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军蒙受了一场可耻的惨败。唯一务实的解决方案就是谈判投降。德·孟福尔威胁说,如果国王不投降,他就会把俘虏来的贵族,包括康沃尔伯爵理查,尽数斩首。这既突出了他用意的严肃,也表明英格兰政治瓦解到了多么令人胆寒的地步:自威廉一世在11世纪将瓦尔塞奥夫伯爵斩首以来,还不曾有一位英格兰贵族被处决。德·孟福尔提出,可以给亨利三世自由,并保留名义上的国王头衔(为了防止国家陷入彻底的无政府混乱状态,这是必须的),条件是,必须交出爱德华和他的堂弟——日耳曼的亨利(康沃尔伯爵理查的长子)作为人质。
在战役当天敲定的和约被称为《刘易斯协定》。它的政治条款恢复了《牛津条例》,尽管对其做了一些缓和处理,并要求爱德华的许多边境领主盟友到议会受审。有几个问题被交给法兰西人仲裁,而爱德华和日耳曼的亨利被囚禁起来。亨利三世仍然是国王,但无权指定自己的内廷幕僚人选。他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加是一个傀儡。国王背后的实权不再由一群诸侯的广泛同盟掌握,而是控制在西蒙·德·孟福尔一个人手中。
原著中对王军的左中右三路描述混乱,这里参考了维基百科上的Battle of Lewes条目。?????日耳曼的亨利(Henry of Almain)之所以被称为“日耳曼的”是因为他父亲是德意志国王,其实他本人和日耳曼没有多大关系。Almain来自法语Allemagne,即“日耳曼”。?????从牢狱生涯到伊夫舍姆
1264年对金雀花王朝来说是跌至谷底的灰暗时期。刘易斯战役之后,国王被带回伦敦,虽然享有自由,但丧失了所有权力。埃莉诺王后被流放。她在法兰西筹划征集一支军队夺回王国,但徒劳无益。爱德华王子、日耳曼的亨利和康沃尔伯爵理查被德·孟福尔授意严密监禁起来,起初被关押在多佛尔城堡,后来转到了沃灵福德。英格兰依然动荡不安、暴力横行,治理得非常糟糕。刘易斯战役之后,内战仍然在继续,这一时期的编年史包含了许多这样的故事:乡村被纵火焚烧,城堡遭到围攻,国家四分五裂,人们严密防守海岸,以抵御外敌入侵。
德·孟福尔获得近似王权的军政大权,原非他的本意,他感到自己的任务非常棘手。他是个私有产业的领主,却要努力去掌控一个公职。尽管他挟天子以令诸侯,且控制着国玺,但他的统治权却来自这样的事实:他在战场上打败了自己的主公。他的天性就容易造成不和。爱德华与边境领主们——如威格莫尔的罗杰·莫蒂默爵士、罗杰·克利福德和罗杰·利伯恩——缔结了紧密的私人友谊,而这些人都是德·孟福尔政权的死敌。曾在刘易斯与德·孟福尔并肩作战的愤怒的年轻贵族们渐渐远离他的朝廷,于是反对派的数量很快开始猛增。在军事胜利之后,他们发现德·孟福尔的政府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德·孟福尔的政府和亨利三世与吕西尼昂家族沆瀣一气时一样以权谋私、朋党为奸,甚至比以往更严重。不管是以保障安全为借口,还是为了谋取自己家族的私利,德·孟福尔在分配胜利的战利品时都不公平。他将从保王党手中夺来的许多土地、辖区和城堡纳入了自己和两个儿子(亨利和小西蒙)囊中。
