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行动是军事动员、筹划和工程上的卓越成就。仅从数字上看,爱德华一世的这支军队不如亨利二世麾下进攻图卢兹的那支军队强大,也比不上理查一世为第三次十字军东征而集结的军队。但此次战役在后勤组织上极其得力,有效地消解了罗埃林的唯一一种战斗力。这位威尔士王公没有办法运用游击战术来袭扰行进中的英格兰军队,因为爱德华一世的工兵砍伐了道路两侧的树木,除掉了游击战依赖的掩护。
英格兰军队深入了罗埃林的领地。8月,他们从弗林特前进到里兹兰,然后进逼康维。他们稳步深入格温内斯的时候,逐渐切断了敌人的补给线和交通线,包围了威尔士人,用饥饿迫使他们屈服。英格兰军队每逢主要据点都要停下,工兵们会挖掘地基,以备将来修建永久性的城堡。
罗埃林退缩到山区。爱德华一世推进到康维河,然后在迪甘韦安营扎寨。这里地处敌境腹地,亨利三世曾在这里建造一座城堡,如今只剩残垣断壁,佐证了威尔士人对金雀花王朝统治的敌意。
很快,势力较小的威尔士王公们开始背弃罗埃林的事业。致命的打击发生在9月初,英格兰海军在安格尔西岛登陆,将其占领,将那里的庄稼尽数收割,夺走了威尔士最富饶的农田,同时将格温内斯的粮仓一扫而空。这足以让罗埃林认识到,这位英格兰国王是个不可小觑的敌手。几天之后,罗埃林举手投降,并于11月9日在里兹兰签署停战协定。他被允许保有格温内斯,但除此之外的所有领地都被夺走了。罗埃林同意缴纳5万镑罚金,并放弃对与格温内斯交界的四个小郡,以及爱德华一世西征过程中占领的所有领土的权利主张。他与兄弟欧文和大卫的争端将得到解决;罗埃林承认英格兰国王对威尔士王公的宗主权,同意不仅在边境地带的里兹兰,还要在威斯敏斯特(英格兰政府和权威的所在地)向爱德华一世宣誓效忠。
罗埃林输得很惨。在爱德华一世看来,《里兹兰条约》是结束此次远征的令人满意的途径。为了巩固英格兰的地位,爱德华一世计划在阿伯里斯特威斯、比尔斯、弗林特和里兹兰建造城堡。现在,英格兰人在威尔士领土的外围控制了大量军事据点。这次远征取得了世人瞩目的成功。罗埃林并不知道,这还仅仅是开始。
原本为凯尔特民族英雄的亚瑟王之所以能够被英格兰朝廷接受和发扬光大,还有一个原因是,亚瑟王的敌人是盎格鲁—撒克逊人,而盎格鲁—撒克逊人后来被诺曼人征服。成为英格兰主宰的诺曼人将敌人的敌人视为朋友,可以理解。?????前文说是2.5万马克。?????
