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逮捕了一名英国恐怖组织的间谍。”

“逮捕他到底为了什么?他不过是只身一人,而他们还有很多人,如果把他放掉,他就会给我们带出别的人——或许是一大帮人。而你不听命令贸然行事,差点儿毁了这个好机会。算你走运,我救了你,否则就会铸成大错。”

韦伯一脸狡诈。“你如此热心放掉一个盟军特工,相当值得上面的某些权威人物怀疑。”

迪特尔叹了口气说:“别再犯傻了。我可不是什么可怜的犹太店主,不会让这种恶意的流言吓倒,你说我是叛徒也没人会相信。告诉我,我要的人在哪儿?”

“间谍必须立即逮捕。”

“不,不能逮捕他,如果你要试试,我就开枪打死你。我的人在哪儿?”

“我拒绝把紧缺的人手派给这种不负责任的任务。”

“你真要拒绝?”

“对。”

迪特尔盯着他,他原以为韦伯既没胆量,也没这么愚蠢。“你想过没有,如果陆军元帅知道这事儿,会怎么处理你?”

韦伯面带惧色,但仍满不在乎地回答了。“我不在军队,”他说,“这里是盖世太保。”

不幸的是,他说对了,迪特尔沮丧地想。沃尔特?莫德尔安排得倒好,责令迪特尔用盖世太保的人,不从战员紧缺的沿海作战部队给他调人,但盖世太保没有义务听命于迪特尔。

隆美尔的名字能让韦伯感到惧怕,但这种威力过一会儿就消失了。

现在,迪特尔除了黑塞中尉,就再没有其他帮手了。可他和汉斯不靠援助能应付跟踪“直升机”的任务吗?很难,但他没有别的办法。

他想再要挟一下。“你真的愿意承担这种拒绝的后果吗,威利?你可要惹下最可怕的麻烦了。”

“相反,我觉得你才有麻烦呢。”

迪特尔失望地摇摇头,他再无话可说。他跟这个白痴争来争去,已经花了太多时间。他走了出去。

他在大厅里见到了汉斯,把情况跟他解释了一下。他们来到城堡的后部,这里原来是仆人住宿的地方,现在是工程设备区。昨晚汉斯已经安排好,他们要借一辆邮电局用的货车和一辆脚踏摩托车,这种摩托车的小发动机只能用脚踏板打火。

迪特尔不知韦伯是否知道车辆的事,下令工程师不要借给他们。但愿他不会。半小时后天就亮了,他已经没时间再跟他争吵了。不过一切很顺利,迪特尔和汉斯穿上工作服,把脚踏车放在货车后面,开起车就走了。

他们开进兰斯城,沿杜波依斯大街行驶,然后把车停在拐角处,汉斯下车往回走,就着黎明的熹微光线把装着弗立克照片的信封投进信筒。“直升机”的卧室在屋子后面,所以不用太担心他看到汉斯,会再认出他来。

他们到达米歇尔?克拉莱特在市中心的房子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汉斯把车停在一百米以外,然后打开一个邮电局的检修井,装作在工作的样子,一边看着房子那边的动静。这是一条繁忙的街道,街上停着不少车,因此这辆货车并不显眼。

迪特尔留在车上,不让外面看到自己,心里回想着跟韦伯的一番争吵。这家伙很愚蠢,但他指出了致命的一点。迪特尔这样做是在冒险。“直升机”也许会从他手里溜走,消失掉。这样,迪特尔就失去了线索。既安全又方便的做法是拷问“直升机”。但是,尽管让他溜走很危险,却能带来丰厚回报。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直升机”就成了一块金子。迪特尔一想到胜利就在咫尺之间,唾手可得,心中就涌出一股强烈的冲动,连脉搏都快了起来。

另一方面,如果出了问题,韦伯就会加以利用,大做文章,他会跟所有人炫耀自己如何反对迪特尔的冒险计划。但迪特尔不允许自己被这种官僚的是非评断吓倒,像韦伯这样爱玩弄这类游戏的,都是世界上最卑鄙最下贱的人。

城市渐渐活跃起来。最先出现的是女人,她们一路走着,来到米歇尔房子对面的面包店。商店关着门,但她们耐心地站在外面,一边等一边聊着天。面包是配给的,但迪特尔猜就算这样也会供应不足,所以尽责的家庭主妇早早赶到,确保她们得到自己的那一份。当店门终于打开时,她们都争先恐后地挤进去,不像德国的家庭主妇,会整齐地排成一队,迪特尔想到这儿,觉得很有一种优越感。他看见那些女人拿着面包出来,想到自己要是吃上一点儿早餐就好了。

