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完全避免战争是不可能的。1153年7月,亨利在沃灵福德与斯蒂芬交锋。沃灵福德位于泰晤士河一个长河弯内,在牛津东南,离威斯敏斯特和伦敦很近,这对斯蒂芬而言是很危险的。沃灵福德城堡忠于亨利,遭到了斯蒂芬的攻打。王军在该地区建造了一系列较小的城堡和堑壕工事,组成一个半永久性的防御圈。亨利率军前来为沃灵福德解围,但也感到,战争的结局快要降临了。
斯蒂芬国王已经在守株待兔。8月初,他率领一支极其强大的军队,迎战公爵。就像马姆斯伯里战役一样,士兵们普遍拒绝作战。据《斯蒂芬行状录》记载:“双方的首领……都不愿出战,因为这样的冲突不仅意味着手足相残,还意味着整个王国的毁灭。”人们倒不是厌倦了斯蒂芬的统治,而是厌倦了战争。“贵族们,那些英格兰的叛徒……不愿意作战,因为他们不希望任何一方获胜。”亨廷顿的亨利写道。但这些“英格兰的叛徒”已经忍受了近二十年内战之苦,他们知道,任何一方在战场上取胜都很可能导致贵族们的土地被大范围没收,国内的分裂局面会持续下去。停战的时机到了。亨利和斯蒂芬同意谈判。“国王和公爵在一条小溪上单独会谈,商讨缔结永久和平的方案。”亨廷顿的亨利写道,“和约是在这里开始的,但要到另一个时机才会完成。”双方都清楚地认识到了和平所需的条件:斯蒂芬将不得不承认亨利·金雀花为他王位的合法继承人,并开始医治这场手足相残造成的严重创伤。
斯蒂芬国王的长子——布洛涅伯爵尤斯塔斯四世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只知道分裂和战争。有人告诉他,他就是未来的国王,并鼓励他为了保障自己的王位而作战。诺曼编年史家托里尼的罗贝尔称:“几乎所有诺曼人都认为,亨利公爵很快会丧失全部财产。”尤斯塔斯决心要让这尽快成为现实。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与路易七世(尤斯塔斯娶了路易七世的妹妹康斯坦丝)和亨利的弟弟小若弗鲁瓦·金雀花结盟。他们三人要联合起来,尽一切努力反对诺曼底公爵。如果斯蒂芬与亨利和解,损失最大的人就是尤斯塔斯。他的地位超乎寻常地薄弱。
斯蒂芬与教皇犹金三世的争吵导致在1153年的时候,尤斯塔斯尚未被按照习惯指定为共治国王。因此,斯蒂芬可以剥夺自己儿子们的王位继承权(尤斯塔斯还有个弟弟叫威廉),指定亨利为王位继承人,从而获得最终的和平。沃灵福德战役之后,这种方案越来越可能成为现实。《斯蒂芬行状录》的作者称,尤斯塔斯“非常恼火和愤怒,因为他认为战争还没有一个恰当的结局”。为了发泄怒火和挫折感,他向东猛冲,来到贝里圣埃德蒙兹,肆无忌惮地来了一番意义不大的烧杀抢掠。呜呼哀哉,对不幸的尤斯塔斯来说,上帝——或者是圣埃德蒙——对恶人施加了惩罚。疯狂地施暴肆虐不久之后,尤斯塔斯就病倒了。1153年8月初,他暴病身亡,年仅二十三岁。死因可能是变质的食物或者是哀痛过度,但也有人暗示说,他可能是被毒死的。
尤斯塔斯之死让斯蒂芬肝肠寸断,他在前一年还失去了自己的妻子玛蒂尔达。但这也是天意使然,谈判的道路打开了,亨利公爵可以取代尤斯塔斯了。双方达成的协议是一种法律上的领养,将王位交给金雀花家系,并彻底结束了战争。斯蒂芬的次子威廉显然比哥哥更驯良,他接受了一大片土地,作为放弃王位继承权的回报。
