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也不抬、话也不说,好像周围完全没有别人。
那样长跪颇耗体力,加上前几日刚被宫正司严审过,伤还未愈,自是更加虚弱。
到了清晨,嘴唇已白得不正常。待得宦官再度上前去劝她上路的时候,她张口仍是那句:“我要见陛下。”
而后话音未落,就往前一栽,无力支撑地晕了过去。
席兰薇品着茶听完这番始末,直听得心中不适,甚至想授意宫人不必在意赐她自尽的圣旨、直接处死她了事了。
末了还是没说这话,铁青着脸长缓了口气,轻笑道:“随她折腾。待她醒了,接着劝。”
反正她终究也是熬不了多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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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氏在傍晚醒来,执拗不改。
袁叙无奈,知道在这样的事上,不可直接去劝皇帝。若不然,皇帝去了无妨,他们可就算是得罪了席兰薇。
就算席兰薇不计较,他们也难免心虚,日子终归不好过。
于是索性去了悦欣殿求见,如实禀了目下的情况:“张氏醒来后变本加厉,直冲着宫人们喊,说要见陛下,喊得臣等耳朵都快聋了。”
席兰薇静了静,斟酌须臾后叹息道:“本宫知道大人什么意思,但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本宫先前已告诉陛下,他若去见了,本宫心里是不高兴的,此时即便改口,他也会知道本宫是为了赶紧了解此时而违心说谎。”顿了一顿,她思忖着又道,“如此,倒还不如就跟陛下说,张氏不肯就死,让他下旨处死她就是了。到时候,大人也好办事。”
这番话说得很是实在。于此,是袁叙思虑不周,若当真让席兰薇去劝皇帝见张氏,皇帝一想便知是他们来劝的她、她只是不好拒绝罢了,还是对谁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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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无论如何也该收场了。唯一不太完美的,是那女人此时的执拗可能弄得后果更不济——给宫人们添了这许多麻烦,待得皇帝下旨处死后,谁知她会落得个怎样的下场。
天边,打了一道闪。
这几日都很有些闷,看上去,可算是要下雨了。就下个透彻吧,把连月来的烦乱事都冲个干净,把张氏的死讯也冲得清淡些,最好…把那些被张氏害死的人的怨气也冲散一些,而后一切回归正轨,不求后宫这地方能平静,也不要再这么乌烟瘴气了。
什么妖妃妖术的说法…可千万别再来一回。
席兰薇望着黑幕中不断闪过的白痕,如此祈祷着,每一句都真心实意。这一世,她和霍祁过得很好,但从霍祯到张氏…实在为这“好”中添了太多不该有的烦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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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小霜一福身,站在廊外两步远的地方。
席兰薇看向她,遂而将目光移得更远了些,便看到了院门外候着的袁叙。
“怎么回事?”她蹙着眉头问小霜。小霜咬了一咬嘴唇,支支吾吾道:“奴婢…也不清楚,看袁大人的神色…也是不好意思再劳烦夫人了似的,可又必须得来…”
袁叙必须得来,她就必须得见。轻一点头,吩咐小霜清袁叙近来,自己也转过身,往殿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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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妃夫人恕罪。”袁叙一揖,分明神色发沉,顿了一顿,他一声重重地叹息,“陛下已下旨赐死张氏,可张氏她…她听了旨意后改了口,不再要求见陛下了,只说要再见夫人一面,还是说有要事。”
席兰薇眉头一蹙。
“臣也知道不该听这话,但她求得太狠,臣实在没法子…”
袁叙这般解释着,从他的话中,席兰薇并不难寻出些端倪——他当这大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凡事都有分寸,若当真只是因为张氏求得狠,他才不会来这般扰她,毕竟圣旨为重。
“大人是觉得…张氏兴许当真有‘要事’?”席兰薇直言问道。袁叙静默了一瞬,点了头:“是。此前她一味地求见陛下,臣觉得‘要事’不过是个说辞;但此次转而要求见夫人,臣听着反倒…多了几分信。”
席兰薇的气息沉了一沉,眼看着外面又一道闪撕裂天空,愈发觉得不管怎样,还是让此事赶紧结束为好,不能再拖了。
张氏想要见她,她去一趟就是。
“清和,备步辇。”扬声吩咐了,席兰薇回身进了寝殿,简单地理了一理妆容,去见张氏。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翻到了几条有意思的评论
【先前情提要一下昨晚的‘作者有话说’】
霍祁:小心眼…
兰薇:不让我手腕硬,那我收买人心去?