最后摊牌
1278年的复活节,爱德华一世在格拉斯顿伯里修道院举行了一次气氛神秘而诡异的黄昏仪式,打开了亚瑟王和格温娜维尔的墓穴。据当地的编年史家——达默勒姆的亚当记载,亚瑟王夫妇的骨骸分别装在一只棺材内,两具棺木紧挨着,棺材两侧绘有图画和纹章。次日,骨骸被转移到修道院内更为豪华的新陵寝。这个陵墓后来在“解散修道院”期间被摧毁了,但据16世纪的历史学家约翰·利兰记载,墓穴是由黑色大理石制成的,两端各有两只狮子,顶端有亚瑟王的雕像。这次仪式传播着关于新政权的信息:一方面,威尔士人特别尊崇的亚瑟王已经死了;但另一方面,他的精神不死,由爱德华一世承袭。国王与王后伉俪此时在格拉斯顿伯里修道院瞻仰亚瑟王骨骸,是在努力将亚瑟王的神话编织到金雀花王族的传说中去。残暴而高效的战役有了一个精心设计的结局。
爱德华一世在首次战胜罗埃林之后,将注意力转向内政。他的大法官罗伯特·伯内尔大力推进了一系列影响深远的法律改革的最初几个阶段。1275、1278和1279年,分别颁布了三道涉及范围极广的条例,分别为《第一威斯敏斯特条例》、《格洛斯特条例》和《永久管业条例》。它们针对的问题五花八门,不一而足,包括土地保有的规则、保障议员的自由选举、所有自由公民(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的权益、司法(《威斯敏斯特条例》);建立新的巡回法庭制度,在全国调查侵犯王室权益的罪行(《格洛斯特条例》);以及阻止某些人为了逃避封建赋税而将土地转交给教会(《永久管业条例》)。它们标志着一场通过条例实现的法律革命的开端,这场革命将持续十年以上。
教会的问题也开始让国王烦恼。他希望将伯内尔提升为坎特伯雷大主教,但教皇尼古拉三世横加干预,任命极其虔诚的圣方济各会修士约翰·佩卡姆为大主教。国王不得不忍气吞声。佩卡姆是一位有高度原则性的教会政治家,而且严守圣方济各会的规章制度。他摈弃所有私人财产(这意味着他没有收入,因此常常债台高筑,欠了意大利银行家们大笔债务),坚持要求英格兰教士们严格遵守纪律,并且相信自己有一项神圣的使命,要铲除教会中的腐败和弊端,尤其是通过兼任教职(一名教士拥有多个教区)中饱私囊的行为。他的印章的背面刻着托马斯·贝克特殉道的图景,这强有力地表明了他对教会与王权关系的看法。
丝毫不令人奇怪的是,佩卡姆从就任大主教以来,与爱德华一世发生了多次冲突。他对兼任教职行为的立场令国王非常恼火,因为国王通过向教士们授予多重利润丰厚的教职,作为对他们的赏赐,换得了很多好处。关于王家法庭和教会法庭的司法权限的冲突(贝克特当年就是为了这个问题而与亨利二世对抗),国王和大主教之间也发生了长时间的争吵。佩卡姆喋喋不休地向国王抗议说,他对不少人处以绝罚,王室大臣们却不肯帮助他执行对这些人的处罚。1279年,佩卡姆要求在英格兰所有的主教座堂和牧者团教堂悬挂《大宪章》的抄本。为此国王与他大吵特吵起来。他虽然最后被迫让步,但和国王的关系进一步恶化了。
尽管爱德华一世和佩卡姆的个性都非常火爆,但他们都足够明智,没有让他们的矛盾激化到暴力流血的地步。尽管在政治上有很大分歧,但他们总的来讲相处得还算不错,在有些问题上是全心全意地高度一致。他们意见一致的话题之一就是威尔士人。国王和大主教都认为,威尔士人是冥顽不灵的野蛮人。佩卡姆能有这样的看法,对他自己的性命是件好事,因为爱德华一世在1282年再一次对威尔士开战,这一次甚至比先前更为血腥。
