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孟福尔实际上等于是被放逐了,于是决定兑现自己参加十字军东征的誓言。康沃尔伯爵理查像他的伯父狮心王理查(与他同名)一样,在1239~1241年领导了一场远征,前往巴勒斯坦。德·孟福尔热情洋溢地加入了此次行动。这次东征被称为“诸侯的十字军东征”,相当成功。理查与香槟伯爵特奥巴尔德四世联手,收复了加利利,重新修建了亚实基伦的防御工事。在丈夫远征“海外”期间,埃莉诺·德·孟福尔隐居在意大利南部的布林迪西,得到了姐夫弗里德里希二世的庇护。
1242年,德·孟福尔从东方返回之后,发现亨利三世踌躇满志,已经准备重新接纳和恩宠他。亨利三世利用威尔士的罗埃林大王的两个儿子之间争夺继承权的争端,支持罗埃林的一个儿子大卫成为格温内斯的新统治者,并在格洛斯特迫使大卫向自己臣服,建立了金雀花王朝对格温内斯的宗主地位。和他的父亲约翰一样,在不列颠岛内的主宰地位鼓舞了亨利三世又一次开始考虑远征海外、开疆拓土。他打算讨伐普瓦图。权贵们对此不感兴趣,拒绝批准他征税以便为大规模征服准备军服。因此亨利三世的计划完全是他私人的一次军事行动,他需要尽可能地网罗资金和人才,所以很乐意让自己的妹婿——此时已经是一位经验丰富、本领高强的大将——重新回到自己麾下。
最后,远征普瓦图的行动酿成了大祸:英格兰军队规模太小,资金不足,仅有两百名骑士,常常遭到所谓的普瓦图盟友的背叛,而且被路易九世玩得团团转。西蒙·德·孟福尔战绩不俗,但整个行动毫无前景可言。亨利三世遭受了一系列丢人现眼的惨败,事实证明他是金雀花家族中最没有军事才干的一位成员。这次战役导致国王与弟弟理查又大吵了一顿。亨利三世曾许诺,为了奖赏理查在这次必败的战役中的英勇作战,将加斯科涅赏赐给他,但在王后的建议下,又反悔了。在桑特,有人听到,德·孟福尔将亨利三世比作“糊涂王”查理,这位10世纪的法兰西加洛林王朝的国王在军事上一败涂地,最终被自己的臣民囚禁了起来。尽管德·孟福尔和亨利三世表面上已经和好如初,但他们不大可能长时间和平共处。亨利三世的亲戚们为数众多、成分复杂,越来越不可能忠诚地辅佐这位虔诚但不幸的国王度过更多风雨飘摇的岁月。
亨利三世出生于1207年10月1日,因此在1227年1月还是十九岁。?????前文已有译者注,严格地讲,忏悔者爱德华并非撒克逊王朝的末代国王,但可以算作韦塞克斯王族的最后一位君主。?????韦塞克斯伯爵戈德温(1001~1053)是英格兰的丹麦王朝和韦塞克斯王朝时期的强大领主。忏悔者爱德华在登基前长期在诺曼底生活,成为英格兰国王后带了大批诺曼人到英格兰。英格兰当地人与这些外来者之前矛盾很大,戈德温代表英格兰诸侯与国王及其诺曼亲信对抗。戈德温的女儿伊迪丝是忏悔者爱德华的王后。忏悔者爱德华死后无嗣,戈德温的儿子哈罗德·葛温森成为国王。?????典出《新约·路加福音》,主要是讲财主生前富贵,死后在阴间受苦;名叫拉撒路的讨饭的人生前受苦,死后被天使带去放在亚伯拉罕的怀里。这是耶稣讲的最有名的寓言之一,在中世纪经常成为艺术作品的主题。?????值得一提的是,萨伏依的贝亚特丽斯与普罗旺斯伯爵拉蒙—贝伦格尔四世的四个女儿全都成了王后。长女玛格丽特嫁给了法兰西国王路易九世。次女埃莉诺的丈夫是英格兰国王亨利三世。三女桑琪娅嫁给了康沃尔伯爵理查(亨利三世的弟弟),后来的德意志国王。