霍祁:行啊你去!
【第二天,翊祥宫门口放了个自动广播的喇叭】
“出租陛下,出租陛下,一律两元,全部两元。两块钱你买不了吃亏也买不了上当…”
霍祁:Σ(っ °Д °;)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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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布爱吃蛋挞:不能这样啊!陛下身份这么尊贵怎么只买两块!应该是包钟698,包夜898!
小开:陛下大甩卖
随缘落:(⊙o⊙)!这个小剧场写的好啊!一律两元啊!夫人我这有十元啊!
云铱离:掏出60我包月
——以上,你们好意思说我脑洞大?!?!?!
→_→于是愉快地戳了红包…

第158章 张氏
“轰——”
天边一声炸雷,一时震得在外的人们双耳一麻。尾音拖得很长,好像久久都不愿散去,想在天地间多留片刻声响。
下雨了。
算起来,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雨。因着还未入夏,夜晚本就寒凉,雨滴更是冷极了。落在身上、浸入到衣料里,在皮肤上殷出一片阴冷。
伞都不怎么管用了,遮得住头遮不住身。被风吹得斜刮的雨滴肆意地打着,伴随着愈发分明的声音,将大地灌了个透彻。
纵使坐在步辇上,席兰薇到冷宫时,也已湿了一半的衣裙。瞧了瞧随行的宫人,多半比她淋得还要厉害些。便让他们先到空着的宫室烤一烤火,自己带着秋白清和找张氏去了。
袁叙为她们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场景让人唏嘘不已。
——雨下得突然且来势汹汹,前来传旨的宦官们皆已躲在廊下避雨,偶尔抬头望一望天色,好像在琢磨这雨什么时候能停。
唯独张氏,还跪在那里,院子的正中央。
没有任何遮蔽,她和面前的匕首、白绫、鸩酒一起被雨淋着,好像已经被抽走了魂魄,什么都感觉不到。
想来,也不是谁非让她这么跪着,只是她自己无心去躲、宫人们也懒得管而已。
席兰薇向前走了几步,停了脚。看着她,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你来了…”张氏缓缓道。没有抬眼,雨滴顺着她的碎发、羽睫落下,在地上的积水中,砸出一圈又一圈波纹。
雨声太大,扰得她的声音听上去不太真切。席兰薇略一点头,淡声道:“进去说?”
张氏点了点头,没让旁人搀扶,自己便起了身。稍有一颤倒未跌倒,颤颤巍巍地向里行去。
席兰薇从清和手里接了把伞过来,看看她二人手里不足以将两人完全遮住的伞,颔首道:“你们去旁边那间歇着吧,本宫这里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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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近房中时,张氏正拿帕子拭着脸上的水珠。听得脚步声,她轻一笑,向席兰薇道:“还多谢你差医女来。”
她略一点头,张氏又续道:“否则我还要再早死两天。”
席兰薇为多言,目光投在床榻上,上面搁了一套崭新的衣裙,叠得整齐。张氏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过去,视线在那衣服上一触,笑着解释道:“哦…是托袁大人寻来的。既要一死,上路总该有个样子。”语中稍一顿,她倏尔低下去的后半句像是自言自语,“毕竟,我还是陛下的人呢。”
