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纪尚书不晓得收敛光芒,而是实在高兴。
设身处地想想,要是孙恪那混账能突然之间沉心学问、还不缺进展,永王怕是已然敲锣打鼓恨不能满天下都知道了。
“不知是什么缘故,让那小孙儿做起学问来了?”永王追问道。
纪尚书闻言,疑惑着没有说话。
永王忙解释了一句:“老大人也知道,我那个儿子,整日里不做正事,我愁了这么多年,头发都要愁白了,他还是老样子。
本来是死心了,反正他这辈子坏不到哪里去,饿肯定饿不死,就随他去了。
可听说了你那小孙子的事儿,我的心啊…”
纪尚书笑道:“王爷,小王爷只是不追求学问,为人是极正直宽厚的,您不用过于担心。至于下官家中那小子,刚给他说了门亲事,他自个儿挺满意的,就认认真真读书去了,想读出些名堂来。”
永王听了,眼睛一亮,心里颇为赞同。
爷们嘛,成家立业,的确是有不少人,从前无所事事,不思上进,等娶了媳妇、有了孩子,一下子就感受到了肩膀上的责任,做人做事就踏实起来了。
纪尚书又道:“也不晓得他能有多少诚心,要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真是又要头痛了。”
永王哈哈笑了笑:“能在短短时间内进步颇多,可见他是个聪慧、能学进去的。”
两人又说了些家常事情,永王拱手道了别,转身往御书房去。
永王进宫是来与圣上商议皇太后诞辰之事的,他才坐下来端起了茶盏,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被圣上赶了先。
“慈心宫里摆两桌,自家人坐下来吃顿团圆饭就行了。”圣上道。
永王一听这话,当即坐不住了:“母后的生辰,怎么能那么不讲究?”
“没银子讲究了,”圣上往椅背上一靠,冷眼看着永王,“你来的时候也看到老臣们在吃酒了吧?今年重阳,就这么一杯酒,没再多的了。一切从简,知道吗?”
永王唇角抽了抽:“母后那儿…”
“你自己跟母后说去,”圣上眼皮子都懒得抬,“阿渊伸着手跟朕要治水银子,母后都应了他宫里不设宴了,朕还能说什么?”
皇太后点头的,永王的确无话可说,略坐了会儿,借口去慈心宫看皇太后,便告退了。
圣上听到脚步声远了,偏过头问内侍道:“他来之前在殿前和老臣们说什么呢?”
内侍一时回答不出来,赶紧去打听了,回来禀道:“纪尚书的小孙子月考进步不少,永王爷去问了缘由。”
圣上微怔,半晌想转过来,嗤笑了一声:“他还没放弃把恪儿那混球给掰正了?恪儿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的,不用担事儿,整日里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有身份有银子,一辈子都不愁。朕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圣上从大案上堆着的厚厚的折子里翻出了两湖水情的那一折子。
这是蒋慕渊写的,今早才快马送到京城,折子写得很长,说了当地各种状况,条理很是清晰。
圣上的指尖在折子上点了点,勾着唇道:“看看,阿渊跟朕一样,都是劳碌命。”
内侍干脆垂着头,没有应声。
第一百七十七章 兄妹
九月之中,京中落了好几场雨,天气眼看着就从爽快便成了凉飕飕的。
贾妇人把前回做好的衣裳送来,笑道:“看这模样,秋老虎是发不了威了,这样的天气也是正正好,这些新衣裳都能上身穿。”
顾云锦闻言也笑了,催着吴氏一身身试了,有不合身的地方,钱妈当即就改了。
吴氏身材曲线好,钱妈的手艺又出众,做出来的款式,该丰盈处丰盈,该窈窕处窈窕。
徐氏也坐在一旁看,连连夸赞。
吴氏的脸都红了些。
屋子里正热闹说着话,沈嬷嬷在一旁含笑听着,抬头见一小丫鬟在门边探头探脑的,她赶紧轻手轻脚走出来。
“有事儿寻你们太太?”沈嬷嬷问道。
小丫鬟是贾家的,憨头憨脑的,拉着沈嬷嬷道:“妈妈,是门口来了个人,自称是你们家六爷,去北三胡同没寻到你们,从邻居那儿打听了才来的这里。
我从未见过齐六爷,不晓得是不是他,不好让他进后头来,就请他在前头坐着,妈妈随我去认认?”
