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汤姆·尼尔森拿着照相机大步跑过来了,佩基·梅特兰像个小姑娘般快乐地拍起手来。

一两个小时后,晚会活跃起来——他们家里至少有五十人——迈克尔问萨拉她玩得好不好。

“嗯,当然,”她说,“不过你知道,这里人人都比我大得多,我有点不知道做什么、说什么才好。”

“啊,当你自己就好,”他告诉她。“你就站在这儿,做个一目了然最漂亮的姑娘,剩下的就好办了,我保证。”

有位艺术史学家日前正在写一本有关汤姆·尼尔森的专著;一位上了年纪的著名诗人的下一本诗集即将发行限量版,二百块一本,每隔一页会有一张托玛斯·尼尔森的插图;还有位出名的百老汇女演员,她说自己像“飞蛾扑火似的”被吸引到尼尔森家来,因为惠特尼博物馆里他的画作深深打动了她;还有位作家,最近声称在他的九本小说里没有任何艺术错误,今晚之前他从未见过汤姆·尼尔森,但现在他亦步亦趋,跟着汤姆到处走,拍着他穿着伞兵夹克的背,嘴里说着“你说的,士兵。你说的”。

萨拉跟其他几个年轻人“躲”到厨房里去了,正当迈克尔觉得自己有点喝多了时,保罗·梅特兰飘了过来,问他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

“在找份当老师的工作,”他说。

“嗯,我也是,”保罗说。“我们今年秋天会到伊利诺伊州去——汤姆有没有跟你说过?——伊利诺伊大学,在尚佩恩-乌尔班纳或者类似地名,真好笑。”保罗摸着他的胡须。“我一直发誓我永远不会当老师的,我想你也是。不过,到我们这个年纪,看来这是最恰当的选择。”

“没错。当然。”

“我想你若能甩掉《链锯时代》,准会很开心。”

“连锁店。”

“怎么回事?”

“它叫《连锁店时代》,”迈克尔说。“是一本关于——你知道——以连锁形式经营的各种零售店的杂志。明白了吗?”然后,他失望地慢慢摇摇头,“真该死。自打布诺克和我告诉你我们做什么以来,这么多年了,你一直以为我们谈的是他妈的链锯。”

“哦,我现在明白了,”保罗说,“可是没错;我确实有印象你们俩都忙着——宣传链锯,或者那之类东西。”

“是啊,嗯,我猜在你看来这是个情有可原的错误,因为你从来没仔细听过,是不是,保罗?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自己,你从来就没注意过别人,是不是?”

保罗往后退了一两步,眯起眼,笑着,仿佛想搞清楚迈克尔这话是开玩笑还是当真。

毫无疑问,迈克尔是当真的。“我要跟你说件事,梅特兰,”他说。“早在我和露茜第一次认识你跟你妹妹时,我们觉得你们真是与众不同,我们觉得你们高人一等。只要能让我们更像你们,或者更接近你们,我们非常乐意屈从迎合——噢,该死,你明白我说什么了吗?我们觉得你们他妈的魅力非凡。”

“听着,老头,”保罗说,“我刚才说的话并非想冒犯你,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无论说了什么,我非常非常抱歉,好吗?”

“当然,”迈克尔说。“算了吧。无意冒犯,没事。”不过他为自己刚才赤裸裸的爆发而羞愧,那句“我们觉得你们他妈的魅力非凡”还悬在空中,被其他客人们品咂着,还好萨拉在厨房里听不到。“那么,想不想握个手?”他问。

“嗯,当然,”保罗说。他俩都喝多了,握手变得一本正经。

迈克尔接着说:“好。现在,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你先来。”他敞开身上这套唯一的西装,指着衬衣中间说,“你用尽全力朝我这儿打一拳,”他说,“就这儿。”

保罗看起来有点迷惑,但马上就明白过来,这是那种在阿默斯特玩的游戏。不管怎样,多年的体力活让他身强体壮。他出拳又快又重,迈克尔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弯下腰去。

“打得好,”迈克尔能开口后马上说,他走回来。“这一拳打得好,现在该我了。”