双方的谈判在8、9、10月举行,由坎特伯雷大主教特奥巴尔德和温切斯特主教亨利主持。1153年11月,双方在温切斯特的会议上达成了正式的停战。斯蒂芬正式接纳亨利为养子和继承人。“多么无法估量的喜悦!多么有福的日子!”亨廷顿的亨利欢呼道,“国王亲自在温切斯特迎接年轻的公爵,主教和贵族们的队伍在群众的欢呼声中举行了游行。”自1135年以来,英格兰终于可以憧憬在大一统王权之下获得和平与繁荣。
和约是在一个非常具有象征意义的地点和仪式中进行的。温切斯特是英格兰王权得到圣化的地方:在这里的大教堂,安息着圣斯威森(一位盎格鲁—撒克逊主教,据说曾行许多神迹,如将破碎的鸡蛋复原)和撒克逊诸王,如爱德威,他像斯蒂芬一样,也曾统治着一个战乱不休的国家。全国的达官贵人们群集在清冷的大教堂内,等待斯蒂芬国王和亨利公爵的讲话。
这是多么不同寻常的一对儿啊。六十一岁的斯蒂芬带着尊严履行了自己的义务。《斯蒂芬行状录》将他描绘为:“温和、和善、善良。”站在淘气、邋遢的二十岁红发青年身边,斯蒂芬似乎是一个已经离去的时代的遗存。但他优雅地屹立着,向与会者发言,他说出的话足令自己的长子死不瞑目。
“诸公谨记,我,斯蒂芬国王,指定诺曼底公爵亨利为我百年之后的英格兰王位继承人,”斯蒂芬说道,“我确认,将英格兰王国交给他和他的子嗣。”
亨利发表了一个类似的声明。然后,在他未来的所有臣属贵族众目睽睽之下,他向斯蒂芬宣誓效忠,随后,又接受了斯蒂芬的次子威廉的宣誓效忠。这是新秩序的一个公开而显而易见的象征。新的王族家系公开地建立起来了,避免了篡位或废黜在法律上可能造成的混乱。亨利借助良好的军事领导和卓越的外交手腕,成为王位继承人。
庆祝活动富丽堂皇。斯蒂芬带着他的新养子威风凛凛地来到英格兰的古都。“这位高贵的青年在温切斯特受到热烈欢迎,在国王带领下,主教和贵人们举行了光辉灿烂的游行,”纽堡的威廉写道,“然后国王把公爵带到伦敦,他在那里受到无数平民百姓的欢天喜地的欢迎,举行了盛大的游行……”《温切斯特停战协定》在威斯敏斯特正式签署并公之于众。“和平降临到这个饱经摧残的国度,”亨廷顿的亨利写道,“痛苦的长夜宣告结束。”
从亨利被接纳为王位继承人到斯蒂芬去世这段时间,老国王同意一切政事遵照未来国王的意见来办。他们一道开始了医治破碎王国的漫长过程。他们有三项主要任务:镇压暴力和抢劫行为;驱逐横行全国的外国雇佣兵;拆除斯蒂芬即位以来兴建的大量城堡。当时仍然有极端的派系反对和平进程。1154年3月,在坎特伯雷的一次会议上,亨利得知有佛兰德异见分子要谋害他。据说斯蒂芬的儿子威廉知晓此事。亨利感到,英格兰的局势现已足够稳定,他继续待下去没有必要,也会很危险,于是决定返回诺曼底。斯蒂芬巡视了英格兰北部,并命令官吏们发行一种新货币。与此同时,亨利于当年3月离开了英格兰,选择了一条比较谨慎的路线,途经罗切斯特和伦敦,前往海峡。
1154年10月底,亨利与路易七世联手,在诺曼底和法兰西之间的边境地带(叫作韦克辛)镇压谋反的封臣,这时传来消息,斯蒂芬驾崩了。据编年史家坎特伯雷的杰维斯记载,1154年10月25日,斯蒂芬在与佛兰德伯爵会谈时突然病倒。“国王突然感到内脏剧痛难忍,并且流了血(以前也出过这种状况),”杰维斯写道,“他(在多佛尔小修道院)卧床不起,随后与世长辞。”斯蒂芬被葬在肯特的法弗舍姆的克吕尼修道院,长眠在妻子玛蒂尔达王后和放纵的儿子尤斯塔斯身边。