沈嬷嬷一听这话,赶忙拉着小丫鬟去看人。
门房小厅里头,已经上了茶水点心,一人坐在桌边,背身对着窗户,沈嬷嬷透过窗户粗粗一看,一时也有些不敢认。
等进了门房,两厢一照面,熟悉的五官让沈嬷嬷红了眼睛。
“六爷,是我们六爷回来了。”沈嬷嬷上前,她甚至忘了行礼,只上上下下地打量顾云齐。
顾云齐风尘仆仆的,他从军营来,穿着自然不讲究,一身袍子半新不旧的。
他上一次回来是一年多前,经过这一年,个头又高了些,肩宽了,身体越发结实,因而沈嬷嬷刚刚只看背影都不好认。
“妈妈身子可安好?”顾云齐笑道,“太太和奶奶呢?云锦呢?”
沈嬷嬷忙不迭点头:“太太如今吃着太医开的方子,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奶奶和姑娘都极好,就是一直念着您,您回来了,她们肯定高兴坏了。”
沈嬷嬷引着顾云齐往二进去,她想说的话极多,一时又不晓得从何说起,只不住喃喃着:“北三胡同受过灾,现在就这儿来了,贾家太太跟我们是邻居,人极好的,让我们暂住着。只是他家底下人不认得六爷,没让您进来…”
不过几步路,就已经到了二进院子,透过大开着的窗户,顾云齐一眼就看到了屋里状况。
顾云锦坐在窗边,听见动静,扭头看去,对上顾云齐的目光,愣怔之余,很快又回过神来,欢喜地冲出了屋子:“哥哥!”
她有多少年没有见过顾云齐了?
好像有七八年了吧?
她在杨家时,顾云齐从军中回来,每次都来探她,只是她彼时对兄嫂继母都有怨气,兄妹两人说不上几句话而已。
去岭北时,顾云齐不在京中,自然也没有送过她。
那之后,就再未见过了。
不过,十七岁的顾云齐,她是有十年不曾见了。
顾云齐眼看着顾云锦冲出来,一时也有些懵。
他才回京城,只知道家人搬出了北三胡同,其余事情根本没有来得及打听,因而也不知道顾云锦已经搬回来与继母嫂嫂一道住了。
只是许久没到妹妹,顾云锦眼中的喜悦又那么真切,顾云齐看得心都软了。
徐氏和吴氏也迎了出来。
顾云齐赶忙与徐氏问了安,又听她介绍了贾妇人,便郑重谢过了贾妇人对家里人的照顾。
顾家团聚,贾妇人自然不会凑在这儿,笑着先回前头去了。
顾云齐这才把视线落到了吴氏身上。
吴氏半个身子都躲在徐氏身后,只时不时抬头瞄他一眼,又缩了回去。
顾云齐被她这反应弄得莫名其妙,他们夫妻虽然相处极少,但他这个妻子,性子素来爽快,什么时候这般羞怯过?
一边的顾云锦看得清清楚楚,挽着徐氏的胳膊,笑道:“嫂嫂,刚换的新衣裳有什么不好叫哥哥看的?原就是因着哥哥要回来才做的。啊,是不是刚刚只顾着换衣裳,没有重新梳头上妆?”
一针见血。
吴氏脸上通红一片,她想过的,顾云齐回来,她要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可哪里知道今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别说是妆容精致了,她都怕自个儿不够整齐的。
发丝乱了,胭脂淡了…
各种念头纷杂在胸口中,偏偏还叫顾云锦这坏蛋一口说破了。
吴氏嗔着要给顾云锦飞眼刀子。
顾云锦咯咯直笑,拉着徐氏进屋里去了,把院子留给顾云齐和吴氏:“我和太太不看你们,你们自个儿说去。”
丫鬟们笑的笑,避的避。
吴氏跺着脚道:“风水轮流转,今日笑话我,我且等着瞧,往后谁来笑话你!”
