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当初生宁沂的时候,皇帝其实也是在旁边陪着她的,她却并没有太多情绪起伏,也不觉得自己该有什么情绪起伏。
眼下这样,大概都是他惯的吧。
一直捱到天黑,婴儿的啼哭声终于再度在椒房宫中响起。
夏云姒浑身脱力,恨不得自己立时三刻就晕过去,彻底地睡上一觉,心里又忍不住地好奇:“男孩女孩?”
徐明义在旁抱着孩子卖关子:“你猜猜。”
“……”夏云姒被他无聊到了,又气又想笑,又一笑就浑身都疼,愁眉苦脸地吼他,“快说!”
“哈哈哈哈哈,女儿女儿。”他把孩子放到她枕边,“你别说……平常看不出你与皇后娘娘长得多像,但这两个孩子可真像。”
夏云姒侧首静静看着她。
小东西,你就是我上辈子没能保住的那一个啊。
上辈子是娘不好,中毒那么久才发觉,实在留不住你。
不过你这会儿才生下来也好,会有个好父亲,还多了个刚刚生下来的表姐呢。
徐明义猜到她在想什么,俯身吻了吻她:“不想那些了。”
夏云姒应了声嗯,他又笑一声:“想想给她娶个什么名字。”
她美眸一转:“望舒?”
这是他们上一世的女儿的名字,取自“前望舒使先驱兮”。
徐明义一哂:“那若‘望舒’之后来了呢?”
夏云姒咋舌。
从这回有孕的时间看,好像是说不准……
她就又想了一个:“雅歌,好听吗?嵇康的‘雅歌何邕邕’。”
徐明义念了两遍,满意点头:“好听。大气又柔和,像当长姐的名字。”
徐雅歌,孩子的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
皇后所生的公主则照例在百日时才定名,封号是皇帝取的,照例是挑些寓意美好的字眼,称瑾如公主。
夏云妁并不太喜欢这两个字,就比照夏云姒起的“雅歌”给女儿取了个小字,安歌。
出自战国时《九歌》里的一句:“疏缓节兮安歌。”
有了孩子之后,府里的日子似乎过得更快了些。
夏云姒上一世时并没有太多这样的感觉,因为那时不论有没有孩子,她都要花大把的精力去谋算,哪一日不是度日如年?
但现在一心一意陪着雅歌,经常一眨眼就几个时辰过去了。
徐明义多半时间都有事要在朝上忙,闲下来时也会陪着雅歌转。雅歌虽是个女孩子,胆子却大得很,最喜欢被他头朝下拎着玩,咯咯咯笑个不停。
周岁生辰,两个孩子是一道在椒房宫的过的。两个打扮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手拉手在席间走来走去,宾客们看一眼都忍不住要捂胸口。
彼时和姬的孩子也已经平平安安地降生了,叶氏也已有孕。屈指数算,只等周妙怀上公主。
“我以为姐姐不想等这么久了。”夏云姒提起那件大事,口吻幽幽。
“我原本是不想等。”夏云妁笑一声,“可总归要等宁沅长大一些,那不如也等等其他孩子。”
孩子们是没错的。她这个当嫡母的再恨孩子们的父亲,也不想迁怒于庶子庶女们。
“不过姐姐到底想怎么办呢?”夏云姒疑惑地打量她,“这几年,姐姐与皇上瞧着倒也和睦。”
“你当年与皇上瞧着也很和睦。”夏云妁轻笑着看向她,顿一顿,又说,“别多管了。”
总是这句话。
夏云姒做了罢。姐姐这是铁了心要让她这辈子平平安安地过去,那她就听话呗。
又过两年,周妙的敏怡公主终于也呱呱坠地,安歌与雅歌都三岁了,宁沅已十一岁。
夏云妁从上巳节的翌日起,在皇帝的汤里多加了些分量,一直加到了五月三十。
上巳节的翌日,是她的忌日;五月三十,是阿姒的生辰。
她原不该那样早地离开,阿姒的生辰也都该有她陪伴。既然他毁了这些,就拿这段日子来偿吧。
于是在六月中旬,皇帝忽而一病不起。
太医们起初以为是急症,后来又道是中毒。几番会诊下来才终于确定,皇帝是服用了成瘾之物。
太医瑟缩着向皇后禀话,浑身都在颤栗,皇后只淡淡地听着,听罢锁起眉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她问得一点也不心虚。
那些东西,她在五月三十之后就停下了,宫里的膳食都是保留三天已备查证,如今已过去了小半个月,早就连碗碟都已彻底洗净。
谁爱查就查去吧,反正怪不到她头上。
就如他曾经借着醉酒暗示顺妃一样。酒后再不提一个字,谁也不会觉得她的死与他有关。
又过去两天,太医查明了他是对何物成瘾。再禀话时满面愁苦,声音低得发哑:“娘娘,这东西……却不好戒。一发起瘾来总会抽搐、痉挛,恐有性命之虞啊!”