席兰薇仍静默着,虽则觉得心绪逐渐复杂了些,到底还是对她这些话不愿多加理会。
张氏仔仔细细地擦净了脸,又将发髻散下来,也简单地擦干了些,才回过身来,伸手向案旁一引:“夫人坐。”
席兰薇坐下来,她也随之落座。一语不发地端详了席兰薇的面容半晌,苦笑一喟:“真是嫉妒你,生了这么张好皮相、有了这么个好家世,还让那君临天下的人为了你什么都不顾,甚至为你的喜恶左右别人的死活。”
“就想说这个?”席兰薇冷声道,蹙眉间不耐分明。
张氏的话并未因此而停,反倒笑意更深了:“好像老天把一切的好运气都给了你,什么人在你面前都比不过。”
席兰薇眉头轻挑,显有不想再听任何废话的意思,张氏笑容淡去,缓缓摇着头说:“就连我都不得不帮你一次。”
她稍一怔,抬眸看了看张氏,未解其意。
张氏静了一会儿,只问她说:“张家的人,都抓到了么?还有姜渝。”
席兰薇斟酌片刻后如实摇头,答得简练:“没有,尚在追捕。”
“哦…”张氏轻轻点头,莞尔一笑,“那…我告诉你,张家尚有一批未动过的高手,皆是死忠。他们会用这最后一批人输死一搏,我若猜得没错…大约会行刺吧。然后若是成了,便会扶姜渝继位,作个傀儡皇帝。他的妻子姓张,生下的孩子流着张家的血,到时候,天下不管姓什么,实际上都姓张。”
席兰薇身上倏然一僵,不住地打量她:“你说什么…”
“别不信么。”张氏笑意清浅,“我好歹也曾是张家最要紧的人之一,这些个留待急用时的手段,我自然清楚。”顿了一顿,她又说,“目下最好抓的时机大约是避暑途中吧。再不然,可能会有朝臣撺掇着陛下去围猎——是依附于张家的人。”
她抬了抬眼,见席兰薇仍是凝视着她一语不发,黛眉微微蹙着,便回以一笑:“干什么这个样子?罢了罢了…就算你不肯信我,多设道防也总是没错的吧?若是真的,你和陛下躲过一劫;若是假的,你也不吃什么亏不是?”
确是这理,席兰薇本也是这般打算,始终打量着她只是因为…
实在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
“你闹着要见陛下,也是为了说这个?”她问道。
张氏点头点得干脆:“自然,不然还能是什么?求陛下饶我一命?怎么可能。”
席兰薇轻轻沉了口气,思忖着点了头,又问:“那你要什么?”
此话却让张氏一怔:“什么?”
“把你张家这么大的事供出来,你想要什么?”她说得更明白了些,“总不能是无所求、还毁了自家最后翻身的机会。”
“…席大小姐。”张氏禁不住地笑了出来,虚弱中咳嗽连连,“真是说话不留情面…”
“你想留全尸?”席兰薇平静问道。
张氏的笑声骤停。看着她反应不过来,似是在纳闷她是如何突然知道的。
“张家谋反若不成,陛下必定严惩,难免牵连到你。”席兰薇睇着她轻声道,“可谋反若成,新帝登基,你也未必有什么好下场…起码,你这前朝宫嫔不能盼着有人尽心给你守陵了,若遭了盗墓贼,搞不好还是全尸都保不住。如此,还不如帮陛下把天下保住、让他留你全尸,对不对?”
张氏很是沉默了一阵子。
那滞住的神情,好像是想肯定席兰薇的猜测、又想否认这番猜测。
“若是这样…我答应你就是。”席兰薇颔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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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雨还在下着,细密的雨声响个不停,仿若万千的珠子从天幕上散落下来、砸在地上,噼里啪啦。
“我很想为自己做件事。”张氏忽而道。
“…什么事?”席兰薇一时未能反应过来,换来张氏一笑:“就是这件事。”
什么意思?