这些话不过是虚张声势了,等转过头来看着顾云齐,吴氏那点儿“气焰”就不剩了,通红着脸让抚冬先去备水让顾云齐梳洗一番。
顾云齐笑着看吴氏忙碌,上前握了握她的手,道:“衣裳新做的?很衬你的。”
说完,顾云齐自顾自梳洗去了。
吴氏红着脸站在屋里,低头咬着唇看着衣裳,终是忍不住,也笑弯了眼。
这料子花样是顾云锦给她挑的,这颜色是从前顾云齐就夸过的,做出来肯定是衬的,要是不衬,可不就白做了。
等顾云齐收拾好了,问起了府里这一年来的状况,他最挂心的就是顾云锦了。
他们兄妹跟着继母到京城之后,侍郎府那儿几次来说,要接顾云锦去府里住。
顾云齐当时思量过,他是要离京的,留顾云锦和徐氏一道处,两人处不拢,妹妹住得不会高兴。
侍郎府那儿,徐氏是与闵老太太有嫌隙,与弟弟弟媳们却没有多少矛盾,徐家那儿有两个年龄相仿的表妹,能和顾云锦做伴,那总比让顾云锦和徐氏大眼瞪小眼强。
再者,侍郎府也住着杨、魏两家的公子,与徐家那两兄弟一道念书,侍郎府对于表亲家孩子的教养也是在用心的。
既然顾云锦想去,徐家也有人教她喜欢的琴棋书画,杨氏、魏氏两位舅娘看起来也挺和气的,顾云齐和徐氏商量过后,就应了顾云锦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打了也白打
后来,吴氏进门了。
对这位祖辈挑中的妻子,顾云齐是满意的,可顾云锦却与嫂嫂处不来。
这世上,大抵婆媳、姑嫂大大小小的总有会些矛盾,他们这儿,徐氏是继母,与吴氏没闹起来,只姑嫂关系,叫顾云齐头痛不已。
他彼时不过十五六岁,哪里晓得如何协调妹妹与新婚妻子的矛盾,还没理出个名堂来,又要回军营去了。
好在,顾云锦平素住在侍郎府,一年里难得来北三胡同住几天。
顾云齐想着,没有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摩擦就会少许多,等顾云锦再长大些,大抵就好了。
才一年多,顾云锦真的就长大了。
这一趟回来,她不仅搬回来住了,从刚刚的对话之中,也看得出她与徐氏、吴氏关系不错,这叫顾云齐感慨又欣喜。
吴氏提起顾云锦,先是笑了一阵,后又绷住了脸:“侍郎府那儿,老太太和大舅娘可真不是东西!”
她把这几个月间的事情仔细说了,越说,心里的火气就越冒出来。
闵老太太那个人,他们本来就没对她有什么好印象,老太太做出什么荒唐事儿,都不至于叫人吃惊。
反倒是杨氏,从前再是温柔和气的一个人了,对着顾云锦张口闭口就是“我的儿”,挂在嘴边跟亲闺女似的,却在背后那般算计!
“好在叫云锦看穿了她的真面目,否则真被她诓了去!”吴氏忿忿道,“让二表妹推云锦下水,她怎么想得出来?再不疼云锦,二表妹总是她亲生的,她怎么好叫亲生的去做这要命的事儿?”
顾云齐听得目瞪口呆,记忆里温和的杨氏变成了吃人的妖怪,张着血盆大口要害他妹妹。
这要不是顾云锦警醒,要不是她坚持与杨家人划清界限,那他这回回来,杨昔豫是不是已经成了他的妹夫了?
他是不是还要收拾收拾、准备嫁妆、去吃喜酒呀?
去他娘的喜酒!
他把席面都给他掀翻了!
“别叫我遇上那杨昔豫,见一次,我打他一次!”顾云齐气得咬牙切齿。
吴氏给他倒了杯水,示意他消消火气:“云锦揍了好几回了。”
“她一个娇养的小姑娘,手上能有多少力气?”顾云齐道,“连牙都打不断,打了也白打。”
吴氏本是一肚子气,被顾云齐几句话说得险些笑喷出来,嗔道:“云锦现在力气可不比我小了,整日跟着念夏那丫头练马步、舞拳头的,只是念夏会的不多,云锦学的没有章法。”
吴氏出身极其普通,祖辈在乡间做些小生意,吃穿不愁,但也不富贵。
她的祖父、父亲走南闯北,也见多了边疆受战乱影响的苦难百姓,心中自有一腔热血,在北地再起战事时,父亲辞了家里人,投身军营,从一个小兵一步步成了顾老将军麾下的参将。
老将军看重吴参将,才定了儿女亲家。
自打父亲投军,吴氏极少有父女相见的机会,自晓得要嫁入将军府之后,祖父给她请过一位师父,教了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学了骑术,不算是花架子,但其实真动起手来,可能还打不过念夏。
至于顾家传下来的拳法、枪法、刀法,吴氏是一点儿也不会的。
那些,念夏也只是在小时候看过一两回,自个儿没有学会,别说是教顾云锦了。
师父是个半吊子,顾云锦这个学生当然就更惨了。
不过,基础上的东西,念夏是让她是打扎实了。
顾云齐听到妹妹在学功夫,眼睛里闪过一丝欢喜。
在他看来,将门出身的姑娘,手无缚鸡之力才是糟糕的,习武能强身健体,身体好了比什么都强,再者,能自保能自救,不用怕被人欺负。
“她要学,我来教她。”顾云齐笑着道。
吴氏又说了些其他事情,说乌太医,说长房进京。
顾云齐听得极其认真,伸手握住了吴氏的手掌,扣着手指按了按她的掌心,叹道:“这些日子,家里辛苦你了。”
吴氏的睫毛颤了颤…
她其实不觉得辛苦,家里就继母与小姑子,彼此和睦,能有多少事情?
