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却也叫人难过。
两情相悦,少女含情,原本是最最叫人心动之事。
谢筝不由伸手搂住了萧娴的腰身,道:“别这么想,你该有个最好的。”
萧娴倒没多少失落,揉着谢筝的头发:“你与表兄情投意合,就自个儿偷着笑吧,至于我…”
话到嘴边,萧娴略微顿了顿,没说泄气话,反倒是笑弯了眼:“我呐,我等着你从镇江回来时,我也有个能让我牵肠挂肚的。那时候你就再不用跟我提韩家十四郎了,我让你换个人选笑话我。”
谢筝扑哧笑出了声。
这一夜,没有要启程前的辗转与忐忑,谢筝睡得很好。
第一百三十八章 抵达
清晨的京城很是热闹。
路边有不少早点铺子,小贩们穿街走巷,出入城的百姓候在城门附近,依次进出。
谢筝跟着陆毓衍,通行方便。
陆培元正好休沐,送他们到了长亭处,语重心长交代了许多。
“应天、镇江的官场,各个都晓得我们陆家与谢家的关系,你这次外差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人家不用猜都知道,”陆培元清了清嗓子,“哪怕事实如此,也别让人挑出差池来。就他们办谢家案子的这个糊涂态度,这么多年间,肯定还有其他糊涂案子,不用怕找不到他们的过错,仔仔细细查,在应天地界上,还没哪个昏了头,敢明目张胆给你使绊子。”
应天府治就在旧都,另辖了附近几个小县。
陆家是旧都世家,百年沉淀,姻亲关系亦是盘根复杂,这些旧都的世家,一荣俱荣,又多有子弟再朝为官,一道说一句话,应天府衙都要掂量掂量。
陆毓衍晓得陆培元的意思,颔首道:“殿下恐怕也是这么个意思。”
李昀把他扔到都察院,是晓得他心系镇江,顺水推舟罢了,陆毓衍往镇江去,若只查谢家案子而不管其他,怕是会太过直白。
陆培元叮嘱完了公事,又唠叨起了家事:“你们到旧都时,只怕已经过了你母亲的生辰了,但礼数不可缺,我让你捎回去的东西也万万不能忘了。”
毕竟是放外差,轻装简行,除了陆毓衍和谢筝,也就只跟了松烟和竹雾。
四个人、四匹马,并几个包袱,并无马车箱笼,便是要捎些东西回旧都,也带不了多少。
“除了给你母亲的,还有给二筒的,”陆培元摸着胡子道,“它从小吃的就是京里的粮食,也不晓得去了旧都习惯不习惯,指不定就瘦了…在府里,它从来都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回了旧都,几位老太太都不喜欢猫儿,你母亲少不得拘着它,肯定不得劲…”
一说起二筒,陆培元的语气里不知不觉就带了几分思念,滔滔说了几句,意识到说过了,尴尬地摸了摸胡子,一本正经起来。
谢筝暗暗想笑,见陆培元丢不下脸面,佯装整理马背上的行李,走开了几步。
陆培元见此,压着声儿交代陆毓衍:“你不是头一次回旧都,旁的我也不多说了。
你就给我记着,她是个姑娘家,不比你皮糙肉厚的,路上紧赶慢赶,或是查案子,也要顾忌她身子骨。
再者,大礼未成,你再中意她,也别稀里糊涂弄事情。”
饶是陆毓衍沉稳,被父亲这般耳提面命,也难免有些吃不住,只能硬着头皮应下,不再多想。
陆培元打道回府,四人这才启程。
松烟是头一回远行,心中不由雀跃,嘀嘀咕咕与竹雾道:“我怎么觉得,比起我们爷,老爷更挂念二筒?”
“瞎说什么大实话!”竹雾把一个包子塞给松烟,“被爷听见了,小心他赶你回城。”
松烟不敢多说了,他要去旧都,他好久没见到夫人身边的清苒姑娘了,实在怪想的。
谢筝偏着头与陆毓衍说话:“伯父刚才与你说什么了?”
