时正好负责洒扫的童子提着水走了进来,阿一问他:
“景……夫子他还没回来吗?”
“没有。今天的课都没来,刚刚到玄林院学画的学子们都在埋怨撒气呢!”那童子拿起扫帚正要扫地,阿一笑眯眯地拿过他的扫帚,说:
“姐姐帮你扫,来,告诉姐姐,你知不知道景夫子他究竟去哪里了?”
那童子挠挠头,想了想,“刚才他们好像跟熊管事说什么景夫子流连风月里弄才缺的课……我好奇地问他们风月里弄是什么地方,他们都瞪我说那不是小孩子该知道的地方。你知道风月里弄吗?”
阿一也茫茫然地摇头说不知道,苦恼了好一阵子,便转身大步走向知书堂去找许仲文他们,还没找到人就被熊老头逮住骂了一通,说她旷工,她只好郁闷不已地回房去换过衣服再到颐福堂做事。
“陈叔,风月里弄是什么地方?”她一边捧着碗放到柜子里一边问经过她身边的陈老三。
陈老三狭促地笑了几声,道:“不就是男人都喜欢去的风月场所?!”
“风月场所是什么?吹风看月亮的地方?”
不止是陈老三,当时在厨房的人都笑了,陈老三边笑边对阿一说道:
“你真是……我还从未听过有人这般解释,妓院,是妓院你懂不懂?!”
阿一一下子懵了,手中的碗哗啦啦地掉落在地,旁人惊叫跳脚,而她僵直了身子半点反应全无。
这个晚上,景渊依旧没有回来。
司马盛派人到书院传话给她,说是阿逵醒了,不过按她的吩咐没跟他提起她,只问她要不要下山到金粟园看一看,阿一说不必了。
这个晚上,她在景渊房中一直等,然而无果。
第二天,她无精打采地到颐福堂做事,无精打采地用膳,无精打采地喂小贵子……
黄昏日落,她带着小贵子到射箭场,抓起一把粟调弄着小贵子,一边教它说:
“床前明月光,疑是一碗汤。”
“阿一小笨蛋,阿一小笨蛋!”
“喂,你听不懂人话啊?!”阿一怒了,把粟往它嘴里塞,道:
“再来,举头望明月,低头喝光光!”
“阿一小笨蛋,阿一小笨蛋!”
阿一彻底火了,手中的粟给它来了个“暴雨梨花针”,骂道:
“你就是只笨鸟!除了那一句还敢不敢有别的?!”
小贵子哼哼唧唧的,不可一世地睨着她,她恼羞成怒,站起来就像把这破鸟来个惨绝人寰的遗弃,就在她刚转身那一瞬,该死的小贵子又见风使舵地说了一句:
“阿一对不起,阿一对不起!”
阿一的脚步硬生生地刹住,听着小贵子重复地说着这一句:
“阿一对不起,阿一对不起……”
鼻子一酸,眼泪差些要掉下来,司马弘他把小贵子还给自己,大概就是想让自己听到这一句话吧。可是现在说对不起还有意义吗?
景渊他,再也不会把自己放在心上,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道无情,如今这局面如何是好?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酸楚,拎起小贵子,步履沉重地离开了射箭场。
欢喜佛,薄倩赋 第一百三十五章 欢喜佛,薄倩赋,黄昏雨
景渊是在第三天中午回来的,同样是一驾崭新马车,唯一不同的是马车上除了他外还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一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一名英气的侍卫和一个眼睛滴溜溜转不甚安分的丫鬟,小伙子和侍卫扶脸色带几分苍白的景渊下车,那老头一下车便按捺不住地嚷嚷道:
“阿一,我的乖侄孙媳妇,还不出来迎接叔公老爷?”
“老爷子,听说十八姬在这书院的厨房里做帮工,这才刚进大门,您大喊大叫她也听不到……”环儿一贯嘴快,眼珠子不时瞟过那些经过对景渊行注目礼的白衣学子,喃喃道: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这里俊俏公子这么多,十八姬随便一抓就一大把看对眼的……”
景勉见景渊脸色冷下几分,心里暗骂环儿这少了根筋笨丫头,连忙狠狠盯了她一眼,对景渊说:
“主子身体不适,且先行歇息,顾先生说十八夫人确实在书院,自然是平安无虞的,主子无需挂心。”
“我去颐福堂一趟,”景渊眸光有如幽潭古井,乍看平静无波,袖下握紧了的拳却泄露了他的心事,“你们沿着这条路直走,过了秋梨院,一直到书院的后门,问打扫的童子便知道顾家老宅所在,顾桓说顾东早已在那里打点好,稍事安置后傍晚时分我自会过来。”
“乖侄孙,叔公陪你去!”景时彦把手中装有金针的布囊塞给郁离,“拿着拿着,郁离好徒弟啊,你看师父今天的穿着不错还是精神头都足哇?”