随后,上班的男人们穿着靴子,戴着贝雷帽出现了,人人都带着便宜布料做的背包,里面装着他们的午餐。孩子们刚开始离家去上学时,“直升机”出现了,他蹬着曾属于玛丽的自行车。迪特尔坐直了身子。自行车的篮子里放着一个长方形的东西,用一块抹布盖着,迪特尔猜测,那一定是手提电台了。

汉斯从检修井里探出头来观望。

“直升机”走到米歇尔的门前敲门,当然,里面没人应门。他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趴着窗户往里面看了看,然后又在街上转来转去,想找到房子的后门。迪特尔知道,那房子没有后门。

迪特尔曾建议过“直升机”下一步做什么,“沿这条街去一个叫里吉斯之家的酒吧,点咖啡和面包卷,然后坐着等。”迪特尔希望的是,抵抗组织可能在监视米歇尔的房子,等待伦敦派来的使者。他并没有指望有人整天守在这里,但或许有位同情的邻居同意盯着这个地方。“直升机”明显单纯的样子就能打消旁观者的顾虑,只凭他走路的样子,任何人都能看出他既不是盖世太保,也不是法国秘密警察。迪特尔很有把握,抵抗组织肯定会以某种方式注意到他,不久就会露头,跟“直升机”说话,这个人很可能会引导迪特尔找到抵抗组织的心脏。

一分钟后,“直升机”按照迪特尔的建议行动了。他骑上自行车沿街来到酒吧,坐在人行道上的桌子旁边,看上去在享受着阳光。他要了一杯咖啡,这咖啡是代用品,用谷物烤制而成,但他看上去喝得津津有味。

过了二十分钟左右,他又去里面要了一杯咖啡和一份报纸。他开始认真读起报纸来。看那样子他十分有耐心,好像要等上一整天。这很好。

早晨慢慢过去,迪特尔开始怀疑这么等下去是否有用。波林格尔组织或许在圣-塞西勒的大屠杀中已被消灭干净,不能再活动了,没剩下任何人来完成哪怕最最重要的任务。要是“直升机”无法让他找到任何其他恐怖分子,那就太让人失望了。韦伯会高兴死的。

到了“直升机”必须点份午餐才能继续占着这张桌子的时候了。一个侍者走过来跟他说话,然后端来一杯茴香酒。这也是仿制品,用人工合成的东西替代八角,但还是让迪特尔舔了舔嘴唇,他真想喝上一杯酒。

另一位顾客在“直升机”的餐桌旁坐下。这里一共有五张桌子,按说这位顾客应该选离得较远的一张才更自然,迪特尔觉得有希望了。新来者是个胳膊腿都挺长的男子,三十多岁,穿着一件蓝色的钱布雷绸衬衫和海军帆布长裤,但迪特尔直觉认为,他身上并没有劳动者的气质。他是别的什么人,也许是一个艺术家,装成无产阶级的样子。他靠着椅背坐着,交叉起两腿,把右脚踝放在左膝上,这姿势突然让迪特尔觉得似曾相识。难道他以前见过这个人吗?

侍者走过来,这个顾客要了点儿什么。一分钟之内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个男人是否在偷偷观察“直升机”,或许只不过在等他的饮品?侍者用托盘端过来一杯淡淡的啤酒。这人痛痛快快喝下一大口,满意地擦了擦嘴。迪特尔有些灰心,这人不过是口渴而已。但同时,他又觉得自己以前见过这擦嘴的动作。

这时候,这个新来的人开始跟“直升机”说话。

迪特尔紧张起来,难道他一直在等待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随便交谈了几句,尽管离得很远,迪特尔仍能感到新来者有种迷人的个性。“直升机”笑着,很起劲地说着。几分钟后,“直升机”指着米歇尔的房子,迪特尔猜测他在询问在哪儿能找到房子的主人。对方像典型的法国人那样一耸肩膀,迪特尔想象他在说“我可不知道”,但“直升机”好像还要刨根问底。

新来者喝干了他的啤酒,迪特尔快速回想着,他一下子明白这个男人是谁了,这个发现实在吓了他一跳,让他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在圣-塞西勒广场见过这个男人,在另一张咖啡桌前,跟弗立克?克拉莱特坐在一起,就在战斗开始之前——这人就是她的丈夫,是米歇尔本人。

“没错!”迪特尔用拳头砸了一下仪表盘,得意地说道。他的策略看来是正确的——“直升机”把他带到了当地抵抗组织的心脏。

但他却没有料到有如此程度的收获,他只是希望出现一个信使,这个信使会带着“直升机”——还有他——找到米歇尔。现在,迪特尔为难了。米歇尔是个难得的战利品,迪特尔应该马上逮捕他吗?还是跟上他,以便逮到更大的鱼呢?