斯蒂芬临终前郁郁寡欢。他对君主的尊严和仪式心醉神迷,而未能自由地指定自己的儿子为继承人,再加上丧失了自己的封臣的忠诚和支持,他一定感到奇耻大辱。如果说他的统治是个可悲的失败,那么随后的和约却是影响深远的成功,协商进行得很好,而且得到主要贵族们的支持。亨利和斯蒂芬成功地创造了条件,使得近七十年来王权第一次和平地转移。亨利于1154年12月前往英格兰即位的时候,非常轻松愉快,因为他知道国民都需要他,并且毋庸置疑地会接受他成为国王。他的妻子埃莉诺与他一同前来。她在1153年8月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威廉,现在又身怀六甲,很快就要分娩。王位的传承终于安稳无忧了。亨利承诺将给英格兰带来稳定和大一统的权威(这是过去凄惨的九十年中一直为人们所希冀的)。他证明了自己。亨廷顿主教亨利祈祷国王前来的祷文中无疑有阿谀奉承的成分,但确实有真诚的希冀:“英格兰,你长久以来被致命的寒冷所麻痹,现在温暖起来,被一轮新的太阳的热量复苏了。你昂扬起原先低垂的头,擦拭了哀伤的泪水,喜极而泣……带着泪水,你向自己的养子说道:‘你是灵,我是肉:你来的时候,我的生命便复苏了。’”
第二部
帝国的年代
(1154-1204)
为自己的权益而奋战的国王更有资格得到遗产。斗争和慷慨为国王赢得光荣和领土。
——贝尔特兰·德·博恩
贝尔特兰·德·博恩(12世纪40年代~约1215),奥泰福尔(在法兰西的利穆赞地区)男爵和著名的奥克语游吟诗人。1182年,他曾支持小亨利国王反对理查。小亨利死后,德·博恩为他写了哀悼的诗歌,据说因此感动了亨利二世,得到了宽恕。后来,德·博恩还与理查和解,支持他,反对法兰西国王腓力二世。他在但丁的《神曲》中被置于惩罚骗子和叛徒的第八层地狱。?????子孙满堂,王国复兴
1154年12月19日,亨利二世在威斯敏斯特教堂加冕,身怀六甲的埃莉诺王后站在他身旁。埃莉诺几乎一直在怀孕和生产,这与她做法兰西王后的时候形成鲜明对比。她热情高涨地投入到与亨利二世一起缔造一个王朝的使命中去。年迈的坎特伯雷大主教特奥巴尔德主持加冕礼,英格兰的重要主教和权贵都在座。亨利是第一位在加冕时获得“英格兰国王”头衔的统治者,他之前的国王们都是“英格兰人的国王”。加冕礼带来了普遍的乐观情绪。“在英格兰全境,人们都欢呼:‘国王万岁!’”纽堡的威廉写道,“他们对这位新君主寄予了厚望,尤其是他们看到,他非常审慎、坚定和疾恶如仇,一开始就表现出一位伟大君主的特质。”
亨利二世的加冕宪章向全国贵族保证,他将赋予他们亨利一世曾给他们的“特权、赠礼和自由”,并许诺要废除恶风败俗。他没有做出具体的承诺,而且与他的前任斯蒂芬不同,没有追溯忏悔者爱德华时代英格兰人享有的“完善法律和优良风俗”。但宪章具体地表达了亨利二世努力工作、“复兴我的整个王国”的意愿。
英格兰的二十一岁的新国王受过良好教育,精通法律,并且懂得多种语言,尽管他只会说拉丁语和一些法语方言。在他的同时代人看来,他的目标明确和坚定不移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他喜好鹰犬游猎,在他的广袤领土的森林和猎苑中纵马疾驰。威尔士的杰拉尔德说他“酷爱狩猎;他常常在黎明时分就已经在马背上,穿越原野,深入森林,攀登高峰,终日不停歇。晚上回家之后,他在餐前餐后都很少静坐……他长时间站立,令整个宫廷都疲惫不堪……”“他平易近人,有很强的优越感,头脑灵活而机智,在礼貌方面无人能及……热衷战事……在民政中谨小慎微……他对那些桀骜不驯的人非常严厉凶狠,但对被征服的人宽大仁慈,对仆人严苛,对陌生人慷慨豪爽,在公共开支上挥金如土,私人生活上勤俭节约……他勤奋地保护和捍卫和平,周济穷人时慷慨得无与伦比,是圣地的伟大捍卫者;热爱谦卑,压制贵族,藐视傲慢之徒。”