“师父您哪天不生龙活虎的?”郁离嘀咕道,“怕是饿了想到人家的厨房去瞅瞅罢了。”
景老头子一个粟凿过去,郁离疼得抱头鼠窜。
“好了,都不用跟来,我自己去。”景渊一贯的冷脸,勉力举步向颐福堂而去。
景时彦刚想跟去,景勉一手拉住他摇了摇头,老头子这才顿住了脚步,皱眉道:
“你家主子身子还不大好,头痛了整整两日,一醒来就心急火燎地赶回来,你没看见他就是走路也脚步不稳?”
“景勉知道,不过此时跟着主子会生气。”
景渊出现在颐福堂时,着实吓了陈老三他们一跳。
两日不见,形容憔悴了这么多,一身白衣更显潇洒单薄。
“我找阿一。”景渊简短地说道,目光扫过他们,却发现不了目标人物的存在。
“哦。”陈老三重重地咳嗽一声,客气地笑道:“景夫子,阿一不在,刚刚出去了。”
景渊转身就走,身后的陈老三和两大妈窃窃私语道——
年轻人不懂爱惜自己,流连那种地方你看看你看看有多伤身体!
就是啊,我们阿一可真可怜,无论他究竟是不是她的夫君……
错了错了,好色风流的男人还不如不要,失踪了还算有个念想,现在是不用想了……
“你们说什么?”景渊转回身子,湛湛的桃花眼眸光冷冽,薄唇一抿:“谁风流好色了?”
陈老三尴尬应道:“没有没有,夫子听错了……”
“什么没有,明明有,在妓院流连两夜,还说没有?”其中一大婶为阿一打抱不平了,“你是读圣贤书的夫子,实在不该这般欺负善良的阿一!”
“谁说的?”景渊黑眸一眯,周遭的空气骤然多了几分紧迫。
“阿一说的,她什么都知道了。”另一个大婶嗫嚅着说。
景渊无力地抚额,转身走出了颐福堂。
拐了两个弯到了她的厢房,推门进去,里面朱窗敞空无一人,床旁简陋木桌上是个陈旧的妆奁,铜镜也沾着锈痕,他拿起那把齿痕光滑的桃木梳子,摩挲着卡在其中的几丝断发,眸光淡淡然凝住,嘴角轻扬勾出一个想笑的弧度,却又不知怎地心酸得眼眶微热。
阿一,你一定恨过,为什么我就如此轻易地忘了你。
阿一,你一定痛过,为什么我不能再一次像从前那般喜欢你……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景渊嘴角的笑意深了深,转身一看,却只是探头探脑的小学童,他见到景渊也愣了愣,原来是熊老头儿让他来找阿一去颐福堂干活,景渊说了声“不在”便迈出门去,一路走回自己的夫子厢房,猜想阿一会不会跑去那里了。
可是推门进去一看,依旧是空无一人,床铺齐整,心底不免暗暗失落。转身欲走时视野中总觉得有什么不日,回头一看,原来是书桌上多了张摊开的写满了字的宣纸。
本来不以为意的一瞥,下一瞬他的心猛然下坠,这摊开的纸不是别的什么,正是他压在枕头底下的那封休书!
他的脸色此刻更白了几分,一手抓起那封休书攥成纸团,顾不得脚步踉跄急匆匆地奔了出去,见到一贯来他厢房中打扫的学童,便寒声问道:
“这两日是谁进过我房间翻过东西?”
学童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声道:“夫子、夫子丢了东西了么?我、我没有拿过啊……”
“我是问你,还有什么人进过我的厢房?”
“只、只有阿、阿一……”
心底的猜测此刻被证实,景渊只觉得本来已经不再痛的头此刻又开始疼痛昏乱起来,他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休书的来历?
“阿一呢?她在哪里?”
学童还滑坡回答,三三两两的学子经过时脸上都带着惊讶好奇疑惑的表情脚步飞快地向前走去,眼睛看都没看景渊,学童见到景渊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于是解释道:
“他们说,三秀湖好边有热闹看,好像说是有人想不开,寻短见什么的……”
三秀湖,品山书院后山雪籁亭前一天然而成的大湖,不知湖深多少丈许,只知道此湖于建院之前便已存在,湖水经山中水道潜流灌育了岐山一方土地,湖边多奇峰,晨昏时泼墨洒霞,夜间景色更是迥异,碧湖印月,两相生辉。
也是学子们山行踏青的好去处。
今日更是特别,许多学子聚拢在三秀湖前那株百年老树前屏声凝气地翘首相望。那株青龙木粗壮有三人合抱,古木参天,虬枝四逸,枝干苍劲盘曲着向三秀湖湖心延伸。
树下一双白底青布的绣鞋,伶仃地丢在那里。
景渊气息不稳地扒开围观的人群,抬眼一看,顿时心中一片冰凉如坠数九寒窟。
那么高的树,细得像人的手臂那样的树枝,她就站在那里,他不会认错她那熟悉得像刻在自己心上的身影,身上白色的衣裙让她看起来像只危危欲坠的白鸟,仿佛风一吹就会飘飞一般,身下十数丈是不知深浅的三秀湖湖心,洁白的脚掌踩在不甚粗糙的树枝上,只消稍一滑脚便会掉下湖中。
景渊看得心脏都几乎要停止跳动,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身子晃了晃差些儿发软倒下。
身旁一只大手适时扶住了他,原来是景勉。景渊定了定神,沉下声音对着上面喊道:
“阿一,我回来了,你下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没什么动静,除了几声鸟鸣外,阿一的身影寂然凝立。
景渊咬了咬牙,大声喊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去了风月里弄,可并没有做过什么有负于你的事情。”
围观的学子当即轰的一声沸腾了,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景渊身上。景渊不管不顾地继续喊道:
“那封休书的确是我写的,但是我的本意根本就不是那样!我们如此艰难才守在一起,我怎么舍得休了你?”