他不急不忙,仔细审视保罗·梅特兰的脸:那睿智的双眼,幽默的嘴,反对偶像崇拜的无畏的胡须,然后他双脚站好,聚集起全身力量,将一切全放在右手上。

令人惊异的是保罗并没有马上倒下。他缩成一团,后退几步,眼神呆滞。他甚至还小声说了句“不错”,接着踉跄着后退了三四步,扶着一把古董木椅倒了下去,仰面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在离他们近些的、看到这一切的人群中,有个女的尖叫起来,另一个浑身发抖,两手捂着脸,还有个男人用力抓着迈克尔的胳膊,嘴里说着:“你最好滚出去,伙计。”

但是迈克尔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男人,说:“滚开,甜心,我哪儿都不去。这是场游戏。”

佩基·梅特兰飞快赶过来,把丈夫的头抱在怀里,迈克尔担心她会抬起头来,看到多年前在年轻的达蒙太太脸上的那种责备之情,但是她没有。

迈克尔和佩基让保罗醒过来,搀扶着他一条腿颤抖着站起来,站稳后,他们扶着他小心地穿过人群,有些看到的人,甚至想不到他受伤了。

保罗尽量忍着不吐在房间里,直到他们出来到外面车道上,在那里呕吐不会破坏什么后,他吐了。吐完后,他似乎有了点力气。

梅特兰的车并不难找。月光下一排排车辆中,唯一一辆高大笨重的车、唯一一辆1950年前造的车就是他们的。迈克尔打开乘客门,帮保罗坐进去时,里面一股浓烈的汽油味,还有靠垫的霉味。等保罗在伊利诺伊州当上教授后,梅特兰夫妇很快就能买辆中产阶级的闪亮新车了。而此刻,这是辆在家里作画多年的非工会成员木匠的车。

“嘿,保罗?”迈克尔说。“听着,我并非故意要打伤你,你明白吗?”

“噢,当然,还用说。”

“嘿,佩基?我真的很抱歉。”

“太晚了,”她说。“行了,我知道这是场游戏,迈克尔。我只是觉得这种游戏很无聊罢了。”

迈克尔转身回来面对着尼尔森家漂亮的大房子。现在唯一可做的是穿过草坪到厨房去,找到萨拉,回家。

 

对迈克尔的申请,没有几所大学作出回应,唯一愿意录用他,而且看来值得考虑的是堪萨斯州的比灵斯州立大学。

“嗯,堪萨斯听起来有点荒凉,”萨拉说。“我是说太荒凉了点。你觉得呢?”

但是他俩都说不上来,他在新泽西州长大,而她在宾夕法尼亚州长大,他们对美国其他地方几乎一无所知。他等了一段时间,看有没有更好的选择出现;然后接下了堪萨斯的工作,因为担心如果自己还不接受的话,这工作会被别的什么人抢走。

现在唯一要决定的是如何度过萨拉暑假的这几周。他们决定去长岛的蒙托克,因为那里有连绵蜿蜒的海滩,远离时髦的“汉普顿”村镇,也更便宜些。他们的夏季小木屋很小很窄,一个人可能都觉得难以忍受,可至少这是个有着四面墙、有窗户的房子,光线、空气可以进来。他们要的只有这么多,因为他们在那里每天下午、每个晚上,除了做爱还是做爱。

还是个男孩时,他相信男人们到四十岁时,像他父亲那样,没有这种能力了。但这只证明男孩们错了。他孩提时代的另一个假想是四十岁的男人通常喜欢找跟他们年纪相仿的女人,像他妈妈那样的,而姑娘们则更愿意与男孩们做爱——可是见鬼,这也错了。年轻的萨拉·盖维,刚从海风吹拂的沙滩上回来,一股盐味,就在他耳边低声唤着他的名字,让他知道她才不想要什么男孩,她只想要他。

有一次,他们一起沿着坚实的沙地走着,就在浪花近处。她冲动地两手抱着他的胳膊说:“噢,我觉得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觉得呢?”

