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路还是…”赵家嫂子试探着问了声。
谢筝快步过去,扑到赵家嫂子怀里,哑声道:“嫂子,是我,我回来了。”
赵家嫂子怔了怔,这姑娘声音听着耳熟,模样却全然不同,她咽了口唾沫,故作镇定:“姑娘认错人了吧?”
“嫂子舍不得炖鸡给我吃了?”谢筝抬头看着她。
眸子清澈如水,赵家嫂子一把扣住谢筝的手,将她往院子里带了几步:“回来了?”
谢筝重重颔首。
赵家嫂子双手合十,念了几声佛号:“我怕有人诓我呢,你的事儿,我半句不敢跟别人说的。”
让外头知道谢筝未死,还不知道要添多少事情。
“我来向赵捕头打听城里的事情,这次回来,一定要洗清冤屈。”谢筝说完,见赵家嫂子上下打量陆毓衍几人,刚要介绍,又被赵家嫂子打断了。
“是你未婚夫吧?我听我男人说的,陆公子巡按镇江,定是要替你伸冤来的。”赵家嫂子问道。
谢筝点了点头:“是他。”
赵捕头今日休沐,上山打猎去了,正午时提着两只兔子回来,见了谢筝与陆毓衍,亦是惊喜万分。
“那个秀才,他们编造了身份名字,我去查过了,他出身的庄子不太对劲。”赵捕头忿忿道。
案卷上,谢筝的心上人叫卫宣,出身镇江辖县丹阳的卫家庄。
卫家庄的人口不多,并一块也就三十四号人,三四年前,庄里人陆陆续续搬离。
去年时,有富商在庄子边上盖了新宅子,那卫家庄出身的人都从未登门闹过。
整个庄子的人,将祖辈的居所都抛弃了。
这个卫宣,在他离开卫家庄之后,所有轨迹皆空白,只在今年五月,在镇江城里孤身落脚。
谢筝沉思,道:“我记得李三道从前是丹阳知县。”
“没错,”赵捕头颔首,又道,“我有个兄弟在丹阳当差,我问过他,四年前卫家庄出过事。你还记得闹得沸沸扬扬的大盗飞狐吗?”
听赵捕头提及,谢筝亦想起来了。
那是谢慕锦到镇江之后办的案子。
大盗飞狐作恶多端,不止是镇江,脚步遍布应天、扬州、常州等府,作案累累,衙门悬赏缉拿,却没人知道这大盗长什么模样,直到他在丹阳落网。
是了,当时擒住飞狐的正是卫家庄百姓,送来的是一具尸体,仵作查验说此人的确武功不凡,若不是受了伤也不至于让一群百姓拿下,卫家庄领了赏银回去,这案子算结了。
“那具尸体,真的是飞狐吗?”赵捕头冷笑。
第一百五十二章 花翘
谢筝与陆毓衍交换了个眼神,压着声儿道:“你的意思是,李三道伙同卫家庄百姓骗取了衙门赏银?”
赵捕头沉沉颔首:“没有实证,但我那兄弟记得,就在飞狐落网之后的几个月,李三道夫人的娘家在城郊山上修了庄子。”
李三道的家境,谢筝一清二楚。
他们夫妻两个,都没什么银钱,只靠李三道的俸禄,和李夫人娘家那点儿收成,可修不起庄子。
这两人的银钱来路,肯定是有问题的。
李三道作为丹阳知县,伙同仵作作假,并非不可实现,又没人晓得飞狐到底什么样子,蒙混过关也不奇怪。
卫家庄的人分了银子,各自搬离。
李三道编造卫宣身份,也不会有另一个卫宣跳出来说他造假。
可哪怕是知道李三道牵扯其中,背后之人的身份也难以确认,唯有逼迫李三道开口才行。
简单用了些干粮,一行人进了镇江城。
路引自然是不能用的,但有赵捕头引路,进城并不困难。
看着熟悉的一景一物,谢筝的眼眶微微泛红,陆毓衍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安抚一般看了她一眼。
谢筝浅浅笑了,绕到府衙后院外头,看着新修缮的院子,一时有些恍惚。
仿佛是顾氏还在那院子里,伺候着几盆花草,嗔怪她又偷溜出去玩耍。
谢筝吸了吸鼻尖,余光瞥见一个小姑娘坐在角门石阶上,低着头,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身上的比甲脏兮兮的,头发也乱成了鸡窝,可谢筝还是认了出来,那是花翘,那身衣裳还是去年新做的,两个丫鬟一人一套新衣,喜得两个小姑娘眉开眼笑。
