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出双掌往前一推,一道长达五米的锐利冰锥飞出去,漆黑袖袍落下,那冰锥直击鸣蛇七寸。它反应迅速地躲开要害,却还是被扎出了血口。然后,它停下了追逐曦荷玄月的步伐,缓缓掉过头来,吐着信子。一双黑色立瞳在橙黄眼珠里,如流着黑血的弯月。很显然,它被我激怒了。
它的脖子左右摇了摇,忽然张开大口,一口咬了下来!
我往后退闪,它的牙齿在石地上拉出长长的裂口。此后,它数度向我发起攻击,迅速如电,敏捷如风,全然不像这等庞然大物能达到的速度。我在它的攻击下躲躲闪闪,无暇出手,只能静观其变。
曦荷紧紧攥着玄月的毛,带着哭腔唤道:“娘,娘!太危险了,您快逃啊!”
“住嘴,能躲多远躲多远!”
我未多看他们一眼,终于找到一个间隙,施展法术回击鸣蛇。但这些法术对它最多造成皮肉伤,它非常谨慎,也绝不会让我碰到七寸。若论四象相克原理,鸣蛇是十成土,而我是十成水,简直被它完克,就像玄月父母被骗到玄武之天一样被动。
为了节省灵力,我没有飞起来,但很快也赶到体力不支。眼见曦荷与玄月已经飞远,我召唤水雾,使用“玄冰风暴”。一时间,千道冰剑自下旋转而上,化作一阵暴风冲上鸣蛇面门。
果然,这一招很有效果,它的身体被活生生扎成了蜂巢,鲜血四溅,磬声响彻山林。然而,这是溯昭氏能发挥的极限,再往上便不是灵可以驾驭的。我并未将它一击毙命,之后恐怕是…
鸣蛇彻底疯了。它动作比方才快了数倍,绕我转了几圈,把我整个人困在圆形中。气息吐纳间,它还带来一阵旱风,只消轻轻扫过我的身体,我就明显感到体内水气骤减。几个回下来,我已快站不住脚,几乎跪在地上。顷刻间,它张开口朝我袭来。我看见它喉咙间满满全是可怖的倒刺,想要退,却再也无路可退。
这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只听见“噗”的一声,蛇头便不动了。
剑风惊响,鸣蛇忽而变成笨重的石头,沉沉砸在地上。大地震颤,天边雾霭中,群鸦飞起。我根本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鸣蛇已死。而在蛇身前方,一道黑烟喷薄爆发,一个身影瞬间闪现在雾中。
当剑花雪亮,“唰唰”将剑送回鞘中,他抖动的衣角与发辫也终于垂落下来。
这一刻,我的心脏乱跳,差一点有了时间混乱的错觉。他的身高、身材,还有这一系列动作,都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当初在炼妖谷救我的胤泽。
当时,胤泽法术被禁,所以只能使用剑法。我也只在那时见过他的身手。
可很显然,此二人毫无关联。是以这人半侧过头,露出一张戴着青铜面具的脸。
他的下颚瘦如刀削,面具中露出的眼睛是血红色。
此刻,我不知是该道谢,还是该逃跑。能确定的是,绝对不能傻傻地去问他是何人。因为,纵观六界,只有一个种族可以瞬间移动,会在杀意十足时瞳仁赤红。
他面具上有两个尖长如剑的角,很显然,也是这个种族的象征。我与那鸣蛇尚能一斗,但跟眼前这人,恐怕连商榷余地也无。我平定心绪,道:“这位魔公子,我可随你处置,只求放过我的女儿。”
他静默良久,转身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我。
好重的杀气与魔气。哪怕从未与魔打过交道,这股气息也令我不由毛骨悚然。
我在袖袍中握紧双拳,却表现得平静如水:“你是来寻水的吧。我是洛水之灵,而且灵力比我女儿强很多。你若吃了她,我这里也只能留给你没灵力的尸体。”
随着气息逐渐平定,他的眼睛渐渐变回原本的颜色:“你女儿身上的水之气息,怕是比你强。”
眼见他朝曦荷他们的方向走去,我以术法攻击他,他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般,瞬间消失在黑烟中,躲开攻击,闪现在我面前。
我欲哭无泪道:“求你,放过她。”
他冷冷地将我从头至尾扫了一遍,似笑非笑:“既然你如此执着,那我就吃你。”