1282年棕枝主日的前夜,罗埃林的兄弟大卫(曾经是英格兰朝廷的盟友)出人意料地来到哈登城堡——爱德华一世的盟友罗杰·克利福德的住地。这是一座位于圆形土丘之上的40英尺高的雄伟石塔。罗杰·克利福德以为这位威尔士王子会来过复活节,但他来得太早,带领着人马,而且全副武装。深夜,大卫率领一队人马突袭了城堡,将克利福德从床上抓起来。这座石制要塞的走廊里回荡着在黑暗中被割断喉管的人的闷声惨叫。这可不是复活节的拜访。这是宣战。
在随后几天内,威尔士人对英格兰王室官吏加以欺骗、绑架,将他们扣为人质。英格兰人控制的城堡遭到袭击,被成群的威尔士武装叛军闪电般占领;威尔士陷入流血冲突,爱德华一世在里兹兰规定的和平几乎一夜之间土崩瓦解。这一次煽动叛乱的是大卫,但他的兄弟罗埃林也在幕后操纵。1277年的叛贼罗埃林曾被接纳进了爱德华一世的内层圈子,被允许与埃莉诺·德·孟福尔结婚,而且爱德华一世在婚礼上亲自担任新娘的监护人。罗埃林被温和地拉进了爱德华一世的贵族阶层。但他始终不曾忘记自己家族的传统。尽管在叛乱再次爆发之前,他一直否认自己对此知情,但在1277年之后,他一直在静悄悄地重建自己对威尔士小诸侯的主宰权。
尽管爱德华一世精明地与这兄弟俩都取得和解,但在13世纪80年代初,大卫和罗埃林对爱德华一世仍然有私人的怨恨,根源在于第一次战争之后对没收土地的再分配。在《里兹兰和约》之后的岁月里,他们对英格兰国王越来越憎恨,并且非常巧妙地将自己的怨恨扩大为更大范围的争议,即爱德华一世显然意图压制威尔士的法律和风俗习惯。
在得胜之后,爱德华一世将英格兰的法律、风俗习惯和行政规章强加于威尔士人,其力度比金雀花王朝之前的任何一位国王都更强。罗埃林和大卫向他们的同胞们宣传,英格兰国王这么做,是刻意要压垮威尔士人民的精神。在罗埃林与他的同胞——格温文文之子格鲁菲兹争夺阿尔维斯特里(格温内斯东南部的一个郡)的复杂的法律纠纷中,罗埃林的上述观点得到了具体体现。罗埃林希望根据威尔士法律来裁决这个争端;爱德华一世坚持将其纳入英格兰的司法权限。关于一小片寂寂无名的土地的争端被有效地演化为一个严重问题,事关威尔士的法律和风俗习惯能否生存下去。结果就是,威尔士人再次起兵反抗英格兰朝廷,而这次反抗与爱德华一世在统治早期面对的那一次迥然不同。在过去,是他自行决定要惩戒一个不听话的邻居。现在,他面对的是一场事关民族身份认同的战争。
他采纳的入侵蓝图与1277年奏效的计划相似。军队和工兵又一次通力协作,在威尔士乡村开辟道路,所到之处都建立起施工工地。朝廷向英格兰的伯爵们发出征集军队的要求,以获取军事援助。为了解决建筑工程的开支,朝廷向意大利银行家们借了大笔款项。军队又一次在伍斯特集结起来,途经切斯特,进军里兹兰。五港同盟又一次为朝廷提供船只。朝廷又一次依赖边境领主们在南方进行秘密行动。威尔士军队主力被包围在斯诺多尼亚;英格兰军队征集了切斯特的大量木匠,修建了四十艘浮桥船只,搭建了一座巨大浮桥,将安格尔西岛与大陆连接起来。金雀花王朝在海外剩余的据点都受命提供支持,爱尔兰、加斯科涅和埃莉诺王后的蓬蒂厄伯爵领地都派来援兵。
这次进军的速度没有五年前那么快。威尔士人不肯屈从于爱德华一世的又一次惩罚性条约。国王也下定决心,绝不让步。他愿意给罗埃林开出的最好条件,就是将斯诺多尼亚划归英格兰,用英格兰的一个富庶的伯爵领地来交换。罗埃林断然拒绝了这个条件。斯诺多尼亚对威尔士人来说是极其珍贵的土地,在上个世纪,威尔士的杰拉尔德曾写道:“如果威尔士的所有牛羊都聚集起来,斯诺多尼亚也能为它们提供足够的牧场。”如果将斯诺多尼亚交给英格兰人,那么格温内斯的领土完整必将遭到破坏,而格温内斯是威尔士人抗拒外辱、捍卫民族身份的中心。爱德华一世对此心知肚明。佩卡姆尝试进行仲裁,但从一开始就显而易见,双方都在准备决一死战。