赵捕头也看到了,道:“一直疯疯癫癫的,就没清楚过。她老子娘不管她了,她就整日不是坐在那儿,就是在后院转,兄弟几个看她可怜,就顾着她三餐。李三道没让赶她走,信赖的知府夫人心善,也不让赶。”
想起当初花翘和豆蔻两人模样,谢筝的嗓子酸得厉害,她缓缓走过去,静静看着花翘。
花翘似乎察觉了她的目光,木然抬起头,歪着脑袋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猛得站了起来,三步并两步朝谢筝冲了过来。
陆毓衍上前把谢筝挡在了身后。
花翘一脸不悦,眼睛里满是戒备。
谢筝从陆毓衍身后探出身来,与花翘道:“跟我走吧。”
花翘的眸子骤然一紧,往谢筝身上一扑,声音几不可闻:“回应天去,赶紧走。”
谢筝愣怔,难以置信看着花翘。
那浑身脏兮兮的小姑娘已经退开了,嘻嘻哈哈的,仿若扑蝴蝶一般,又往其他过路人身上扑去。
陆毓衍沉沉看着那疯疯癫癫的身影,下颚抿得紧紧的。
声音虽然低,但刚才那一句他也是听到了的。
花翘并没有疯魔,哪怕她看起来不正常,但她的思绪是清楚的。
谢筝强压着心中惊讶,问陆毓衍道:“她怎能认出我来?”
她涂抹了妆面,哪怕是近处细细看,旁人也未必认得,为何只这么一眼,花翘就…
陆毓衍答道:“她认得我。”
去年秋天拜访谢慕锦时,花翘曾跟他打过照面。
旁人许是认不得谢筝如今模样,但花翘是谢筝的丫鬟,不看模样,只凭一举一动,也能猜测几分。
这个当口上,不能将花翘叫回来仔细询问,陆毓衍和谢筝只好先离开府衙,进了一间茶馆。
赵捕头去追花翘了。
花翘引他到了一处无人的胡同,这才停下脚步。
“让姑娘和姑爷赶紧走,从姑爷到应天,李三道就盯着他,回应天去,李三道不敢在陈知府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花翘怕赵捕头不信,跺脚道,“我偷听来的,他们怀疑姑娘没死,姑爷身边的就是姑娘,李三道没有退路,他要豁出去了。”
赵捕头听得眼皮子直跳,让花翘自个儿当心,转身去寻了陆毓衍和谢筝。
谢筝捧着茶盏,一言不发。
温热的茶水让她心绪平静许多。
花翘最爱干净漂亮,她明明没有疯魔,怎么能忍受把自己变成那副模样?
谢筝自嘲一般笑了笑,她进京路上,狼狈时与花翘半斤八两,她们主仆,还真是一样的。
赵捕头进来,转达了花翘的话。
松烟与竹雾面上都不太好看,李三道豁出去了要动手,他是想谋害自家爷的性命?
陆毓衍敛眉,指腹摩挲着红玉,道:“恐怕是实情。”
若谢筝已死,陆毓衍没有实证,想翻案证明谢筝与那卫宣从无瓜葛,此事并不容易。
陆毓衍便是巡按镇江,也只能找李三道的麻烦出一口气,只要没抓到把柄,就不能把李三道怎么样。
可若是谢筝活着与李三道夫人对质,陆毓衍对付起李三道来,轻而易举。
背后之人可不会替李三道收拾残局,只怕还会落井下石,彻底断了李三道这根线,让陆毓衍和谢筝再无查下去的路。
事已至此,李三道唯有搏一把了。
陆毓衍是朝廷巡按,因着是微服离开应天府,在镇江出事,头上还有新知府顶着,李三道最多官途受损,不至于丢了性命。
可他不会在陈如师的地盘上动手,坏了陈如师的官运,陈如师可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稀泥,他会奋起反击。
李三道猜测谢筝未死,那一定就会破罐子破摔。
谢筝放下茶盏,看向陆毓衍:“走吧。”
陆毓衍抬手揉了揉谢筝的额发。
李三道要动手,他们只有四个人,人数上就先输了一截了。
谁知道李三道会用什么法子,敌暗我明,本就不易。
与其留下来赌运气,还是回应天。
赵捕头送四人出城,刚过未正,官道上人来人往的,比天黑再走要方便许多。
镇江城毗邻应天府,离开镇江地界也就是小半个时辰的事儿。
进了应天地界,陆毓衍停下了马,朝谢筝招了招手。
谢筝牵着逾轮往陆毓衍那边靠过去,抬眸问道:“怎么了?”
