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贯荒唐。“阿一道,听着景渊的故友说起他这样的过往,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阿宛瞪大了眼睛,然后很佩服地说道:“也只有你敢这样说他荒唐,就连三公主也不敢。”
“三公主好像不大喜欢见到我。”阿一往茶壶里倒水,君山银针在沸水中翻滚。
“那也难怪。难道你看不出来?三公主喜欢景渊喜欢到骨子里去了,四年多五年前她在皇家猎场被景渊侵犯,皇帝龙颜大怒把景渊下狱,后来还是谢宰相求情才免他的死罪把他提前遣返封地。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三公主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景渊可以离开建业,成全了他却牺牲自己的名节……十八姬,十八姬你的手……”
阿一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左手食指被烫红了,她连忙放下手中的紫砂壶,往食指上呵气,但是自己很明白,心里的那种难受并不是因为手指被烫伤了……
阿宛一脸的抱歉,拿过紫砂壶就想自己来倒茶,谁知茶壶太热她半点心理准备都无,她轻呼一声皱着眉下意识地松开手,紫砂壶倾侧在桌上,茶水淌了一桌子。
她看看自己烫得发红的手指,又看看阿一的,不由得轻笑出声。
“我害你烫伤手,然后伤了自己的手,真是活该。”她说,“不过,十八姬,我还是有件事要告诉你。一年前景渊第一次回建业,公主府被焚后我见了他一次,还真以为他是从哪个无名地狱出来的无常,消瘦苍白成那样,虞铭当时拉着他硬是要和他比赛画仕女图,三公主就坐在湖边让他们画。你猜猜,景渊画了什么?”
“画了什么?”阿一心不在焉地问,无意识地绞着手指。
“画的是一株荷花。在旁边题字一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然后拂袖而去。就这样,揉碎了三公主一颗芳心,她今日见他独携了你来,自然是受不了的。”
阿一眉头一跳,心蓦地颤了颤。
不过,“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这一句她是听不懂的,她只听懂了“拂袖而去”,不知道这算不算就是拒绝了呢?
苏宛再一次小心地抓起那茶壶,温度终于降下来了,她叹气道:
“想不到风流不羁的景渊居然也有收心的一天,十八姬,你煮茶的姿势动作很好看,哪一天我也可以像你这样,说不定还可以找到一个对我青眼有加真心宠爱的人……”
呃……阿一疑惑地看着她,她自嘲地一笑,闷闷地说:“而那天,虞铭画的是三公主的背影,很美,很深情……我也知道自己不够好,不喜欢看什么女诫做什么女红,喜欢看书作画,我爹爹曾把我所有画笔和画都烧掉,可是我还是学不会规行矩步,今天还是偷偷溜出来的。虞铭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语就是,苏宛,你要知道我并不是非娶你不可的!”她忿然地一拍桌子,道:
“臭清高的虞铭,要知道我苏宛也不是非嫁他不可的,平素不过是因为在家太闷,所以找他做借口溜出来透透气罢了。”
这回轮到阿一膛目结舌了,面前的苏宛果然不像出身名门的贵族小姐。
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好久没见过她了,她究竟还过得好不好?
“苏宛!”虞铭的声音响起,带着丝恼意,“又在口没遮拦胡天胡地胡诌些什么?”
阿一连忙起身,苏宛懒洋洋地回头看着逼近自己的虞铭和唇畔带笑的景渊,笑道:
“景渊,我很喜欢和十八姬聊天,你让我带她回苏府一晚……”
“不行。”景渊微笑着拒绝。
“那我跟你回侯府。”
“不行。”虞铭断然道,一手拉起她,无奈地对景渊说:“你看看,苏宛还是这个样子,永远也长不大。”
景渊桃花眼眯了眯,侧身在他耳边说:“这分明就是你害的。”
虞铭脸色白了又红,景渊则是拉着阿一道了声别就转身离去。
景渊把阿一带到了一处幽静的像渡头一样的地方,从岸边伸出的长长的竹子搭建成的六尺见宽的方型竹排,竹排边上是两个桩子,系着一条小船。
一丛翠竹,投下浅淡的暗影,日光斑驳,凉意沁人。
“你带我来究竟是……”
“见我的朋友,为数不多的朋友。他们不算是我的知交,可总算是相熟。”他一掀衣袍,就这样坐在竹排上,阿一也坐下来,身旁绿竹猗猗。
他看着她垂头不语的表情,道:“莫非你想终日在刘夫人的训导下练习怎么走路练习写字绣花?我以为自己今日还是做了件好事的。”
“那我今日恭谨有礼规行矩步,侯爷您满意了吗?”