内有丫鬟婆子们搭手,外头,还有贾妇人帮衬她,吴氏这个当家做主的日子,说自在都不为过。
可听了顾云齐这么一句话,她突得鼻子就有些酸了,闷声道:“都是应该的。”
厢房里,久别重逢的小夫妻两人有说不完的话,正屋那儿,顾云锦和徐氏一道消磨时间,谁也不去打搅他们。
沈嬷嬷欢欢喜喜的,让念夏拿着银子又去买些菜回来,她要亲自下厨,给顾云齐做北地菜。
顾云锦听到了,探着头道:“我也要加菜。”
“加加加!”沈嬷嬷大手一挥,乐得顾云锦一个劲儿的笑。
吴氏和顾云齐倒也没耽搁太久,一道过来徐氏这儿。
顾云锦问了不少战场上的事儿。
那些血腥气浓郁又吓唬人的事情,顾云齐是不说的,挑了些有趣的与妹妹讲了。
见顾云锦听得很是沉迷,顾云齐心中感慨颇多。
有好些年了,妹妹没有这么认真听他说过话了,小姑娘就这么支着腮帮子抬着头,写满了好奇的眼睛跟繁星似的,带着崇拜之意。
这份崇拜,让顾云齐几乎要飘飘然起来。
他在军营里,相熟的士兵之中不乏已经生儿育女的,他们提起家中的孩子,一个个都思念得不得了。
他们说,想婆娘是一回事,想孩子是另一回事,只在心中回忆孩子的五官,就让人夜里做梦都甜了。
顾云齐被他们笑过几次,说他只成亲未生子,还不懂这种滋味。
可他哪里不明白?
自家这个妹妹,就是让人只想到眉梢眼角,就做梦都甜的了。
这几年顾云锦与他疏离,不听他说话,也不说事情给他听,顾云齐记挂在心里也没有别的办法,眼下,顾云锦重新理他了,跟幼时一样喜欢哥哥了,顾云齐哪能不激动?
幸亏妹妹没有被人诓去。
哪个棒槌敢随便肖想他妹妹,他非揍得他满地找牙。
第一百七十九章 脆弱
接连半个月的雨水之后,荆州城终于放晴了。
虽然见了阳光,但上上下下,没有人敢松一口气,悬在他们脖颈之上的不是磅礴大雨,而是蒋慕渊的雷霆手段。
荆州府衙里,几位老官员连连叹气,猜测蒋慕渊何时会离开荆州府去别的地方转转。
“总盯着我们这儿有什么劲儿?那淹了的三座城,也没见他去看呐。”
“你晓得什么?”荆州府李同知瞪了底下人一眼,“小公爷手里要没点消息,能让马知府都缩着脖子吭不出气来?小公爷头一天到的时候的事儿,你们都忘了?”
话音一落,众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都闷不做声了。
谁敢忘啊?
得知圣上派了蒋慕渊来,马知府当时嗤之以鼻。
用他的话讲,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皇亲公子哥儿,能晓得什么事情。
哪怕蒋慕渊曾上过战场,也帮着圣上跑了不少地方,但在地方老官员眼中,年轻就是罪过,年轻就是什么都不懂。
说透了,就是好糊弄。
荆州府上下算着蒋慕渊的路程,等确定他进了荆州府时,马知府摸着胡子就笑了。
“从京城到咱们这儿,这才几天,可见是快马加鞭赶路来的,这位可真是满腔热忱,路上半点都不耽搁。”马知府理了理衣摆形容,起身迎了出去。
他的脸上写满了“下官总算把您给盼来了”,心里却想着“小年轻由着我拿捏了”。
荆州府受灾状况,附近州县情况,死伤到底如何,蒋慕渊心急火燎地赶来,没有在路途上耽搁工夫去搞什么“微服私访”,那他就是两眼一抹黑,什么事情都只能听他们府衙介绍。
那不就全看府衙上下数张嘴了吗?