异议最多的是二十岁的格洛斯特伯爵吉尔伯特·德·克莱尔。1262年,国王势力恢复的时候,德·克莱尔被褫夺了继承权,于是他加入到德·孟福尔那边。在刘易斯战役中,他在叛军阵营中作战骁勇,战功卓著,于是得到了一个政府高位的奖赏,这个位置与他作为格洛斯特伯爵的强大势力(在英格兰全境拥有广袤土地)是相称的。但他很快就对德·孟福尔的独裁专断产生了保留意见。他不赞成他雇佣外国骑士的做法,尤其反对将爱德华囚禁在狱中。为了缓解他的这些担忧,德·孟福尔在1265年3月将爱德华释放,但是条件非常苛刻:爱德华丧失了绝大多数王室土地,这些土地都被德·孟福尔家族夺走;另外,尽管他不再被囚禁在城堡牢房内,但德·孟福尔的儿子亨利始终在他身边监视。到1265年初,格洛斯特伯爵和很多像他一样的人开始害怕,或许德·孟福尔家族的意图远远不只是改革,说不定在图谋篡位。
1265年2月,格洛斯特伯爵离开了德·孟福尔的宫廷,向西行进,前往自己的威尔士领地,借口说这些领地正遭受格鲁菲兹之子罗埃林的蹂躏。4月,他拒绝参加一次比武大会,到5月已经很明显,他已经彻底背弃了德·孟福尔的事业,开始与保王派的边境领主们一同筹划营救爱德华,推动保王党的事业。
在新的条件下,爱德华受到监督,但相对自由,可以接待访客。5月28日,他骑马来到赫里福德,这里正是英威边境地带的心脏。他的监管人兼狱卒亨利·德·孟福尔像往常一样陪伴在他身旁,但爱德华的一些骑士朋友也加入了他的队伍,包括格洛斯特伯爵的弟弟托马斯·德·克莱尔。爱德华此次出行时情绪高涨,似乎困扰他的所有问题都不足挂齿。这些青年骑行的时候,开始玩一个游戏:每个人都被允许试骑所有的马,以判断哪一匹马的速度最快。
这个游戏虽然好玩,但还有一个更实用的目的:让爱德华找到最适合帮助他逃跑的坐骑。他找到了最快的马之后,没有浪费片刻时间。他狠踢坐骑的身侧,向监视他的人喊道:“诸位大人,后会有期!代我向父王问候,告诉他,我希望很快就能见到他,给他自由!”就这样,他以娴熟的骑术纵马奔向远方,几位已经知晓逃跑计划的朋友陪同他扬长而去。他们与藏在附近树林内的罗杰·莫蒂默爵士会合。他们一起骑马赶到莫蒂默在威格莫尔的城堡,然后前往拉德洛。在那里,爱德华与格洛斯特伯爵会面,向他发誓,如果他们能够除掉德·孟福尔,他一定会恢复古老的优良法律,废止恶风劣俗,驱逐外国人,并将政府交还给英格兰人。这个诺言差不多与1258年诸侯冲进威斯敏斯特宫时向他父亲提出的要求一模一样。爱德华终于找到了他的中庸之道。
爱德华与格洛斯特伯爵之间的共识形成了一个新的王室联盟的基础,这个联盟还包括以威廉·德·瓦朗斯为首的流亡归国的保王党人和许多边境领主,这些领主们始终把德·孟福尔政权看作休伯特·德·伯格和彼得·德·罗什的贪得无厌统治的又一个版本。他们将在自己的领地,即英威边境地带作战。德·孟福尔匆匆召集军队以抵抗东山再起的保王党人时,爱德华的部下已经构筑起了防御工事。他们摧毁了塞文河上的所有渡口,切断了英格兰的大部分地区,将德·孟福尔困在塞文河的西岸,也就是属于威尔士的那一岸,于是限制了战场的规模。
夏季,双方的最后决战一触即发。在威尔士,德·孟福尔(他仍然控制着国王)被爱德华的军队打得狼奔豕突;他拖延时间,从格鲁菲兹之子罗埃林那里借兵,同时他的儿子小西蒙从东面派来了一支骑兵增援部队。德·孟福尔家族处于守势,被保王党联军穷追猛打。由于好斗的爱德华王子亲临一线,保王党军队士气大涨。