真话自然是不好说的,陆毓衍轻咳一声:“有些话捎给母亲。”
谢筝挑眉,不置可否,心里却是不信的。
陆培元哪怕有千万句话要说与孙氏听,那肯定也是写在信里的,哪里会当儿子转达。
竹雾赶上来,算是给陆毓衍解了围:“姑娘吃个包子。”
谢筝接过包子,莞尔道:“还真是香客居的包子呀。”
在城门处时,她就闻到香味了,当着陆培元的面,她没好意思问。
竹雾笑着道:“早早就去买了,爷说出了京城,想再吃到这个味道就难了。”
岂止是难,根本是非常之难,整个镇江都没有这个味儿的牛肉馅儿包子。
竹雾收得仔细,即便是出笼有一会儿了,包子还是温热的,谢筝吃过了,便忘了刚才的话题。
从京城去旧都,说近不近,说远也算不得远。
策马比马车还快些,眼看着要进了应天府地界,谢筝每日里也不得不替自己装扮一番了。
离京前,谢筝特特请教过许嬷嬷,苦练了好几日,虽说还没有许嬷嬷的手艺,但也比从前强多了。
陆毓衍巡按三府,这几处肯定也得了信了,晓得他身边会带个姑娘,谢筝也就无需换男装,只要改一改肤色,把自个儿那五官再修饰一番,让人一眼认不出来。
尤其是之后去镇江,镇江的官员极其女眷都是认得她的,百姓也知道她模样,她不能以真面目出现。
到旧都城外时,正好是夕阳西落的时候。
余晖落在城墙上,为这座旧事都城添了些许温度和厚重。
谢筝抬头看了会儿,这是她有一回到旧都,哪怕谢氏一门出自此处,她却不曾见过旧都风貌。
在驿馆安置行李,陆毓衍正要回陆家一趟,驿卒拿着张帖子,小跑进来,恭谨递上。
陆毓衍打开看了眼,勾了勾唇,似笑非笑。
谢筝凑过去看了眼,落款是陈如师,内容无外乎那一套,什么巡按一路辛劳,原本该立刻拜访,有恐打搅休息,再者陆巡按是旧都人士,少不得回府拜见长辈,应天府衙更加不敢耽搁巡按的事情了,只好明日中午略备席面,给巡按接风洗尘。
谢筝抿唇,道:“他倒是灵通。”
陆毓衍收了帖子,道:“晓得我们要来,都日日备着呢,进城时守备查过路引,一见到我们,怕是马上就报上去了。”
这也是官场常态,底下为官的,要操心的除了每年的政绩考核,还有上头的巡按。
谢慕锦在镇江任职五年,期间也有巡按,一样是不敢马虎。
谢筝如今这身份,不用回陆家问安,哪怕没打算瞒着孙氏,陆家里头人多嘴杂,也怕出了差池。
陆毓衍带着松烟走了,竹雾去街上转了一圈,给谢筝带回来几样点心。
“都是城里的老字号,也不晓得合不合姑娘口味,”竹雾一一介绍了,“驿馆的饭菜不错,快到晚饭时候了,也没给姑娘多准备点心。”
谢筝每样都尝了尝,口味都不错,问竹雾道:“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竹雾笑了笑,机灵极了:“都是照着爷的吩咐买的。”
谢筝一怔,险些噎着,撇嘴想说“你们爷不在,不用时时刻刻替他说好话”,话到了嘴边,却先笑出了声。
这豆沙糕,甜甜粉粉的,还真的挺好吃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母亲
旧都陆府的占地颇大,远非京中的小府邸可比。
松烟是在京中长大,没到过旧都,看什么都新鲜,对着陆府的清灰外墙亦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陆毓衍示意他上前敲门。
年轻的门房慢悠悠探出脑袋来,见了陆毓衍,一时有些愣怔。
眼前的这位公子,有些眼熟,又想不起来。
他张嘴刚要问名姓,突得想起上头吩咐过,在京中的长房二爷这几日要回旧都来,霎时就捂了,赶紧问了安。
天色不早了,各房各院正是用饭时候,陆毓衍也就不急着去各处请安,只往母亲孙氏住的院子去。
孙氏得了信,让人在院外候着,引了陆毓衍进去。
帘子撩开,陆毓衍迈进去,还未看清孙氏模样,只听得一声“喵”,肉呼呼的爪子拍在了他的肩上。
陆毓衍把二筒抱下来,只觉得这猫儿越发胖了,陆培元担心它吃不好玩不好,分明是杞人忧天。
孙氏有些日子没见过儿子了,赶忙让他坐下,催着厨房里多添两个菜色:“晓得你要来,娘是日也盼夜也盼的,原以为还要一两日,不想今儿个就到了。让娘仔细瞧瞧。”
让身边嬷嬷把二筒抱走,孙氏上上下下仔细打量陆毓衍。
个头似是又长了些,身姿挺拔颀长,跟棵松树一样,人也算精神…
目光下移,孙氏的视线落在了陆毓衍腰间的红玉上,她的眉头不由皱了皱。
清了清嗓子,把伺候的人手都打发了,孙氏示意陆毓衍坐下,道:“这趟外差,是为了谢家来的吧?