言下之意,便是在委婉地问她要不要由太医院开下方子,让皇上接着用了。
皇后亦是满面的愁容,眼下挂着几日积攒下来的乌青,揉了会儿太阳穴,问他:“皇上可知道了?”
太医沉然:“臣不知该如何禀奏。”
皇后无声长叹。
沉默须臾,温声启唇:“太医辛苦了,先请回吧。本宫会陪着皇上,慢慢说给他听。”
平淡的话语一字字从口中滑出,她无可控制地想起了曾经的经历。
她曾经是如何一步步坠入绝望的,连阿姒都未必能感同身受。
所以即便阿姒也已让他那样痛苦过,她在天上看到了,却也觉得不够解恨。
唯有自己做过一遍才够解恨。
“玄时啊……”夏云妁静静坐着,长声叹息。
曾经的一切美好,到底是都凋尽了。
那时有多让人醉心,现在就有多不堪入目。
第172章 番外·妁姒双重生⑨
怕人难过才需言辞委婉,想让人痛不欲生,就没什么可委婉的了。
夏云妁早已想好了这些话要如何说,想了无数次。
推门进屋,皇帝正在床上安睡着。她坐到床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这张脸,生得真好看啊。迷住了十五六岁的她,让她满心里都装着他的事情,连自己的悲欢喜乐都顾不上了。
后宫里亦有许多女人和她差不多吧。譬如从前昭妃,还有行宫里的顺妃。
呵,顺妃……
夏云妁沉息,轻轻地唤他:“玄时。”
他悠悠转醒,目光缓缓在她面上定住,称呼一如既往:“阿妁。”
夏云妁开门见山:“太医说皇上体内有成瘾之物。”
“……什么?”他神情一震。
那一瞬里,她不太确定他是震惊于这件事还是震惊于她淡漠的口吻。
她顿了顿,继续道:“而且还不好戒。太医说了,这东西犯了瘾时,总会浑身痉挛抽搐,恐会送了性命。”
“所以太医问臣妾该如何是好,是戒还是不戒。臣妾也拿不定主意,只好来问问皇上。”
她慢条斯理地说着,不愿放过这张脸上一分一毫的变化。
这一刻,她忽而觉得自己心底对他的情愫犹如一支檀香,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燃烧殆尽了,只是因为无人触碰,灰烬仍以原来的形状堪堪立在那儿。
随着她将这一句句话道出,灰烬便被风吹散。她心里再也没了束缚,觉得畅快无比。
她等着他的反应,等着他崩溃,等着他暴怒。
她那样了解他,她知道他受不了这样的结果。
果然,短暂的怔忪之后,他便咆哮起来:“朕要戒了它!”
“朕如何会染上这样的东西,朕要戒了它!”他吼得她耳朵生疼,“传太医来!传太医来!”
平日的矜贵自持都没了,他的这副样子,让她想到上一世里他最后的样子。
那时他独自被困在行宫,也是这样歇斯底里地日日咒骂阿姒的。骂不动了就去提笔蘸墨,奋笔疾书,想让宁沅帮他了却心事。
可惜啊,那些信终是送不到宁沅手里的。
阿姒既不想让宁沅与她翻脸,也不想让宁沅知道这些,身陷痛苦。
如今的她,也一样。
宁沅好好长大的便是,就连非她所生的皇子公主们都不要牵扯进来。
他们做父母的之间的仇恨,她自己算清就好。
他这样吼完,她便又传了太医来。主治的太医已劳累多日,刚回去歇息了,但戒瘾的法子自会交待清楚,问谁都一样。
对这个法子,夏云妁也是清楚的。她心平气和地问了话、心平气和地听着,听到太医跪在地上,瑟缩着禀说:“皇上,这……这只能强行戒了。将人硬关起来熬十天半个月,熬得过便戒掉了,熬不过就……”
夏云妁淡泊开口:“就怎么样?”