“不满意。”他执起她的左手,手指抚上她的食指,“谁让你向苏宛那泼皮猴献殷勤煮茶了?明知道自己又粗心又笨就不要碰煮开的水,你看,烫成这样……”他皱着眉给她的食指轻轻呵了两口气,脸上依旧平静似水,问:
“疼吧?真是活该……”
“你心疼了?”阿一壮了壮胆于,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他问。
“小尼姑真是会突发奇想,”他别过脸去,看着远处的天光云彩,嘴角一勾,道:
“不过如果你希望是,那就算是好了。”
阿一偷偷地看他的侧脸,俊美无俦,孤傲卓绝,一如第一眼见他时那般好看,好像总也看不够。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心却总如雾里看花,她常觉得她几乎要看懂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离他仍然那么遥远,甚至陌生。
“小尼姑,你是怎么来到这世上的?”他问。
“父母生的,师父养大的。你呢?”
“父母生的,仇人养大的。”他无所谓地答道,阿一的神色黯淡了一瞬。
景渊又说:“与其觉得提了不该提的话,不如给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吧,我想听。”
阿一想了想,便从静林师父给她和阿云做百纳衣开始说起。
“我师父虽是佛门中人,但是也念着世俗习惯一定要给我和阿云做百纳衣,都不知道化缘时敲了多少户人家的门受了多少白眼才做成了两件百袖衣,说是得了百纳衣的孩子才贱生,好养活。阿云身子比我弱,所以她不会爬树,但是于我而言只是小菜一碟;不过阿云聪明,不像我那么笨……”
她的眼神飘得很远,絮絮叨叨的,到了后来几乎接近于自言自语,而身边的景渊不知什么时候摘下发冠扔在一旁,把头轻轻靠在她肩上,眼帘垂下似已入寐。
清新的薄荷气息是如此的好闻,让她贪恋不已。她轻声喊了他一声,回应她的只有他均匀清浅的呼吸声。他的重量压在她肩上,她不得不倚着修竹,又怕她的肩承不住,惊醒了他,只得微徽侧头相互抵着。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的爱情,小心翼翼;只有在他看不见的时候,才是安全的、无须遮掩的。
静默了一阵,忽然听得景渊问:“在想什么?”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话一出口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
景渊湛黑的双眸有幽光一闪即逝,他坐正身子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然后正儿八经地盯着她的双眼,道:
“苏宛那个多嘴的皮猴……不过,你是真想知道?”
“我只是有些……好奇……”她结巴起来。
“远观懂吗?”
“是不是……远远的看?”
“亵玩不懂?”
“不懂。”阿一有些惭愧,老实回答。
景渊嘴角一勾,弯出一个好看极了的笑的弧度,湛湛的桃花眼眸色暗了暗,凑近阿一,“是你自己想要知道的,不要反悔。”
鼻息相闻,阿一为着这样的亲近而脸颊发红,想避开却已太迟,他的唇已经温柔地印上了她的,凉凉的,润润的,像落花拂过水面,似是无痕,却难掩涟漪点点。
亵玩,即亲近而不庄重。
小尼姑,谁叫你这么笨呢?
又是谁叫我偏偏喜欢这么笨笨的你……
不远处的竹庐,一尺见方的窗子被人推开,司马凝霜望着那双互相依偎的璧人,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手指紧握成拳。发誓赌咒似的对身边的虞铭说:
“那样一个贱女人怎么配得到景渊的心?!虞铭,你说,景渊不过是一时的意乱情迷而已,否则他怎么会不顾念我与他之间的情分眷恋那没身份没地位的姬妾?!”
身旁的虞铭没有吭声,像在想什么一般出神。
“虞铭!”司马凝霜再喊了他一声,他回过神来,道:“公主本就比平民尊贵,是景渊他没这样的眼光和福份,公主何须伤怀?”