“嗯…”张氏沉吟着,俄而笑道,“如何说呢…好像同为宫嫔,你只是为自己活着。席家不逼你做什么、你也不去刻意迎合谁。就连对陛下,你许是尚有敬畏,但还是随心所欲的时候更多。”张氏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她的目光中添了些许光彩,“你很有胆子,身在后宫,还是一味地宠着自己。”
宠着自己…
席兰薇斟酌着这话,无法否认。是的,大约也和上辈子活得委屈有些关系,这辈子自是要格外宠着自己的。若是自己天天活得不舒心、时时刻刻迎合着别人,又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还要重活一世。
“我没尝过这种滋味儿。”张氏垂眸道,“陛下废了我,有你在,他很快就会忘了我;张家…拿我当个弃子,若姜渝造反成了,新皇后是父亲的继女,全家都会很快就忘了我;若造反不成,满门抄斩,更无法有谁记得我…”
视线抬起,她的目光寒寒凉凉地在席兰薇面上划着:“我一直为家中而斗,末了自己看明白了几样下场,觉得就跟个笑话一样;你呢?只是宠着自己而已,你父亲疼你、陛下疼你…顶不济了,你还有个女儿可以依靠…什么都有。”
张氏说:“所以我才想收买乳母去害安玉…抱歉,我太嫉妒了。我盼着你有一天可以失宠、然后父亲也会过世,再没有女儿可以依靠…”
话语顿住,张氏仿若突然扯回神思般干笑一声:“不说这个了…”
席兰薇仍静听着。
“所以…这些日子,我很希望这天地间还有个人可以记住我。是谁都不重要…当然,若是陛下肯,自然很好。”她耸了耸肩头,口气放得很轻松,“就像你看到的,我做不到悔改。毒害皇裔的事,在我看来仍只是世家斗争中不得不为的事而已——我试着说服自己这是错的了,但没什么用。可我不想…在很久以后,陛下、你、甚至全天下,偶尔说起我的时候,都是我至死不知悔改的事。”
席兰薇似乎懂了些她这心思,点了点头,她又继续说了下去:“所以…就这么一件事,我忤逆了家中的意思、想顺着自己。我宠自己这么一把,只希望来日陛下可以记得,我这么个不知悔改的人,死前还是为他做了件事的。他可以草葬我,但还是可以偶尔想一想这件事…让我觉得自己还活过一回——为自己活过一回,不是作为张家的棋子,走了一场棋局而已。”
张氏望着她,字字说得情真意切。虽则并不曾体会过这样的心境,但是张氏眼中的灼热,让她有些窒息。
作者有话要说:^_^阿箫出门吃日料去了…
^_^正在享受美食带来的欢乐…
^_^满脑子都是好吃的…
^_^于是没有多余的内存用来开脑洞写小剧场了…
^_^嘿嘿…

第159章 梦魇
席兰薇将此事告知霍祁的时候,霍祁沉默了许久没说话,直至她将一切始末说了个透彻,他才轻一点头:“查到了些。”
——原还是早就有所察觉,是以不知张氏所言还有多少用处。想着张氏的心思,席兰薇一时替她提了口气,怔了一会儿,又问他:“那陛下…打算如何?”
“知道他们另有杀手,但尚不知具体有什么安排。”霍祁略一顿,“既然张氏说是避暑途中或是围猎之时,当心些便是了。”
如此,似乎张氏所言还是很有些用途的。席兰薇抿了抿笑,斟酌着言辞,又说:“如此…臣妾想…陛下能不能…”
原是想说饶张氏一命,却又不能说。她可怜张氏无妨,那边还有个白氏一门心思想要张氏的命呢,若悔了这个约,白氏不一定还要闹出什么事来。
思了一思,席兰薇想了另一个法子,一哂,又道:“反正也是废为了庶人…陛下发落她走好了。”
既能留她一命,又不让她留在宫里碍白氏的眼。
霍祁睇了她一会儿,轻声一笑,颇不给面子地调侃说:“你这人…说狠心就狠心,说心善就心善。下回能不能提前知会一声,让朕提前有个准备,知道知道你又打算如何?”
“…”席兰薇美目一扬显有赌气,默了一默,俄而又坦诚道,“她说希望这事…能让天地间有人肯记得她。此事只有陛下和臣妾知道得清楚,臣妾不敢保证日后有没有心思能记得她;陛下…”眉眼稍一抬又随即覆下,她的羽睫轻轻一颤,说得实实在在,“臣妾不知陛下会如何‘记得’她,如是像对臣妾这样去‘记’,臣妾自是不愿意的…还不如、不如让她出宫去,随她日后怎么过,也许还会遇上别人可以心安理得地记住她的存在。”
“唔…”霍祁沉吟着,目光在她面上划了又划,最终将沉吟化作一声笑舒缓出来,“她那话说得还真没错。”
“…”席兰薇一怔,“什么?”