“……皇后娘娘。”太医额上冷汗直淌,“这若熬不过,那就、那就……”
就要没命了。
夏云妁轻轻咬唇,眉目间显出痛苦,很快开口:“那不戒了。”
她说:“不过就是成瘾罢了,虽则说出去有辱皇上威名,朝中坊间亦不免惹起诸多议论,但总好过丢了性命。”
她说着侧首,温柔地执住他的手:“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史书评说有什么要紧?”
可既是帝王,有几人能不在意史书评说。
他恼色即显:“皇后这是什么话!”
夏云妁挑眉,便不做声了。
皇帝叫来樊应德:“去传旨,免朝半个月。”
“皇上胡闹什么!”夏云妁皱眉,眼中既有担忧也有责备,“皇上是一国之君,免朝半个月让朝廷怎么办?只是日常琐事也还罢了,若出了大事,又交给何人料理?若大肃江山在这半个月内生了大动荡,皇上当史书上就会好看了么!”
“皇后!”皇帝面色一厉,心下却也知道,这话确有道理。
夏云妁静静等着,沉默没有维持太多时候,他就又开了口:“传礼部官员来,朕立宁沅为太子。这半个月,由太子监国。”
皇后似仍不满:“皇上!”
“够了!”皇帝胸口起伏不定,“你总不能让朕一直这样过下去。”
夏云妁冷着脸别开头,不满地呢喃:“倒怪上臣妾了。臣妾又没别的意思,不过觉得这样也并无助益罢了。”
皇帝锁眉:“这是什么意思?”
“玄时!”皇后焦急地劝起来,“这强关在房里戒瘾的事,臣妾虽没见过,却也知难过之时必定生不如死。你是一国之君,真到了那个份上,难道还有人敢硬关着你不行?总归是要让你出来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去遭那个罪,当没这档事便也是了。反正不论皇上是对何物成了瘾,宫中都并不是寻不来、供不起啊!”
这番话说得那样语重心长,语重心长到寻不出半分旁的意味。连跪在地上的太医都觉言之有理,赶忙叩首:“皇后娘娘说的是,皇上圣体断不可如此涉险,臣以为……”
“朕忍不得!”皇帝不肯接受,断然拒绝。
夏云妁垂眸,掩去心底的那分笑意。
是了,他自然是不肯接受的。好端端的人,如何能接受自己突然沾染这样的事呢?他又是九五之尊,素日运筹帷幄惯了,自更会觉得这样的荒谬事忍不得,也更会有自己必能成功戒了它的自信。
便听他决绝道:“朕下一道旨给皇后。除非这瘾当真戒了,否则皇后不许让任何人放朕出来。”
长久的无声。此时此刻,她实是懒得多说什么,因为一切都恰好合她的心意。但这种沉默无声又刚好能显得她担忧哀伤,让一切都恰到好处。
他终是生了些不忍与眷恋,揽住她,深深吻下:“不必担心,朕会好好出来。”
夏云妁与他回吻着。阖上眼睛,熟悉的感触让她想起了自己嫁进慕王府那日。
那时他们第一次这样拥吻,他温柔极了,也热烈极了。她满心的欢喜,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爱他,他也一辈子都会爱她。
可后来,她做到了,而他盼着她死。
“玄时。”她含含糊糊地唤了他一声,唇畔勾起安抚的笑意,“我等着你。”
去死吧,你去死吧。
我等着你去死。
你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还理所当然地接受阿姒。
我如何会舍得让她进宫,如何会留那样的遗书给她,这你想不到吗?
你爱的,从来都只有你自己罢了。
我再没有见过比你更自私自利、更自欺欺人的人。
阿姒让你那样在病中咽气,还是太温和了。
在我看来,你该当暴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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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时辰后,紫宸殿寝殿关合,上锁。依照圣旨,在往后的半个月里,除却送饭送水,再不得开启。
翌日,殿中渐渐传来痛苦的呻|吟。
几个时辰后,那呻|吟变成吼叫,撕心裂肺,令人胆寒。
但这一日,他熬过去了。
夏云姒在傍晚时进了宫,经过紫宸殿时听闻了一切经过,不由心惊。
到了椒房宫,她便问夏云妁:“万一皇上当真戒了呢?”
