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少阳嘴唇蠕动了好半天:“殿下…”
她本想说,殿下觉得可能吗?但眼前的青年女子淡漠而冷静的表情,如同被雪覆盖着的高山,纵然姿秀洁让人倾许,却也同样沉默不可撼动,将任何犀利的言辞,都变作了软弱的风雪徒劳的纠缠。
“殿下有几分把握?”薛少阳索性不再阻拦。只要瑜王府安然,齐国不破,并国就并国,不一样是瑜王府的血脉传承吗?虽然是前途渺茫的征程,却并不是没有成功的曙光。何况并国的前提就是这位小主子能够登上帝位,做得了大齐的主,否则其他都是妄谈。
司徒端敏轻笑,重新在轮椅上坐下来:“先生莫忘记了,我本来就是燕国的嫡亲王。老师当年本来打算将我和谪阳的长女立为皇储。后来误以为我是十四年前死去的太女赵楠,所以才换了打算。我本来身负两国皇室血统,这是我唯一能走的路,而这条路唯一能走的人,也只有我。”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她语气沉重起来,像是已经踩在了满是荆棘和岩浆的路上。
有的时候,战争比和平要来的容易。接着前人三百年的老路走下去,谁都不会说什么。身为一个帝王,用鲜血来换取自己的图谋霸业,本来就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朝变了倒反会惹出非议来。
路不好走,她知道,但是她必须走下去。
谪阳,会站在她这一边的。

薛少阳听她提起长女,心头一跳,想起适才司徒端睿的千叮万嘱。
“先生千万不要在敏敏面前提起平南郡卿已孕有一女的事情。我们得到赵谪阳有孕的时候,敏敏刚刚恢复记忆,精神近乎崩溃。我和孟姨用尽手段才勉强让她稍有生念,那时若让她知道自己要做母亲,而人又不得归国,只怕心境又要起变化。所以从那时起,关于赵谪阳和陆和宁的那方面的消息我都小心过滤之后才送到敏敏那里,全府的人我也都下了噤口令。日后,我自会找机会与敏敏说明和道歉。”
薛少阳刚刚答应过司徒端睿,也知道此刻不是好时机,于是转开话题:“为何燕帝会认为殿下是赵楠?”