宫廷作家沃尔特·马普的另一段非常有名的描述提及了他很多与上文相同的品质。亨利“肢体强健,相貌英俊……读书很多……平易近人……总是在四处旅行,像一个信使一样纵马狂奔,在令人无法忍受的道路上行进”。他“对陪伴他的佣人很少有仁慈……对犬类和鸟类经验丰富,热衷于驱赶猎狗”。就算是廷臣们的描绘中有溜须拍马和陈词滥调,我们也能清楚地看出,熟悉亨利二世的人都认为,他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精力充沛的统治者。
亨利二世自幼过着四处漫游的生活。尽管他挥金如土地建造雄伟豪华的城堡和宫殿,却很少在一个地方长时间居留。访客常常觉得他的流动宫廷非常恶心:臭气熏天、鼠患成灾,葡萄酒带有醋味,要通过牙齿过滤才能喝。一个不断旅行的人的生活条件就是这样的。编年史家拉尔夫·德·狄瑟托说,亨利二世常常不作事先通知就突然出现在国土上的任何地方,这令路易七世颇感震惊。法兰西国王说,亨利二世似乎不是骑马的,而是长了翅膀。12世纪的传记家博泽姆的赫伯特说,亨利二世“就像是一辆马车,将所有人都拖在后面狂奔”。
但国王不能把自己的小家庭一起拖着走,因此在盛大的加冕礼之后,金雀花家族感到自己需要一个住的地方。国王的长子威廉在父母加冕的时候只有一岁多一点,次子亨利于1155年2月28日出生。两个孩子和埃莉诺在英格兰的时候都需要宅邸。庞大的盎格鲁—撒克逊时期的威斯敏斯特宫在内战期间被严重损毁,现在无法居住。于是,在1155年,一家人搬进了泰晤士河另一岸的博门希宫,在伦敦城的另一端。
从这座宫殿,埃莉诺可以随意造访伦敦。她会发现,英格兰首都是一座熙熙攘攘的繁华都市,到处是贸易和娱乐、小丑和杂耍艺人、犯罪、污秽、绝望和人间温情,好不热闹。坎特伯雷的教士和传记家威廉·菲茨斯蒂芬惊奇不已地对这座12世纪的城市作了一番著名的描绘:伦敦是个福地,气候有益健康,基督徒们非常虔诚,防御工事固若金汤,地理位置优越,市民们体面可敬,他们的妻子们忠贞得体。另外,伦敦人热衷游乐,造就了许多优秀人物……在东侧屹立着王家要塞,规模宏伟,坚不可摧,从深深的地基之上恢宏地矗立,灰浆掺有牲畜的血。西侧是两座巩固的城堡。城墙在北侧连绵不绝,高大宽阔,每隔一段距离建有塔楼,一共有七座双层城门……
离城市两英里远的河畔坐落着王宫,王宫与城市之间有繁华的郊区相连。王宫无与伦比,内外都戒备森严……北面是农田、牧场和风光宜人的平坦草地,有溪水流过,流水推动水车,发出悦耳的声响。不远处是一座巨大的森林,矮树丛非常繁茂,枝叶遮蔽着野生动物——牡鹿、雌鹿、野猪和野牛……
每天早上,各行各业的人们做着自己的营生,有的贩卖货物,有的出卖劳动力,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地方干着自己的活计。我不应当忘记,在伦敦,在河岸上的船只群中,有人兜售葡萄酒,有葡萄酒的仓库,还有一家小饭馆。每天那里都有五花八门的菜肴,根据季节不同,有不同的蒸菜或者油炸食物,大鱼和小鱼,肉类——穷人可以买到质量较差的肉,富人可以享用高质量的肉——野味和家禽(大小都有)……喜爱精美食物的人可以买到鹅肉、珠鸡肉或山鹬肉,找到这些肉并不麻烦,因为它们都在市场有售,任君采撷……世界上任何国家的中间商都可以运来满船商品,在伦敦城出售。