威尔士人像往常一样,作战非常骁勇。罗埃林在北方运筹帷幄,而大卫在公国各地更为自由地游击(他们的兄弟欧文退隐到了自己的领地,没有参加这次叛乱)。1282年11月,威尔士人取得了一场重要胜利。爱德华一世的加斯科涅支持者卢克·德·塔尼指挥的部队在安格尔西岛的浮桥附近遭到伏击,大批骑士因为沉重甲胄的拖累,溺死在冰冷的海水中。但这些损失还不足以震慑英格兰国王、令其罢手。
英格兰军队一直打到冬天,并得到了数百名加斯科涅士兵的增援。他们对斯诺多尼亚施加了极大压力。12月,罗埃林粮草断绝,害怕会被饿死,于是尝试从自己的藏匿地突围。1282年12月11日,他在边境地带中部的伊尔冯桥(在比尔斯附近)遭到伏击,战死沙场。关于他的死状有太多互相矛盾的说法,他或许是被一支长枪刺穿,浑身血污地俯卧在地,然后首级被砍下送往伦敦。
在圣诞节前不久,罗埃林惨死在一座被枯树环绕的天寒地冻的山坡上,这是威尔士独立运动遭受的最后打击。威尔士人在大卫领导下一直坚持到次年春季。但在1283年4月,威尔士人的最后要塞——拜里城堡在短暂围城后被占领。6月,大卫遭叛徒出卖,被忠于爱德华一世的威尔士人俘获。他被押往里兹兰,然后送到什鲁斯伯里,在米迦勒节的议会前受审。
爱德华一世认为,大卫辜负了自己对他的热情款待和庇护,背叛了自己的宗主权,并且是一个盛产叛徒的家族的孽种,于是对他施加了最严酷的惩罚。大卫被粗暴地拖到绞刑架上,被当作一个卑贱的谋杀犯绞死。但惩罚还不止这些。在他咽气之前,他的肠子被用一把杀猪刀从体内挖出,放在他眼前烧掉。他的尸体被分成四块,分别送到四座英格兰城市。他的首级被送到伦敦,插在伦敦塔的矛尖上。这是叛徒的死法。在伦敦,大卫在死后与他的兄弟团聚了。两位威尔士王公毫无生息地凝视着英格兰的最大城市。与此同时,他们为之献身的国家开启了一场雄心勃勃的建筑狂潮。爱德华一世决心要让自己的胜利圆满。为了确保威尔士永远不会再兴风作浪,他启动了不列颠史上前所未有的最大规模的城堡建造工程。
亨利八世在位期间与罗马教廷决裂,自立为英格兰教会首领,对天主教的修道院和宗教设施进衍镇压,剥夺其财产。?????永久管业(mortmain)指的是教会等组织机构(而非个人)拥有的地产。在中世纪的英格兰,封建领主在一些关键节点(继承产业、受封产业、成年礼或因叛国而被剥夺财产)时要向国王交税。但如果某产业属于教会,那么就永远不需要缴纳这些赋税。有些领主为了逃避纳税,就将土地在名义上转给教会。1215年的《大宪章》就提及要禁止这种逃税行为。约翰国王在《大宪章》签署之后不久就死去了,而他的儿子亨利三世因为特别虔诚,没有执行这些禁令。但随后的爱德华一世为了阻止土地落入教会手中、保障政府税收,颁布了《永久管业条例》,规定任何土地除非得到国王批准,否则不得被转给教会所有。教会占有土地的问题到亨利八世时期才最终解决。他解散了修道院,没收了教会的土地。?????牧者团教堂(Collegiate church)是由非住院僧侣的神职人员(即所谓牧者,canon)维持的教堂,其组织机构类似于主教座堂(Cathedral),但没有主教常驻,也没有教区管理的职责。在宗教改革之前的英格兰,每个教区一般都有几座牧者团教堂,全国有数百座,大多在1547年爱德华六世在位期间推动宗教改革时被解散,只有少数牧者团教堂(如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和伊顿公学的)维持至今。今天,牧者团教堂主要在大学落脚,因此常被误译为“学院教堂”。?????埃莉诺王后的母亲琼是蓬蒂厄的女伯爵。1279年,埃莉诺继承了这个伯爵领地。?????国王的城堡