第45章 尘中刹海


话说得挺瘆人,我都做好了受死准备,这魔公子却并没有立刻将言语付诸行动,而是静静地等我接下来的回答。曦荷、苏疏与玄月都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亦不懂魔的危险,还屁颠屁颠地跑来感激他。

大家几番沟通,得知他居然也是因要事需赶至西域。闻言,那三位知道这么强大的魔跟我们是同路人,都高兴得跟一接了彩球的乞丐似的,轮着要求他与我们结伴而行。原本以为他会拒绝,不想却点头答应了。

于是,莫名其妙地,也顺理成章地,他就如此跟我们一起上路。

当夜我们还是在山林中搭下帐篷,看见他离篝火远远的,一人站在莽丛旁,我百感交集,万般纠结,最终还是克服了抵触情绪,过去向他表示友好之情:“这么晚了不睡吗?”

“不。”

“那你肚子饿吗?我女儿她们在烤肉,你可以过来一起吃。”

“不了。”

他双眼空洞地望着莽丛,不知为何,像是有些不舒服。我也不便直接问他,于是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刹海。”

终于,他转过身来,透过面具的孔看着我,并无太多情绪。尽管只能看见他的眼睛,但我活了一百年,也是第二次看见这样幽深的眼睛——平静无波,底下却容下了东极沧海,沉水千丈。

任何凡人男子,年轻仙者,都不可能有这样的眼神。所以,我沉思默想,得出的结论便是,这魔公子身板子是诱人又修长,光看下巴线条也知道长得颇是俊美,只是皮囊下包裹的元神跟某人一样,又是个秦始皇姥姥级的老男人。

虽然现在我也算是半个老女人,但因着某人的缘由,我还是不喜欢老男人。我清了清嗓子道:“是哪两个字?”

他道:“一依内现依,如尘中刹海。”

尘中刹海,这也太邪门了。连名字也如此相似,是存心让我想起不好的记忆么。赶紧忘记,赶紧忘记。我绽开笑容:“原来如此。是个好名字。我叫洛薇,是洛水灵族溯昭氏,幸会幸会。”

刹海却未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我确实不喜欢他的眼神,一是令我尴尬,二是这眼神就是把小锯子,一直在我心中抽抽拉拉。原来魔还会这种眼神攻击邪术,还是说他莫非是个心魔?

正想找点话题接下去,曦荷溜达过来了:“什么什么,娘娘娘,刚才你们在说什么?”

她那“娘娘娘”念快了发音一点也不准,就跟“羊羊羊”似的,真是好不妥帖。但考虑到这孩子在美男子面前总是很要尊严,我也暂且留她个面子不训话。我道:“一依内现依,如尘中刹海。这是这位魔公子的名字。”

曦荷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朝他拱拱手:“原来是依海公子。”

刹海道:“是刹海。”

曦荷笑盈盈道:“哦!你怎么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

非常神奇的事发生了。曦荷这小孩在宫里已被宠坏,一个不小心就会与人以你我相称,有些趾高气昂。按理说以这刹海的脾气来看,应该会动怒或不理他。谁知,他却转过头来,温言道:“敢请教姑娘芳名?”

曦荷笑得更甜了,还做了个揖,一股子腐朽书生气:“鬓根入晨曦,衣袖倾荷露。这便是小女子的名字。”

“原来是曦露姑娘。”

“是曦荷。”曦荷扁着嘴,立即原形毕露,“你不要学我啊。”

不知是否我看走眼,见曦荷耍赖皮,刹海嘴角竟有浅浅的笑意,像是方才的话都是在逗她一般。

没过一会儿,苏疏也过来了。他与刹海打了招呼,便对我道:“小王姬,早些休息罢。”

“你为何要笑成这模样?”

“与小王姬有了初次亲密之举,苏某自然心中雀跃。若小王姬不喜欢,苏某不笑便是。”说是如此,他的眼角还是挂满笑意。他本来就生得如花般动人。这一笑,衬着雪肤卷发,简直就跟红莲盛开了一般,美艳不可方物。曦荷和他感情好,跟这张脸绝对脱不开干系。

我蹙眉道:“我何时与你有了亲密之举?”

“真是贵人多忘事。方才遇险,小王姬可是把苏某放在…”

不等他话说完,我已赶紧冲过去捂住他的嘴,狠狠瞪了他一眼,用下巴指了指曦荷。他的大眼睛眨巴眨巴,顿悟,点头。可是,我刚一松开他,他却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秀气的眉毛也拧在一处。我道:“你怎么了?”