这是一座繁忙、活跃的国际化都市,一定在埃莉诺心中激起了对巴黎的回忆。巴黎是欧洲北部最宏伟的城市,也有自己的河流、宫殿和绵延的绿荫,那是她第一次品尝当王后滋味的地方。但伦敦一定有些地方让王后很开心,因为埃莉诺在英格兰居住的第一段时期做了她当法兰西王后的时候没有做过的事情:生了一连串健康的孩子。1155年9月,她从生亨利的月子恢复之后,很快又怀孕了:这是个女孩,生于1156年6月,取名为玛蒂尔达,以纪念那位为了金雀花王朝的新国度奋战多年的皇后。
1156年6月,埃莉诺的长子威廉夭折,年仅三岁,因此玛蒂尔达的出生一定为埃莉诺减轻了一些悲伤。威廉被厚葬于雷丁教堂,长眠于外曾祖父亨利一世身旁。这对王室来说一定是个哀痛万分的时期。但在中世纪,孩童早夭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哪怕王室也是如此,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多生孩子。亨利二世和埃莉诺没有丝毫耽搁,很快又接连生了两个男孩:理查(1157年9月生于牛津)和若弗鲁瓦(差不多是在理查一年之后出生)。
到1158年底,亨利二世和埃莉诺有了四个四岁以下的孩子:亨利、玛蒂尔达、理查和若弗鲁瓦。此后还有三个孩子长大成人:埃莉诺(生于1162年)、琼(生于1165年)和约翰(生于1167年)。两轮生育高峰之间相隔四年,因为亨利二世在这四年中远离妻子,在王国的边陲。在丈夫外出期间,埃莉诺在王室的统治和仪式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向权贵们的会议介绍自己年幼的孩子们,在亨利二世远离朝廷期间担任摄政。她陪同国王到海外的时候——1156年,他们游历了阿基坦,1158年圣诞节期间又在诺曼底主持宫廷——常常带着自己的孩子。但在大部分时间里,她留在英格兰,通常住在索尔兹伯里和温切斯特。
亨利二世在英格兰期间常常四处巡游,处理政事和外交,同时抽出时间来满足自己对狩猎的极大嗜好。他在旅行时熟悉了政府管理和狩猎的最佳地点。在他抵达之后,克拉伦登和伍德斯托克的狩猎小屋开始被扩建为正式的宫殿,其奢华足以与欧洲任何一座宫殿匹敌。但全世界的宫殿加起来也不能解决12世纪50年代的一个紧迫问题:新国王如何能医治一个在内战中遭到严重破坏的国家?英格兰为亨利二世提供了一个有利条件,即编年史家普瓦捷的里夏尔所谓的“他的君主令名的荣誉和尊崇”。但这个富饶的国度,它的港口和城镇,它的嗜酒如命、吃苦耐劳的人民,以及它的悠久历史,需要得到拯救,免得继续萧条衰败下去。亨利二世必须将他的外祖父亨利一世曾享有的王权施加于他的新王国。这差不多算得上一场重新征服。
国家的局面乌七八糟。在斯蒂芬治下,王室收入下降了三分之二。王室的土地、城堡和官职都被封赏出去了,而且往往是永久性授予。郡属农场是王室的一项主要收入来源,由各郡郡长负责收缴其产出,然而收入数额低得可怜。到处是具有半王权的伯爵领地,有些地方不仅是治理失当,而且根本就是无法治理。在斯蒂芬与特奥巴尔德大主教就各自的职权范围发生长期纠纷之后,教会和王室的关系也搞僵了。诺曼人征服威尔士南部时建造的要塞落入了贵族和当地统治者手中。英格兰最北部实际上处于苏格兰国王的统治下。