8月1日,王军在凯尼尔沃思攻击小西蒙。小西蒙的军队驻扎在英格兰中部的这座大型要塞中,而他本人则住在邻近的小修道院。小西蒙的部下以为爱德华的人马还在伍斯特,离他们还远,因此毫无戒备。他们并不知道,爱德华和格洛斯特伯爵在他们当中安插了探子,包括一个叫作马尔格斯的女扮男装的人。黎明时分,小西蒙和他的部下还在呼呼大睡的时候——严格地说,小西蒙其实已经醒了,但还没穿好衣服——修道院门外响起了马蹄声。小西蒙光着身子抱头鼠窜,逃离战场,躲进了城堡,救了自己的性命。但他的许多骑士就没有这么临场应变的机智了。他们和他们的军旗都被王军俘获。
德·孟福尔得知儿子的支援部队遭到袭击时,不禁大吃一惊。危机已经迫在眉睫。他匆匆将自己军队的两支会合起来,逃离这个四面受敌的危境。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渡过塞文河的地方,然后向东进逼伍斯特。爱德华的军队就在几英里外。8月3日夜间,德·孟福尔又一次开拔,这次是向南,前往伊夫舍姆。
次日,德·孟福尔的部下在伊夫舍姆修道院(位于埃文河的一个河弯处)稍事停留,并用早餐。在他们头顶上,天空漆黑,阴云密布。一场雷暴雨正在酝酿。塔上安排了一名瞭望员,透过阴云去观察,等待爱德华或者小西蒙的军队接近。天亮三个钟头之后,地面上响起欢呼声。远方出现了小西蒙的军旗。他们得救了。
真的得救了吗?瞭望员从高塔上发出致命的讯息:赶到的并非小西蒙的军队,而是爱德华的人马,打着从凯尼尔沃思俘虏的小西蒙旗号。
德·孟福尔匆匆跑上瞭望塔,观察爱德华军队的逼近,只见他们的铠甲上佩戴着红色十字徽记,这是模仿刘易斯战役中叛军的白色十字徽记。德·孟福尔伯爵对王军的纪律森严和整齐的进军步伐肃然起敬,以他典型的恢宏风格宣布道:“以圣雅各的臂膊起誓,他们的行军很好。他们这不是自己学来的,而是从我这里偷师。”这不仅仅是一位指挥官的自傲。德·孟福尔知道,对方的机动胜过了自己。
他无路可逃。在埃文河南岸,莫蒂默率领一支队伍守株待兔,堵死了通过桥梁逃跑的道路。德·孟福尔的部下被困在河弯内,目睹着爱德华的军队进入各自的阵地,占据了修道院以北的制高点——绿山。德·孟福尔的士兵们面对王军,毫无惧色,尽管对方的兵力是他们的三倍。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他们仍然控制着亨利三世国王,且他就在军中,爱德华的部下或许会因此而束手束脚。决战就在眼前。德·孟福尔和他的部下静候战斗打响。
他们不需要等多久。乌云消散,大雨瓢泼而下,浸透了战场,爱德华的军队发动了进攻。
在寒冷刺骨、浑身湿透的条件下,双方都打得非常英勇。德·孟福尔在他漫长的军事生涯中始终勇往直前、作风凶悍,此时仍然如此。但是王军兵力雄厚,再加上爱德华和格洛斯特伯爵指挥有方,德·孟福尔被打败了。他不得不目睹他的年轻骑士们被从坐骑上拉下刺死。他的儿子亨利战死,另一个儿子盖伊被俘。国王身穿德·孟福尔军的铠甲,因此在战斗中也负了伤。他拼命向企图杀死他的骑士呼喊自己的名字,才幸免于难。