陆谢两家定亲时,你和谢姑娘年纪都不大,她对你没什么印象也说得过去。
可作为母亲,她最后的行事,我是不认同的。
你要理一理这案子,是你重情义,但是毓衍,别弄得流言漫天,面子里子都难堪。”
孙氏不知镇江案子内幕,陆毓衍不意外她会如此想,他摩挲着红玉,解释道:“母亲,丹娘不是那等人,她…”
话才出口,陆毓衍就见孙氏的面色沉了下来。
孙氏恼了,下颚绷得紧紧的:“先用晚饭吧,我让人在前头给你收拾了院子,在旧都时就住家里吧。”
陆毓衍道:“已经住了驿馆了,巡按不能马虎,住府里不及驿馆方便。”
孙氏眉梢一挑,并没有坚持,只是抬声唤了清苒,吩咐道:“备了马车,再收拾床干净的铺垫被子,一并送去驿馆里。”
清苒应了。
“既然那里方便,那就住那里吧,只这用具细软,家里都是簇新的,等吃了晚饭,娘过去给你铺床。”孙氏道。
陆毓衍越听这话越不对劲。
就算孙氏要让他用家里东西,打发人手过去收拾也就得了,哪里需要她亲自走一趟的?
即便孙氏去了,她一个官夫人,身边丫鬟婆子都在,哪儿会让她亲自动手?
陆毓衍沉沉看着孙氏,起初当她在为了谢筝生气,可细细品了,又绝对不像,孙氏分明在生他的气。
气他替谢筝说话?
瞧着也不像。
“母亲…“陆毓衍试探着开口。
孙氏横了他一眼,沉声道:“你要理谢家事情,你是假公济私也好,公事公办也罢,我都不管,我只管你身边事情!”
这么一说,陆毓衍恍然大悟。
前回才被不知情的陆培静质疑过,这会儿便是他母亲了。
孙氏的话冲出了口,也就不憋着了:“放外差,还带着个姑娘?你倒是比你父亲还逍遥了。你啊你!”
她连连摇头,这些时日,她也是有苦没处说。
与谢家的亲事,孙氏是相当满意的。
哪怕陆谢两家算不上门当户对,但谢慕锦为官清正,谢筝幼年也性情爽快,比整日里春花秋月的内院姑娘利索多了。
眼看着谢筝快要及笄了,孙氏一门心思要准备娶媳妇,哪知道就出了那样的事儿。
不说面子,那些颜面都是虚的。
以陆家在旧都的根基,哪怕有人在背后笑话,当着面,每一个敢拿言语刺孙氏的。
孙氏真正揪心的是陆毓衍。
未婚妻与他人殉情,陆毓衍再要说门称心如意的婚事,越发要费心费力了,偏偏这个当口上,他身边还冒出来个姑娘,这让孙氏想替儿子张罗,都不知道怎么与相熟的夫人们说道了。
烦心,越发烦心!
陆毓衍淡淡笑了笑,压着声儿道:“母亲,那是丹娘。丹娘没有做过糊涂事,儿子身边也没跟着什么莫名其妙的姑娘家。”
孙氏愣怔,一时没反应过来,来来回回想了想,下意识道:“她还活着?那镇江…”
听陆毓衍简单说了说,孙氏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她压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转折,之前的那些气恼也好,不满也罢,一下子化作了担心和惭愧。
小姑娘家,受了这么多磨难,委实叫人心疼得紧。
“那你就更别拦着我了,”孙氏急切道,“趁着给你送被子铺垫,我也去瞧瞧她,可怜见的。”
谢筝不方便入陆家拜见孙氏,孙氏要去驿馆,亦是今晚上最合适。
陆毓衍没有再推辞,颔首应了,被孙氏催着去祖母老太太屋里那儿问了安,又匆匆回来用了晚饭,一道往驿馆去。
松烟直盯着清苒看。
他进不了内院,哪怕离清苒姑娘就隔了几面高墙,也见不着那俏丽的身影。
不曾想,孙氏要去驿馆,这叫松烟乐开了花。
驿馆之中,谢筝用过晚饭,在庑廊下一圈圈走着消食,就见竹雾快步过来。
“二爷回来了?”谢筝问他。
竹雾点头,道:“是二爷回来了,夫人也来了。”
谢筝刚要迎出去,闻言脚步一顿,梗着脖子,愕然问道:“谁来了?”