“还写了休书啊?那就是说,这什么阿一真的是景夫子的原配?”有女子的声音伤心地低声道,周围又是一阵议论。
“那景夫子你去风月里弄只是喝茶看舞听小曲?能听两天两夜吗?”个别不怕死有女学子小声问,“不是想休妻为什么要写休书?莫非是在练习书法?”
“就是就是!”围观者看着景渊的目光都变了,质疑的不平的谴责的鄙视的应有尽有。
树梢上的人向前迈了一小步,一阵山风刮过,衣裙猎猎作响,身子晃了一下像是站不稳要坠下来一般,看得围观的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又是两声鸟鸣,更显山林幽寂,景渊手足冰冷,攥着衣袖的手指骨发白。
“阿一,你喜欢去摘桃子,我陪你去好不好,我不生气了。”
“阿一,你下来,那天夜里逛庙会时我给你买了羊角灯,挂好在你窗前了,下来,我带你去看……”
阿一终于走到了那桠枝的飞头,俯下身不知道捡起了什么放在提起的衣裙里,把衣裙绑了个结,停在斜前方枝头上的红嘴绿鹦哥吱吱喳喳地说了句什么,阿一一瞪它,骂道:
“你说什么都没用,反正我是不会原谅你的,这世上哪有后悔药的?!”
层层的绿叶遮住了垂头丧气自知理亏的小贵子,却让树下已经放低了姿态前所未有般好态度的人闻言一僵,心头一道气堵着,脸色转而铁青,哑着声音咬牙切齿道:
“景勉,去给我取一架梯子来。兰一,若是你再不下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阿一打了个寒颤,刚才一直凝神贯注地树杈上那窝危危欲坠的雏鸟,根本没心思听下面传来的声音,现在回过神来才醒悟到景渊在树下喊她,连忙弯腰抓住树杈一个荡身手臂勾住另一枝干有如荡秋千一般落下,稳稳落在下一层树杈上,接着又是同样的动作,兔起鹄落干净漂亮地落到离地面最近的树桠上,看得树下众人眼珠子都发直了。
她瞪大了眼睛望着神色有点吓人的景渊,当然不会忽略他铁青的脸色和怒气满溢的桃花眼,心知不妙,于是把心一横,坐在那树桠上,抱着手臂心虚地把目光放到别的地方去。
“干什么干什么?都围在这里作甚?”熊老头的瓮声瓮气响起,叉着腰走过来驱散那些围观的学子,“去去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好好的一次郊游竟然都像市井妇人般围观看热闹,成什么样子了?!还说是西晋朝的栋梁,我看就是劈开当柴烧也不旺火!”
围观的人有如白日见鬼般纷纷四散而去,熊老头这才笑眯眯地对景渊说:
“景夫子可是要竹梯?我这就让人去拿。这家务事嘛,的确是该好好处理的。”
景勉随熊老头去拿梯子,这时候四处无人,景渊盯着阿一,眼里有着责备有着伤痛还有着深深的怜惜,阿一如芒刺在背,刚想开口辩解,景渊沉声道:
“下来。”没有喊她的名字,没有多余的责备,就这么两个字,听在阿一耳里却是另一番滋味。她连忙惊惧地摇摇头,心想死了死了,自己这般有损妇容妇德的举动落在景渊眼里,他今日怕是不会饶过自己了。
“你回去,我自己会下来。”她撅起嘴不理他,犹记得那夜她等了他半宿,他却眠花宿柳而去。
“你真的不原谅我?”他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最后只剩寂然,道:
“那休书我从没想过要给你,即使在我忘了你的那些时候——阿一,我那时的心痛绝望难以述说万分之一,你——”
“你写了休书?给我的?!”阿一震惊地打断他的话,“景渊,你说你——休了我?!”