德·孟福尔本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一个独立于爱德华军队主力的十二人小分队在战场上游弋,唯一目标就是找到并杀死这位伯爵。最后,罗杰·莫蒂默找到了他,将长枪深深刺入德·孟福尔的脖颈,将他当场杀死。随后,他的尸体遭到了令人作呕的摧残。各郡的郡长和伦敦市长得到消息,“莱斯特伯爵的头颅……被砍下,他的睾丸被割掉,悬挂在鼻子两侧;他的头就这样(作为战利品)被送到威格莫尔城堡的罗杰·莫蒂默爵士的夫人那里。他的两手两脚都被砍掉,送到不同地方,交给他的敌人们。这是对死者的莫大亵渎。只有他的躯干被埋葬在伊夫舍姆(修道院)”。出人意料的是,仅仅几周之内,国内就兴起了对德·孟福尔的崇拜,把他视为圣徒。传说他的墓地和他阵亡的战场上都发生了许多神奇的异象。
这一天落幕的时候,战场上遍布贵族的死尸,这些骄傲的大人物就这样倒毙在夏季的倾盆大雨中。德·孟福尔、他的儿子亨利,以及叛军的主要领导人,如亨利·德斯潘塞、拉尔夫·巴西特和彼得·德·孟福尔都死了。还有更多的人被俘或负伤。国王欣喜地与儿子爱德华团圆,然后被送到格洛斯特城堡和马尔伯勒城堡休养。在那里,他按照惯常的方式忙碌着,为教堂祭坛收回圣餐盘。
英格兰的权力被转移到另一个近似国王的人物手中。但这一次掌权的是一位有王室血统的王子。此前,在英格兰13世纪中叶互相争斗的各派系间,爱德华王子长期摇摆不定。此时,他比以往更接近了政治中心。他还不是国王,甚至也不算是英格兰政府中的主导人物。但在从刘易斯战役到伊夫舍姆战役的十四个月中,这位王储已经证明,他是一位务实的政治家和勇猛的战士。
这是第七代格洛斯特伯爵。下文中班诺克本战役中阵亡的是他的儿子第八代伯爵,也叫吉尔伯特。?????即吕西尼昂家族的领头人之一,亨利三世的同母异父弟弟。?????豹
这位年轻的王子在13世纪60年代受到世人关注,被他的同时代人视为一个难解之谜。他在英格兰长大成人,曾深深卷入他父亲统治时期的政治动荡。有些人认为他英勇无畏,有些人却说他是个可耻可鄙的变节者。马修·巴黎记载道:“爱德华身材魁梧,英勇无畏,极其孔武有力,”但民间也流传着一些丑恶的故事,说他是个愚蠢的青年;他的支持者未经允许便擅自闯入沃灵福德和萨瑟克的小修道院,伤害在路上遇到的陌生人,还偷窃英格兰百姓的粮食;他是一位风光无限的王子,酷爱比武,但本性轻浮且残忍。
爱德华的外貌令人难忘。尽管他孩提时代病病怏怏,但成年之后却身高6英尺2英寸,比其他所有人都高一个头。苏格兰人后来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作“长脚王”。他胸膛宽阔,强健有力,这副体格是在比武赛场上长期磨炼出来的。他自十七岁起就参加比武。爱德华十五岁时与卡斯蒂利亚的埃莉诺结婚,这位王后比他小两岁。他是一位多产的父亲,也是溺爱妻子的丈夫。他从性情上是一位凶悍的军人,很像他那著名的伯祖父——狮心王理查。在爱德华的少年时代,他的宫殿和猎苑墙壁上到处是狮心王理查的肖像。他满头金发,从父亲那里遗传了一个耷拉的眼睑,拥有金雀花家族的暴躁脾气,或许是整个家族历史上脾气最坏的一位。据说,他有一次大发雷霆,把一个人活活吓死。在从德·孟福尔家族手中逃脱以及前往伊夫舍姆途中,他表现出自己是一位富有感召力的领袖,也是一位极具军事才华和睚眦必报的征服者,会毫不犹豫地对被打垮的敌人施加凶残的暴力。