陆毓衍看了眼天色,勾着唇,道:“我在琢磨着,该不该再给陈如师找些事情做。”
第一百五十三章 糟了
夜幕初临,旧都各处灯笼高悬。
书房的窗户半启着,陈如师背手站在窗边,看着灯火通明的府衙后院,不知怎么的,眼皮子直跳。
不管是左眼皮还是右眼皮,陈如师都不认为会跳财。
陆毓衍一天不离开应天府,他一天就要担心灾祸,委实心烦。
快要下雨了吧,实在是够闷的。
远远的,韩德踉踉跄跄跑过来,灯笼光下,整张脸灰白灰白的,看得陈如师背后一凉。
韩德没顾上进书房,双手扒着窗沿,大口喘着气:“糟、糟了!”
陈如师舔了舔嘴唇,道:“查出来了?真的跟金仁生有干系?”
“比那还糟!”韩德跺脚。
陈如师唇角一抽:“金仁生是凶手?”
韩德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几乎要哭出来了:“城门守备刚刚来报信,陆巡按身边的松烟浑身是伤倒在了城门外,说是途中遇袭,陆巡按受了重伤,如今在王家庄,他是赶回来报信的。”
遇袭?重伤?
陈如师只觉得眼前乌黑一片,若不是扶着窗板,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一来还来个最吓唬人的。
这太平盛世,应天府辖下,别说是流寇凶徒,想找个占山为王的绿林都难,陆毓衍竟然遇袭了?
“王家庄?”陈如师瞪大了眼睛,“就是临近镇江府的那个王家庄?”
韩德忙不迭点头:“就是那儿。”
“妈了个巴子!”陈如师骂了一句,脸拉得老长,“一个个都是疯子!”
陈如师不傻,大抵猜出了缘由,恨不能飞到镇江府衙,给李三道几拳头。
陆毓衍疯,那李三道更疯,要疯自个儿疯去,别牵连上他陈如师啊!
“走走走,”陈如师大步流星往外头走,“叫上几个大夫,赶紧备马赶去王家庄。”
城门口,百姓们瞧见陈知府领着一众官员,并无数衙役快马出城,不由交头接耳,这是底下哪个县府出了状况吧,竟能让陈如师如此着急。
陈如师见到了松烟。
脸上似乎是收拾过了,但还能在鬓角处寻到些许血污,那身衣服就不用说了,深一块浅一块浸了血。
松烟的眉宇之间满是疲惫,道:“这些血多是匪徒的,奴才伤得轻,这才赶回来报信,我们爷伤得厉害。”
陈如师听得提心吊胆,道了几声“辛苦”。
夜色渐渐浓了,官道上行马不及白天方便,凉风迎面,带着几分水气。
一刻钟后,大雨倾盆而下,把一行人都淋成了落汤鸡。
陈如师抹了一把脸,霎时间,也不晓得这到底是雨水还是他心底的泪水了。
不,也许是那一个个蠢货脑袋里的蠢水!
这世道,聪明人难寻,但蠢到这个地步的,也是稀罕货色了。
陈如师在心中大骂李三道,越骂越觉得自个儿这个上峰实在辛苦,一个不小心,就被底下人坑了个大跟头。
赶到王家庄时,雨水没有半点停止的模样。
松烟引他们到了一户农家跟前。
陈如师脱了蓑衣,匆忙进去,只闻得一股血腥气。
农家哪里见过这么多官老爷,缩在一旁不敢出声,陈如师在东间里见到了卧在大炕上的陆毓衍,悬在嗓子眼里的心,险些跳出来了。
陆毓衍脸色极差,露出的脖子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胳膊被简单包扎过了,血色微渗。
最厉害的伤似是在腿上,布条缠了半截大腿。
陈如师没说话,只挥手让大夫赶紧上前。
闭目养神的陆毓衍睁开了眼睛,上下打量着陈如师,轻咳一声:“外头落雨,陈大人辛苦了,先收拾收拾,免得染了风寒。”
这幅湿透了的狼狈样子,已经在陆毓衍跟前展现过了,陈如师自然从善如流,掏出铜板问农家借了些干净衣服。
再进来时,大夫正在重新替陆毓衍处理腿上的伤口。
左侧大腿从上往下,长长的一道口子。
陈如师浑身一个激灵,这可够痛的。
再看一旁的竹雾和谢筝两人,一个伤了胳膊,一个伤了肩膀。
大夫替陆毓衍包扎好,又替竹雾重新收拾了,而后看向了谢筝。
谢筝垂着眼帘,道:“刚才让大娘帮着一道处理过了,就不麻烦您了。”
农家大娘连连点头。
大夫看向陈如师,陈如师颔首算是应下了。
毕竟是个姑娘家,不肯看肩膀处的伤,也是情理之中的。
陈如师清了清嗓子,上前问道:“陆巡按,这是…”
陆毓衍面露疲惫之色,瞥了谢筝一眼。
谢筝道:“白日里我们爷去了镇江,回旧都路上,遇到五个匪徒,恶战之下,匪徒伤重逃跑,我们也追不得,只好到了这最近的王家庄,又让松烟回去报信。那匪徒言语之间提到了李三道李同知…”
一听镇江两字,陈如师面色铁青,越往下听,越想把李三道拎过来踹上两脚。
蠢、笨、愚不可及!
