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一,一上四去五,一退一还九……”宜善居青砖墙内传来某人清脆的诵读声,墙外那株高大的秦桑树下,景渊的脚步轻轻顿住,抬头望望,正是秋日霜天,那阳光有些刺眼;
“四一二十二,四二添作五,四三七十二,逢四进成……”她懊恼不已,“逢四到底进成几啊?哪个缺德鬼编的这么难记的口诀?!”
进成十啊,笨蛋!
他在心里暗暗骂道,嘴角却绽出一丝不经意的笑容。
“惨了,这回又得被沈大哥打板子了。”她急得来回踱步,“怎么办?”
沈大哥,叫得真好听。景渊一拂袖,脸上如披冰雪寒冽慑人地走了。景勉一声不吭地跟着,不敢过问阴晴不定的主子半句。
入夜,品雪轩的大门被傅明远用力推开,晚霞拦也拦不住就被他闯进了内室。
隔着那扇米色山水屏凤,隐隐见水气蒸腾,原来景渊正在冰浴。
“今日马球打得可开心?”他压抑着怒气。
“自然是开心的。许久不见孤岚和顾桓了,你不知道孤岚那手马球打得极为漂亮,人生难得遇到对手……还有,顾桓那厮虽不会打,可是陪酒赋诗吹萧实在一流,唯一的缺点就是饮少辄醉,一醉便倒入旁人怀里不省人事……”
“就因为这样,昨日你应允与我游湖,让我等到了黄昏还不至?!”傅明远咬牙切齿,“顾桓喜好男风,兰陵城无人不知,你竟然还乖乖送上门!”
景渊轻笑,“傅明远你这话真有意思,你不也是主动送上门的么?怎么,五十步笑百步?你一连半月没露个脸,你约我我就得乖乖听命迁就奉陪?真不好意思,本侯没空没闲心!”
傅明远的怒气就像被冰水从头淋下立马熄灭,他气极而笑,“原来,你是生气我这半个月没时间陪你。”
“谁稀罕?!”景渊倦极了,“你等等吧,什么时候本侯心情好了就会约见你的了。”
“明日我仍会在落雁湖等你至黄昏。”他伸手抚上屏风上景渊微侧的颈项,“你怎么耍小性子都行,只是不要招惹顾桓之类的害我心烦,嗯?”
这时刘零在品雪轩外喊了他一声,他顿了顿,转身离去。
浴桶里的景渊有如虚脱的松了一口气,仰起脸闭上眼睛。
要是哪一天沦落成平民,或许自己可以去当一个戏子,他想。
宜善居中,阿一一口气把归除歌诀背了出来,沈默喧微笑,说:
“那么想见他?我说过,背完后答应你一个要求,如果你还想让我帮你偷偷往书房塞花……”
阿一连忙摆手摇头,“我想通了。”
沈默喧讶然地看着她,迟疑地问:“你肯接受现实了?”
“送花做甚?今日虽好明日便残损,还不如送他永开不败的!”阿一诡异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卷纸递给沈默喧。沈默喧打开一看,愣了愣,然后别有深意地问她:
“你这副竹炭画,画了多久?”