因此,他声望极高,但得到的并不完全是美誉。在诸侯战争之前的政治危机中,爱德华是个朝秦暮楚的骑墙派,赢得了狡猾政治家的名声。在他父亲的派别与改革派之间的斗争中,他多次改换门庭,但这并不能说明他是个阴险奸诈之徒,而是因为他的确感到困惑不解和难以抉择,毕竟他和母亲那边的萨伏依亲戚和父亲那边的吕西尼昂宠臣的关系都很亲密。但是,人们不会轻易忘记他的反复无常。在诸侯战争中,爱德华经常为了夺取政治或军事优势而食言背信。1264年的格洛斯特攻城战(这是伊夫舍姆战役之前的一次重大军事行动)中,他仰仗包围该城的叛军的骑士风度,逃脱了被俘的命运,但随后马上就背弃了停战的誓言,将该城的居民扣为人质,索取赎金。
因此,在他的支持者和攻击者眼中,年轻的爱德华都不是一位狮心王,而是一只豹子,凶猛而易变。他加冕时的一首颂扬他的歌曲将他描述为“像豹子一样好斗,像芳香油膏一样甜美”。支持德·孟福尔的《刘易斯之歌》作者则对此阐述道:“他的骄傲和凶猛像狮子;他的反复无常和生性易变却像豹子,从不信守诺言,用甜言蜜语为自己开脱。”
爱德华在伊夫舍姆得胜之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帮助医治父亲的满目疮痍的王国。德·孟福尔家族的人或许在伊夫舍姆战役中死亡或者被打散了,但国家还处于内战的状态。在重建国王政府的过程中,爱德华、他的弟弟埃德蒙和他们的表弟日耳曼的亨利(他此前被叛乱诸侯的狱卒送到国外,因此错过了伊夫舍姆战役)这样的保王党人发挥了非常关键的作用。他们的任务并不轻松。全国各地都有小股叛军的据点。1265年9月,亨利三世在温切斯特举行的议会上发表了非常有争议的说明,宣布所有孟福尔派叛乱者都将被永久剥夺继承权,他们的土地将被分配给证明了自己对王室忠诚的人。
熟悉金雀花王朝历史的人会向亨利三世指出,他的祖父亨利二世在12世纪50年代为了医治分裂的王国的创伤,施行了迥然不同的政策,在1173~1174年的大叛乱之后为了团结和睦也特别宽大为怀。对曾经挑战自己的诸侯,亨利二世给予的是公道、和平与和解,于是平定了蒙受大灾大难的王国。亨利三世现在做的完全相反:他拒绝接纳曾经反叛他的人。他一下子就毁掉了差不多三百个家族。这不会让国家安定,只会促使失败者愈发心怀不满,而保王党人更加睚眦必报,这最终延长了反对亨利三世的叛乱。
爱德华在伊夫舍姆战役之后的所作所为是非常典型的自相冲突。战斗结束后,看到这么多人丧命,他怆然泪下。在随后几天内,孟福尔派的一些主要叛乱者哀求他开恩,不要剥夺他们的继承权,他对这些人的处理很宽大。但在亨利三世宣布向叛乱者报复之后,爱德华违逆了自己本能的理智,和他的支持者一道索取奖赏。1265年秋季,朝廷开始论功行赏,将叛军的财富重新分配。在这种非常值得怀疑的再分配过程中,王子始终站在他父亲那边。在伦敦,亨利三世无情地剥夺了不忠诚市民的财产,爱德华接受了其中一部分战利品。爱德华的一些支持者得到了被没收充公的反叛者宅邸,而爱德华接管了一名非常有价值的俘虏:伦敦市长。