幼女贝亚特丽斯嫁给了西西里国王查理一世。?????马修·巴黎(约1200~1259),本笃会修士、编年史家、画家、地图绘制师。他虽然姓“巴黎”,而且懂得法语,但其实是英格兰人。?????阿莫里继承了他们的父亲在法兰西的领地。?????罗埃林大王有两个儿子,长子(非婚生)格鲁菲兹,次子大卫(其母琼是罗埃林大王的合法妻子,是英格兰国王约翰的女儿)。罗埃林大王安排让自己的合法儿子大卫继位,但由于大卫有一半英格兰血统,所以还有许多威尔士人支持格鲁菲兹。格鲁菲兹长期被英格兰囚禁,从伦敦塔越狱时身死。格鲁菲兹的儿子就是下文的“末代”罗埃林,即威尔士的最后一位独立君主。?????神圣的王权
1247年10月12日,在国王寝室内,烛光亮了整整一夜。这是圣爱德华(英格兰历史上最神圣的国王,与亨利三世的长子同名)升天节的前夜。国王跪在地上,沉浸于祈祷中。此前他斋戒净身,食谱里只有面包和水,现在要彻夜不眠地虔诚祷告,为极其神圣和庄严的仪式做准备。
亨利三世从“海外”的贵族那里购买了一只精细的水晶杯,里面盛放着一些基督圣血,据说是基督在受难时从他的伤口流下的。除此之外,王室还收藏了许多圣物,包括一块印有耶稣脚印的石头,据说是在他升天之前留下的。在圣爱德华的宗教节日,亨利三世将向威斯敏斯特教堂的信众展示这份最新的收藏品。他认为,自己的收藏胜过路易九世名下的耶稣受难时所戴的荆冠,是西欧最伟大的基督教圣物。
他终于又有了一些值得庆贺的喜事。国王和弟弟一反常态,进行了一次安安稳稳的合作。理查监管了对货币的改革,铸造了一种新的钱币,旨在恢复人们对贬值的英格兰货币的信心,同时为国库和他的康沃尔伯爵领地挣得一大笔收益。更妙的是,威尔士也传来喜讯。罗埃林之子大卫在1241年向亨利三世臣服之后,威尔士又一次爆发叛乱。此后,在1247年4月,威尔士王公的联盟又与英格兰王室达成共识,接受亨利三世为他们的封建宗主,于是英格兰在威尔士的统治大大扩张,势力范围达到了自亨利三世的父亲统治以来的顶峰。同时,王族也继续添枝增叶。5月,亨利三世将王后的两位女性亲戚嫁给了他的两个监护人——林肯伯爵和康诺特领主。这就将两个重要的诸侯世家直接纳入了王族。
在这个10月的清晨,伦敦的全体教士聚集在圣保罗大教堂雄伟的木制尖塔下,个个都身穿配有白色法衣和兜帽的华丽仪式盛装,他们的下级神职人员围绕在周围,手捧宗教符号和十字架。数百支蜡烛照耀着天色依然晦暗的秋日清晨。他们在恭候国王驾到。
亨利三世来了,只见他衣着简朴,身披没有兜帽的粗劣斗篷,这是一位普普通通的悔罪者的衣着。他身边侍从衣饰的华丽更是突出了他的朴素。他步入大教堂,双手紧紧握住那小小的水晶杯,举过头顶,目光仰视着这精美的圣物以及更上方的苍天。就这样,他开始了从伦敦到威斯敏斯特的徒步之旅。
这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情。国王在前一晚彻夜不眠,已经疲惫不堪,而且路上坑坑洼洼,他经常会跌跌撞撞,险些摔倒。但在某种意义上,他酷爱将自己的虔诚表现出来,因此甘愿接受这些不适。十三岁时,他曾在坎特伯雷大教堂的圣三一小堂瞻仰圣托马斯·贝克特的遗体被转入镶嵌珠宝的黄金棺材的过程,肃然起敬,从此以后就热衷于王室虔敬的华丽盛景。他捧着圣血前进的时候(他的双臂高举珍贵的圣物,相当痛苦,因此有两名助手扶着他的胳膊),或许回想起了那一天。