“不久啊,三个晚上而已。”她笑嘻嘻地答道,浪费的纸张也不多,只是用光了沈默喧给她算数用的一整沓宣纸而已。
后来,这幅画果然到了景渊手里,只不过,不是沈默喧转交的,是阿一不知打哪儿弄来的一把小孩子的弹弓,从窗外用力射进品雪轩内室的,一个瞄不准还撞落了花架上的梅瓶,哐当一声梅瓶打碎了,惊了一屋子的人。
肇事者自然发力狂奔逃之夭夭了。晚霞正淮备把“凶器”付之一炬时景渊走过来取走纸团,打开一看,也怔愣住了。
三株蟹爪菊,枝繁叶茂迎风招展,炭笔线条流畅,一点看不出是初画者之作。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给你开不败的花。
没有署名,只右下角不起眼地画了一株兰草。
“笨蛋!”他轻轻骂了句,手却攥紧了画纸。
开始还是花,后来变成一丛翠竹,有时又是只凶神恶煞的猫,或是被雷电击成两半的算盘……上面的字永远都是扭曲得不堪入目,意思却清楚明了。她阿一过得好不好,快不快活,还有想不想他,都一目了然。
他依然没有把她记挂于心,从来到宜善居看过她一眼,傅明远终于如愿以偿地等到了景渊与他游湖,也发现景渊对他的态度渐渐软化顺从。玄阴教近来好像一下子偃旗息鼓一般了无声息,捣毁了几处堂口却仍一无所获。眼看催他回京的信件雪花般飞来,景渊闷闷不乐的神色偶有落入他眼中,他更不舍在此时离去。
农历十月,兰陵迎来了一年一度盛大的河神祭。祭祀活动早在清晨神算大师卜算好的吉时已经在伏澜江边举行过了,剩下的便是延续到夜间的庆典。官府出面把附近有名的戏班子、皮影戏艺人,还有来自各方的耍杂技的,舞龙的,表演戏法的都请到天源大街表演,小摊小贩自然是高兴的合不拢嘴,早在三天前就到了兰陵……
阿一坐在侯府后院的门外,背靠着圆石墩,百无聊赖地望着天上的朦胧淡月。秋风吹起落叶的气息,混着香烛味吹彻兰陵城的每一个角落。隔着两三条街便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那里火树银花不夜天,而自己如今,落莫如斯。
来之前沈默喧问她打算等多久,她想了想说,等到我睡着,我就不等了。
沈默喧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没心没肺地一笑,故意忽略掉他眼里的那抹怜悯与不忍之色,转身故作轻松地走开了。
她岂会不知道自己的痴心妄想实属可笑?她就算是个瞎子也看得出自己和景渊之间的距离何止十万八千里?可是他对自己再绝情,自己也很难断了那种念想。
真的是有点困了。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诗写的太他……呸呸,怎么学了孙旺那爱提他人母亲的恶习……真是浪漫有情,自己不就是这样画的么?他那样的脑子难不成还看不懂?
昏昏欲睡之际,齿缝间吐出一句呢喃之语:景渊,你是猪吗?
向她笼罩过来的高大身影一僵,这句话清晰地溜进了耳朵里,眉宇轻皱。
“你敢不来,我就……”迷糊间不忘咬牙切齿。
欢喜佛,薄情赋 第六十四章 莫失莫忘 1
“你就如何?”他俯身,怒气冲冲。
“我就……”她的眼帘微微睁开,被眼前放大的俊容吓了一跳,当即清醒过来,双手下意识地一抹嘴角,幸好,没有丢脸地睡到流口水……
“唉哟——”下一秒她的鼻子便被盛怒的某人用力地捏着把她整个人提起来。
“你说谁是猪,嗯?”他放开她,月色下也能看见她揉着红鼻子委屈的表情。
“呃,刚才那句只是表示疑问,并不表判断……”她抵赖道,实属厚颜无耻。
“哼。”他冷冷地挤出一个音节,迈开步子就往街上走去。阿一连忙起身急急追上,问:
“你……为什么会来?我以为……”
“谁来赴你的约了?本侯只是恰好经过,你脸皮……”
“脸皮又厚又总是自作多情,”阿一搭上他的话,俏皮地一笑,拉住他月白长衫的袖子,说:“我知道,侯爷眼中哪里瞧得上阿一这样的女子?只是怕了我的死缠烂打罢了。”
景渊顿住脚步,看了看牵住他左手衣袖的手,阿一很自觉地松开了,他没好气地说:
“笨蛋!”拉起她的手,一路走到不远处一个卖面谱的摊档上拿起一个面谱:
“人丑,画的画也费解,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
阿一懵然地由着他给自己戴好面谱,又见他给自己也戴了一个,给了碎银子给摊主后,拉起她的手就往天源大街的方向走去。
“等等,我想问问那老伯这是什么面谱。”她挣了挣,没能挣脱他的手。
“董永和七仙女。”
面谱后的阿一眨眨眼情,“莫非我们现在演一出私奔?原来我还是有当仙女的潜质的……”
“你比较像董永多一点,”景渊瞥她一眼,“又固执又愚钝。”
那一张画了老柳树,下弦月,还有一个不知所谓的依稀像是女人的身影抬头望天,他想了好半天才想明白,还是认得女子旁边那个石墩才知道的地点。本不想去,可是景勉提醒了晚霞一句“夜寒霜重切记给侯爷加衣”,他还是坐不住了,到了后院已经晚了半个时辰,没想到她就这样坐在冰凉的麻石地阶上傻傻的等着……
“好像是董永先拖仙女的手的……”她嘀咕道,忽然眼睛一亮,指着前面灯火明亮之处说:
“卖糖人的老伯——我认得他,他好久好久才来兰陵一趟的!”