中世纪的建筑工地嘈杂刺耳、肮脏污秽而臭不可闻。每年有七个月——4月至11月,在此期间,坚硬的土地有所松动,天气也允许不间断的室外劳动——城堡建造工程热火朝天地开展着。在大型要塞修建的地方,周边的环境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树木被砍伐,林地得到平整,石料被开采出来、拖运到工地;熔炉不断轰鸣。延绵不绝的大车队伍运来巨大的圆木和木材,这些都是在遥远的森林中砍伐的。不计其数的技师、劳工、木匠和石匠在新建的大小道路上川流不息。人们在工地周围挖掘深深的壕沟,作为防护,挖出的泥土堆积成山。工人的营地弥漫着拥挤在一起的人体的臭气和热气,他们在炽热的夏日阳光下辛劳,也制造出大堆的垃圾和污秽。
圣乔治的詹姆斯大师是那个时代最伟大的城堡建造家。他是在意大利与爱德华一世结识的,当时后者正在从“海外”慢悠悠地回国继位的途中。国王没有忘记他。詹姆斯出身于建筑世家。他从自己的父亲那里学会了石匠手艺,青年时代为萨伏依伯爵们建造了许多城堡。詹姆斯父子在阿尔卑斯山两侧建造了许多城镇和城堡,使他们的宏伟工程如量体裁衣般满足意大利北部富裕贵族们的品位和安全需求。詹姆斯大师是一位军事工程师,是组织和管理工地的专家,而不是建筑师,但他能够以极其严苛的高标准完成雄心勃勃的工程,因此对雇用他的那些国王和诸侯来说,他是一个极其宝贵的仆人。他熟悉欧洲各领域(比如运河开凿)的最优秀专家,并且长期在阿尔卑斯山区困难和危险的地形条件下建造城堡,经验非常丰富。
1278年,爱德华一世雇佣詹姆斯大师去完成那个时代最宏伟的工程之一:一系列庞大的要塞,旨在帮助金雀花王朝稳固地控制威尔士亲王领地。这一工程既改变了威尔士的地形地貌,也改变了这个国家的政治版图。除了理查一世之外,金雀花王朝的每一位国王都曾涉足威尔士,但全都不曾在那里留下一个脚印。爱德华一世彻底改变了这种趋势。他的两次入侵消耗了海量的金钱和政治资本,因此他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强行在威尔士建立永久性据点,永远阻止威尔士人作为一个独立民族兴风作浪。他决意在格温内斯的心脏周围修建一圈雄伟的城堡,让威尔士人无法将英格兰人排斥出去,并且让他们一抬头就看见这些城堡,提醒他们自己是英格兰的臣民。
爱德华一世和他的谋臣们对这些城堡的需求非常明确。它们将被建造在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地点,并吸收法兰西西北部和英威边境地带南部的最佳要塞的特点。这两个地区在上个世纪经历的战乱最多,战争持续时间也最久,因此防御工事也发展得最为完善。国王亲自与詹姆斯大师直接交流,指示他建造塔楼和护城河的地点、门柱的具体细节、应当使用的石料与木材的类型和颜色,甚至厕所应当安排的地方。
詹姆斯大师主持建造的大部分城堡屹立至今。其中有些是对现有城堡的大规模改建。其他的则是全新的工程。最早开工的城堡位于威尔士—英格兰北部边境的弗林特和里兹兰、西海岸的阿伯里斯特威斯和边境地带南部的比尔斯。这些都是1277年爱德华一世第一次讨伐威尔士取胜之后启动的规模有限的建造工程的一部分。前面三座城堡在1282年威尔士人的叛乱(这次叛乱促使爱德华一世第二次征讨威尔士)中遭到袭击,阿伯里斯特威斯城堡的结构当时只修建了一半,遭到严重破坏,战争结束后不得不从头开始。但阿伯里斯特威斯城堡得到重建的时候,整个建造工程的规模和目标都被大大扩充了。除了里兹兰、弗林特和阿伯里斯特威斯的城堡之外,国王还命令在登比、哈莱克、康维和卡那封建造城堡。最后一座城堡,或许也是其中最雄伟的一座,于1295年在博马里斯破土动工。