现在回头再看,似乎就是在那时,他们决定结婚的。

那年夏天,还有些要操心的小事:他们要去宾夕法尼亚萨拉父母家去待几天,在那里举行一个简单婚礼。然后,他们一起出发,无论“堪萨斯”意味着什么,他们将共同面对。

 

理查德耶茨作品系列

 

 

第四章

 

结婚后,他们在堪萨斯州比灵斯租了一所高效能的现代化房子,迈克尔第一次知道还有这样的房子——萨拉说她也是生平第一次住这种房子。它是所平房,像那种“农舍”,从路上望去不太显眼:你得走进去才知道里面有多长多宽多高,明亮的走道通往宽敞的房间。每间房的窗户上都挂着窗式空调,抵挡着八月末的炎热。还有带自动调温装置的全新炉子,保证冬天能抵御严寒。一切运转良好。

他走在坚实的地板上,鄙夷地回想起以前住的托纳帕克那可笑的小房子,懊悔自己为了现在看似根本不成理由的理由,让露茜和劳拉每天过得那么不舒服。不过,只有傻瓜才会让自己一天到晚后悔。无论何时他往前看,每次想到萨拉,他总还是无比惊异,这个世界居然愿意给他第二次机会。

萨拉说对了重要的一点:堪萨斯州太过荒凉。土地那么平坦,天空那么高远,如果你不得已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出门,你没法躲避烈日曝晒,直到最后它壮丽地落山。牲畜围栏和屠宰场就在大学那边一两里远处,下午顺风时,会飘来一丝微弱的、让你皱起鼻子的臭味。

前两周,这所房子是他们绝佳的庇护所——迈克尔甚至写了首小诗《堪萨斯》,似乎还不错,值得保留下来,不过他后来还是扔了——接着,该去学校了。

除了在新罕布什尔作过非常简短的演讲之外,他觉得自己对教学这种工作并没什么经验,显然就是那次演讲刺激得让他发疯。这些年来靠《连锁店时代》维生让人反感,但至少那里没有让他害怕的地方。现在,每次走进教室他都焦虑不安,他不敢看那些年轻学生的脸,看不出他们是无聊,还是在做白日梦,抑或在认真听讲,每节课的时间总那么长。

但是他安然度过了讲课,安然度过了“诗歌研讨会”,并没什么羞愧之处,与个别学生的谈话也很轻松。回到家后,他握笔伏案批改他们拙劣、不太满意的诗歌作业,或者批改他们热切但重点全无的诗歌论文,这些东西让他觉得对得起他的薪水。

“嗯,但是为什么你要花那么多时间在这上头?”萨拉有一次问他。“我觉得这份工作的意义在于它能给你自由干你自己的活。”

“嗯,是的,”他告诉她。“等我工作上手后,等我用左手也可以做的时候,我会的。你等着吧。”

 

这所大学所在的小镇上只有一家药房[1]里有售《纽约时报》周日版,迈克尔每周都买,只为了皱着眉头看上一小时的书评,他发现那些他瞧不起的年轻诗人名气越来越大,而他喜欢的那几个老一辈的诗人却逐渐淡出人们的记忆。

有时候,受了那种小小折磨后,他会挑几页戏剧版来看看,结果他发现《黑夜忧郁》成了百老汇轰动一时的最热门新戏。

 

…由罗伊·基德执笔,才华横溢的导演拉尔夫·莫林执导的《黑夜忧郁》,成为美国戏剧舞台上难得一见的划时代作品。它将不同种族之间的爱情故事演绎得极具尊严、极为细腻,震撼人心。

这出戏观看时并不轻松——或者说如果没有艾米莉·沃克的出色表演的话,观看起来并不轻松。艾米莉·沃克扮演不到二十岁的南方世家小姐,金斯莱·杰克逊扮演她那位倔强反叛的黑人情人。这两位优秀的年轻演员上个星期二晚上才首次登上舒伯特剧院的舞台,再次登台时已成了明星。不止一位评论者认为,这出戏将成为经典流传下去。

 

迈克尔跳过一两段关于剧作家的介绍,因为他不想知道那狗娘养的年轻作家是谁,也不愿看到他被称作“戏剧家”。然而,这篇专栏再往下一点,他读到下面这段:

 

…不过,也许这个震撼之夜的最高赞美应该送给拉尔夫·莫林。多年来身为费城集团剧院的导演,他因多部作品的技巧与感性而赢得一定声誉,但费城不是纽约,即使像《黑夜忧郁》这样震撼的戏剧,如果不是莫林将一切处理得当的话,也会湮没无闻。他召集了一批几近完美的演职人员,反复排练,直到每句话、每个沉默都符合他的要求,在艺术上臻于完美后,才携这部戏来到纽约。