“端睿,今日朕召你入宫来,是有一件要事要告知你。”
司徒端睿看一眼坐在左首的中年女子——瑾王司徒瑾正和蔼的向她一笑,笑容里带着说不出的亲善,让她不由得心中嘀咕,她这位无利不起早的阿姨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面上摆出些微迷茫之色,司徒端睿向凤椅上的皇祖母司徒朔恭敬地低头问道:“皇祖母,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何事?”
司徒朔长满皱纹的脸笑起来得时候倒如同一个普通家庭的祖母,让人不由得心情放松,想与她亲近:“这事说起来是朕疏忽了。睿儿今年也有二十二了吧,该是让你承担些责任的时候了。你瑾姨今天与朕提了瑜王爵位袭位的事情——如今瑜王府就只剩下你一根独苗,该是给你封一个名分了。”
司徒瑾起身走到司徒端睿身边,伸手揉了揉司徒端睿的头:“一转眼当年的小萝卜头也长这么大了。前儿看见我家的端和骑着马在猎场里跑,那个样子让我总想起小时候和四妹在猎场里玩的日子…唉,四妹去了那么多年,爵位也该有个人承袭了。”
哼,这个时候想起瑜王府袭爵的事情了,早干什么去了。妹妹作为嫡女出生后,立刻被封为了瑜王世女。七岁时又被册封皇太孙,成了大齐皇储。这样一来瑜王的王爵继承人就空了下来。作为母王除妹妹外的唯一女儿,自己应该是理所当然的瑜王世女。当年她曾听母王提过,等妹妹立储的事情忙完之后,便与皇祖母提她袭爵的事情。不料后来事情急转直下,母王去世,按照道理,只要不是取消瑜王这个爵号,作为唯一的瑜王血脉的她应该是理所当然的王爵继承人。可那之后不但没有人再提她承袭爵位的事情,连本来应有的世女封号都没有,偌大个王府的继承人,竟然变成了没有身份的主。这不能不说是极度讽刺的事。
司徒端睿脑中一瞬间掠过往事,忍着全身的反感,想象着此刻自己应该用个什么表情来应对司徒瑾这番假惺惺的情感抒发,最后决定什么都不说,只是低头红了眼圈。
司徒朔看她一眼,拍着把手:“好了好了,不说往事了,看惹得这孩子又难过了。端睿,你过来。”
司徒端睿眨眨眼,似乎努力在收回眼中的雾水,一边向司徒朔靠近了些。
司徒朔看着自己这个孙女,面露微笑,拉着她的手:“瑜王府迟早是你的。但朕与你瑾姨商量后,决定暂时给你瑜王世女的封号,安排你一个实职。这么多年你也鲜少在朝臣面前露面,需要时间让她们熟悉熟悉你。等到时机成熟后,再正式
158 ...
陆府。
“娘,司徒瑾看来还是比我们想象的更加谨慎,连示好也做得这样小心翼翼,生怕让端睿多占了一丝好处。”
陆勋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合上眼睛:那司徒瑾再蠢,也是在天家厮杀中活下来的人,如果没多长两个心眼,早就被其他两王整死了。这种细节上的事情,倒是不大会出错。何况就算是她出了错,手下的幕僚们总会提醒一二。
不过最近司徒瑾下的几步棋却是让她对此人的评价又高了一层,看来狐狸又多修炼出了一条尾巴了。
“不知道端睿怎么想,这孩子这么多年我们都没有管。长成现在这样,已经是够难为她了。只是希望她不要眼皮子太浅,这么一点小恩小惠的就被司徒瑾拉过去才好。”陆漾有些担心地说。
“拉过去也无妨,司徒瑾这点小手段上不了台面。”陆勋漫不经心道,“皇上心里有数。”
“娘,皇上真的已经决定了吗?”陆漾默了一会儿,眼底微微透着一丝希翼,“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也该是时候了。”
“哼,”陆勋半开眼睛,苍老的眸子透着沧桑尽历、世事皆悉的慧光,“君心难测。虽然她看好端睿,但是皇位也不会白白给她。若她没有表现出想要那个位置的意思,就算皇上想给她,她能够保得住吗?”
“最近瑜王府确实有些不同。”陆漾回想起最近收到的一些消息,不禁若有所思,“先是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一个谋士把王府打点得水泼不进,然后大将军府的孟秦也开始与端睿亲近,昨日听说薛少阳也回到了瑜王府——就是不知道黎华录的复起和端睿有没有关系?”
“若是没有关系,皇上不会轻易把端睿露出来的。”陆勋心中早有计较,陆家的信息不比其他人灵通,但是她们超人一步的眼光,往往能够从蜘丝马迹中推测出事情的真相,使得她们并不落于人后,“虽然不知道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皇上的态度已经足够鲜明了:端睿已经让她满意了,是时候给她铺路了。”
这一句话一出,仿佛事情已定,无论是说话的人还是听话的人,脸上都露出一丝久候的欣慰。
陆漾面上一喜:“娘,那我们要不要与端睿接触呢?”
陆勋慢条细理道:“不急。端睿毕竟又是一代人,孩子们的游戏还是让孩子们去玩吧,大人们太过越俎代庖反而不好。”
陆漾心里也想到什么,面色微黯:“是啊,这么多年我这个做姑姑的都没去见她几回,如今主动靠过去,只怕这孩子心里不好想——还是让观儿和双儿先和她接触下吧。”
陆勋瞥了女儿一眼,微斥:“有什么不好想?你就是太容易被感情左右,做事情总是不够冷静理智,所以我才总不放心让你接管陆家。若端睿真是个上进的,我们主动靠过去,她感激还来不及呢。你大可端稳了架子等着她上门来拜访,我倒要看看她敢不敢给陆家脸色看?”