爱德华一世的城堡群巍峨雄壮、咄咄逼人,令人叹为观止。它们和其他所有城堡一样,是征服王朝的财富、军事力量和艺术水准的外在符号。但它们也暗含着亚瑟王的意义。爱德华一世修建的不仅仅是军事据点;他在扭曲威尔士人的民族想象,吸收他们的传说,将其编织到金雀花王朝的神话中去。
这些城堡的建造花费了许多年,其中有些城堡,如卡那封城堡,始终未能完工。其中有些是对现存建筑的务实的改造,因此遵守着原先就设定完毕的蓝图。但在北方的那些伟大要塞——其中最优秀的是康维、卡那封、哈莱克和博马里斯——詹姆斯大师运用了一种新的建造模式:多层城墙呈同心圆状,环绕着主楼,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建有塔楼和两侧都有警戒塔的门楼,并且配有箭眼,这是一种可怕的新发明。敌人几乎不可能将箭射入箭眼,但守城的人可以轻松地通过箭眼向外发射弩箭。
威尔士城堡受到的建筑学和历史影响五花八门,不一而足。最能表达爱德华一世想象力的是卡那封城堡,它建在一座古罗马要塞——塞贡蒂乌姆的地基之上。据说塞贡蒂乌姆是罗马皇帝马格努斯·马克西穆斯建造的,传说他就是君士坦丁的父亲。卡那封是用多种颜色的石料建造的,并且塔楼都是八角形,而不是威尔士其他城堡的圆形。卡那封城堡的灵感来自君士坦丁堡的棱角分明的城墙。在施工期间,据说还发现了马克西穆斯的遗骸,这个“发现”赋予了这座城堡更大的历史意义。马克西穆斯的遗骸被发掘出来,安葬在塔楼教堂内。
在许多情况下,爱德华一世的城堡旁还建有新的设防城镇,设立这些定居点的目的是加强驻军在当地的根基,并提供一些收入,以偿付城堡建造的巨额开支。13世纪是个人口猛增的年代,很多英格兰定居者和工匠都愿意向西迁往威尔士,到那里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尽管这意味着他们必须与充满敌意的被征服的当地人斗争。
1284年春季,在卡那封城堡施工的早期,埃莉诺王后被送到这座城镇,在那里分娩。这或许是她的第十六个孩子。国王夫妇现在有六个孩子:五个女孩,分别叫作埃莉诺、琼、玛格丽特、玛丽和伊丽莎白;还有一个男孩,叫作阿方索,这是为了纪念他的外祖父(至少有另外八个孩子,包括国王的长子约翰和次子亨利,都夭折了)。4月25日,王后生下了另一个儿子,取名为爱德华,与他的父亲同名。婴儿的诞生日与圣乔治的宗教节日相差几天,但除此之外,一切迹象都是大吉大利。一位与父亲一样拥有撒克逊—金雀花式名号的王子,降生在一座历史悠久的不列颠城镇。这个小男孩叫作卡那封的爱德华,他是一面征服的大纛,也是宣传的工具。他是埃莉诺的第四个儿子,他的出世是王朝神话的一部分,这神话以亚瑟王、马克西穆斯和远古不列颠人为素材。这个孩子能够登基为王,或许也是上天注定。1284年8月,十岁的阿方索在温莎去世。突然间,四个月大的爱德华成了在想象中重新构建的不列颠王国的继承人。爱德华一世征服了威尔士,创造了王朝神话,还得到了一位新继承人,他的君主理想正在一步步实现。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为这一切买单。