景渊闻言登时悔得肠子都青了,敢情这女人从来就没见过那休书,甚至刚才压根没听见他说的话,看着阿一惊疑盛怒的神情,他轻咳一声俯身拾起她的一双绣花鞋,抬脸再看阿一时,脸上一派云淡风轻,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嘴角衔着温柔得醉死人的笑容,张开双臂对阿一说:
“阿一,你听错了,我什么也没说过。乖,下来,让为夫给你穿好鞋子。”
阿一犹豫地看着他,他在树下向前走了一小步,说道:
“你再不下来,颐福堂那边的伙头要大发雷霆了。”
阿一咬了咬牙,心想要算账也不能呆坐在树上来算,瞅了瞅一脸诚恳得千年不遇的景渊,道:
“那你看准点,抱好了,别让我摔了。”
“好。”景渊眼里的笑意一点一点漾开,狡猾有如百炼成精的狐狸。
阿一于是想都不想就朝着景渊的怀抱跳了下去,景渊的确是看准了,也抱紧了,可还是被那股冲力撞得脚下不稳,抱着阿一就华丽丽地倒在草地上当了标准的人肉垫子。
阿一大惊,想起当初在七王府南墙之外景渊也是这样接住自己,背脊被硌得备肉模糊,手臂支撑起身子正要起来时景渊一个翻身就把她压在身下,双手撑在她肩上,鼻尖几乎要擦着她的鼻尖,如此的靠近气息相闻,青草的味道,薄荷的味道,还有这四月阳光的味道混在一起,熏人欲醉。
阿一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两拍,犹自不忘记伸手抚上他的后背想知道有没有伤到哪里了,景渊湛湛的桃花眼幽深如潭,映着阿一担忧焦虑的神色,他心中一酸,哑着声音道:
“没伤着,那里早已经不痛,就连伤痛也平复许久了。”
阿一大脑停顿了数秒,不敢置信地看着景渊,“你——”
景渊故作轻松地笑笑,却难掩心底的酸楚和疼惜,伸手抚上她的脸,道:
“是的,我的宝贝阿一,我回来了,你可高兴……”
阿一依旧是怔怔的表情,“景渊,你不骗我?”
“被逼还俗的小尼姑阿一,兰陵候盛宠的十八姬,伏澜江的大火也好,皇帝的赐婚也好,都不能断了我们的姻缘,难道区区一杯三月渡就可以?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要忘了你?”
“为什么?”她的眼里绽出了不知是欢喜还是难过的泪花。
他低头,把他和她之间的那点点距离吞没,一个不甚温柔的吻落在她唇上,贪焚地攫取,不知餍足地交缠,阿一身上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到被他触碰的地方,那熟悉的触感告诉她,那个让她痛过恨过依然深深爱着的人真的回来了。她笑着,眼角却滑落泪水,伸手绕上他的脖子紧紧抱着他生怕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或是不知何时会醒来的美梦……
第三局,误打误撞,好运的小尼姑阿一侥幸胜出。
偏在这郎情妾意花好月圆之际一两声似有若无的鸟鸣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片刻后她猛然反应过来第一时间便是用力推开景渊,景渊气息不稳地看着她,她语无伦次地道:
“鸟、鸟……你、压住……”
他释然,惩罚般地她唇上温柔一咬,笑着用沙哑的声音道:“女人,就不许别人对你有正常反应,嗯?”
那话语说的浓浓滟滟,有如熬过的相思豆一般缠绵,触人遐想非非。
阿一的脸瞬间红了,又羞又恼,她加重了手上的力度要推开他,苦着脸说:
“不是那个鸟,是这个鸟……”
几声清浅的鸟鸣声从阿一下裙传出,景渊的脸色终于不甚好看起来。尤其是看着她从推开他后坐起身子从束着裙脚的裙子兜里掏出一篷乱甚至散了三分之一的鸟窝来时,终于怒不可遏地明白了一切,冷声问:
“敢情你这样爬上树只是为了一窝鸟,而不是想要轻生?!”
阿一没看他恼羞成怒的一张俊脸,自顾自开心地看着那窝没受伤正张开嘴巴嗷嗷待哺的雏鸟,道:
“轻生?好好的轻生作甚?当初飞来峰上哪一棵树我没爬过?这一棵,小意思啦……”
景渊一头黑线,却又不好发作,只得暗骂自己一时情急竟没去想阿一这迷糊的性子怎会爬上树来跳湖而死?颐福堂那么多刀,书院那么多山石,要是看不开她自然会挑最方……呸呸呸,自己乱想些什么呀!
一只红嘴绿鹦哥落在阿一身后的树枝上,张嘴便喊:
“阿一小笨蛋,阿一小笨蛋!”
阿一回头瞪它:“都是你这坏蛋!穷凶极恶去抢人家窝里的虫子吃,啄烂了人家的鸟窝,就来搬救兵,看我等下怎么惩治你!”
景渊霍然站起,盯着小贵子,咬牙切齿地问阿一道:
“你说!这鸟是什么时候来的!”