昨日,莫林在曼哈顿酒店下榻处接受采访时,尽管当时已过午后,他仍身穿着睡袍、睡衣,莫林先生说这出戏获得如此成功,他至今“依然十分震惊”。

“我还不太敢相信,”他孩子气地笑道,十分亲切,“但是我希望它能一直保持下去。”

四十二岁的莫林,有着适合戏剧表演的英俊面孔,他曾经也是一名有志于舞台的演员,可以说他正是那种历尽磨炼终有所成的导演。

他的妻子戴安娜在首演之夜从费城赶来观看演出,但第二天就得返家照看他们三个年幼的孩子。“所以,接下来,”他说,“等我把一切安排妥当后,我要在这里找个像样的地方让我们一家人安顿下来。”

看来戴安娜和孩子们丝毫无须担心:拉尔夫·莫林是个筹划安排的高手。

 

“你在看什么?”萨拉问。

“啊,一堆废话而已。吹捧文章,说的人我知道,他娶了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姑娘,现在他在百老汇执导一出热门戏。”

“你是说那个叫什么的来着,《黑夜忧郁》吗?你怎么会认识他的?”

“哦,那就说来话长了,亲爱的。如果我讲出来的话,你会听得烦的。”

可他还是讲了,关于他对戴安娜的痴迷部分一带而过,说到保罗时,对两人互打之处忽略不提。最后以贬损比尔·布诺克的费城之旅结束了这个故事,他看得出在说比尔的时候她有点走神了,因为她从没读到过或见过比尔。

“噢,”等他说完后,她说。“是啊,嗯,我明白你跟它是种什么关系了。不过听上去像垃圾剧,是不是?噢,志向远大、‘意义深远’什么的,但是怎么说还是垃圾。如果这是部电影的话,他们会把它称为励志片。”

“是的,”他说,他很高兴她先说了出来。

 

一天下午,他从学校开车回家,发现两辆崭新的自行车停在车库边——这是萨拉给他的小惊喜——他赶紧进门谢谢她。

“嗯,我觉得做做锻炼好,”她说。

“一定非常不错,”他对她说,“这是个好主意。”

他是说真的。每天下午他们可以沿着这条路骑下去,跨过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他可以拼命蹬车,任风拂面,大口喘气,将工作毒素排出体外。回家后,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柔软的衣服,他兴奋的血液、安静的神经会觉得十分畅快,饭前再也用不着喝上一两杯了。

可是他们第一次自行车之旅毫无乐趣可言。当他还在努力让车身立在沥青路上不倒下去时,她已像只鸟儿般从他身边飞走了——他简直不明白她那娇弱的身躯和纤细的小腿里哪来那么多力量。也许他能在汤姆·尼尔森家的客厅里一拳将人打昏,但他的腿不中用了,这是那天下午他的第一个糟糕发现,接着他发现肺也烂掉了。

他知道唯一能追上她的法子是站在踏板上,勾着腰用力踩,哪怕心要蹦出来。于是他这样做了,膝盖火烧火燎地痛,嘴巴大咧着呼哧喘粗气,虽然汗流得遮住了眼睛,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他还是感觉得出他追上了她,打她车边经过,最终超过了她。

“你还好吧?”她叫道。

接下来,他无可奈何地让她又超过了他,因为世界上任何一位体育教练都会告诉他他需要休息。他把自行车停下,蹲在车旁,强迫自己在路上清空鼻孔,先是这边然后那边,因为他知道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可能会因透不过气导致恶心呕吐而死。

当他能重新开始呼吸后,他看着空气流动的远方,萨拉已骑得太远,再也追不上了。她在路那头转了个大弯,开始往回骑了。她骑过来经过他时,笑着朝他挥手,好像在说如果他想从这里开始跟她一起骑回家也行,于是他将车掉个头,跟在她身后骑起来,不过距离越拉越大。现在主要的问题是他骑得摇摇晃晃,老是偏出沥青路。路基处的沥青成片剥落,路上这里那里有些硬疙瘩,害得他的轮胎和车身抖得厉害。只要一那样,路边高高的黄色杂草就抽打着他的脸,他只得扭动车把手再骑回坚实的路面,然后才能向前骑。

他看到萨拉立起身,站在脚踏板上,飞快地蹬上他们家的水泥车道坡道,然后顺势滑行到车库阴影中,他发誓要节约力气,这样他才能也这般自信轻松地完成最后行程。可是从他踏上车道那一刻起,他知道那完全不可能。他只好下了这辆该死的自行车,推着它走进车库,头抵着下巴,紧闭着嘴,免得自己跟妻子打招呼时说出类似:“嗯,我猜你觉得自己他妈的非常年轻,是不是?”