付了银子,阿一笑眯眯地递给他一根糖人,“给,你看像不像你叔公?”
他接过,今夜第一次无可奈何地失笑,原来是须发皆白的寿星公。他看了看阿一正要放进嘴里的那个巨大的寿桃,淡淡地说:
“换过来。”不由分说地夺了她手里的,硬是把老头寿星塞给她,“我老了,大概也跟我叔公一个模样。”
不知怎的说完这句话脸上竟是有点烧灼,幸好有脸谱遮住,他不自然地别过头去,而阿一却极不识时务地傻傻说了句:
“那我是该先吃你的胡子还是先吃拐杖呢?”
招来景渊冷得像冰的眼神狠狠一刑,“不许吃!”
阿一被刺得一缩,讪讪然地垂下手,看着他的侧脸偷偷地做了个鬼脸,可惜戴了脸谱他看不见,她对他说:
“我给你讲个笑话,要听吗?”见他没表示反对,她轻咳一声壮了壮胆子说:
“一棵卷心菜,边走边脱衣服,最后你猜怎么着了?”
“怎么了?”
“剥光剥净最后就没了啦!”她大笑,“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喔……还有一个,一颗糖人在赶夜路,走着走着,天上忽然下了大雪,它一不留神就掉到了水里,你猜它第二天变成什么了?猜不到吧,我告诉你好了,是——冰糖!哈哈哈……”
景渊的嘴角抽了抽,看她笑得花枝乱颤的模样,道:“自娱自乐,有那么好笑吗?哪里来的冷笑话,背了许久吧?”
“啊——,你怎么知道?”阿一垂头丧气,该死的韩双专拿些没用的招数来蒙她,想了想她还是不死心,问道:“真的一点都不好笑?可是我觉得还可以啊……我还有一个关于鹦鹉的,你要不要听……”
“晚上做梦时再讲给周公听。”
“已经讲过了,周公说我讲得很好听很好笑……”
他带着她挤进热闹的天源大街,掀开她的脸谱,用一块桂花糕塞住她的嘴,再往她手里塞了两块甜饼,让她除了用眼神示意外再无其他表达的手段,才揪着她的衣袖,带她看了舞龙和皮影戏。待到口里手里的都吃完了再给她添了一串糖葫芦。
“你叔公吃这东西牙齿会坏掉。”她为难地说,就是不肯下口咬。
他的食指一戳她的眉心,“等到你牙齿真坏掉时都过了半辈子了,我叔公常拿这个哄人把所有的糖葫芦都让给他吃,只有你才会上当!”
阿一吃完糖葫芦,又看了一阵子杂要,什么喷火的上刀山的看得她那叫一个激动沸腾,景渊则是百无聊赖地站在她身后,不时往她手上放上一些碎银子让她挥霍。
人潮开始散去,此时天源大街东面有人骑马急匆匆地经过,两匹黑得发亮的骏马上居然是刘零和傅明远。傅明远紫袍华贵,发束白玉高冠,俊美的面容和华贵的气度引得街上的人齐齐侧目,景渊皱眉,拉着阿一背过身去融入了人潮之中。
傅明远忽然“吁”地停住马回身望去,刘零勒住马头不解地问:“公子,可有什么不对?”
“没有。”傅明远回转身,面容冷峻,眯了眯眼睛,策马直往兰陵侯府奔去。
夜深沉,景渊和阿一慢慢地往回走,眼看着离后院的门还有几丈,高大的槐树投下的阴暗影子里停看一辆马车,坐在车辕处是一个的黑衣人。阿一心下一顿,景渊忽然停住脚步,摘下自己的面谱,也摘下她的,幽深的黑瞳注视着她说:
“你不是想知道今夜我为什么愿意来吗?”双眼中有太多太复杂的情绪让人难以分辨。阿一终究还是明白了,她低下头,一心只想回避这个答案。
“我现在忽然又不想知道了。很晚了,我要回去了。”说完正要转身时手臂被景渊拉住,他缓缓说道:
“你,还是走吧,离开侯府,越远越好……他叫何旭,我已经安排好了,他会带你到你想去的地方,把你安置好……”
“你不想见我,我可以隐形一般不碍你的眼;你不喜欢我画的画,找可以不画了;我安安静静的不干扰你,只远远地看着你,都不行么?”她的双手冰凉冰凉的,一如她的心。
他无力地闭了闭眼睛,寒着声音问:“你就这么想要留下来?你就这么喜欢见到我?就算我让你去死你也愿意吗?”