阿一蓦地打了个冷颤,这才讪讪地笑着站起身来,走到他身旁低下头可怜兮兮地扯着他的衣袖,低声解释道:
“那个……这小贵子本来就是我买的嘛……”
下巴一痛,被景渊手指捏住用力抬起,对上他那双幽亮深沉的眼眸,阿一一下子就有些心虚了,讷讷道:
“他……把它还给我,然后就走了。”
“好让你睹物思人?”他黑着脸,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
“不是的,不是的!”阿一连忙说,“他是有让我睹物,可思人与否不就在我吗?我不思,人和鸟什么的都不思行吗?景渊,你别这样,就算你忘了我就算了上了妓院就算你写了休书我都没想过要离开你的,我们好不容易在一起,为什么要生气呢?你知道过去那段日子每一天我都在后悔,后悔没有对你再好一些……”
见她双眼盈盈泪光,景渊的心一痛,用力揽她入怀道:
“我不是生气,只是担心……”
阿一伏在他胸前,喃喃道:“景渊,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不会再有什么事的,小贵子说的那句“阿一对不起”,就是一个明证。
她再笨,也在那一瞬明白了司马弘的心意。
“圣旨到——”十丈外的山路上熊老头陪着气喘吁吁的走路狼狈的何英往老树下走来,景渊一皱眉,把阿一拦在身后,上前一步正要说话时,何英高举着明黄圣旨,喊道:
“兰一接旨——”
阿一茫然地上前,景渊攥着她的手,力气大得让她发痛,也上前陪着她跪下听旨。
何英开始读圣旨,满口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之乎者也听得阿一头脑发胀不知所云,何英念完她生硬地谢恩接旨后,何英笑着对她说:
“阿一,你如今是皇上亲封的御妹猗兰郡主了,皇上有句话要老奴转告于你。”
阿一惊讶之余又对何英不自然地笑笑,想起那夜司马弘对她说要和她做一家人的话,原来就是这样啊……
何英瞥了一眼她身侧一脸深沉漠然的景渊,笑眯眯地说道:
“皇上说,从此以后金粟园就是你的郡主府邸,建业皇族司马氏就是你的娘家,切勿让人欺负了去。”
何英走后,景渊抿着唇瞅着不知所措的阿一,阿一正想开口说句什么时,他转过身去大步往前走,阿一连忙追上去很狗腿地看着他的袖子陪笑道:
“景渊,你看日落西山了,你饿了没?我们今晚吃饺子好不好?不喜欢吃饺子?那不如我去做馄饨?颐福堂的陈老三教我如何擀面皮了……”
见景渊没有回答,她又说:“不是说买了羊角灯给我了?你那边厢房大一些,呆会儿我把我的枕头被子抱过来可好?”
此时忽然下起了一阵黄昏雨,远处的山岚,近处的翠叶,不但没有稍减颜色,反倒多了种烟笼雾绕的朦胧感,满眼峰峦秀媚,草木淋漓。景渊依旧不吭声,不认不疾地在山路上走着,任凭阿一牵着他的衣袖。阿一撅了撅嘴,经过一块突起的石棱时她忽然“哎呀”一声蹲下,一脸痛苦状地双手按住脚踝,景渊回身去看,皱着眉问:
“怎么了?”
“很痛,扭到了。”她很努力地憋出一点泪花来。
“放手,给我看看。”景渊挪开她的手,挽起她的裤腿,小心地按了按脚踝处,“痛?”
“嗯。”她一脸痛苦状。
“能走路吗?”他问。
她连忙摇头,要知道前面那么多的表情那么多的铺垫也只是为了等这一句啊。
“要我背你?”景渊湛湛的桃花目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嗯。”她忙不迭地点头。
“那我们先谈好条件。”
啊?还要谈条件啊!阿一极不情愿,可是目光落在景渊身上又再也舍不得挪开了,只得闷闷道:
“好,你边背边谈。”
“谈不妥呢?”
“那你就随便把我扔下好了。”阿一把怀里的那窝雏鸟颤悠悠地掏出来递给景渊,然后看到一旁有芭蕉树,便指一指那叶子,景渊会意,走过去掰下一片递给阿一,然后把这演技不甚高明的女人轻而易举地背了起来,缓步走下山去。
阿一一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另一手举着芭蕉叶挡雨,只听得景渊说道:
“第一个条件,把那只讨厌的鸟送人了!”
“好。”阿一想了想,然后很爽快地答道。
“第二,把什么金粟园卖了!”
“好。还有第三个吗?”
“你发誓,”景渊低声说,“哪一天我让你再难过了也不许去找他!”
“嗯,我发誓,哪怕景渊害我难过得不得了我也不会去找他!”阿一笑眯眯地说道。
景渊脚下一顿,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个她看不到的悦目笑容。
雨渐渐停歇,阿一扔掉芭蕉叶,头靠在他肩上,轻声道:
“景渊,你也不许丢下我,不许不信我,你知道的,我心里一直都只有你。”
“我知道。”
“兰陵候府的候爷也好,一方书院里的小小夫子也好,忘没忘记我也好,我爱你,与这些没有关系。”
“我也知道……”某人一瞬间只觉得心花怒放,但是嘴上还是嘀咕道,“小尼姑,谁让你有事没事去爬墙?该死的司马弘,变着戏法让我做他的妹夫,你是我的妻,跟他八竿子打不着半点关系……”
阿一偷偷地吐了吐舌头,心想自己还是不要把司马弘戴着方旭的人皮面具在书院厮混多日的事情告诉景渊,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阿一,我们成亲吧。”景渊抬头看看天边的暮云,字字清晰地说道。
“成亲?”阿一愣了愣。
“为我穿一次嫁衣,如何?”