亨利二世的首要任务是将叛乱的余烬彻底扑灭。他的加冕宪章刻意避免对斯蒂芬向教士或世俗贵族授予的特权或财产加以确认。因此,自亨利一世驾崩以来授予的所有特权或土地,除非得到新国王的确认,否则都是不合法的。他下令将斯蒂芬封赏出去的所有原属王室的城堡、城镇和土地都收回,然后废除了斯蒂芬向其支持者授予的伯爵领地。在很多情况下,没收的土地后来又被归还,但亨利二世发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领主的权利源自他本人,所有人的地位和财产都要感谢金雀花王室的恩准。
与此同时,1154年圣诞节之后,亨利二世开始迅速执行一个计划:拆除非法建造的城堡,驱逐外国雇佣兵。在12世纪,挤满雇佣兵的城堡是军事实力的主要表现,国内这种城堡越多,尤其是没有得到王室许可的城堡越多,社会就越暴力横行和摇摇欲坠。于是,在1155年,几百座城堡被拆除,轰然倒地。在城堡木料坍塌的轰鸣中,佛兰德士兵们被驱赶到海岸,编年史家和普通百姓都对他们恨之入骨。
亨利二世只需要对少数几名权贵采取重大的直接措施。欧马勒的威廉在约克郡的地位一度极为稳固,王室对他几乎束手无策,他的斯卡伯勒城堡是一座巍峨耸立的石质要塞,坐落在一处海岬之上,控制着英格兰东北部的海口和海风吹拂的土地。他的土地和斯卡伯勒城堡都被王室褫夺。赫里福德的罗杰是威尔士的一位边疆领主,不肯服从任何王室权威。他的表弟赫里福德主教吉尔伯特·福利奥特说服他向国王交出了位于格洛斯特和赫里福德的城堡。
温切斯特主教布卢瓦的亨利,即斯蒂芬的兄弟,宁愿选择逃离英格兰,也不愿接受他的兄弟的继承人的统治。于是,他的六座城堡都被亨利二世没收。唯一需要动武才能平定的权贵是威格莫尔城堡的领主休·莫蒂默,他在春末死守英格兰中部的三座城堡,亨利二世不得不派遣了一支军队去讨伐他。但休·莫蒂默在向亨利二世正式投降之后,也得到宽大处理,被允许保留自己的土地。
这是一场闪电般迅速的清扫行动,目的是和解,而不是复仇,其精神在很大程度上源自亨利二世成功的外交手腕,之前他就是凭借这种手腕确立和执行了《温切斯特和约》。他遇到的抵抗很微弱,王室的生存也不曾受到严重威胁,这印证了亨利二世的强有力、统一的王权的广泛吸引力。他以真正符合君主身份的方式运用着司法的利剑和天平。和解如此神速,是形势所需,而不是一种奢侈,因为英格兰仅仅是金雀花王朝庞大领地的一部分。
1156年,亨利二世不得不离开英格兰,去镇压安茹的叛乱。这场叛乱的领导者是他的弟弟若弗鲁瓦。若弗鲁瓦相信,根据他们父亲的遗嘱,亨利成为英格兰国王之后,安茹、曼恩和图赖讷应当被交给若弗鲁瓦。或许老若弗鲁瓦·金雀花的打算的确是这样。一个人同时统治着英格兰、诺曼底和安茹,是素无先例的。
亨利二世不愿意把自己继承的产业的腹地交给讨厌的弟弟。1151年,若弗鲁瓦曾与路易七世和尤斯塔斯联手,袭击亨利二世在诺曼底的领地,这揭示了若弗鲁瓦的不可靠和不忠诚。如果亨利二世把自己的诺曼底公国与埃莉诺的阿基坦公国之间的土地交给若弗鲁瓦,就是自找麻烦。那样也会影响亨利二世的雄心壮志——独自、直接统治这些广袤领土。