蒋慕渊坐在议事厅里,问起了状况。
马知府存了糊弄之心,水情这般危及,底下州县到底什么样,他没亲眼去看过,全是道听途说的,自然避重就轻,想平平抹过去。
哪里知道,明明才刚刚抵达的蒋慕渊,却对受灾情况极其清楚,马知府的一番话被他挑出了无数错处。
年轻的小公爷坐在那儿,不说骂,也不说罚,就这么冷冷看着马知府,就让白胡子老长的马知府后脖颈冰冷一片了。
那天,荆州府上下谁也没讨着好,反倒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再不敢小瞧这位圣上的亲外甥了。
后来,李同知才隐约听说了些,说是小公爷的人手早就摸了两湖一带的状况,哪怕这位爷径直入了荆州府,他的人手也已经呈上了水灾情况。
“手怎么就深得这么长!”李同知叹了一口气,“都好生伺候着吧,这位不往底下去,咱们顶多提心吊胆,等他真去走动了,脑袋都给你们掀下来。”
“掀什么?真要出事,也不是我们荆州府。毕竟,咱们可没淹了整座城池呢!”
“可不是!再说了,天塌下来有人顶着,总督大人不着急,我们急什么。”
李同知听得心惊胆颤,连连比划着噤声的手势:“嘴巴都紧些!”
几人都散了。
过了一刻钟,寒雷才从之前他们说话时站的庑廊后的屋子里慢悠悠走出来,不疾不徐去蒋慕渊歇息的书房里。
蒋慕渊那儿,太医院的人手前脚刚走,后脚,工部的几位大人就进来了。
相较于快马疾行的蒋慕渊,工部和太医院是昨日才赶到的,哪怕路途劳顿,除了一位老太医身体不太舒适、歇了一天之外,其余人半点不敢耽搁,各自做事。
徐砚行了礼,说这半日的收获。
工部的人由荆州府官员领着,看过附近几段堤坝了,状况实在算不上好,水面虽没有越过堤坝,但余下的距离不多了。
上游若是不再有洪峰,应当是能坚持住,最怕的是再有大水下来,那脆弱的堤坝就未必能坚持了。
“脆弱?”蒋慕渊挑了徐砚说的一个词。
天已然凉了,徐砚的额头上却还是泌了些汗水,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是,脆弱。六年前才重新修建的堤坝,不该是这样的。从外头一时三刻还看不出来,但以下官之见,若真的照着六年前定下来的方案来修…”
蒋慕渊睨了徐砚一眼:“徐侍郎当时做过重修的稽核、估销,心里都有数吧?”
“有数,”徐砚应了,垂着眼帘道,“银子都是给了的,也余了些,但还是…”
徐砚没有完全说透,但其中意思,他想蒋慕渊应该能够领会。
银子一分不少全拨下来了,知道底下会雁过拔毛,就给了余地让他们抽,但现在这样,就还是太过了,下面抽得太多了。
蒋慕渊勾了勾唇,他对此并不意外:“眼下还不到追究的时候,先等大汛过去,一步步来吧。”
这事儿急也无用,晓得地方贪了银子,把人一个个拎出来砍了,现在也不能拿他们填堤坝。
徐砚这趟来,做好了半年回不了京的准备。
对照地图,蒋慕渊和工部的官员们又商议了一番。
等官员们走了,寒雷才上前,低声禀道:“刚听见李同知几人说话,总督那儿也脱不了干系。”
“肯定脱不了,想在他眼皮子底下胡搞,怎么可能不孝敬他。”蒋慕渊揉了揉发僵的脖子,道,“我趴着睡会儿,夜里去一趟陈家庄。”
寒雷一怔,道:“陈家庄的水应该才刚退。”
“现在不去,再过几天,就越发不用去了。”蒋慕渊道。
他多少也明白,哪怕真的炸药,洪水过境,还能留下什么证据?但还是要去看一眼,不止是陈家庄,其他决堤之处,受灾的城镇,都要查看一遍。
工部来的人手不算多,等水情安稳之后,还要继续从京里调人手来,若是让当地自查,谁知道能查出什么来。
他这些天睡得少,昨夜亦是一通宵未眠,眼下最不能让人放心的就是防疫之事。
蒋慕渊想早些下去地方看看,但他必须等到徐砚他们抵达,否则贸然下去…
谁晓得他会不会是下一个曹峰。
对于两湖这些官员,蒋慕渊半点信任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