看着小厮给端睿找配饰,整理衣冠,司徒端敏的不禁想起小时候父君亲手为她整理衣冠的情景:脖子上的挂饰,辫子上的珠盘,靴子的花纹和颜色…每一个细节都必须符合皇家制式,出不得半点错。
“敏敏,这次去需要我留意些什么人吗?”司徒端睿伸开双手让小厮好方便给自己整理,一边向沉浸在自己回忆中的司徒端敏问道。
司徒端敏抬起头,眸中一片清明,似乎刚刚的出神完全没有过:“不必。你在都城的交际圈子里久藏不出,按理对其他人是不了解的。既然不了解,那就要有一个过程。如今回去是得了皇祖母给的荣耀,想要巴结你的人多得是,无需你自降身份去结交——不温不火,不亲不疏才是最合适的态度。你此去尽管只跟着孟秦到处走走。她介绍的人,你认识一下就罢。”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如果我想的没错,陆观最近也会经常出现在这种场合,你们少不了会接触。”
说到这里,司徒端睿微愣了一下,陆家是自己生父的父家。若是在普通人家,姑姑照顾侄女是人之常情,然而多年来两家的交往却是清淡的有些不正常。不过就算是这样,母王和父亲还在的时候,多少还有些走动。而母王去世后,这种走动几乎就没有了。司徒端睿能够理解当年瑜王府没落时百官回避的心态,因此并不太计较。但若说对陆家有多少亲昵的意思,却也谈不上。
但敏敏这么说的意思?
“敏敏,你是说陆观会与我接触?”司徒端睿知道陆观虽然在世家权贵圈子里也颇有影响力,但是她是向来以少参加这种活动出名的。如果她频频出现在这种场合,只能说明一点,她有自己的打算,或者说陆家有自己的打算。
“陆家是你的生父的父家,而你现在是瑜王府唯一的继承人。不论你是乐意不乐意,你的崛起一定会与陆家发生联系。在外人眼里,瑜王府与陆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既然如此,我们就只能允许陆家成为你的助力而不是拖累。”司徒端敏继续道,“陆勋是你的祖辈,陆漾是你的母辈,她们都不方便出场,那么打先锋的就只能是陆观。”

“什么,让我带着端睿四处走走。”孟秦有些不敢置信,“你就不怕我趁机跑了不回来了?”
她被关在瑜王府已久,几乎都已经认命了。如今听到这个消息,不禁诧异非常:“你不会以为她能够抓我回来吧。”孟秦指着司徒端睿,眼中流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司徒端睿撇着嘴,不说话,心里却有些幸灾乐祸,暗等着孟秦被妹妹整。
司徒端敏哪里看不出孟秦内心那股得瑟的劲,随手一盆冷水浇下去:“你是想自己回来呢,还是被你娘押回来呢?”
“你!!”孟秦跳起来,脸色气得发白。凭着这段时间她老娘任由她被这个家伙欺负而不闻不问,她还真不敢确定会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司徒端敏看着孟秦七窍生烟的脑袋,不由得一笑。要人乖乖做事,总要给点甜头,于是道:“从今天开始,你每月单日照旧在王府练功背书,双日去你母亲的兵营一起日常操练。若是做得我满意,我会制造机会让你和陆家公子见面,如何?”
孟秦未曾想到陆敏会提到陆双,不由得呆了一呆,两只眼睛直直得瞪着她:“真的?”
她不奇怪陆敏知道自己追求陆双的事情,毕竟她以前的那些举动大概整个都城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够知道她的意思。只是她被关在瑜王府多日,想见陆双却不得其法,如今陆敏主动提出给她制造机会,这未免太过于奇怪了吧。“我不信,陆双是陆府的千金,如何会被你随意请动与我见面,你以为你是谁?”
司徒端敏瞧见她天真的样子,心情不由得好了几分,轻轻一笑:“你莫忘了,陆双是陆家的大公子,也是端睿的表弟。只要端睿开口邀请,亲戚之间多走动走动,似乎也不是什么难题。”
司徒端睿一边看孟秦眼睛一亮兴奋的劲,一面心中暗想,妹妹做事真是滴水不漏,环环相扣:借用孟秦与陆观的关系来做自己和陆家搭桥的纽带,实际上却拿陆双来诱惑孟秦出力。孟秦明明是自己给自己行方便,最后却还要感激妹妹,给她卖命。
孟姨要是知道自己的女儿给敏敏这样耍,是会气得抽敏敏一顿呢,还是抽孟秦一顿呢?