“夫人来了。”竹雾重复了一遍。
谢筝的笑容全僵在了脸上,脑袋一片空白之前,倒是闪过了陆毓衍说的一句话。
他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
公爹陆培元,她已经见过了,现在轮到婆母孙氏了。
车马劳顿了小半个月,刚进驿馆歇了一两个时辰,还没顾得上好好养养精神,她现在算不算是个丑媳妇了?
第一百四十章 醉汉
要说谢筝一点都不慌乱,那是骗人的。
见陆培元时还好些,她心里存着,要说的,都是案子的事情,可面对孙氏就不同了。
谢筝捏着指尖,心跳扑通扑通的,没一会儿,见陆毓衍扶着一位妇人进来,她只觉得肩膀都硬了许多。
陆毓衍一眼就瞧见了炸去年在庑廊下的小姑娘。
饶是她强作镇定,那也是虚张声势,内里虚得一塌糊涂。
陆毓衍看得明白,不自禁弯了唇角,目光亦柔和许多。
分明是个谈论血腥案子能面不改色的姑娘,在见他父母时,却是紧张又焦虑。
这也是因为她在意他吧。
这么一想,陆毓衍的心情愈发愉悦,沉沉湛湛的眸子落在谢筝身上,笑意清晰。
谢筝睨了他一眼,许是叫他的笑容感染,短短一瞬,不禁轻松许多,尤其是对上孙氏的眼睛时,她心安多了。
陆毓衍的桃花眼是随了孙氏的。
那样一双眼睛,温和如春风一般,孙氏的眼神里又饱含着关切,叫谢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顾氏。
天下的母亲,大抵都是这个样子的吧。
谢筝默默想着。
庑廊下不好说话,谢筝跟着竹雾给孙氏见礼。
孙氏颔首应了,起身进了屋里,吩咐嬷嬷重新铺床收拾,自个儿在桌边坐下,朝跟进来的谢筝招了招手。
谢筝刚走到跟前,双手就叫孙氏握住了。
在外头时,光线昏暗,看得并不仔细,孙氏这会儿认真瞧了瞧,只觉得谢筝的五官与小时候变了不少。
虽说女大十八变,但如今这样,倒是让孙氏认不得了。
既然萧娴认得,那身份定然是不会错的,孙氏道:“再近些,让伯母仔细瞧瞧。”
谢筝会意,微微弯腰,眼珠子转了转,道:“怕叫人认得,跟萧姐姐身边的妈妈学的装扮。”
孙氏恍然大悟。
难怪呢,还真不是她眼神差,而是没往那处想。
孙氏这趟来时,原本还想问些镇江事情,话到了嘴边,又觉得她半点帮不上忙,又何必让谢筝再苦闷回忆一次,便干脆什么都不提了。
虽然抹了妆,但眸子还是炯炯有神,清亮沉静,可见谢筝心性。
孙氏放心许多,拍了拍谢筝的手,道:“眼下状况,行事总有委屈之处,你又是个姑娘家,不比他们爷们粗糙,只能万事将就些。你是个有韧性的,总会好起来的。”
谢筝点头。
夜色渐渐深了,孙氏没有多待,与陆毓衍交代了几句,起身回府了。
松烟自告奋勇送了孙氏几人回去。
夜幕中的旧都,半城寂静,亦有半城热闹,随风飘来的曲调与京中全然不同,另有一股味道。
回驿馆时,浓浓的夜色之中,松烟不知不觉走岔了路,等察觉到时,已经不知道怎么绕回去了。
松烟敲了敲脑袋,若是白天,找路不难,偏偏是夜里…
好在这条街也算热闹,左右还有几家酒肆客栈开着门,他走向最近的一家,刚迈过门槛,就有一人满身酒气、踉踉跄跄撞过来。
那人身量不高,似是醉了,撞了人都不知道,在门槛上绊了一脚,往前扑出去,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没摔在地上,又摇晃着走了。
松烟不至于跟个酒鬼计较,揉了揉被撞痛的肩,与迎上来的店小二问了回驿馆的路。
那店小二颇为热心,与松烟走到大街上,对着街道好一通比划。
正好与那酒鬼离开的方向一样。
松烟亲眼瞧着他又撞了两三个过路的百姓,最后拐进了一条小胡同里。
翌日一早,谢筝收拾好出了屋子。
竹雾去街上买了点心回来,皱着眉头与几人道:“昨儿个夜里死了个人。”
谢筝诧异,陆毓衍亦转眸看过来,问道:“怎么死的?意外还是凶案?”