马格努斯·马克西穆斯(约335~388),原为罗马帝国驻不列颠的将领,后率军反叛,与东部的皇帝狄奥多西一世达成协议,成为统治不列颠、高卢、西班牙、阿非利加等地的皇帝,后被狄奥多西一世击败并处决。马克西穆斯起兵谋反时曾率领大批本土不列颠人(凯尔特血统)前往欧洲大陆,据说布列塔尼(在今天的法兰西西北部)的凯尔特血统民族就是这么来的。马克西穆斯在威尔士传说中是重要人物,据说曾在塞贡蒂乌姆遇见一位当地少女,与其喜结良缘,后将大片土地赐予其父兄。威尔士后来许多王公诸侯都自名为马克西穆斯的后代。?????征服的代价
征服威尔士需要巨大的投资。据估算,第一次威尔士战争的开支还不算多,为2.3万镑;第二次战争却消耗了约15万镑巨资。其中大部分开支是为了巩固胜利而建造城堡的成本,每一座城堡的开支都在1.4万镑(这是始终未能完工的博马里斯城堡的最终总费用)和2万镑(安格尔西岛城堡的开支)之间。
投资并不全在城堡工程上。作为征服者,爱德华一世强加给威尔士的和平条件非常严厉,就像诺曼人征服英格兰之后那样。与罗伯特·伯内尔主导下的英格兰法律革命相一致,平定威尔士的政策也以法律改革为基础。1284年通过的《威尔士条例》推翻了威尔士本土的大部分法律和行政制度。弗林特、安格尔西岛、梅里奥尼斯和卡那封都被改编为英格兰风格的郡,配有郡长和法庭的行政机器,这种机制组成了地方政府的神经中枢。英格兰的刑法正式取得了比威尔士风俗习惯和司法程序更高的优先权。爱德华一世此次严厉地处罚了威尔士诸侯:许多豪门望族被消灭,他们的土地被占领,财产被没收。然后,英格兰朝廷空降了大批忠于爱德华一世的人,去加快英格兰化的进程。
征服给威尔士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给英格兰造成的变化也伺样非同寻常。国外(哪怕仅仅是越过英威边境)征服的巨大代价给爱德华一世施加了很大压力,他必须要保证国内能够维持政治上的共识。在第二次诸侯战争期间,还是个少年的他曾目睹父亲在外交政策上愚蠢地一掷千金,却遭到诸侯的反叛,后者在出钱资助军事行动时已经很不情愿。他决心避免重蹈覆辙。
因此,在征服威尔士的战争进行的同时,爱德华一世还在英格兰开展了规模宏大的立法和财政改革。爱德华一世的政府努力一边扫净王国政府中的奸佞宵小,一边向各郡扩张自己的影响力。英格兰行政、司法和财政监管的几乎方方面面都有所涉及。这些改革是亨利二世以来法治国家建设的声势浩大的第一步。在亨利三世的昏庸统治之后,有些改革的确是国家急需的,但爱德华一世的政府愿意大刀阔斧地改革的另一个原因是,国王在不列颠群岛的积极进取的外交政策需要巨额资金。要筹措这些资金,他必须改革。
改革的关键措施是若干条例,这项工作由伯内尔主持。他在英格兰新政府结构的设计中扮演的角色就像是詹姆斯大师在城堡建造工程中的作用一样。在第二次入侵威尔士之前颁布的三道条例——《威斯敏斯特条例》、《格洛斯特条例》和《永久管业条例》——启动了这一进程。战争结束之后,大规模的立法继续进行。1283年的《阿克顿伯内尔条例》和1285年的《商人条例》涉及债务问题。1285年的《第二威斯敏斯特条例》就像《第一威斯敏斯特条例》一样,是一整套涉猎极广的立法,有五十个极其详尽的条款,规定了新的程序、规章和令状,涉及范围包括:土地的继承和让渡;男性死者的土地被转让给其遗孀;非常棘手的谋杀罪的错误指控;富人贿赂郡长以逃避陪审义务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