与薛少阳的试探和小心不同,几日后黎华录知道真相后先是震惊痴呆傻了半天,然后几乎没有任何问题就抓着薛少阳连滚带爬的去见了司徒端敏,两只胳膊直接来了个熊抱,抱着她痛哭的一翻。
司徒端敏先是吓了一跳,待看见这个虎背熊腰的大女人抱着自己居然哭得地动山摇,心中一根弦被微微拨动,脑子里顿时无数儿时往事浮上脑海。也许是隔着时间看,竟然不管当时是开心还是难过,现在都让人不由得产生温馨和怀念。
“小时候,我和姐姐要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如果让黎姨发现了,总会带着我们找那几个混蛋,唬得她们鬼哭狼嚎。后来母王说过,孩子们的事情还是让孩子们自己解决,大人不许插手,但但凡后来打过我们姐妹俩的,过不了几日都会陆续倒大霉。我心里怀疑,就暗中跟了黎姨好几天,于是发现黎姨背着母王偷偷给那些混蛋设了陷阱,整得她们鸡飞狗跳。我问黎姨不怕被母王罚吗?黎姨你说,自家的孩子自家心疼,别家的孩子先揍了再说。”
司徒端敏表情有些古怪,眼睛红红的,嘴角却是弯起来,不知道是哭是笑,表情也不知道是悲是喜。伸手按了按黎华录的肩膀,她继续道,“不过我猜想,母王也是知道的,她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
黎华录觉得自己的感情宣泄也有些过了,一张黑脸也有些发红,两巴掌摸干脸上的眼泪,放开司徒端敏,嘿嘿笑了两声,接着她的回忆起当年:“…狗日的那些东西,你们姐妹只两个人,总是被七八个小兔崽子围起来打。你姐姐虽然长你两岁,下手居然比你还秀气。每次看见你回来的时候本来白嫩嫩的小脸蛋上青一块紫一块,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们瑜王府的金饽饽是捧在手里养的,怎么能给外人这样欺负!”

齐国皇室的惯例对皇女们是放养的,崇尚武力的思想在不但是在民间更是在贵族中占据主导。在没有成年之前,或者没有正式的官职和爵位之前,孩子们之间发生矛盾的时候开演全武行是完全正常,只要不出现严重的伤亡,大人们一般都听之任之,最多口头上明朝暗讽一下。
在不断的争斗中慢慢磨砺,从而诞生出来的佼佼者方有资格成为齐国皇储候选人。一个在少年时期都不能服众的人,当了皇帝如何能够压服自己身边那些兄弟姐妹呢。这种传统虽然野蛮,但是通过这种风气成长的起来的皇家儿女确实比燕国的要更具备战斗力和悍气,引因此齐国绝少会出现那种自身懦弱无用但因为父族的强大而登上帝位的傀儡皇帝。司徒端敏和司徒端睿的母亲司徒瑜就是这种斗争中脱颖而出的典型。
不过糟糕就糟糕在瑜王年龄偏小,正君加侧君也不过两人,于是子嗣不仅出生晚,而且少。比起一般嫡女庶女加起来都在五个以上的王府,司徒端敏和司徒端睿显然有点凄惨。所以司徒瑜默许了黎华录适当的干涉,也不算意外。

“你既然心中已有注意,黎姨我一个粗人就不说什么了。你母王现在留存再来的力量还有一些,虽然有些分散,但是花点时间也能够成为有用的一股力量。这个我和老薛会去整合,一定会让你满意。瑜王府复兴我盼了这么多年,本来以为已经没有希望了,如今看到你,黎姨我全身都有劲了。”黎华录兴奋的说,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司徒端敏有些恍惚,有时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某个场景,母王上坐,自己和姐姐坐在母王身边,薛先生拿着书卷含笑立在一旁,黎华录哈哈大笑,还有其他一些谋士和将领在坐下也是笑语盈盈。
但无论什么是从那段记忆开始,最后都以自己被一方烛台狠狠地下,砸倒在摆满陪葬品的棺材之中,然后一切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结束。
她抬头看一眼薛少阳,正好薛少阳也看向她,嘴角微微勾起,稍稍点头。
司徒端敏也轻轻笑起来:看来先生已经决定站在自己一边了。她不担心敌人的强大,她所担心的是自身力量是否潜藏着不稳定因素。
瑜王府短时间内唯一知道端睿握有大齐情报网并且深谙它的意义的人已经决意支持自己,那么她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159 ...
陆观站在桥上远远的看见亭中的司徒端敏的时候,足足花了一刻钟才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
迟疑了很久,她还是吩咐小厮在原地等自己,然后慢慢的走了过去。
琴声从悠远变得清晰,仿佛林间溪上的云雾一团一团顺着河水慢慢飘荡过来,清朗淡雅,只是这云雾之上的天空晦暗不明。
这个人依旧是不开心,陆观心想。那日这人被孟大将军带走之后,自己总时不时记挂一番。后来知道这人进了瑜王府,似乎还把瑜王府打理得不错,心中才微微放松。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她那一身傲气,若没有一番才华依仗,断然是摆不出来的。
只是原以为这人现在忙于事务,应该是放下一些事情了,今天瞧见这人眉间的郁色依旧是挥之不去。