汉斯关上检修井盖,上了货车,说:“接上头了,先生?”

“对。”

“然后呢?”

迪特尔不知道然后该怎么办——逮捕米歇尔,还是跟踪他?

米歇尔站了起来,“直升机”也跟着站起来。

迪特尔决定跟着他们。

“我们该怎么办?”汉斯焦急地说。

“把脚踏车拿下来,快!”

汉斯打开后车门,把机动脚踏车抬了出来。

两个男人把钱放在咖啡桌上走开。迪特尔看出米歇尔走路有点儿瘸,想起交火时他挨过一颗子弹。

他对汉斯说:“你跟上他们,我在后面跟着你。”然后他发动了货车的引擎。

汉斯骑上脚踏车,猛蹬了几下,打着了火,他慢慢在街上开着,与猎物保持着一百米的距离。迪特尔跟着汉斯。

米歇尔和“直升机”转过街角,跟了一分钟后,迪特尔看见他们停下来,看着一家店铺的橱窗,那是一家药店。当然,他们并不想进去买药,这是为了防范监视。等迪特尔开车经过以后,他们转身沿原路返回,如果有辆汽车掉头往回开,他们就会发现,因此迪特尔不能再继续跟踪了。不过,他看见汉斯在一辆卡车后面停下,折了回来,远远在街的另一头,但两个男人仍在他的视线之内。

迪特尔绕了一个街区,又跟上了他们。米歇尔和“直升机”朝火车站走去,汉斯仍跟在后面。

迪特尔问自己,这两个人是否知道自己被跟踪了呢。在药店前的把戏表明他们很有戒心,不过他认为他们并没注意这辆邮电局的货车,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他们的视线之外,但他们可能发现了机动脚踏车。迪特尔认为,改变方向是米歇尔采取的例行预防措施,看来他是个富有经验的地下工作者。

两个男人穿过车站前的花园。花园里没有花,但有几棵树,枝头鲜花怒放,并不在意眼下进行的战争。车站是一座坚实的古典式建筑,壁柱和山形墙显得十分沉重,装饰过于繁复,很像建造它们的那些19世纪的生意人。

如果米歇尔和“直升机”上了一列火车,迪特尔该怎么办?他要是也登上同一列火车,那可就太危险了。“直升机”必然会认出他来,甚至连米歇尔都可能想起在圣-塞西勒广场见过他。不,应该让汉斯上火车,迪特尔在路上跟踪。

他们经过三个古典式拱门之一进入车站。汉斯放下他的脚踏车,跟着他们进去,迪特尔也停车进了车站。如果两个人去售票处,他就要告诉汉斯排在他们身后,跟他们买同一个目的地的火车票。

他们没去售票窗口。迪特尔走进车站时,正赶上汉斯跑下一段楼梯,进入铁路线下连接各个站台的地道。也许米歇尔已经提前买好了车票,迪特尔想。这不是问题,没有车票汉斯也能上车。

在地道的两端都有台阶通上一个个站台。迪特尔跟着汉斯走过了所有的站台入口。迪特尔生怕跟丢了目标,上楼梯时加快步子,到了车站的后门入口。他跟上了汉斯,他们一块上了库尔塞勒大街。

几幢大楼最近被炸弹炸过,但在那些清除了碎砖烂瓦的道路延伸处,停放着一些汽车。迪特尔扫视着整条街道,心里立刻涌上一阵惊恐。一百米之外,米歇尔和“直升机”跳上了一辆黑色的汽车。迪特尔和汉斯根本无法追上他们。迪特尔去摸他的枪,但这个距离对手枪来说实在太远。车开走了,那是一辆黑色的雷诺“莫纳奎特尔”,在法国算是最普通的汽车,迪特尔没法看清它的牌号,它从街上匆匆驶过,转个弯就不见了。

迪特尔咒骂着,这一手来得很简单,但十分有效。他们利用地下通道,让跟踪者丢下自己的车辆,而另一头有辆汽车在等着他们,帮他们逃脱了。他们可能都没有发现后面的盯梢,就像药店外的掉头一样,地下通道的把戏或许只是一个例行预防措施。

