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间最黑的某个时刻,在前面带路的建筑匠汤姆,举起一只手拦住了他们。他对菲利普说:“到采石场只有一英里路了。”
“好极了,”菲利普说。他轻声对修士们说:“脱下你们的木底鞋和皮便鞋,换上毡靴。”他脱下自己的皮便鞋,换上了一双农民在冬天穿的软毡靴。
他挑出两名见习修士来。“爱德华和菲勒蒙,带着马匹车辆留在此地。别出声,等到天大亮以后,再来和大家会合。清楚了吗?”
“是的,神父,”他们齐声答应。
“好吧,其余的人,”菲利普说,“跟着建筑匠汤姆,现在,请千万别出声。”
他们继续前进。
有一点轻微的西风吹了过来,树叶簌簌作响;掩护了五十个人的喘息声和五十双毡靴的沙沙声。菲利普开始感到紧张了。当他要把自己的计划付诸实现时,看来有点奇思异想。他默默地祈祷着成功。
大路弯向左侧,接着,闪烁的灯光隐约地照出了一座木棚,一堆未完工的石方,一些梯子和脚手架,而背景是一片昏黑的山坡,被采石的白色创面损毁了外形。菲利普突然想到,不知睡在木棚里的人有没有养狗。如果有狗,菲利普就会失去出其不意的功效,整个计划就要打折扣。但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全体人员都轻轻地走过了木棚。菲利普屏住呼吸,随时等待着会有狗叫。但实际上没狗。
他把大家带到脚手架底下站住,为他们如此安静而骄傲,即使在教堂中要人们不出声都很难。也许他们太害怕,不敢出声了。
建筑匠汤姆和黑脸奥托开始悄悄地把采石工部署在工地周围。他俩把他们分成了两组,一组集合在地面的开采面附近,另一组爬上了脚手架。他们都各就各位之后,菲利普用手势指挥修士们围着工匠们或站或坐。他自己离开大家,站在木棚和开采面中间。
他们的时间算得很准,菲利普最后站好位置后不久,天就开始亮了。他从斗篷里取出一支蜡烛,从一个灯笼里点燃了蜡烛,然后面对众人,举起了蜡烛。这是事先商妥的一个信号。四十名修士和见习修士都掏出了蜡烛,分别在三只灯笼上点着,那效果非常吸引人。晨曦照亮了由默不做声、鬼影般的人们所占据的采石场,每人手中都举着一个小小的忽闪的亮光。
菲利普再次面对着木棚,那里还没有动静。他定下心来等候。修士们擅长待着不动也不出声,几小时站着不动是他们每日生活的一个部分。工匠们却不大习惯这样,他们待了一会儿就开始不耐烦了,交错移动着双脚,并且还互相耳语着;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也许是喃喃的低语声,也许是越来越亮的光线,惊动了棚里住的人。菲利普听到有人咳嗽、吐痰,接着是门里面抬起门闩的咔嗒声。他举起一只手,示意绝不要出声。
木棚的门砰地打开了,菲利普的手还悬在空中。一个人揉着眼睛走了出来。菲利普从汤姆的描述中知道他就是夏陵的哈洛德,那位采石匠师。哈洛德起初没有看到任何不寻常的情况。他靠在门框上,又咳嗽起来,是那种肺中吸进了过多的石头粉尘的人的吭吭唧唧的咳嗽声。菲利普把手放下。在他身后的一处地方,领唱人起了个调,全体修士立刻开始唱起来。采石场立刻飘荡着怪异的和声。
这一切在哈洛德身上产生了令其失魂落魄的效果,他的头伸着,犹如被一根绳索牵着。他的眼睛大睁着,他的下巴下垂着,望着在他的采石场上似乎由魔法带来的鬼怪般的合唱队,从他张开的嘴中迸出了一声喊叫,他跌跌撞撞地退回棚屋里。
菲利普的脸上涌起了满意的微笑,这个开场不错。
然而,这种超自然的恐吓不会延续很久。他没有转身,只是再次举起手,挥了一下。随着他这一信号,采石工们动手干活儿,铁器敲打石头的铿锵声和着合唱的节拍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木棚的门口探出两三个面孔,畏缩地窥视着。那些人很快就弄明白了,他们看到的不过是普普通通活生生的修士和工匠,不是什么幻影或精灵,于是便迈步走出木棚,好看得清楚点。两名武装士兵也出来了,一边扣着佩剑的腰带,一边站着呆望。这时对菲利普是非常关键的,那两名士兵会做什么呢?