但若弗鲁瓦的问题必须解决。1156年2月2日,一场家庭会议在玛蒂尔达皇后主持下在鲁昂召开了。玛蒂尔达皇后在诺曼底首府颐养天年已经有将近十年,就连亨利二世加冕的时候,她也没有去一趟英格兰。尽管如此,她长期以来一直是长子的知己和谋臣,曾教导他(这是编年史家沃尔特·马普的说法),“理清所有人的事务……绝不要仅仅因为某人的推荐,就向被推荐的人授予任何东西,除非自己对事实有了很好的把握”。在母亲的指导下,亨利二世在与若弗鲁瓦会晤时,还邀请他们最小的弟弟威廉和他们的姑姑佛兰德伯爵夫人西比拉到场,希望能达成一个协议。为了从外交上孤立弟弟,亨利二世在1月底以诺曼底、安茹和阿基坦领主的身份向路易七世宣誓效忠,并向新当选的教皇阿德里安四世派出一个使团,请求教皇允许他不再遵守父亲的遗嘱。他决心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保住安茹。
不足为奇的是,维持和平的努力都是徒劳无益。谈判破裂之后,若弗鲁瓦正式兴兵造反。这一年晚些时候,争吵才得以解决,因为南特和下布列塔尼的人民选举若弗鲁瓦为他们的新伯爵。他幸运地得到了自己的一片富饶的新领地,于是他的失望——在他看来,他的继承权被新登基的兄长剥夺了——消解了。
亨利二世喜出望外,为若弗鲁瓦获得这个具有战略意义的领地做了担保。若弗鲁瓦放弃了对金雀花王朝遗产的主张,作为回报,亨利二世赠给他仅仅一座边境城堡卢丹,以及一笔金钱。为了消除分歧,这也是可以接受的代价。若弗鲁瓦在南特的新领地使得金雀花王朝的家族产业向卢瓦尔河下游进一步扩张,接近了布列塔尼海岸——这差不多是法兰西海岸唯一尚未被金雀花王朝控制的地区。
若弗鲁瓦得到了安抚,后来在1158年去世,这对亨利二世来说是非常有利的。这也表明,尽管亨利二世在平定自己新王国的过程中表现出了极强的政治手腕,但他若要将自己在欧洲大陆的庞大领地牢牢控制,仍然需要亚历山大或者查理曼那样的不懈努力。
金雀花国度
12世纪50年代对亨利二世来说是意气风发的十年。1151年的时候,他的地位还很不稳,并且四面受敌,随后他的势力得到了扩大。他的攻城略地严酷无情而震撼人心。1155年,教皇阿德里安四世(唯一曾担任教皇的英格兰人)祝福亨利二世,批准他扩张自己在爱尔兰的势力范围,颁布了教皇诏书《褒扬令》,敦促亨利二世改革爱尔兰教会。虽然亨利二世没有立即执行《褒扬令》的条款,但这已经建立了一个原则。1157年,在佩弗里尔城堡,亨利二世接受了苏格兰国王马尔科姆四世的臣服,收复了内战期间沦陷的北方边境各郡,并用亨廷顿伯爵领地(一个传统的苏格兰领地)来交换。同年,亨利二世向威尔士派遣了一支军队,试图恢复自己的诺曼先祖曾在那里享有的主宰地位。在此次战役的一次大型军事行动中,他在弗林特附近的尤洛森林遭到伏击,险些丧命。像他的每一位祖先一样,他也感到,好战的威尔士人极其强悍。最后,面对亨利二世军队强大的实力展示,威尔士的两位主要王公——格温内斯的欧文和德赫巴思的格鲁菲兹之子里斯被说服投降。这让亨利二世在1158年腾出手脚,通过武力威胁,以自己已故弟弟的名义夺取了南特伯爵领地,于是将他的直接控制区扩张到了布列塔尼公国。同年,他安排自己的长子亨利与路易七世的女儿玛格丽特订婚。路易七世许诺,将把韦克辛(法兰西与诺曼底之间边境地带的一部分,虽小但具有重大的战略意义)作为女儿的嫁妆,在婚礼举行的时候交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