他就不懂了,杀人灭口难道比乡试会试殿试还难?
都是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人了,怎么连这么点事情都做得漏洞百出?
截杀四个人,就来了五个匪徒?真是各个以一敌二的高手也就罢了,结果呢,一个都没弄死。
啊呸!
亏得是没死人,这可是应天府地界,陆毓衍是巡按,真死了人,他陈如师也完蛋了。
“李三道为何…”韩德嘀咕了声。
陈如师横了他一眼,吓得韩德赶紧闭嘴。
“交手时大抵在什么位置?”陈如师道。
谢筝想了想,答道:“此处往东,大约三四里路。”
陈如师本想吩咐衙役们去看看,想到外头那磅礴大雨,暗暗叹了口气。
荒郊野外,雨水一冲,还能找到什么痕迹?
“陈大人,”陆毓衍的声音喑哑,“你可知李三道为何要我性命?”
陈如师面色一凌。
知道,怎么不知道?
他和陆毓衍都是心知肚明的,也就韩德这个二愣子没想明白。
陈如师硬着头皮,干巴巴道:“一定彻查,给陆巡按一个交代。”
“我这腿伤,怕是要躺上几天了,”陆毓衍道,“此处养伤不便,烦请陈大人安排车马,我还是回旧都去。”
“应该的,应该的。”陈如师催着底下人去办事,暗暗又把李三道骂了个狗血淋头。
第一百五十四章 虚实
王家庄都是普通农户,能找出辆马车来就不错了,自然比不得官宦人家出行的车马舒适。
陈如师和韩德亲自架着陆毓衍上了马车,这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未免过于颠簸,马车放缓了速度。
陈如师看着那晃动的车帘,脑海里一个念头翻来覆去的:李三道为何突然对陆毓衍下手了?
陆毓衍巡按应天、镇江,的确是来者不善,相较于陈如师,李三道肯定更慌张。
陈如师最多叫陆毓衍撒一顿气,李三道要面临的是狂风暴雨一样的打击,毕竟那案卷上头,是李三道的夫人一口咬定谢筝与那书生亲密,不管实情如何,陆家咽不下这口气。
李三道为官多年,说不定真会被陆毓衍抓到把柄,狠狠收拾,他想先下手为强…
那也不是不可能、不可行的。
可这都办的什么事情!
陆毓衍就带了两个小厮、一个丫鬟,竟然能“全身而退”!
陈如师脑袋嗡的一声,难以置信地盯着马车,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到底是李三道愚笨到连下黑手都做不好,还是陆毓衍演了一出戏,不肯让李三道好过?
一旦想到了这一层,陈如师的思绪转得飞快,越想越觉得这就是陆毓衍准备好的路子。
陆家这是绝不肯将谢家灭门案善了啊。
府衙大火,真相到底如何,已经死无对证了。
而这袭击巡按的罪名,到了如今,不也是全赖陆毓衍的一张嘴吗?
没有一个凶徒落网,他们是不是提过李三道,天知道!