“道理谁都会说,可我就是接受不了。”司马凝霜眼睛微红,看着虞铭酸楚地说:“别人不知道还说得过去,可你是知道的,我等了他这么多年,我不甘心……”
虞铭叹了口气,还想劝她几句,她的泪如连珠子般落下,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替她拭泪,温声说:
“别哭,凝霜,总会有办法的……”
司马凝霜终于忍不住扑入他怀内低声哭了起来。
送走了韩山和窦频,在竹庐外不知凝立了好一会儿的苏宛苦笑着摇摇头,终于转身离去。
欢喜佛,薄情赋 第九十八章 该来的始终要来 3
一连几天,阿一都不时地想起那天在竹排上那个清如水的亲吻。
很平淡,却很温暖。
好像自己梦里一直偷偷地塑造着的那个不霸道不专横的景渊忽然跳了出来,真诚和怜爱地看着她,亲近她,吻她。
可是她又有些迷糊了,景渊如果喜欢她,那他和死去的傅明远……她甩甩头,不想去回忆,当初他曾经那么绝情地在楼船上要傅明远把她杀掉灭口……
那样的回忆,仍让她胸口发闷生痛。
景渊对她一如既往,没有变得特别好,也没有比之前差,依旧每天等她睡着后才回品雪轩,第二天一早她醒来时枕边总是空空如也的,要不是衣襟袖口无处不是景渊身上淡淡的薄荷味道提醒她,她真不知道他是否曾经回来过。
她慢慢习惯醒来后惺忪地抱过自己亲手做的那个方枕,上面有着他独一无二的气息。
偷偷地,抱着它,好像抱着那看不透的男人,然后惬意地闭上眼睛,入寐。
刘夫人是越发的严厉了,那本《女诫》她几乎翻烂了也没能背下来,刘夫人罚她抄她更是抄不好。小腿上的藤条印痕辣辣地痛,却还要练习那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宫礼。日暮时分荷湘馆庭院中寂寥无人,只有她一个饿着肚子,黑发只扎成一根粗辫子头上顶着一小盆清水,目不斜视地看着那本《女诫》,口中像念经一样念念有词:
“卑弱第一。古者生女三日,卧之床下,弄之瓦砖,而斋告焉。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肚子不合时宜地叽咕一声响动,她的腰一下子没撑住闪了闪,头上的水盆“砰”的一声掉在地上,打湿了她的衣裙,还有那本《女诫》,字迹顿时模糊一片。
阿一愣愣地盯住手中的书短短一瞬,随即再也忍不住发泄般用力把书掷在地上,想要站起身子来再往那上面狠狠地踩上几脚,可是跪太久了腿脚发麻一不小心整个人又跌坐在地上。刘夫人早让丫鬟们退下,不让人影响阿一更不让人见着她下跪的模样笑话她,周围静寂有如死水。阿一揉着又酸又软的小腿,闻着不知哪里飘来的饭莱香,心中着实委屈极了,咬着唇还是忍不住眼眶发红,她用力地擦着眼泪,一边哽咽着骂道:
“笨阿一,蠢阿一,你一定要背这鬼东西么?一定要听景渊的话么?你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惩罚还乖乖地接受着?你真是没用……”
暮色降临,庭院中的树木渐渐沉入暗影之中,阿一止住哭声,擦干眼泪,深深地吸了口气,弯着腰捡回那本破书和小水盆,忽然斜里伸来一只白皙的手轻易夺过,她愕然地抬头,一身月白锦袍深抿着唇的景渊二话不说就把水盆和书远远地扔了出去,然后俯身看着她,一言不发地伸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手一揽把她整个儿拦腰抱起,大步走出荷湘馆。
刘夫人匆匆赶来,景渊紧绷着脸,周遭空气似是有了无形的压力,垂首下跪行礼的刘夫人说道:
“侯爷,十八姬她的训练还未完成……”
他脚步一顿,怀里的阿一下意识地抱紧了他,头往他怀里埋得更深,像只受惊的小猫。
“不练了。”语气淡淡的,“夫人辛苦了,有什么事本侯会担着。”
回到品雪轩,看着阿一明明饿得受不住了可还是很斯文端庄地慢吞吞一口一口吃着饭,景渊的心忽然有点堵得慌,他忽然有些怀念那个饿疯了便会狼吞虎咽饥不择食的狼狈女子。如果她自此以后真的规矩端庄得像建业那些养在深闺动作表情都一个样的妇人,自己岂非犯了天底下最大的错误?