在英格兰全境,各处都有土地和财产易手,许多被剥夺财产的反叛者啸聚山林,组成游击队一样的群体,在户外生活,就像民间歌谣中的罗宾汉的队伍。孟福尔派抵抗的主要中心是凯尼尔沃思城堡,但到1265年圣诞节,全国各地都出现了叛军据点。爱德华南征北战,鞍马劳顿地四处奔波,去扑灭抵抗的火焰。这些落难的叛军后来被称为“被剥夺继承权者”。爱德华指挥了清剿叛军的许多军事行动。他渐渐认识到,与嗜血的残酷镇压相比,和解是更有力的工具。12月,他在林肯郡埃克斯霍尔姆的沼泽地带发现了一群叛军在扎营,说服他们投降,避免了流血冲突。随后,他与罗杰·利伯恩一起平定了五港同盟(英格兰东南沿海的五座城镇的集体名称):黑斯廷斯、桑威治、新罗姆尼、海斯和多佛尔。罗杰·利伯恩的攻城战术非常有效但残暴,爱德华对其加以缓和,向叛军许诺,他们只要臣服,就能得到赦免和自由。
不幸的是,爱德华和平解决争端的努力受到了很大掣肘,因为亨利三世缺乏理智,渴求报复。到1266年复活节,英格兰的一个狭长地带,从东安格利亚到英格兰中部,又爆发了叛乱,于是军事镇压又一次成为唯一可行的手段。5月底,在汉普郡的埃尔顿树林,爱德华与叛军将领亚当·格登(一位经验丰富的骑士)单挑,打败了这支叛军。尽管这次对决的政治意义很有限,但却成了内战的一个较为令人难忘的插曲。两人是在一片林中空地上决斗的,爱德华的支持者们在一旁观战,与他之间有一条壕沟隔开。这场非常浪漫的决斗的故事后来得到了许多美化。据说,爱德华对格登的高超武艺肃然起敬,在战斗结束后将他纳入自己麾下,并赏赐给他一笔金钱。真相是,爱德华把格登打得俯首称臣,绞死了他的叛军朋友们,然后将这名被打败的骑士交给了自己的母亲,即王后。格登不得不付出极大代价,从王后那里赎回自己的自由和财产。
王军虽然进展缓慢,但地位越来越稳固,到仲夏时节便开始进军凯尼尔沃思大城堡。这座巨大的要塞是约翰国王建造的,后来被西蒙·德·孟福尔加以巩固,几乎无懈可击。城堡被宏伟的高墙、防御工事和一座巨大的人工湖环绕,驻扎着一千多人。要突破防御,可能需要几个月时间去开展肮脏的工程。王军调来了投石机和巨大的木制攻城塔(内设可供弓箭手射击的平台)。攻城现场由爱德华的弟弟埃德蒙指挥,到处是工兵和技师。王军从切斯特调来特制的驳船,尝试从湖上攻击城堡。攻城者在要塞墙外大规模征集兵员,导致英格兰中部各郡的粮食供应都穷尽了。但爱德华的士兵在这场战斗中没有多少用武之地。他在东安格利亚继续镇压孤立的叛军,并和妻子一起愉快地度夏。她在7月14日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儿子。王储夫妇给这个孩子取名为约翰,以此向诸侯挑衅。
在代价昂贵、损失惨重的几个月围攻之后,王军发现,让凯尼尔沃思屈服的唯一办法就是等待守军粮食耗尽,这个痛苦的过程可能要持续一年多。“被剥夺继承权者”仍然在英格兰各地制造麻烦,于是保王党人不得不采纳和解的策略。其中政治头脑最睿智的就是教皇使节奥托布奥诺,他和日耳曼的亨利一起领导一个委员会,起草了一份和约,目标是让叛军离开臭气熏天的要塞与保王党人和解(这些叛军的土地和财产已经被封赏给了保王党人)。他们联手起草了《凯尼尔沃思声明》。这份声明有四十一条,由英格兰的主要保王党主教和诸侯向国王、全国人民和神圣的教会发出。它捍卫了国王“自由地行使其宗主权、权威和王权,不受任何阻碍和冲突”的权利,但请求他“任命公正廉洁、不谋求私利、追求上帝的认可和正义的人士,去主持公道,裁断案件”。在强制性地要求国王遵守《大宪章》和《森林宪章》之后,声明继续指出了让追随德·孟福尔的反叛者恢复社会地位和产业的办法:“应采取的手段并非剥夺继承权,而是救赎。”它允许“被剥夺继承权者”赎买原属自己但已经被没收的土地,或者能买得起多少就买多少,但是代价非常昂贵,是地价的五倍至七倍,赎金应当交付给这些土地被朝廷没收之后授予的保王党人。这些条件固然还非常严苛,但至少是提供了一个恢复和平的机制。1266年10月31日,这份声明在城堡护墙前被公之于众。城堡守军污秽不堪、瑟瑟发抖并且饥肠辘辘,在12月中旬投降了。