“拜堂么?”她问,抱着他脖子的双臂紧了紧,声音略略紧张地说:“我不会的……”
景渊满头黑线,“这也需要会的么?”
“我没有经验啊,哪里像你,都拜了两次堂了……”
景渊气煞,只觉得头顶凉飕飕的有乌鸦嘎嘎飞过。
“小尼姑——”他咬牙切齿恨恨道,“你说话不煞风景会死啊?!”
阿一咭咭地笑了起来,把嘴巴凑到他耳边,道:
“谁让你过去常常欺负我?”绵软的糯音,带着娇憨和一点点被他宠溺出来的任性,景渊心一动,也笑道:
“到底是谁欺负了谁?是谁误打误撞闯入候府,是谁在过竹轩拿洗脚水泼我?又是谁不依不饶地纠缠我,日日送花,还用蹩脚之极的情书约我,嗯?”
“谁让你逼我还俗……”
“是啊,生平做错的事不晓得有多少件,而独独这件做对了,”他笑了笑,很认真地说道:“幸好那一天,你闯进来了,我遇见你了,我们谁都没有错过谁……”
人来人往中,独独遇见了你,就在那只有宿命才能说得清楚的时刻,因了你让自己脱胎换骨,恍如重生。
薄情人并非无情,只是还没有遇见对的人。
欢喜未必不能修佛,佛也曾在爱欲中涅磐。
欢喜佛,薄情赋 第一百三十六章 番外 小贵子
话说当日在山上的景渊筒子哪里想到,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阿一已经远非那个躲在过竹轩噤若寒蝉、对着他为美色所惑半句谎都说不出口的小尼姑了。犹自心底喜滋滋觉得小尼姑言听计从无限温顺,不想这回着实栽了个大筋斗。
讲诚信的阿一后来的确把讨厌的小贵子送人了,不过是送给景老头子;也的确把金粟园卖了,以三钱银子的价格同样卖给了景老头子;的确也没有在难过的时候去找司马弘,不过逢年过节她非常高兴的时候都会画几幅歪歪扭扭的画送给司马弘。
因此,景老头子带着一家人兴高采烈浩浩荡荡地搬进了金粟园,天天早上提着小贵子穿街过巷出入茶楼食肆,任凭那聒噪的鹦哥儿学得满口市井俚俗话语,回府后叽叽喳喳滋扰不停。再加上环儿闲来无事经常跑到景老头子的院子里和郁离碎嘴,两人一鸟笑声喧天墙里墙外的人都被吵了烦透心。
景渊这天本在自己的院子里看书,银杏树下放一张贵妃藤椅,躺着看着朦朦胧胧间正要入寐时,忽然听得环儿在院门外惊喜地大叫道:“郡主,郡主,小贵子会唱歌儿了!您出来瞧瞧,瞧瞧!”
景渊登时被惊醒,心肝儿一起一落跳得难受。
“环儿小声点,小贵子那么聪明,小心它小气了呆会儿不肯唱!”郁离笑着附和道。
“小贵子真逗人喜欢,早知道我也买只这样的鸟送人,那人怕是也会像那位喜欢郡主一样喜欢我!”环儿美滋滋地说。
那扑腾着的心肝忽然闷住了一口气,景渊恼怒不已地坐起身来。
“我明日买一只送给你好不好?”郁离腼腆地说,“我保准买到比小贵子更好更灵精的!”
“真的?”
郁离还未回答,景勉冷冰冰的声音便响起:“滚——再在此滋扰,休怪我把这什么鸟给咔嚓了!”
于是二人一鸟抱头鼠窜,景渊淡淡的目光扫过走进来的脸色黑沉而不自知的景勉,良心发现自己过去这么多年来好像从没为景勉做过点什么,于是揉揉太阳穴对景勉说:“听说这鸟喜欢吃虫子?这天气热得呀,可别吃拉了肚子才好。”
景勉恍然大悟之际不忘记对他的主子沉着点头,领命而去。
第二天来报,小贵子那馋嘴鬼果然饥不择食,沾着泻药的虫子一条不剩全送了去见阎王。
剩下的事便是等着小贵子也去见阎王,所以说小贵子啊,莫杀生,莫杀生,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于是小贵子沉寂了两日,正当景渊午睡也不忘嘴角挂笑时,景勉来报说是景老神医发飙把小贵子灌药灌好了,景渊没想到自家叔公连兽医也能胜任,当下便郁闷了,也不得不承认杀鸟的确要靠“天时地利和人和”,哪怕一个微小的因素都不能漏算啊!