“不知为何,腹部忽然疼痛难当。”额上汗水涔涔流下,看样子不该是装的。

我听见刹海鼻间发出一声轻哼,便离开了我们。之后,苏疏当真疼了整整一宿,第二天连路都走不动,还是变回原型,让曦荷当簪花插在脑袋上。

提到曦荷,过了几天,我便非常确信,刹海的态度并非错觉。他待我、苏疏、玄月都是一个腔调,跟一煞气狂魔似的,唯独待曦荷特别好,简直是有求必应。

有一次我们经过一个小镇,曦荷看上了一堆彩泥娃娃,说什么也要我买给她。出门在外,行囊要轻便,我自然不同意。于是,她就赖皮打滚撒泼,还在街上叫我是后娘,说她是我捡来的,引来无数人围观,还有人劝说“孩子没有亲娘已经可怜了,后母这样做不人道”,气得我差一点动手抽她。这事听上去与刹海毫无关系,我们离开小镇时,他却帮曦荷把那些泥娃娃都买了下来。

不仅如此,我们去西域的这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妖魔鬼兽。以他的身手消灭这些都是小菜,他却总是会站在曦荷前面,小心翼翼地,把她保护得特别好。夜里他从来不与我们同宿,总是会像野兽一样,跑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休息。尽管如此,只要这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也会瞬间闪现到我们身边,第一个保护的还是曦荷。

而且,这等偏爱最初还不易察觉,相处时间越久,就越是明显。到后来,我们在外吃饭,曦荷喜欢吃的菜,他都会全部留给她。

最要命的是,曦荷也特别喜欢刹海。不到几天时间,她就可以不计刹海可怖的面具,依赖他到把娘都快忘了,更别说是一直绕着她转的苏疏。苏疏这段时间吃够了伤心醋,天天跟我哭诉,有一种嫁女儿的悲苦感。

女儿就是女儿,她对别人再好,最爱的肯定还是娘,所以我倒不会因此吃醋。让我很是担心的是,一个成年男子,还是魔族,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少女这样好,好到超出正常范畴,必然不是单纯出于心善。

于是,某夜,我们在一个山涧瀑布下留宿,眼见刹海离去,我跟着他偷偷前行了一段距离,很快就被他发现。

“跟着我做甚么?”他背对着我,修长的身形融入了夜中。

“我有事想跟你谈谈。”

“说。”

“虽然我们加起来都打不过你,但刹海公子阅尽世事,应该知道,一个女人或许作为女人时不堪一击,但作为母亲,可以让全天下最强的男人都感到畏惧。”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走到他面前,抬头正视他,沉声道:“希望你不要打我女儿的主意。否则,我会拼尽一切与你同归于尽。”

他怔忪半晌,却禁不住笑出声来:“你未免想得太多。我对曦荷没那种兴趣。”

“只怀有长辈之情是最好,阁下这段时间对她的照料我都有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多谢。”

我朝他拱拱手,转身离去,却被他拽住手腕,拖了回去。我低头惊讶地看着他的手,在下一刻又被拽了一下,几乎撞到他的身上。我慌道:“你做什么?”

“你这话说得没错。作为母亲,你比谁都聪明,但作为女人,你真是笨得离奇。”说这话时,他还是没放开我的手腕。

“什么意思…”

“你看得出我待曦荷好,我也说了自己对她没兴趣。那我为何要待她这样好,都不动脑子想想的么。”

“想,想什么啊…你放手。”

我挣扎着想要甩开他,却被他直接拉到怀里。他低下头,与我额头相靠,手指顺着我耳侧的长发往下抚摸,最后穿过头发,摸到我的颈项:“真够笨的。”然后头稍微往下压了一些,嘴唇就碰到了我的唇。

惊叫声都被吞在了接下来的吻中。是处飞流直下,星河连绵,唯剩潺潺水声,和他炽热的呼吸。我呜咽着想推开他,却戴上手铐般被他紧紧扣住手腕,还得被迫接受他强势和过度热情的吻。我只和胤泽这样接过吻。当时,一被胤泽触碰,就会有浑身焚烧般的眷恋,不管如何亲密,都觉得不够。我原以为不同人亲吻方式亦有区别,但此时的感觉,与当初并无不同。不懂,莫非我骨子里其实有些轻佻?还是太久没碰男人了…总觉得,非常想要继续下去…