或者说,只要陆毓衍咬死有凶徒,李三道想喊冤都没地方去喊。
一模一样,跟谢家大火一模一样。
陈如师的心冰凉冰凉的,仿若大雨全淋在了他的心上。
少年人就是少年人,又记仇又狠绝,看来陆毓衍对他们应天府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陈如师打了个寒噤,陆毓衍都对自个儿下刀子了,那道伤口又深又长,他肯定不会做赔本买卖,势必要李三道的“血债血偿”。
聪明人做聪明事,自个儿还是赶紧搭把手,一道收拾了李三道为妙。
马车里,谢筝跪坐在陆毓衍身边,眉头紧皱。
陆毓衍倚着车厢,身后垫了不少农家的旧衣裳,半边身子靠着谢筝,又怕累着她,没把全身重量都压过去。
饶是车把式小心,马车依旧颠簸,摇摇晃晃的,陆毓衍伤口深重,秋日雨夜,额上都泌出了一层汗。
谢筝看在眼里,抿着唇,掏出帕子替他擦拭。
下午陆毓衍提及时,谢筝就猜到他想将计就计,只是没想到,陆毓衍下手那般狠。
谢筝还未反应过来,那一刀子就下去了,血腥味扑鼻而来,把她跟松烟、竹雾都吓懵了。
陆毓衍偏还跟个没事人一样,指挥着他们伪造了搏斗痕迹,虽然因大雨冲刷,陈如师并没有去查看。
松烟划了几道口子,从河里抓了几只鸭子,在衣服上涂了不少鸭血,匆忙赶回旧都。
陆毓衍说唱戏唱全套,谢筝也想割几个伤口,却又叫他拦了。
舍不得她受伤,难道她就舍得看他现在这幅模样?
买通了农家大娘,绑了布条,可谢筝全身上下压根没半点伤。
再看陆毓衍,大夫包扎时腿上的伤口叫她心都揪起来了。
谢筝眉心紧蹙,心里憋着股闷气,可看到陆毓衍这幅样子,又顾不上气了。
他是好心为她,她又怎么能当成驴肝肺?
陆毓衍望着谢筝,见她眼角泛红,不由弯了弯唇,未受伤的手勾着谢筝的手,柔声道:“养几日就好了,不碍事。”
谢筝嗔了他一眼,嘀咕道:“那我也划一刀,养几日就好了。”
马车里昏暗,只车前的灯笼光透进来,映在桃花眼中,如浮着一层浅浅的光。
眸色深深,陆毓衍不疾不徐抬起了手,指尖落在谢筝的脖子上,轻轻抚了抚:“养几日?前回的瘀伤隔了多久才消的?亏得是宫里的药膏,才没有留下疤痕。”
谢筝的身子僵住了。
指尖微凉,擦过肌肤时,没有多少力道,只觉得酥酥麻麻的。
两人挨得近,陆毓衍呼吸之间,鼻息全喷在她的耳朵上,温热的,痒得她想缩脖子。
陆毓衍的眸子愈发暗了,沉沉湛湛,指腹下的白皙肌肤细嫩,如凝脂一般,吸引着他的心神,也吸引了他的指尖,半分不肯离开,继续摩挲着。
“前回在宁国寺,你是不是…”谢筝的声音微微发颤,话说了半句,抚过脖颈的手指已然上移,整个手掌都贴在了她的脖子上,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是啊,”笑意溢出眼底,陆毓衍知道她想问什么,凝着她的眼睛,道,“前回,就想这般了。”
想触碰她,想用手掌指尖查看她脖子上的伤口,想知道与红玉相比,哪一个更温润。
当时只能收回了手,而这一次,他可以依着心思。
这是他的小姑娘,他要一步又一步,将她带入怀中,箍得紧紧的,再也不松开。
马车晃了晃,牵连到了伤口,陆毓衍闷哼了一声。
谢筝这才回过神来,岔开了话题,低声道:“陈如师精明,许是会叫他看出来。”
陆毓衍挑眉:“无妨。”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陈如师哪怕晓得陆毓衍做戏陷害李三道,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陆毓衍冲锋陷阵。
精明如他,镇江大火之中的蹊跷又怎么会看不穿?
陈如师除了万事不管,而知道选一条对自己最有利的路。
巡按遇袭,不是小事,陆毓衍一口咬定李三道要谋他性命,陈如师难道还替李三道力证他没那个胆子和心思?
李三道这个哑巴亏是吃定了。
再者,也不算冤枉了李三道,他原本就起了袭击陆毓衍的心思的,只不过晚了一步罢了。
马车到旧都外头时,城门已经关了。
陈如师催着开了城门,把陆毓衍送回了驿馆,仔细安顿好了,这才打道回府。
大雨依旧下着,陈如师一不小心踩到了水坑,本就湿透了的鞋袜越发黏糊,气得他直骂“倒霉透顶”。
一旁随行的官员衙役噤若寒蝉,谁也不敢招惹他。
陈如师喘着粗气,转头与韩德道:“明日一早就去镇江,把李三道叫来,就说我找他,别的一个字都别说。”
韩德摸了摸鼻尖,问道:“袭击巡按,又没得手,李三道只怕连夜跑了吧?还会留在镇江等我们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