他们俩那副模样——身材高大,满脸胡子,浑身脏污,腰带上佩着剑,挎着刀,身上套着沉重的皮马甲,把菲利普带回了栩栩如生、明如水晶的记忆中:当年他六岁时,有两个士兵冲进了他家门,杀死了他父母。他突然而意外地被悲痛所刺伤,想起了几乎记不起的父母的惨死。他厌恶地瞪视着珀西伯爵的手下,他其实并没有看见他们,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长着歪鼻子的丑男人和一个胡子上沾满血迹的黝黑男人;他满腔气愤与厌恶,怒气冲冲地打定主意,这种没有心肝,不敬上帝的下流胚,非打败他们不可。
有一阵子,他们什么也没做。伯爵的采石工们渐渐走出了木棚。菲利普数着他们:一共十二名工匠外加两个士兵。
太阳钻出了地平线。
王桥的采石匠已经挖出了石头。如果那两个士兵想阻止他们,他们就得对围着工匠构成保护圈的修士们动武。菲利普事先打了赌,两个士兵在对祈祷的修士下手时,会犹豫的。
到目前为止,他没有估计错,他们确实在犹豫。
那两个留在后边的见习修士,此时赶着马车到了,恐惧地四下张望。菲利普用手势向他们示意停车的地方。然后他转过身来,与建筑匠汤姆的目光相对,点了下头。
这时已开下了好几块石料,汤姆指挥一些年轻的修士把石料搬起来,抬到车上。伯爵的人蛮有兴致地看着这一新进展。石头太重,一个人抬不动,只好从脚手架上用绳子放下来,再用担架抬过地面。第一块石头抬进车子后,那两个士兵凑到哈洛德跟前。第二块石头放进了车子。那两个士兵从聚在木棚门口的人群中出来,朝车子走过来。一个见习修士,菲勒蒙,爬上车,坐到石头上,满脸轻蔑的样子。勇敢的小伙子!菲利普想,但他心里还是恐惧的。
两个士兵走近了车子。四名刚刚抬了那两块石头放到车上的修士,站在车前,构成一条封锁线。菲利普紧张了。士兵站住脚,与修士们面面相觑,他们都把手放在剑柄上。大家都屏住气看着,歌声停止了。
菲利普想,他们一定不能对手无寸铁的修士拔剑相向。他跟着又想,对这两个惯于在战场上厮杀的又高又壮的汉子来说,把尖利的剑锋插进他们丝毫不必畏惧,甚至无法对他们报复的人,实在再容易不过了。然而,随后他们一定也想到了杀害上帝的仆人会有遭到天谴的危险。即使像他们这样的恶棍大概也懂得,他们会在最后审判日站在那儿候审。他们害怕那永恒的烈火吗?也许;但他们也怕他们的主人,珀西伯爵。菲利普猜测,他们脑子里最先想到的一定是能不能想出什么适当的借口,向伯爵解释为什么不能把王桥的人挡在采石场外。他看着他们手按佩剑,在几名年轻修士面前迟疑不决,想象着他们正在掂量着得罪珀西和对抗上帝的愤怒的危险。
两个士兵对视了一下,一个人摇了一下头,另一个耸了一下肩。他俩一齐走出了采石场。
领唱人起了一个新调,修士们齐声唱出胜利的颂歌,采石匠们也发出胜利的呼喊。菲利普满心松快。刚才有一阵子好险啊,他怎能不发出高兴的微笑呢。这个采石场是他的了。
他吹熄了手中的蜡烛,朝车子走去。他拥抱了那四名面对士兵的修士和两名赶车的见习修士。“我为你们感到骄傲,”他热情地说,“我相信上帝也会为你们感到骄傲的。”
修士和工匠都互相握手祝贺,黑脸奥托走到菲利普跟前,说:“干得真棒,菲利普神父。你是个勇敢的人,要是我可以这么说的话。”
“上帝保佑着我们,”菲利普说。他的视线落到围在木棚门口站着的那一伙伯爵的采石工身上,他们个个垂头丧气。他不想与他们为敌,因为他们闲着没事干的时候,珀西就会利用他们进一步惹麻烦,他们总是一种危险。菲利普决定和他们谈谈。
他挽着奥托的胳膊,带他到木棚跟前。“上帝的意志今天体现出来了,”他对哈洛德说,“我不希望有任何伤感情的事。”
“我们失业了,”哈洛德说,“这就是件伤感情的事。”
菲利普突然想出一种争取哈洛德的人的办法。他脱口说道:“你们只要愿意,今天就可以回到采石场工作。帮我做。我把你们全雇下了。你们甚至用不着搬出你们的木棚。”
哈洛德对这一转机完全没有想到。他惊呆了,后来才镇静下来,说:“工钱怎么给?”