“应当是意外,”竹雾道,“就离驿馆不远的内河里,早上叫人捞起来的,也不知道昨儿个吃了多少酒,在水里一夜了还是一股酒气,怕是醉酒失足落水。”
四人一道往河边去。
附近的百姓有不少来观望的,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些什么。
那落水之人被摆在岸边,水渍一地,衙役仵作都已经到了。
陆毓衍扫了一眼,压着声儿与谢筝道:“前头那个穿青色袍子的,就是陈如师,他边上那个是应天府通知金仁生。”
谢筝顺着陆毓衍的视线望去,虽然从前不曾见过,但只看穿着打扮,也能猜到两人是官身。
陈如师背着手,脸色铁青,咬牙与仵作道:“查清楚些,到底是不是失足!”
话是这么说,陈如师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苦苦哀求,这可一定要是失足啊,千万莫要是凶案。
偌大的应天府,偌大的旧都,整日说太平那也算太平了,可偏偏,今日不太平!
昨儿个巡按御史才进城,今日天一亮,立刻从水里捞起个人来,还离驿馆就两条街,想瞒都瞒不住。
这像话吗?这一点也不像话!
“老金啊老金,”陈如师叹道,“你说,怎么会这么倒霉!”
金仁生低着头,面无表情看着仵作查验,没有应声。
陈如师没得到回应,越发不爽快,只好去催仵作。
仵作道:“死前醉酒,身上没有别的外伤,不像是与人争执过…”
“行了!”陈如师打断了仵作的话,吩咐衙役道,“去弄弄清楚这人姓甚名谁,让他家里人领回去吧,哎,饮酒伤身,醉酒丧命,怎么就不懂呢。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陈如师的眉梢微微一扬,心里总算舒坦了些。
没有外伤,没有争执,那就是失足的。
他管这管那,管不到老百姓吃饭睡觉、花钱吃酒,人生处处有意外,他也拦不住意外丧命的。
如此甚好!
回头巡按御史要问话,他也不怕。
仵作查验之后,衙役要将人抬走。
松烟凑前几步看了看,不由瞪大了眼睛,退回来道:“爷,奴才昨夜见过那人,就在前头不远的酒肆里,醉得一塌糊涂的。”
陆毓衍微微颔首,让松烟引路到了酒肆。
忙乎到深夜的店小二打着哈欠听松烟说话。
“我找你问路时,正好有个醉酒的出去,可知道他名姓?他死了,衙门里寻他家里人呢。”松烟道。
店小二睁大了眼睛,瞌睡顿时醒了一半:“单老七死了?就昨晚上?”
松烟点头:“我刚从河边过来,是他。”
“啧!”店小二撇了撇嘴,“他这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求仁得仁?
谢筝与陆毓衍交换了个眼神。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忌日
许是店小二的声音大了些,惊动了店东家,微胖的白面商人从楼梯口探出了脑袋来。
“大呼小叫什么东西!”店东家斥道。
店小二干巴巴笑了笑:“说是单老七昨夜死了。”
店东家的脸霎时间拉得老长,张嘴骂了声“晦气”,拂袖上楼了。
这个反应,倒也不叫人意外。
开门做生意,今日白天还没开张,先得了个这样的消息,实在不吉利。
再者,昨日单老七到过酒肆,衙役少不得来查问,酒客们不爱与官府打交道,除了看热闹的,还能剩下几成生意?
陆毓衍问那店小二道:“你说他求仁得仁?”
店小二摸了摸鼻尖,眼睛直往楼上瞟。
松烟会意,掏了些铜板与他:“大清早的也不消吃酒,弄几样清口小菜,再添壶茶。”
来客上道,店小二喜笑颜开,招呼几人坐下,去厨房里端了几碟梅子花生,又切了半只鸭子:“这些菜色,不仅下酒,做零嘴儿也好。”
大清晨的没其他客人,店小二便在隔壁桌坐下,与陆毓衍几人说道单老七。
“客官昨日撞见他,是不是觉得就是个醉汉,又不体面?”店小二问松烟。
松烟呵呵笑了笑,没说话,但面子上就是这么个意思了。
昨夜天黑,但酒肆灯火通明,他看得清楚,那醉汉一身衣服皱巴巴油乎乎的,少说也有十天半个月没有换洗了,浑身一股酒气,简直能把人熏晕过去。
“别看他那个样子,放在一年前,那也是咱们旧都里头有些头面的行商人。”店小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