距离亭子三十步的地方,陆观被人拦了下来,她客气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小厮回报后请她过去。
看来瑜王府还是挺重视她的,身边跟着的人明显都是训练有素,不是随意打发来伺候的。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最近身体可好?”陆观坐在一侧,笑着打量陆敏的脸色,比起之前见到的时候要好多了。她的朋友并不算得多,而其中如同孟秦这样的崇尚武力和拳头的占了多数。而眼前这个举止风度无处不透着谋者的从容和风流的陆敏,很是让她欣赏。
从个人角度来说,比起司徒端睿,陆观倒是更乐意与这样的人物结交。比如,自己刚刚远远的瞧见这人的手指在琴弦上洒然挑抹,低头时的一剪影,便觉得是说不出的心之向往。大齐境内不是没有才华横溢的人才,只是没有一个人的气质如眼前这人般纯粹,就像是从小就泡在琴棋书画,歌舞诗词中长大一样,每一个眼神,每一个转身都透着仿佛都自成韵律。
这点倒是没有猜错。司徒端敏虽然没有被人刻意教导过,然而她最重要的启蒙时期和求学时期,身边尽是各类顶尖的文人雅士。在这样的环境成长,各种言谈举止从最初未成形的时候已经化作身体的一种本能和习惯,岂是之后生搬硬套学得出来的。
这些在燕国这样一个崇文的国家也许并不明显,但在齐国却是罕见。是以哪怕司徒端敏现在穿着窄袖修身的齐服,编发缠髻,哪怕她只是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但是她的姿势,看人的眼神,还是让陆观一眼看出不同来。

“尚好。”
司徒端敏也没有料到自己难得出门透透气竟会遇到陆观,心想,陆观此时不是应该在瑾王府里参加酒会吗?难道端睿此去要扑个空?
思虑间,她手指在一根琴弦上抹过,带起一阵轻颤:陆观不在,端睿想来也呆不了太久,还是回去吧。司徒端敏此时并没有与陆观打照面的意思——她到底是陆家的人。
除了仲父,她暂时不愿相信任何一个陆家人。
想到这里,她抱琴而起,向陆观淡淡道:“我要走了。后会有期。”

陆观并不指望能够与这人相谈甚欢,然而这人既然同意见她,却不过说了一句话,便毫不留情的说走就走,未免也太率性而为了。只是她与这人交浅,不好抱怨,却又不甘心这样放她离开,不由道:“现在已近午时,该是用餐的时候了。你此去正好要经过集市,不如由我做东,请你去得月楼饮一杯如何?”
她想,虽然说陆敏是司徒端睿救的,但是瑜王府此刻前途晦暗不明,这陆敏也不过在瑜王府呆了一年而已,若是能够说动她转投自家,岂不是更好。想来这样的人物,祖母也会很喜欢吧。就算祖母不喜欢,自己手上的进项养几个清客也不是养不起。
可惜陆观虽然听说陆敏打点王府事务,然而并不清楚这人打点的“事务”到底深入到怎样一个程度。她更不知道的是,都城内所传关于瑜王府消息,也多半是这人自己主动放出来的,主要为了给自己的身份一个交代。连消息灵通的人也不过略知道司徒端睿比较看重这个人,至于对瑜王府的重要决策上影响多少,能够操控那些人,根本就没有任何风声。而对于消息相对闭塞的陆家来说,陆观误解陆敏不过是让司徒端睿在王府中随手安排了些杂务来打发时间,也不奇怪。
陆观自然而然的想,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清客,谁养不是养?端睿不至于不放人吧。

话说到这个程度,未免有些献殷勤的意思。
司徒端敏诧异抬眼看了一陆观一眼,有些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对自己产生这么浓厚的兴趣。此刻与司徒端睿交好不比与她这个闲人浪费时间更重要些吗?
难道陆家看出什么了,想要挖墙角?
司徒端敏不禁哑然,有些想笑,但心里也些微生出一丝兴趣:陆家第三代现在还未入朝堂,仅在权贵圈子里有些才名,只是手段如何并未显露。藏拙是陆家人的习惯,司徒端敏此刻有些试试此人深浅,略一沉吟,便答应了。

陆观本来只是勉力一试,不想竟然成功,不禁喜出望外,当下态度更加温和,对司徒端敏的少言也不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