“按照统一标准吧,”菲利普干脆地回答,“工匠一天两便士,壮工一天一便士。你自己是四便士,你的徒弟由你付他们钱。”
哈洛德转身去看着他的同伴。菲利普拉着奥托走开,好让他们自己去商量这个建议。菲利普实际上没钱再雇这十二个人,如果他们愿意干,他只好延迟雇建筑工匠的时间。这就是说,开采石头会比使用这些石头的进度要快。他还得搭盖一个仓库,这对他的资金流动不利。然而,把珀西的采石工添在修道院开工钱的名单上,是一项有利的保护性措施。如果珀西还想开采石料,他首先就得雇一班人手;但今天这件事一传出去,他再雇人就难了。而且假如在将来的某一天,珀西又想出来什么花招封闭采石场的话,菲利普也就有一大批石料贮存了。
哈洛德看样子在和他的人争论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离开他们,来到菲利普跟前。“如果我们给你干,谁来负责呢?”他说,“是我,还是你们自己的采石匠师?”
“这位奥托负责,”菲利普毫不迟疑地说。哈洛德当然不能负责,万一他又被珀西争取过去,岂不是麻烦,何况也不可能有两个匠师,那就会导致不和。“你还可以管理你自己的人手,”菲利普对哈洛德说,“但奥托是你的上司。”
哈洛德看起来很失望,又回到他的人那边继续商议。建筑匠汤姆走来,凑到菲利普和奥托身边。“你的计划成功了,神父,”他咧开嘴开心地笑着,“我们没流一点血,就重新掌握了采石场。你真是了不起。”
菲利普刚要表示同意,但意识到他不该犯骄傲的罪。“是上帝创造了这个奇迹,”他这样说,既在提醒自己,也在提醒汤姆。
奥托说:“菲利普神父提议雇用哈洛德和他的人手和我一起干。”
“是吗!”汤姆面露不悦地说。应该由建筑匠师而不是由副院长来招募工匠。“我原没想到他出得起这份钱。”
“我是出不起,”菲利普承认,“但我不想让这些人四下闲逛,没事可干,等着珀西又想出新招来夺回采石场。”
汤姆思忖起来,然后点点头。“万一珀西得逞了,我们存上一批石头也没坏处。”
菲利普很高兴,汤姆明白了他这么做的意图。
哈洛德看来和他的人达成了协议。他回到菲利普身边,说:“你愿意把工钱都给我,再由我按我认为合理的办法去分配吗?”
菲利普有点怀疑,这就意味着,匠师可以得到超出他份额的工钱。但他说:“这事由建筑匠师看着办。”
“这很平常的,”汤姆说,“要是你的人都愿意,我没问题。”
“要是这样的话,我们就接受了,”哈洛德说。
哈洛德和汤姆握了手。菲利普说:“这样一来,大家全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好极了!”
“还有一个人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哈洛德说。
“谁呢?”