夏云妁好笑地看着她:“你这话说的,就像从不曾进过宫一样。”
她不会让他戒了的。
第四日,皇帝开始要求宫人打开殿门。然皇后手持圣旨,制止了瑟瑟发抖的宫人。
第五日,皇帝开始哀求皇后,道那圣旨不作数,道自己熬不住了。
……
第七日,哀求成了咒骂。多年的夫妻情谊在崩溃中被击碎,他开始大骂皇后无情,甚至大骂皇后所为是位太子图谋皇位。
太后亦凤驾亲临,要求皇后打开殿门,然皇后手持圣旨跪地挡驾,太后最终无功而返。
第七日晚,皇后疲乏地坐在紫宸殿正殿中,宫人们都心疼她,无人敢搅扰半分。
她便这样一直坐着,一动不动,宛若石雕。
直至来送晚膳的宦官提着食盒进殿,她才抬起头:“等等。”
几名宦官赶忙止步,皇后睃了眼那食盒:“放下吧。”
顿了顿,她又说:“一会儿本宫进去看看皇上。”
“……娘娘。”宦官们面面相觑,无不怕她出事。但想想,倒也罢了。
毕竟这几天送膳也都是趁皇上闹完的时候,这样的时候皇上根本就连起都起不来,更无伤人之力。
他们便依言将食盒留下,皇后又挥手屏退了旁的宫人,偌大的外殿再无半点声息。
幽幽烛火里,她拔下了头上的玉钗。
这玉钗做工极细,簪杆中空。她轻轻一拧,簪头的玉花被旋下来,露出白色的粉末。
揭开食盒看了看,她挑了他最喜欢的汤,将粉末尽数导入。
簪子带回头上,钥匙插进锁眼里,锁被啪地拧开。
她没有多说什么,食盒放在桌上,她就退了出去。
戒瘾会引起痉挛之症,可痉挛之症并不只有戒瘾才会引起。
他若在这个节骨眼上因为痉挛得无法控制,咬了舌头已致毙命,谁又会多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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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紫宸殿时,起了一阵晚风。
夏云妁抬起头,看到夜空上浓重的云层被吹开,皎皎明月挂在天边。
她静静找寻,很快找到了北辰星。可惜,虽没了乌云遮蔽,北辰星的光芒也仍不璀璨,倒是附近两颗星辰夺目至极。
夏云妁怔怔看着,忽而笑了一声。
那卦象卜得真准。
也不知是天命,还是人为。
第173章 番外·妁姒双重生⑩
翌日清晨,丧钟敲响。
皇帝驾崩的消息轰然传开,震惊朝野。
皇后与皇帝少年夫妻,多年来伉俪情深,人人都怕她支撑不住,徐夫人立即入宫,陪伴皇后。
一切丧仪交由新君料理,椒房宫中安安静静,宫人尽被禀了出去,只有姐妹两个一并坐在罗汉床上。
两个人其实在各做各的事,夏云妁悠哉地读着一卷佛经,也没真的读进去多少,因为她早已不信这些,只是借此平心静气罢了。
夏云姒手里则做着女红。她素日懒得做这些东西,也没什么非要她做不可,奈何徐明义总爱为这些磨她,摆出一副小孩子脾气非要她做点荷包、香囊一类的东西给他戴着,她要是不干,他就没完没了。
如此的姐妹同处,再漫长的时光都只教人觉得惬意。临近晌午,有宦官进了殿,夏云姒抬眼一看,倒是个故人。
是小禄子。
“娘娘、徐夫人。”小禄子躬着身,“事情妥了。”
“什么妥了?”夏云姒不解,小禄子小心地看了眼皇后,见皇后点头,方别有所指地压音说,“久在行宫的顺妃娘娘,惊闻先帝故去的噩耗,大恸不已,殁了。”
夏云姒暗自咋舌,皇后挥手让小禄子退了出去,她才道:“我还以为姐姐打算放过她了。”
夏云妁笑容冷淡:“我便是放过贵妃昭妃,也不能放过她的。”
贵妃昭妃入宫,总归还是因为覃西王别有用心,顺妃却是实实在在地一心扑在皇帝身上,妒忌也会比贵妃昭妃来得更甚。
她不斩草除根,顺妃就早晚会要她的命。
“我一会儿去看看宁沅。”夏云姒又道,“皇上走得突然,他又不似上一世里那样,因知道姐姐死得冤而于父亲淡了感情,现下怕是难过得很吧。”
“我也担心他。”夏云妁叹息,微微凝神,却又道,“不过他清早时来过,瞧着倒也还好。”
仔细想来,这一世里宁沅与皇帝的感情反倒不似上一世那样深了。
上一世到底是有夏云姒在费劲心思地专宠,皇帝宠着她,连带着见宁沅的时候也多些。这些年夏云妁并不太将心思放在拴住皇帝上,宁沅见父亲的时候少了,对皇帝不免敬多于爱,倒是与她这生母感情甚笃。
丧仪办妥,新君登基。
登基大典总归是个大事,即便尚在先皇孝期也不能从简。
宫内宫外都好生忙碌了月余,到了大典当日,更是满朝文武都无一例外地起了个大早,去见证新君登基。
命妇们则都是在晌午时入宫,原是要先去叩拜太皇太后,不料入了宫门却听闻太皇太后身子不适,让她们免去这道礼数,众人便浩浩荡荡地往皇太后宫中而去。
这日的礼数繁复冗长,夏云姒不日前刚发现自己新有了身孕,一想到这些事就疲累得很。
入了长乐宫,却即刻有女官迎了上来:“徐夫人。”
夏云姒颔了颔首,那女官神情恭肃:“太后请您先入殿一叙。”
她便依言入了殿,夏云妁正坐在妆台前理着簪子上的流苏,见她进来,睇着镜子笑她:“你还这么赶进来,可真有你的。好好安胎就是了,我还能挑你这个礼么?”