他不禁隐隐有些后悔,更多的是心疼。
尤其是她沐浴后他终于见到她那红肿的小腿时。
让她坐在床上背靠着床栏,他一边给她涂药膏一边说:
“阿一,明日我要把你送到掖庭,三日。”
一直没看他一眼的阿一这时慢慢地开口问道:“掖庭?什么地方?”
“本来是皇宫里关押罪妇和犯错宫女的地方,”他看见阿一的脸一瞬间失了血色,不由得握过她的手,道:“已殁的皇太后有感于那个地方怨气太重刑罚过于严苛,早已下令取缔,把它变成皇家对朝廷一品命妇或是贵族主母关于皇宫礼仪的培训和评审场所。你放心,没有你所想的那么可怕……”
“我犯了什么错?”阿一抬起头看着他,眼眶微红,眼神委屈万分,“如果我犯了什么错,你可以提醒我,要不把我赶出府也行,反正是你蛮横地把我带回来的。以前府中的姬妾犯了什么不敬的罪,也没见你把她们送到刘夫人那里……”
“你没犯错。”景渊难得一见的好脾气,解释道:“掖庭要看的,就是刘夫人调教你的那些。就三日,三日后是陈贵妃刚产下的小皇子的百日宴,宴会一结束,我就把你接回府,以后我们都不要什么宫礼什么规矩什么女诫,好不好?”
“真的?”阿一咬咬唇,似乎不敢置信。
“当然是真的。”景渊揽过她的肩,揉着她的黑发,轻轻地把她的头按到自己的胸口,说:“这三日,你什么都得忍着,就当作是为了我,可好?”
景渊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好像是安慰,好像是祈求,更多的像是叮嘱。
心好像被揉得酸酸痛痛。她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问:
“我想我师父,想阿云了。从什么掖庭回来后我要见她们。”
景渊有些懊恼,这小尼姑,心里只有她的尼姑师父和师妹。
“好。”
“我也想阿惟了。她也在建业吗?你带我去见她好不好?”
“好。”
可是阿一往下的一句话差点没把他气得跳起来。
“明日让沈总管送我去掖庭可以吗?”这件事她一直牵挂着,苦于没有机会问明白沈默喧。她不相信沈默喧会这样背叛景渊,可是又何以解释她所看到的一切?
景渊的脸黑得堪比锅底,冷冷的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宇:“小尼姑,看来真是不能对你仁慈半分的。”说罢丝毫不客气地把她推倒在床丝被一扬给她盖了个严严密密的,阿一努力地钻出头来怯怯的对他说:
“打个比方哈……假如,我只是说假如……你一直习惯带在身边的一样东西有人在不知不觉间偷偷拿去用了,然后你不知情,你总还以为那样东西是你的。可是忽然有一天你终于发现了事实的真相,你会难受么?”
“难受?”景渊噬之以鼻,“为什么要难受?先把偷东西的贼抓住砍掉一双手再说!哪里来的那么多假设?”
阿一打了个寒噤,想起当初刚到侯府见到十八姬与宋平原死去那一幕,仍心有余悸。当下不敢再说什么,侧身背对着景渊,闷闷地拉过被子不吭声,良久了才说一句:
“明天你还是不要送我了,让别人送,好不好?”
“为什么?”景渊拉过被子,躺下,也背对着阿一。
“要是我哭红了眼睛,肿的像猪蹄一样,会不会让掖庭的人见了笑话,丢了侯府的脸?”
景渊本来心头有气,可是听她这样一说,又像被无形的手揉得心里酸酸软软,一时间柔肠百结,转过身去从背后抱着她,在她耳边说道:
“舍不得我?”