但脑中闪过曦荷的脸,我瞬间清醒了,痛下决心,咬了他一口。他闷哼一声,用食指关节擦擦嘴唇:“真狠。”

“刹海公子,请自重。”

他轻笑一声:“方才手都搭在我脖子上了,还要我自重。”

“我没有!”我觉得脸都快烧起来了,不想和他再辩论下去,转身纵水飞回了我们搭建的帐篷处。

翌日清晨,曦荷跟刹海去河边打了一些鱼,烤来做早饭。曦荷拎着一条鱼过来道:“娘娘娘,刹海叔叔好厉害,他伸手往河里一捉,像这样!”伸出右手并排的四根手指和食指,作鱼嘴状,往下面一夹,迅捷地提回来:“这样轻轻一抓,就把鱼抓起来了!我的钓竿完全没有用到!”

“哦。”

曦荷神经粗,当然看不出我没什么精力,只兴高采烈地继续道:“刹海叔叔好棒!你说他会不会面具下有一张美男子的脸?我觉得他肯定是因为长得太好看了才戴面具,以此挡桃花!相比下来,苏叔叔好没用哦,明明是莲花精,害怕鱼…”

“不是莲花精,是苏莲灵!”苏疏面颊泛粉,“还有我不是怕鱼,只是不喜欢它的味道而已。曦荷,不能因为刹海会捕鱼,你就把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养育之恩忘记了…”

说到此处,我看了看刹海的方向,他的身形在河边闪动。消失时的烟雾还没散去,他已捕好鱼,把它们都装在框里。曦荷看了他一眼,骄傲地过去拽着他的袖口,跟炫耀自己亲爹似的对苏疏道:“那你什么比刹海叔叔好?身手还是身高啊?我最不喜欢吃豌豆,你还老逼我吃。”

苏疏委屈道:“以后不逼你吃豌豆便是。”

说了半天,就是不想吃豌豆。这闺女的脾气真是…不过,他们如此热闹,我心情也稍微平复一些。我把鱼串好,挽起袖子,伸长胳膊,把鱼放在篝火上烤。曦荷看了一眼我的手臂,迷惑道:“娘娘娘,你手腕上那几条红印是什么啊?”

我看看手腕,发现那竟是五条手指印。我赶紧收回手去,压低声音道:“什么也不是。”

刹海在我身边坐下,接过我手里的鱼,自行放在火上烧烤。我站起身想要躲开他,他却再次拽住我的手,把我拉下去坐着。还好这一动作没被那两人看到,只有玄月睁大圆溜溜的眼睛望过来。不知道他会做什么,我只能勉强自己坐下来,但也是背对着他。曦荷道:“娘,你是在和刹海叔叔闹别扭吗?”

我看着地面,没回答。过了一会儿,刹海把鱼烤好,交到我的手上:“好了,吃罢。”

曦荷道:“娘,你脸好红,是太热了吗?离篝火远一点啊。”

我还是没理她。她不依不挠道:“娘娘娘。”

“闭嘴!”

我一声喝下,曦荷打了个哆嗦,抓住刹海的衣角,哭丧着脸道:“刹海叔叔,娘好凶!呜呜呜…”

刹海道:“她是你娘,对你严厉是应当的。你要听她话知道么。”

曦荷抖了抖嘴唇,乖乖地坐直身子:“好吧,原来刹海叔叔也怕娘…”

刹海毫不犹豫道:“嗯,挺怕的。”

 

第46章 西域流沙


这不卑不亢的态度,哪里像怕我的样子?分明是故意在女儿面前抹黑我。

悲烈的是,听到刹海的回答,曦荷更是有了一种伯牙逢子期的欣慰感,滔滔不绝地跟他分享被我虐待的经验。就这样,这一路上,我们每天都在“娘娘娘”和“娘好凶”的呼声中度过。

同时,我们也在四处打听祈雨灵珠的消息。有人说灵珠早已失踪,有人说它在沙漠另一端的流黄酆氏之国,也有人说它被仙人带回昆仑山,但不管怎么说,范围还是没有离开西域。

经过长途跋涉,我们进入了西域的流沙之地边界,打算去流黄酆氏之国先看看。

对于神魔而言,穿过这片沙漠不过小菜一碟,可对其他人而言,这是个不小的挑战。在附近的营地休息一晚,我们调养好生息,早起准备出发穿越沙漠。

是时朝阳初升,红日高挂,巨大琥珀般放射光彩,却又低调沉稳。黄金地平线上,骆驼列队之影徐徐移动。我将自己的衣服穿好后,为曦荷也戴上了塔什干花帽,压住她一头长长的小辫子。