“珀西伯爵的妻子里甘,”哈洛德故意做出伤心的样子说,“等她发现这里出的事以后,会弄得满地是血的。”
二
今天没去打猎,所以伯爵城堡的年轻人玩起威廉·汉姆雷最爱玩的游戏,拿石头打猫。
城堡里始终有很多猫,多一只少一只都无所谓。人们关上了主楼大厅的门窗,把家具都推到墙根,这样猫就没法躲了;然后他们在房间中央堆好一堆石头。那只捕鼠猫皮毛是灰的,已经嗅出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就卧在门边,希望能逃出去。
每个人每投出一块石头,就要在一个陶罐中扔进一便士,最后投中致命一击的人就可赢到陶罐。
在他们抓阄决定投石顺序时,那只猫警觉起来,在门前不安地来回走着。
瓦尔特第一个投。这很走运,因为那猫虽然小心,但并不知道这游戏的玩法,也许可以出其不意地击中它。瓦尔特背对着猫,从石堆中拣了一块石头,藏在手中;然后缓缓转过身去,突然一掷。
他没有投中。石头落在了地上,猫跳起来跑了。别人都嘲笑他。
第二个投可不走运,因为猫这时还精力充沛,动作灵敏,而再过一阵子,它就会疲乏,就可能被击中。一名年轻的扈从轮到第二个。他看着猫围着屋子跑找出路,就等着它跑得慢下来,然后投出石头。那一投很准,但猫见到石头掷过来,就躲开了。大家惋惜地叹了一声。
那猫围着屋子跑,这次跑得更快了,有点发狂,跳上靠在墙上的活腿桌子,再跳回到地面上。下一个是个老骑士。他先虚晃了一下,看看猫往哪儿跳,然后在猫跑着的时候,朝它前面一点瞄准,才真的投了出去。别人为他的狡猾鼓掌,但那猫看到石头飞过来,猛地一停,避开了。
那猫在绝望之中想钻到角落里一个橡木橱柜的背后。下边一个人看到了机会,并且抓住了,他飞快地投出石子,由于猫待在那儿,这下击中了它的尾部。众人一声欢呼。猫放弃了往橱柜后面躲的努力,又围着屋子跑起来。但它已经瘸了,跑得慢多了。
下边轮到威廉了。
他觉得,只要他仔细一点,就可以把猫杀死。为了让猫再累一点,他冲着它大喊大叫,逼它逃得更快;然后他假装要扔,取得了同样的效果。假如别人照这样迟缓拖延,大家就会起哄,但威廉是伯爵的儿子,他们只有耐心等待。那猫慢了下来,显然很难受。它抱着希望朝门走去。威廉收回胳膊。没想到那猫靠着门边的墙停了下来。威廉开始扔了。在石头出手之前,门一下打开了,一个穿黑袍的教士站在那里。威廉的石头扔了出去,但那猫却像离弦之箭往外一蹿,同时胜利地嗥叫着。站在门槛处的教士吓得惊呼一声,两手抓住袍裾。年轻人哄堂大笑。那猫钻进了教士的两腿之间,四腿一用力,闯出了大门,那教士惊呆了,像是被老鼠吓坏了的老好人,年轻人哈哈笑个不停。
威廉认出了那教士。他是沃尔伦主教。
他笑得更厉害了。被猫吓慌了的老好人似的教士也是他家的一个对手,这让他痛快了。
主教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满脸通红,伸出手指着威廉,咬牙切齿地诅咒着说:“你要在地狱的最底层遭受没完没了的折磨。”
威廉的笑声一下子变成了恐惧。他小时候,母亲给他讲魔鬼如何在地狱里折磨人,用火烧他们,用锋利的刀子挖出他们的眼睛,割下他们的阴部,害得他老是做噩梦,从那时起,他就最恨听人讲地狱。“闭嘴!”他朝主教尖叫。房间顿时就没了声音。威廉拔出刀子,朝沃尔伦走去,“用不着你到这儿来布道,你这条蛇!”沃尔伦看来一点也不怕,只是冷冷地一笑,似乎对发现了威廉的弱点很感兴趣;这倒让威廉益发气恼。“我愿意为你而受绞刑,所以,帮我——”
他气恼得当真要捅了主教,但他身后楼梯上的一个声音制止了他。“威廉!够了!”
是他父亲。
威廉停下了,过了会儿,他把刀插进鞘里。
沃尔伦进了大厅。另一个教士跟着他,并随手关上门,他是鲍德温教长。
父亲说:“我没想到会见到你,主教。”
“是因为我们上次见面时,你引诱王桥的副院长欺骗了我吗?不错,我料到你会吃惊的。我可不是轻易就原谅人的人。”他用他那冰冷的目光又盯了一会儿威廉,然后才回过来看着做父亲的。“不过,只要不与我的利益相悖,我倒可以不怀旧怨。我们需要谈一谈。”
父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最好到楼上来,你也上来,威廉。”
沃尔伦主教和鲍德温教长爬上通往伯爵住处的楼梯,威廉跟在后边。他因为猫给放跑了而闷闷不乐。另一方面,他意识到自己也侥幸逃脱了;要是他当真捅了主教,可能会因此受绞刑的。但沃尔伦身上有一些细微的捉摸不透之处,是威廉所憎恨的。
他们走进了父亲的房间,威廉当初就是在这里强奸了阿莲娜。他每走进这房间,就会忆起当时的情景:她那丰满洁白的胴体,她脸上的恐惧,她那种尖叫的样子,他弟弟被迫在旁边看着时的那种扭曲的表情,以及——威廉的妙招——他让瓦尔特上去玩弄她的办法。要是把她关在这儿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随时去占有她。
从那时起,他就经常神魂颠倒地想着她。他甚至想一路跟踪她。一名护林官在夏陵被抓,他正要出售威廉的战马,拷打之下,他招认说,他是从一位姑娘那儿偷的马,从他的描述来看,那姑娘就是阿莲娜。威廉还从温切斯特的典狱长那儿打听到,她还在她父亲死前去探过监。而他的朋友凯特——他常光顾的一家妓院的老鸨也告诉他,她曾招阿莲娜住进她的妓院。但线索到此就断了。“别让她再折磨你了,威廉乖乖,”凯特曾同情地说,“你想要大胸脯和长头发的?我们这儿有。今天晚上把贝蒂和米莉一起召去,四个大胸脯全都给你一个人,好不好?”但贝蒂和米莉并不那么单纯,也没那么白,更不致吓得半死,她们没法让他高兴。事实上,从那天晚上在伯爵的房间蹂躏阿莲娜以来,他还没有从哪个女人身上得到过真正的满足。
他把有关她的念头赶出脑海。沃尔伦主教正在和母亲说话。“我想你已经知道了王桥的副院长把你们的采石场夺走了?”