不过人要对付一只鸟,总不会没有办法的,火攻水攻色诱……三十六计在那里摆着呢!
据说小贵子斋戒了两日后不要说看见虫子,就是见到蠕动的或是有肉的物体都会两眼发光,撑开嘶哑的喉咙叫上那么一两声。于是景渊便提醒景勉,就算是一条再弱小的虫子,都会有“害群之马”的存在,“害群之马”固然难找,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愁没有呢?
景勉的嘴角抽了抽,他想起以前在桑树榆树上见过的浑身长毛身子一节节炫着又黄又红的邪恶颜色的虫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月黑风高夜,无人杀鸟时。
一只罪恶的黑手掀开鸟笼子上的布,手脚麻利地打开笼子取出小瓷碗,头皮发麻地往里面倒了几大条张牙舞爪的毛毛虫,惊醒了夜寐不安的小贵子,当即发出一阵心慌气短的嚎叫!
第二天,景勉等着小贵子暴毙而亡的消息时,传来的却是环儿喂小贵子时不小心被毒毛虫蜇了,景勉脸色变了变对景渊说了声“我去看看”连礼都没行就跑掉了,急得跟米荒时冲上大街抢购的人一样。
景渊眯了眯眼睛,心想果然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鸟命怎么就这般顽桀?
未几,景勉垂头丧气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急怒攻心还是白天中暑了,晚上病倒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就跟拉稀的小贵子没有两样。
晚上景渊问阿一,阿一小声告诉他说,景勉赶去看环儿时,郁离正在给环儿肿毒了的无名手指划了一刀来放血,末了还吮吸了两口帮她把毒血吸干净,环儿脸红要抽回手,结果换来郁离含情脉脉的相望!景勉不知哪里来的怒气,大步上前一步揪住郁离的衣襟把他整个扯开,冷得冰死人的眼神把郁离的小心脏蓦地雪藏了一把。
“然后呢?”景渊抱着阿一,倒向床栏雕着竹报平安花纹紫檀木大床,拔下她的发簪,埋首她白天刚洗过不久的满头青丝中,深深地嗅着那沁人的兰花气息。
“然后啊,没有了。”他的唇吻细细密密地一路延伸掠夺,害她连思维都无法集中。
“没有了?”他笑,胸腔里传出一阵震动,“这倒也像景勉的性子,那环儿呢?”
“她能怎么样,眼睛红红极不甘心地望着他的背影咯……这小妮子,也是该受受苦的,撞上一堵大冰山,想要融化人家首先自己就别怕冷啊!诶,你把我的手放哪里去了?!”
“夫人,为夫遇火成冰,遇冰成火,不信,你来摸摸?”
“景渊你个好色之徒!”她娇嗔道,脸色绯红如春晓之花。
“只好你,只色你,有何不可?”他低喃道,手一伸,拨落了小银钩,垂下了轻纱帐,灭了双红烛,含笑解罗裙,帷幌兰蕙香……
第二日一早,景时彦带着郁离到凤城的仁济堂义诊,景渊让人另外请了一位大夫回来看景勉,大夫随景渊入内一刻钟后出来,对阿一和环儿说,病人染了热病,不宜闷在房里,开的方子虽好,但是要寻麻雀三只入药,生拔其毛直至其喉咙泣血,就取这一口血与药同熬,方能药到病除云云。
“直接取血不行么?”阿一闻所未闻这样的药引子。
那大夫额上有细汗冒出,犹豫地看了景渊一眼,景渊恍若未闻地把目光放向别处,只是神色冷了两分,大夫心领神会,对阿一和环儿说:
“这急病攻心之症,就要配这样特殊的方子,病人堵住了一口心头气,不纾解不行。否则……有性命之虞,性命之虞啊!”一说完,大夫便冷汗涟涟地拎着药箱开水烫脚般走了。阿一惊讶,景渊平静,只有环儿脸色发白,衬得脸上那胭脂越发的红了。
阿一把药方递给她,“煮药去。”
“郡主……”环儿面有豫色,阿一以为她不想拔麻雀的毛犯下那等恶行,谁知道她眨眨眼睛,往窗子望进去,只可惜见不到“病入膏肩”的那人,她鼓起了勇气,说:“我可不可以……扶景侍卫到院子里晒晒太阳……”
于是她终得偿所愿,好说歹说极尽要挟之能事才把冰山大人拖到了金粟园湖边的凉亭里坐着,日影偏斜,既晒到了太阳又不会晒伤。环儿并没有忘记她的煎药的任务,让人买了麻雀回来硬着头皮绑住麻雀脚就去拔毛。景勉“气息奄奄”地抛下句酷似遗言的话,说是不知道明日睁开眼睛还能不能见到小贵子……环儿马上双眼噙泪地屁颠屁颠跑去拎来鸟笼放在凉亭的石桌子上。
小贵子从此开始它惊惶的人生,它看着环儿一边给药炉扇扇子,一边小心翼翼地给景勉递怕子擦汗,就是不理它,而大冰山景勉依旧冷冰冰的不发一言,它郁闷了,正想放声歌一曲时,有人,不,是有鸟抢先一步了。
环儿咬着牙拔麻雀毛,不管是笼里的还是笼外正遭受酷刑的麻雀都惊声尖叫,那叫声中充满了对生的苦痛和对死的向往,小贵子震惊鸟,它还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同类遭受如此酷刑,它想起了司马弘,想起了阿一,想起了一切有可能的救主,正想颤悠悠地开口大叫救命时,景勉就那么冷冷地一瞥,对环儿说道:
“若是把小贵子的毛拔了,不晓得他还会不会这般聒噪!”