夏云姒轻嗤一声,挥手屏退宫人,径自上前,继续帮她整理发髻:“姐姐当然不能挑我这个礼,不然我就日日进来三跪九叩,烦死姐姐。”
“谁跟你斗嘴了?”夏云妁锁起眉头,“快回府去好生歇着,改天再叫你进来一道用膳。”
夏云姒凝视镜中,微微歪头:“可今天我怎么能不在?姐姐不知我当太妃的时候设想了多少次姐姐当太后的样子。”
夏云妁神情轻颤,少顷,又缓出笑意:“好,那你在这儿待着。”她拍了拍她的手,“但我不要你拜我,你去屏风后待着,爱干点什么便干点什么,我让人上茶和点心给你。”
夏云姒欣然答应,就自顾自地去了屏风后面。夏云妁唤回了宫人,很快给她上了点心和茶,又取了几本书、还拿了些针线,方便解闷。
但整整大半日,她什么都没有做,连茶水都没喝上几口。
她一直在透过屏风的缝隙,盯着姐姐看。
真开心,此情此景,看姐姐干点什么她都开心。
一切恩怨终于彻底终了,江山也没有太多动荡。往后的路,她们姐妹又可以继续一起走下去了,孩子们也都会好好的。
当年进宫的时候她无论如何也不敢想,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天。
傍晚时分,外命妇们终于告了退,太妃们与嫔妃们问安后也都没有再留太久。殿里热闹散去,僵坐了大半日的夏云妁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颈,就悠然踱向了屏风:“来吧,吃饭了。”
她伸手就拉她,夏云姒也自然而然地由她拉着起了身,两个人牵着手踱去外殿。
走了好一段,她们才忽地先后回过神,蓦地都笑了。
——这几年都是这样,不经意间的一些相处,和小时候别无二致。
夏云姒小时候脾气不好,常闹脾气,尤其是被长辈责骂之后,总爱一个人待着,自己哭自己生闷气,不和人说话。
夏云妁哄她也没有用,后来她见哄不住就不哄了,只是会在用膳前再去找她。
“来吧,吃饭了。”每次都是这样一句话,边说边牵住她的手,理所当然地将她往外拉。
很神奇的,赌气中的夏云姒竟然从来没有在这个时候跟她闹过。每次都乖乖跟着她走,哭唧唧抹着眼泪蹭去餐桌边。
夏云妁在这个时候总会当看不见她在哭,衔着笑给她夹她爱吃的菜。
一转眼,都与那个时候隔了五六十载了。
夏云姒忽而鼻中发酸,眼眶一红,眼泪便涌出来。
“……”夏云妁刚从鱼腹上撕下一块肉要夹给她,见状锁眉,“怎么了,你多大了,还哭。”
一壁说着,她一壁将那块鱼肉先放进了自己碟子里。
“不许哭了,一会儿宁沅还要过来问安,非笑话你不可。你要还要回府,让徐明义看了只道我欺负你,日后可有理由不让你进来了。”她边说边挑鱼刺,宫人忙要上前帮忙,被她摆手挡开。
夏云姒哭得更狠了。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若她在哭,姐姐给她夹鱼肉时就会多一道工序,先为她将鱼刺细细挑掉再给她吃,免得她边吃边抽噎,一不小心卡了刺。
数载过去,情谊如旧。
一路走来,夏云姒辨不清自己究竟是好人还是恶人,只觉一切终究都值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