“你很会宠着自己。”他笑道。
席兰薇好一阵安静。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他面前的隐瞒越来越少。从刚开始只是不隐瞒“事情”,到后来任何“心思”都不想瞒他。就连含着嫉妒、含着不满的情绪也皆说得毫无顾及,在他面前活得十分逍遥自在。
直至今日被张氏点破这心思,她才倏尔惊觉这一点。眼下又被他这么一提,一时难免反思自己是不是“放松”得太过。
毕竟还是宫里。
“这样挺好。”看她不吭声,霍祁便径自又道,“对自己好些有什么错?我也不想看你为顾及别人的心思委屈自己。”他稍一顿,很快续说,“就算那‘别人’是我也不行,我更想听你有什么说什么。”
所以他从来不觉得此事有什么可顾虑的。她说她的、他听他的,若当真不合适,也不过是他不听就是了,总好过她要因此时刻谨慎,时刻斟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听上去很有些发闷。霍祁眉头微蹙,轻声问她:“怎么了?”
她摇一摇头,觉得并没有什么,又莫名其妙地就是轻松不起来。大约是因为张氏那番话说得沉重、外加外面大雨瓢泼,多多少少地影响了心情吧。
“早些休息吧。”霍祁的手在她额上抚了一抚,觉得稍微有些发烫,轻一叹,“大概受凉了,传御医来给你看看。”
雨那么大,到底淋湿了些。到了宣室殿又急着和他说清这事,尚未来得及沐浴。眼下听他这么一说,还真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了起来。点了点头,席兰薇道:“臣妾先去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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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后进了寝殿,御医与医女已在殿中候着了。请了脉,确是受了些凉,但也没什么大碍,开了个简单的驱寒方子,又嘱咐好生歇息。
躺下的瞬间觉得浑身一阵酸软,倒是片刻后就逐渐模糊了,连带着愈发不清醒地意识一并退去,好像连自己都能觉出自己是多快地坠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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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才想收买乳母去害安玉…抱歉,我太嫉妒了。我盼着你有一天可以失宠、然后父亲也会过世,再没有女儿可以依靠…”
蓦地一惊,她睁开眼,张氏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离床榻不远的案几旁。正品着茶,没有看她,只是淡淡地说着。
声音好像格外空洞了些,不带任何感情,听得她后脊发冷。
“你很有胆子,身在后宫,还是一味地宠着自己。”
张氏又说,同样淡漠的口气。席兰薇搁在衾被中的双手紧了一紧,觉得这话耳熟,继而自己便意识到,大抵是在做梦。
“我从没尝过这种滋味儿…”她说,接着又重复了一遍,“我盼着你有一天可以失宠…”
是的,是在做梦,每一句话,都是她在冷宫中刚刚听到过的。
席兰薇冷静下来,看着张氏一语不发。如此静默了一会儿,她却突然站起身来,一步步地走近她。幔帐轻晃着,席兰薇从中间的缝隙里看着她走近,下意识地想躲,又动不了。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失宠了…”张氏哑声笑着,声音沙得可怕,“也许,你今天给他的所有信任、告诉他的所有事情,都会化为他赐死你的理由;或者,你现在所有被他所喜欢的原因,都会转瞬成为他厌恶你的原因…”
她仍在一步步地走近,又好像永远走不到榻边似的,始终离席兰薇有一段不近的距离:“你除了生的美,还有什么是让人完全喜欢的?聪慧、倔强…这些都是可喜可恶的东西。可美貌,也是会消失的…”
席兰薇觉得心中一搐,眼眸中被她的话逼出了些许惊恐,继而看到她一笑:“你的孩子…自古以来,赐死亲生儿女的帝王也不少…”
形如鬼魅的声音,一句句地说着。不再是她已经听过的话,每一句都是新的内容,每一句都直直得刺入她心里。就像匕首一样,先刺出一阵疼痛,再用凹槽挑出她心底的恐惧…
“我盼着你有一天可以失宠…”张氏又说。还是在往前走着,却是越来越远了,“我盼着你有一天可以失宠…”
一直都是这句话,久久不绝于耳。
不知回荡了多少遍,每一遍都是同样的声音、同样的口气。席兰薇避也避不开,浑身都不受控制地拼命挣着,想要从这情境中完全挣脱出去。
“兰薇?!”有一声略带惊意的轻唤,她听在耳中,却又好像没听进去,仍全神贯注地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