“不是。”阿一硬邦邦地回答。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戏文里那悲苦啼哭的女角儿长亭送别时说“泪涟涟送郎君,不如不送”这么一句,男角儿回答的是“悲戚戚别娇娥,不如不走”,结果景渊没有对上戏。
但是阿一的回答也算妙绝,要是她答“是”,景渊会马上作出正确判断这阿一根本就是在绕着圈子要沈默喧送她去,因为这小尼姑很爽快地对他“真情告白”时一般都是为了掩饰或是欺骗。
而她恰好否认了,于是他恰好相信了。
抱着她的手臂又紧了紧,初夏时节,身上的中衣是工科极好的莨绸,很薄而且贴身,景渊的手有意无意地拂过她的颈项她的锁骨,轻轻地向下游移,惹得她无端的一阵颤栗,偏生此时他的呼吸热热地喷在她的耳后,淡淡的薄荷味混着男性麝阳的气息若有似无地包围着她,还有他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她的心不由得有如鹿撞,一手按住景渊的手道:
“我、我要睡了。”
“你,确定要这样睡?”景渊轻笑,她按住他的手,恰恰在她玲珑浮凸的胸口,“我自是不介意,就是不知道你原来也不介意。”
阿一全身血液倒流,窘得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恨恨不已地推开他的手,埋头就睡。
景渊笑得胸膛一阵颤动,搂紧了她纤细的腰肢,嗅着她的发香,在她耳边道:
“阿一,做我景渊的妻,可愿意?”
阿一倦极累极,意识迷迷糊糊也没听清楚这句话,只道景渊要她做什么事情,于是嗯了一声便睡过去了。
第二天一早,景渊果然没有送阿一到掖庭,陪同阿一上马车的是沈默喧。
如愿以偿,偏生心里像丢了什么一样,空空落落。
沈默喧见阿一脸色有点不对”,关切地问道:“阿一,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早点吃得太急了?”
阿一摇摇头,掀开车帘子往外看,兰陵侯府随着马车的辘辘声渐渐消失,她这才放下帘子,闷闷不语。沈默喧见状笑了笑,道:
“侯爷今天一早便去上朝,无法送你,所以让我随行。”
阿一不自然地笑了笑,想起那件事,迟疑着问:“沈大哥,你是什么时候到侯府来的?”
“你问的是我到侯府多少年了吗?我是建业人,我的母亲生下我后不久就因病去世了,父亲是一落魄书生,贫病交加,不过写得一手好字,在市集帮人写家书聊以为生。后来侯爷的父亲无意中因着这手字与我父亲相识,接济了我家多年,父亲也因此活多了十多年。他死前叮嘱我要到驸马府报恩,于是我葬了父亲后,收拾了个小包袱就打算到驸马府卖身。可是一到驸马府,才知道原来景驸马半年前已经意外离世了。那时,我刚好十二岁。”
“后来呢?”
“我离开了建业一段时间,可能是冥冥中早有注定,我还是进了驸马府。”想起往事,他不由得笑了一笑,“你可知道我是如何进的府?十八岁那年回到建业,我是被当时的公子渊,建业臭名昭著的纨绔风流子在大街上堂而皇之地抢进府中的。”
阿一惊讶,更多的是气愤,“他怎么能这样!沈大哥,他欺负你了是吗?”
沈默喧好笑地摇头,“没有,我把自己包袱里的书取出来给他看,他看完后眼圈的都红了。那是他父亲作过批注的一本通史,他认得上面的字迹。那一年他十五岁,算到如今有十年多了。”
“哦,原来是这样。”阿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欲言又止地问:“那沈大哥,你会不会……会不会抢景渊喜欢的东西?”
沈默喧愕然了一下,随即笑着道:“应该不会。我和他,从不会争抢什么,而且也没什么好争抢的。阿一你究竟在担心什么?脑子里那么多杞人忧天的问题。”
“沈大哥,你为什么还不成亲?”阿一鼓起勇气说:“等我从掖庭回来,我跟景渊说让他给你找一门好亲事好不好?”
沈默喧嘴角的笑容渐渐敛去,“阿一,这件事情无须放在心上,更不用惊动侯爷,我自己自有打算。”
“沈大哥,”阿一定晴看着他,“要是你把我当妹妹看,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沈默喧皱眉看着阿一心事重重的样子,道:“那好吧,你问。”
“你有心上人了?”
他点头默认。
“绝不能离开她?”
“是的。”
马车这时候停了,车夫喝停了马匹,掖庭的小宦令恭敬地在车外请他们下车,沈默喧掀开车帘领着阿一下车,走向一位白面无须手执拂尘的宦官,阿一走入掖庭那扇高大厚重的红门之前,回过头来,对宦官小声说了句什么就匆匆向他走来,在他面前站定,望着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