这是走向和平的重要一步。和平是通过共识和谈判达成的,而非血腥的军事镇压。春季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危机,格洛斯特伯爵侵犯伦敦,抗议朝廷处理“被剥夺继承权者”的政策——“被剥夺继承权者”必须先交付全部罚金,才可以重返自己被没收的领地。好在奥托布奥诺和康沃尔伯爵理查加以干预,危机被化解了。奥托布奥诺说服了英格兰比较富裕的诸侯捐款资助“被剥夺继承权者”,而康沃尔伯爵理查通过谈判为《凯尼尔沃思声明》增加了一个修正案,允许反叛者立刻返回家园,而不是在付清罚金之后。格洛斯特伯爵被劝服从都城撤军,亨利三世得以返回伦敦,于是平定全国的进程算是真正启动了。
亨利三世和爱德华现在致力于和解,于是在1267年9月颁布了《蒙哥马利条约》,作为《凯尼尔沃思声明》的后续,将极大的封建权力交给格鲁菲兹之子罗埃林,借此与威尔士媾和。这位威尔士王公曾与德·孟福尔结盟,在诸侯战争的风雨飘摇的年代里,建立了对格温内斯的主宰权。英格兰朝廷没有强迫罗埃林签订丧权辱国的和约,而是将威尔士西北部的大片土地交给他,以换取2.5万马克的贡金。这对爱德华来说是极大的代价,因为它有效地削弱了他在英威边境之外的势力。后来他登基之后费了很大工夫才逆转了这个局面,恢复了英格兰对威尔士的控制,但在1267年,为了和平,他不得不咬紧牙关,表示同意。
两个月后,朝廷颁布了《马尔伯勒法令》,这是和解与改革的最后支柱。爱德华批准了此法令,但可能没有具体参与其中。这道法令是一整套范围极广、影响深远的法律条款,涉及了1258年以来一直是探讨话题的政府工作领域。《马尔伯勒法令》在其序言中承认“英格兰王国近期深受诸多磨难和毫无益处的纷争之苦,急需对其法律规章加以修正,以保障人民的和平安定”。法令正文分为二十九章,极其详尽,涉猎极广,探讨了诸多法律问题,从法庭的司法权限到王室司法在土地纠纷中的最高权力,到监护权、特许状撤销和集体罚金。法令的文字有很高的技术性,涉及程序、先例和司法权限。这并不是像《大宪章》那样裁定根本性原则的法令,但启动了一个法令改革的漫长进程,这个进程将会一直延续到该世纪末。
爱德华时年二十八岁,接近盛年,他仍然更热衷于南征北战,而不是制定法律。颇为矛盾的是,现在王国开始了疗伤的进程,他的用武之地却越来越少了。英格兰朝廷与叛乱诸侯和威尔士人都已议和,亨利三世又开始制定耗资巨大的计划,在威斯敏斯特教堂为忏悔者爱德华修建一座新陵寝,这位圣徒的遗体于1269年10月13日被转入了新陵寝。王子和他的朋友们没有多少机会去赢得更大的军事声誉了。爱德华、他的弟弟埃德蒙和他的表弟日耳曼的亨利联合资助了一道敕令,允许在英格兰举办比武大会,但这还不足以满足他们对军事冒险的胃口。爱德华如果想要继续他的军人生涯,只能将目光投向更远方——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