“同样的问题回答两次我会累的。”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在夜色中更是清澈,“人家说,死囚斩首前都会有一顿丰盛的大餐;你陪我去天源大街,让我如愿以偿,也是同样的心理吗?还是想让我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头,侯爷明日找个人牙子来把我卖掉就可以了,何必纡尊降贵委屈自己作陪?如果你有让我非死不可的理由,那么,我认命……”
“我不是你的命!你无须对我认命!”景渊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背对着她:“我下月娶妻,你还留在侯府作甚,徒添烦恼而己,再说了,蓉蓉如果知晓了这件事,她一怒之下又逃婚了我该如何,你若真喜欢我,便该成人之美……”
原来是这样。
阿一忽然笑了,眼里一闪而过的泪光也隐没不见。
“你该早早就娶了谢小姐的,那就不用浪费我辛辛苦苦摘的花,画的画了;”她垂下头,“又或者,刚才就不该陪我去天源大街,直接把我送上马车就好了。也对,今年陪你守岁的位置早应换人,你心早有所属,或许我不过是个替身,却偏偏自我感觉良好,以为自己就是那一个住在你心里的心的人……我走,不会再来纠缠你,你放心……”
她越过他,上马车之前回头看了景渊一眼,他眼帘垂下,夜色中看不清楚表情,她说:
“阿一希望哪怕是日后嫁人生子直到老死也不要再见到侯爷了,侯爷也应如是,望侯爷平安喜乐,一生吉祥。”
景渊看着她放下车帘安静地坐到车厢里,他死死地盯着那车帘,何旭对他一抱拳,马鞭一挥,马车便缓缓离去,景渊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胸口忽然窒闷得好像无法呼吸。
那女人,会像上回一样嚎啕大哭吧?会在心里骂他千百遍吧?还会傻傻的寻个什么机会跑回来吧?他手里攥紧了那根糖人,最后却还是无力地松开。
不会了,她说,老死不相往来。
小尼姑是个很较真的主儿,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是这样的了。
景勉从后院大门的阴暗处走出来,站在景渊身边,也望着远去的马车说道:“侯爷,一切都准备好了。”
“那就好,按原计划进行。”
欢喜佛,薄情赋 第六十五章 莫失莫忘 2
阿一没有嚎啕大哭,她反而一路平静,何旭问她想到何处,她问他最近的尼姑庵在哪里,何旭闷着声音答道兰陵没有尼姑庵。
最后把她带到白月渡口时天已经大亮。阿一下了马车,站在渡口上看着停在一旁的熟悉的楼船,对何旭说:
“傅大人想见阿一,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想必你也不是什么何旭,我说的对吗?刘侍卫。”
“居然瞒不了你。”刘零撕下人皮面具,把被动的阿一带上了楼船。傅明远正在船舱里悠闲地喝着茶,身上穿的还是那身紫色锦袍,见到阿一迸来,笑了笑,道:
“我还真是看不惯你脸上的那块疤,怕是景渊也觉得恶心得很,所以昨夜要你戴一个面谱。”语出嘲讽,阿一倒也不以为意,大大方方地在他面前坐下,说:
“阿一如今有疤无疤,亦无甚区别,让傅大人见笑的,恐怕不只这一块疤。”
“哦?”傅明远道:“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看,阿一变聪明了不少。”
阿一自我解嘲地笑道:“连番碰壁,阿一就算脸皮再厚也仍有几分自知之明。侯爷他,不是阿一能高攀得起的;再说,下月他便要娶谢姑娘为妻,我被再次赶出府,也是自然的……”
傅明远的脸色沉了沉,放到口边的茶杯又放回到小几上。眸光深沉落在阿一的脸上,说:
“阿渊他很会骗人,你不是他对手也是情理中事,你就不好奇他为何对你明明无情偏又常露出留恋之意?”
阿一怔怔地望着傅明远,“傅大人想说什么?”