她的脸被面纱遮住大半,只露出一双小鹿般灵动的大眼,真是可爱之极。不过多久,她已经沉迷在换装世界中不可自拔,提着艾得来丝绸的大红裙摆,踩着皮质软靴转来转去。

苏疏也换上了沙漠服饰,衣服还是大红的,不过款式变成了过膝宽袖袷袢,由一头蓬松的卷发这样一衬,自然流露出一股异域气息。因为他实在太像土著沙漠王子,连曦荷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玄月也不甘寂寞,叼来一顶花帽,往空中一抛,顶在自己脑袋上。

当然,真正让我拜倒的是刹海。

他从远处骑骆驼而来,后面还跟了几头骆驼。骆驼如竹节的强劲长腿撑着沉重的身子,高高坐在驼峰之间的男子,身披黑色镶金的亚克太克,脚蹬皮靴,一拢腰巾与长发在风中翻舞,显得雄姿勃勃,威风凛凛。

可是,他还是顶着那青铜面具——听说他去换衣裳,我还稍微有些期待,以为在这种酷热之地,他会摘掉面具。事实是我想太多了。

见他朝我投来目光,我心里一惊,立即扭头看向别处,拉了拉碧青裙装,也翻身骑上一头骆驼。不知为何,刹海在曦荷眼中总是无比高大威严,她嚷嚷着要和他共骑骆驼。

我正想阻止,就见刹海点了点头,她欢蹦乱跳地翻到他前面。这下我亦束手无策,只能静观其变。出发后,刹海还真如他所说那般,并未打算对曦荷出手,除了她调皮时用力按了一下她的小帽子,他也没有多碰她一下。

尽管如此,我却还是很不放心,和他们并排而行,时不时扭过头去盯他们一眼。与我目光相撞几次,刹海便对曦荷低声说了几句话。曦荷点点头,乖乖跃到另一头骆驼背上,他便掉头朝我靠过来。

我拉了一下绳子想躲开,无奈骑术不精,速度不够快,他的骆驼已与我的骆驼贴在一起。

然后,他伸手拦腰一抱,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拎到他前方坐下。

“你做什么…!”我挣扎着想要下去,却被他扣在了骆驼背上。

“你一直在看我们,不是想与我共骑么。”

“谁想与你共骑,我是在担心曦荷。快放我下去。”

曦荷是孩子,与刹海共骑空间尚足,但两个成年人骑这骆驼,就未免太挤了一些。此刻,我后背完全贴在他的胸膛,他的双臂也绕过我牵着缰绳,这种坐姿就像是依偎在他怀里一样,真是说不出的古怪。

只是,他非但没放过我,还低下头来,靠得更近了,在离我耳垂很近的地方说道:“可是我不想放。”

随着太阳升起,沙漠中也逐渐变热。必定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觉得浑身燥热,细汗涔涔。我不想和他争执,用行动表示自己的抗拒,却再一次被他压制住。

“只要能在你身边多待一日,我也不愿放手。”他几乎是从身后将我抱紧,声音低沉压抑,“一次也不愿意。”

他的声音与那个人完全不同。可奇怪的是,这一刻,我却突然想起那已封存在百年前的旧人之名。

假如,我知道不可能,只是说假如,这人是胤泽,我想自己可能已经痛哭流涕。我不会原谅他,但一定会在心中默念,终于我此生无憾。

可真正遗憾的是,刹海几乎是个陌生人。魔与我们的距离比神更远,不论真心与否,他都能对我进行如此告白,也说明若真是喜欢,很多问题都不能成为阻碍。我那曾日夜厮守的师尊,不论过几次轮回,怕都离我有九天之遥。

大漠茫茫,狂风四顾,用手掌将流沙揭开一层又一层。沙浪翻滚,与海浪同样雄浑愤怒。我、曦荷还有玄月属水,都畏惧干旱。苏疏更不用说,早在靠近沙漠之前,他已经呼吸不顺畅。

不到两个时辰,他更是口干舌燥,头晕目眩,一张脸蛋儿先红后白,像是快要撑不下去。我见状立即从骆驼背上跳下来,化水与他,他才得以缓解。几次得我相助,苏疏打趣道:“真是一个溯昭氏顶一群骆驼,多谢小王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