后来,洗过澡换上干净衬衫和裤子后,他坐在客厅里,对着他的威士忌,告诉她这不管用。“我做不到,宝贝,”他解释说。“我就是做不了这该死的事,没办法,我做不到。”

“哦,听着,这只是第一次而已,”她开口说,那腔调和说的话都像极了玛丽·方塔纳,也许像任何一位试图安慰阳痿男人的好姑娘,这一发现令他冷彻心扉。“我知道你很快就会恢复的,”她还在说,“说到底,这种小玩意不足挂齿,重要的是不要跟它斗,也不用太紧张,你试着放松。噢,下次我不会这样显摆自己了,我不会像这次这样骑在你前面跑掉。我等你,跟你一起骑,直到你觉得舒服为止,好吗?”

好的。就像阳痿男人会被心地善良的好姑娘给打动一般——一直以来她什么也不知道,他担心这不幸的事情永远恢复不了——他答应争取每天都骑骑自行车。

 

在比灵斯大学,每个月都会有几次教师聚会,达文波特夫妇基本上都参加了,直到迈克尔开始抱怨这些聚会看上去都差不多。

大部分教师的家里,墙上都贴着老电影明星的大幅黑白照——W·C·菲尔德的,秀兰·邓波儿的,克拉克·盖博的——因为这种装饰据说显得很“夸张做作”。有些人家中干脆整面墙上倒挂着美国国旗,以示对越南战争的强烈反对及痛恨。有一次在这样一户人家中找洗手间时,他碰巧看到一张仿制的征兵海报:

 

参军

异国风情之旅

外加杀人

 

“我说那是些什么狗屁?”晚上他们开车回家时,他问萨拉。“将战争怪罪于士兵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了,那不是什么好海报,”她说,“但我想它也没有那种意思,我觉得它主要是想表达整个战争是个错误。”

“那为什么不那样说呢?天啊,现在参军的孩子们,要不是强行征兵入伍,要不就是到处找不到工作不得已而为之的。士兵是战争的受害者,人人都知道。”沉默了几里路后,他说,“我觉得要是这些人没这么热衷于‘政治’的话,我可能会更高兴参加他们的聚会。他们让你觉得除了反战运动外,生活中没有其他事可做。也许我想说的是,如果我在聚会上能喝到点像样的酒,我也会乐于参加的。可是天啊,葡萄酒,除了葡萄酒还是葡萄酒,还全跟尿一样温热。”

于是他们找种种借口不再怎么参加这类聚会,直到有一天,英语系主任在走廊上叫住迈克尔,友好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半开玩笑似的说,现在该轮到达文波特夫妇举办聚会了。

“哦?”当晚萨拉说。“我没想到这种事还是种——义务。”

“嗯,我觉得它们不是的,不一定,”他告诉她。“不过我们的行为有点不合群,在这种小镇上可能不太好。”

她看来在仔细考虑。“那好吧,”她最后说,“但是如果我们要办聚会,我们就要做得好点。我们要有真正的威士忌,大量的冰块,我们要在桌上摆出真正的面包和肉,而不是什么饼干和蘸酱。”

聚会开始之前那天下午,一个年轻小伙子打来电话,电话里传出拘谨迟疑的声音。“迈克吗?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泰瑞·瑞安。”声音确实耳熟,但是名字没有一点印象,好在他马上听到对方说“我过去在蓝磨坊餐馆里当招待,在纽约时。”

“见鬼,我当然记得,泰瑞,”迈克尔说。“真该死,你还好吗?你从哪里打的电话?”

“嗯,事实是我现在在比灵斯,准备待上几天,然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