他们还不知道。威廉吃了一惊,而母亲则非常气愤。“什么?”她说,“是怎么回事?”
“显然,你们的士兵赶走了那些采石工,但第二天他们刚一睁眼,就发现修士们在采石场上唱圣歌,他们不敢对上帝的仆人动武。菲利普副院长跟着又雇用了你们的采石工,如今他们在一起合作得很不错。我奇怪,士兵没有回来向你们报告。”
“他们在哪儿,这俩胆小鬼?”母亲厉声叫着。她脸都憋红了,“我要治治他们——”
“我明白他们为什么没回来了。”沃尔伦说。
“别再提士兵了,”父亲说,“他们不过是当兵的,那个狡猾的副院长才是祸首。我从来没想到他会耍这样一个花招。他算计了我们,就是这么回事。”
“一点不错,”沃尔伦说,“尽管他信仰上帝时十分圣洁,但他像老鼠一样狡猾。”
威廉想,沃尔伦也像只老鼠,一只长着尖鼻子和光滑的黑毛的黑耗子,正坐在屋角,用爪子捧着一块面包皮,一边吃一边用谨慎的目光打量着周围。他干吗对谁占据着采石场感兴趣呢?他和菲利普副院长一样狡猾,他同样在策划着什么。
母亲说:“我们不会看着他这样得手的。汉姆雷家不能眼睁睁被人打败。我们得羞辱一下那个副院长。”
父亲没有那么大把握。“不过是一个采石场嘛,”他说,“何况国王确实——”
“不光是那个采石场,事关家族的荣誉,”母亲打断他的话,“甭管国王说过什么。”
威廉同意母亲的话。王桥的菲利普公然蔑视汉姆雷家,就该粉身碎骨,要是人们都不怕你,你也就什么都不是了。但他并没有看到问题的所在。“我们何不带上一队人马到采石场去,把副院长的采石工赶走算了?”
父亲摇起头。“我们自己开采了采石场,这种不声不响地对抗国王的旨意是一回事;但要是派兵驱逐在那儿执行国王旨意的工匠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我会因为这个丢掉伯爵采邑的。”
威廉不情愿地听明白了他的观点。父亲总是小心从事,不过他通常都能站得住脚。
沃尔伦主教说:“我有一个建议。”威廉认定,他准是已经成竹在胸。“我相信这座大教堂不会建在王桥。”
威廉被他的这句话弄糊涂了,看不出其中的关联。父亲也没明白。但母亲的眼睛睁大了,她还停下一会儿没搔她的脸,若有所悟地说:“这倒是个有意思的主意。”
“早年间,大多数大教堂都在王桥这样的村子里,”沃尔伦侃侃而谈,“六七十年以前,在第一位威廉国王时期,许多大教堂都迁到镇上去了,王桥只是一个孤零零的小村子。那里除了一个日益衰败的修道院之外一无所有,那座修道院穷得连一座大教堂都维持不下去,更不用说再建新的了。”
母亲说:“那你希望把它建在哪儿呢?”
“夏陵,”沃尔伦说,“那是个大城镇——人口有一千还要多——那里有市场,还有一年一度的羊毛集市。而且还在大路边上。夏陵要建大教堂言之在理。如果我们俩共同争取——主教和伯爵联合起来——我们就可以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