迪特尔一脸愁容,他孤注一掷,却输了这局。韦伯要喜出望外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汉斯说。

“回圣-塞西勒。”

他们回到货车那里,把脚踏车放进车厢,驱车前往总部。

迪特尔还有一线希望,他知道“直升机”使用无线电的时间,以及分配给他的频率,用这些信息还可能再把他抓回来。盖世太保有一个十分精密的系统,经历了战争的发展和磨炼,能检测到非法的广播并追寻到它们的源头,许多盟军特工就是这样被抓获的。英国人改进了训练,无线操作员使用了更完善的安全防范措施,总是在不同位置发送无线讯号,从不持续发送十五分钟以上,但还是能抓到几个粗心大意的。

英国人是否怀疑“直升机”已经被发现了?“直升机”现在会把自己的冒险经历统统告诉米歇尔。米歇尔会仔细向他盘问大教堂的抓捕和随后逃脱的事。他对那个代号叫查伦顿的新人会特别感兴趣。不过,他没有理由怀疑蕾玛斯小姐不是真的。米歇尔从未见过她,所以就算“直升机”偶然提及她是位年轻漂亮的红发女郎,而不是中年老处女,也不会引起他的警觉。“直升机”完全想不到他的一次性密码本和丝绸手帕已被斯蒂芬妮小心地做了副本,他的频率——用黄色蜡笔在刻度盘上做的标记——也已被迪特尔记了下来。

迪特尔开始想,或许,他并非全盘皆输。

他们回到城堡时,迪特尔在走廊里碰到了韦伯。韦伯使劲盯着他,说:“你把他搞丢了,对吧?”

豺狼总能闻到血腥味,迪特尔想。

“是的。”跟韦伯说谎有违他的尊严。

“哈!”韦伯很是得意,“你应该把这活儿留给专家干。”

“好吧,我会的。”韦伯显得有些吃惊,迪特尔接着说,“他要在今晚八点向伦敦发报。这是一个证明你专业水平的机会,让人看看你到底有多棒。把他找出来,抓住他。”

23

渔夫客栈是一间很大的酒吧,如同一座堡垒立在河口的岸边,它的烟囱就好像一根根炮塔,烟熏的玻璃窗恰似堡垒的观察狭缝。门前的花园里有个褪了色的牌子,警告顾客不要接近海滩,那里早在1940年就埋上了地雷,防止德军入侵。

自从特别行动处搬到了附近,这酒吧每天晚上都很热闹,紧闭的窗帘后面灯火通明,钢琴喧声不断,酒吧里比肩继踵,一直延伸到外面花园那温和宜人的夏夜之中。歌声沙哑,酒意浓重,体肤间的亲密接触控制得恰当体面,空气中充溢着放纵和宣泄的味道,因为每个人都知道,今夜在酒吧纵情欢笑的这些年轻人,明天就要登程出发去完成一项任务,或许从此一去不返。

两天的培训课程结束后,弗立克和保罗把他们的小组带到这家酒吧。姑娘们都换上外出的装扮。莫德穿了一件粉红色的夏装,显得比任何时候都漂亮;鲁比虽说人长得不美,但她不知从哪儿借来一条黑色的短裙,显得十分性感;丹妮丝女士套了一件牡蛎色的丝绸礼服,看来代价不菲,可她瘦骨嶙峋,穿什么看上去都一样;葛丽泰的身上是一套舞台服装,一条短裙和一双红色的鞋子;就连戴安娜也换掉了平常穿的灯芯绒裤子,穿了一条时髦的长裙,让弗立克吃惊的是,她竟然还涂了口红。

小组有了自己的代号——“寒鸦”。他们将在兰斯附近跳伞着陆,这让弗立克想起了“兰斯的寒鸦”这个典故,传说中那只鸟偷走了主教的指环。“僧侣们弄不清究竟是谁偷了指环,主教便诅咒起这个无名的窃贼来。”弗立克跟保罗喝着威士忌,对他解释说。她的酒里兑了水,而他的加了冰块。“接着,他们发现了那只全身乱糟糟、脏兮兮的寒鸦,才知道它中了诅咒的法力,一定就是祸首。我在学校里背过整篇故事——

白天过去

夜晚已经降临

僧侣和修士们彻夜找寻

当看门人见到

那扭扭曲曲的鸟爪

可怜的小寒鸦一步一摇

不再欢跳

不像昨天那样叫

它的羽毛全都颠倒

它的翅膀耷拉,站也站不了

它的脑袋光秃秃就像手掌没有毛

它两眼昏花

浑身无力像在爬

好啦,他们顾不得语法,齐声大喊:“就是它!”