“我想先给你讲一个故事。曾有这样一个孩子,从小锦衣玉食生活在高门府第之中,他的父亲很疼爱他,可是主动请求放外任到边疆当监军一去便是几年;他的母亲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从来不理他,见了面也是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他没有朋友,只有一个奶娘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一样管教,然而在他四岁那一年,他的父亲终于回府了,机缘巧舍之下他窥见了自己的父亲在无人处抱着自己的奶娘失声痛哭,他这才知道原来在自己身边的原来是自己的亲娘。他父亲当年高中状元被迫写休书休了糟糠妻,那时他才刚出生,父亲大婚后便请旨上了前线,于是他的母亲冒着被人认出的危险到了驸马府当奶娘,就是因为放不下自己的幼子。然而终是被识玻,趁着他父亲离府,他那高高在上的贵人母亲,让人活生生地杖死了他的亲娘。”
“他已经知道了真相,贲人母亲为了斩草除根,曾想方设法去害死他,就在一次重九登高日,下山时派人射杀他,无奈误中副车,他的父亲赶到为他挡下致命一击,双双坠崖。他的父亲终于不治身亡,死前唯一的愿望便是要他好好地活下去。丈夫丧命,贵人母亲更是憎恨这孩子,发誓要让他生不如死……阿一,你知道让人生不如死有哪些法子吗?”
阿一摇头,“我只听说过酷刑之类的,别的实在不懂。”
“酷刑折磨最终大不了一死,如果只是酷刑,那倒还是比较宽怒的做法。她对他没有用酷刑,只在他十二岁时让人给他服食五石散,到了十四岁时……”傅明远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被压抑的愤怒,“给他服食烈性的chun药,让府中的贱婢轮番蹂躏他,用各种各样的恶心行房器具来折辱他,甚至,把他灌醉了或是迷晕了送到她那些男宠的房间里……他,活得比一条佝都不如……”他望着阿一震惊的表情,冷冷的笑了,接着说:
“当日我在那龌龊男子身下见到他一双幽寒冷戾的黑瞳,恨意深不见底,摄人心魄。也不知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把他带走了。开始时我对他怎么细致怎么关怀他都缄默不语,直到我带着他走进一间关着所有凌辱过他的人的屋子里,往他手上塞了一把短剑,然后关上门,在外面等他;半个时辰后门开了,他浑身鲜血地走了出来,只说了一句谢谢便倒在了我怀里。从此以后我处处护佑着他,甚至所有人都以为他成了我玩弄的禁脔,却不知我怜他宠他有如掌上明珠般呵护备至,只要他不愿意的绝不相逼。除了为他戒除五石散狠过心,我从来未大声呵斥过他一句。”
“傅大人口中的他究竟是谁?”阿一心下震动,可是更多的是不好的预感。傅明远轻轻扣着手中的茶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继续往下说: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这艘船本就是为了某个人而造?除了他,还有谁能让我这般倾心以待?我以为我自己有足够的耐心等他接受,孰不料他十九岁那年趁着皇家打猎宿营调戏公主,被皇帝关到天牢里三十日,本应流放,可是因着大臣求情于是勒令返回封地。他就这样摆脱了那个噩梦,离弃了我。阿一,你说,我该不该把人追回?”
阿一震惊,她再愚笨无知此时也能把这个“他”与某人联想起来,她颤抖着说:“原来大人喜好男风,阿一一直误会了。”
“阿一误会的恐怕不止这一件事,”傅明远看似轻松地笑了,神色里却充满了嘲讽,“我们应该从哪里说起呢?哦,对了,应该就是他成亲那一夜,带走谢蓉蓉的人正是我……”他的一次算计失误,景渊没有如他的愿赶来萍水镇渡口。
“因为他不想再被我带回建业去,他见一个女人就留一个,留不住就骗,骗不了就抢,可是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与他有肌肤之亲,包括你——你说他是你夫婿,你错了,你根本还是完璧之身。”
“不会的,不会是他……”阿一脸色苍白,心里除了痛还是痛,痛他有这样的遭遇,痛他把伤口从来隐瞒得那样深,被欺骗的屈辱感竟然落了下风。
“他对抗过极为烈性的chun药,又被女人无耻下流地欺凌过,他不喜欢女人,哪怕是被碰一下,都不喜欢。府里的姬妄与他并无肌肤之亲,他只是用药物造成那些女人的错觉,包括你……听说过西域迷香吗?你们自作多情,让他风流之名遍及天下,其实不过是为了给他掩饰他不喜女色的真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