“全拔了会很痛的。”环儿认真地说,“要拔就拔尾巴上那几根吧,又大又漂亮,还可以做个毽子呢!”
小贵子血往脑子直冲,终于不怕死地大叫几声以示反抗,不过麻雀的叫声很快把它的抗议湮没了,景勉又说道:
“取了药引子后,你打算把这几个麻雀怎么办?”
环儿很乖巧地对景勉一笑,“景侍卫身子大好就行,别的环儿没想那么多。”
小贵子冷得抖了一抖,好像已经能预见自己被环儿这个粉丝果断抛弃的下场了。
“我们家乡有道菜,叫做百鸟齐鸣,把麻雀剥光了毛,摘去内脏,涂上酱料,放火上烤,滋味无穷,只可惜许久没尝到了。”
景勉还是第一次跟环儿说了这么长这么长的句子,环儿听得炉子都忘了扇了,麻雀毛也忘了拔了,怔怔间冲动的说了一句:“我做给你吃,可好?”
四目相对,景勉眼中泛起淡淡笑意,愉悦无边,粗犷的五官线条似乎柔和起来,像春水融化般温暖了环儿的眼,温暖了她的心。
环儿只觉得,眼前这人是越发和好看了,英气、粗犷、硬朗……男人应该有的气概都有了,她的心因着这个笑容而满满的,仿佛有什么要流溢出来一般。
“麻雀——”景勉提醒她。
“哦……”她红了红脸,回过神来,又重新惨无人道地拔着麻雀毛。
小贵子只觉得自己置身于人间地狱,周遭充斥着的都是同类的惨叫,它不忍闻,不忍看,神经绷到了极限……
就这样,一个下午过去了,景勉喝了药,好了;小贵子离开了凉亭,然后忧郁了。
景时彦和郁离回来后,小贵子三餐正常,但却总不爱说话了,见到阿一也只是无声的哀怨,景渊很善解人意地说,小贵子恐怕已到了适婚年龄。
于是小贵子悲惨地迎来了生涯中第一次的相亲,莺围蝶绕鸟语漫天,羽毛都不道被啄掉了几根……
它悲摧地寻着阿一的身影,不期然看到那一身白衣丰神俊秀的男子嘴角噙着写意风流的笑容,一手拥着那没心没肺的女子,一手拿着狼毫小楷在白纸上夋染着墨,简单几笔勾勒出一株孤傲兰草,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后回头眸光淡淡地掠过它的身上,它终于醒悟到,有些人是不能开罪的,它能冒犯皇帝,能欺负阿一,可是不能成为某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可是睚眦必报的主儿!
后来的后来,小贵子江山易改品性难移,多嘴的习性还是扭不过来,不过他已经学乖了,一见景渊和阿一,就会喊道:
“郡主早,先生好!郡主人见人爱,先生花见花开!”
景渊笑了,把伸手去逗鸟的阿一拉入怀中,俯首咬去唇上胭脂。小贵子连忙用翅膀把眼睛遮住,不是害羞,不是避嫌,而是怕这喜怒不定的先生什么时候记起它这双眼珠子见过的不宜场面,怀恨在心就不好了。
现在真心疼它的人只有郁离,然而郁离也跟他一样,华丽丽地忧郁了。
无他,景勉竟然吃掉了环儿做的那盘焦黑的烤麻雀,病好了。
环儿再也没有缠着郁离去逗弄小贵子,因为她忙着去抓麻雀,忙着去打听某人的喜好,忙着学做女红,忙着瞅准时机与某人来个偶遇……而某人呢,还是冰山一座,可是看着环儿时偶尔放温柔的神情让郁离的心沉了又沉!
不过就是走开了一天,怎么世界就变小了呢?郁离实在想不清。
他到了药庐絮絮叨叨地跟景时彦说这件事,景时彦跟他说,这世间万事万物瞬息变化,就算你不走开,也不一定能捉得住;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想了也白想,人的因缘,岂是你说有就有,说无就无的?
郁离长叹一声,也明白了。偶尔还是会偷偷地多看环儿一眼,不过见她笑得舒心愉悦,心底也就释然了。
有些人的存在,是为了成全别人的完满,有些人的存在,却是为了成全别人的错过。
幸好,他郁离还是前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