“果不其然,他们在鸟巢里找到了指环。”

保罗点点头,微笑着。弗立克知道,如果自己讲的是冰岛话,他也会丝毫不差地点头、微笑。他不在乎她说什么,他只是想看着她。她并没有过多经验,但一个男人恋爱的时候,她能看得出来,现在保罗就爱上了她。

她带着放任的心情过完了这一天。昨天晚上的吻让她既震惊又激动。她告诉自己,她不能干出某种不正当的事情,她想赢回背叛了自己的丈夫的爱。但是保罗的激情把她心里的优先顺序颠倒了过来。她生气地问自己,既然保罗有意拜倒在她的脚下,她又何必排队等待米歇尔的垂爱呢。她差一点儿让他上了她的床——其实,她倒希望他不那么绅士,因为如果他不理会她的拒绝,掀开床单就上,她可能也就让步了。

在其他时候,她又为自己竟然吻了他而感到害臊。这种事情到处都有,想来挺可怕。在整个英格兰,女孩子们已经把前线参战的丈夫和男友忘得一干二净,与到访的美国军人陷入爱河。难道她也像那些没脑子的店员一样坏,只因为这些美国佬说起话来像电影明星,就跟他们上床吗?

最糟糕的是,她对保罗的感情威胁到了她的工作,让她分心。她手上掌握着六个人的生命,加上进攻计划中的一项重要元素,她真没必要去想他的眼睛是淡褐色还是绿色的。怎么说他也算不上女人眼中的完美偶像,下巴太大,还有那半只耳朵,尽管他的脸也算有点儿魅力——

“你在想什么呢?”他说。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一直在盯着他。“我在想我们能不能把这事儿办成。”她撒了个谎。

“我们能,只需要一点点运气。”保罗说。

“我到现在为止还算幸运。”

莫德在保罗身边坐下。“谈到运气嘛,”她闪动着她的睫毛说,“我能向你要支香烟吗?”

“自己拿吧。”他把桌子上的一包好彩推给她。

莫德把一支香烟放在双唇之间,保罗为她点着了。弗立克朝酒吧对面瞥了一眼,见戴安娜正恼火地往这边瞧着。莫德和戴安娜已经成了一对好朋友,但戴安娜从来就不懂得跟人分享任何东西。那么,莫德干吗来对保罗调情呢?也许是为了惹火戴安娜。看来保罗不去法国是件好事,弗立克想,在一个年轻女人的集体里,他会不由自主地起到一种分裂人心的作用。

她巡视了一下房间的四周。“果冻”和珀西在玩一种互相欺骗的赌博游戏,一个人要猜测对方紧握的手里有多少枚硬币。珀西在一轮接一轮地买着酒精饮料。这是刻意而为。弗立克需要了解“寒鸦”们在豪饮的影响下会有何反应,要是她们里头有人变得吵吵闹闹、轻率随便或者好斗生事,到了战场上她就会采取预防措施。最让她担心的是丹妮丝,她现在已经打开话匣子,坐在角落跟一个穿上尉军服的男人神聊起来。

鲁比也喝了不少,但弗立克对她抱有信心。她是一个奇怪的混合物,她几乎不能读也不能写,地图阅读和加密课上得一塌糊涂,但她却是小组里最聪明、直觉最敏锐的人。鲁比时不时盯上葛丽泰一眼,可能已经猜到葛丽泰是一个男人,但值得称赞的是,她什么也没说。

鲁比跟武器教练吉姆?卡德威尔坐在酒吧里。她在跟女招待说话,但同时用她棕黑色的小手摸着吉姆的大腿内侧,两个人之间开始了一场旋风式的恋爱。他们总是躲着别人,无论是早上喝咖啡的间歇,午饭后半小时的休息,还是下午茶时间,一有机会两人就偷偷搞上几分钟。吉姆看上去就好像刚跳下飞机,但还没有打开他的降落伞,他的脸上总是带着一种痴迷般的喜悦。鲁比并非美人一个,鼻子下钩,下巴上翘,但她是一枚地地道道的性感炸弹,而吉姆已经被她炸得满地打滚。弗立克简直有点儿嫉妒,吉姆自然不是她所喜欢的类型——她爱过的男人都是知识分子,或者至少非常聪明——她嫉妒的不过是鲁比正在享受的情色之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