游行队伍在抵达威斯敏斯特教堂的大门之前,一定就已经听到了等待他们的喧嚣。修道院教堂内传出歌声、哭泣声和对圣灵的颂扬声。教堂处于大规模重建工程的初期,这项工程于1245年启动,目标是将教堂改为法兰西哥特风格。为了让这座教堂能够效仿和媲美法兰西的那些伟大教堂——圣礼拜教堂、圣德尼大教堂和兰斯大教堂——英格兰朝廷将投入约4.5万镑巨款。工程将增添纤细而高耸的石柱、尖顶窗户和彩色玻璃,其重量将由墙外的飞扶垛支撑。
国王沉浸于祷告中,他率先抵达教堂的时候没有停下脚步。他高举圣血杯,继续前进,绕了教堂一周,然后是附近的宫殿,最后是他自己的寝宫。游行结束后,他返回教堂,将这份无价之宝奉献给上帝、他挚爱的忏悔者爱德华、威斯敏斯特的圣彼得教堂和修道院僧众。
这奢华的盛景是亨利三世的王室豪华排场的高潮。在云集于此的英格兰骑士、诸侯和主教面前,他成功地制造了一个胜利的场面,即便是路易九世和弗里德里希二世的高雅宫廷也会艳羡不已。诺里奇主教后来在一次布道中指出,亨利三世的圣物比欧洲的其他任何一件圣物都更珍贵:“十字架是极其神圣之物,因为更神圣的基督之血流在它上面;而非基督之血因十字架而神圣。”据马修·巴黎记载,他补充道:“正是由于英格兰国王的莫大虔敬和圣洁——他是所有基督教君主中最笃信宗教的一位——耶路撒冷牧首送来了这份无价之宝……因为世人皆知,在英格兰,信仰和圣洁比在世界上任何其他国家都更繁荣昌盛。”
这就是亨利三世对王权的概念。国王是一个神圣的位置,其王族血脉一直上溯到诺曼征服之前的年代。像亨利一世一样,亨利三世在将自己的统治与古老的撒克逊王族联系起来,既颂扬王权的英格兰源头,也讴歌它的欧洲大陆式的成熟完善。
但此次典礼的意义绝非仅仅简单地确认王室谱系。它向世人昭示,亨利三世的王权不仅是权利和征服的问题,而且是具有神圣性。国王扮演起了教士的角色,他不像自己的父亲和祖父经常做的那样,与教会分庭抗礼,而是丰富和保护教会。亨利三世是教会与王权之间的调解人,是朝圣者,是施恩于教会的恩主。他与英格兰的灵魂和它的历史交流。
仪式结束后,亨利三世抛去简朴的服饰,换上光彩夺目的华服,它由珍贵的布料制成,缀有金属丝线和黄金。他头戴一顶朴素的金冠,册封自己的同母异父弟弟威廉·德·瓦朗斯和其他几位普瓦图与加斯科涅贵族为骑士。国王从教士—朝圣者摇身一变,成为骑士的领主。
尽管在威斯敏斯特宫墙之外,有许多人很怀疑,耶稣的圣血在髑髅地流下之后,已经过了十三个世纪之久,怎么可能保存下来,但亨利三世的虔诚仪式非常契合当时的风尚,是春季基督圣体圣血节(前一年,列日主教宣布基督圣体圣血节为一年一度的节日)的秋季版本。而且仪式的宏伟奢华到了令人难以想象的程度。国王要求身在现场的马修·巴黎写一份记录。巴黎对典礼的富丽堂皇的描绘极尽笔墨之能事。但它在政治上起到了预期的效果吗?
呜呼哀哉,并非如此。尽管亨利三世在13世纪40年代创造了一个异彩纷呈的新的王朝神话,但随着他的统治进入第五个十年,他开始遭遇了一系列麻烦,其中大多数都是他自作自受。1258年,爆发了英格兰半个世纪以来最严重的政治危机。
西蒙·德·孟福尔原本打算再去参加一次十字军东征,但在1247年5月,他被说服放弃了这个念头。他被派去平定亨利三世海外领地的一个动荡不安的地区:加斯科涅。在1242~1243年远征普瓦图失败之后,亨利三世不得不对法兰西大陆的这个地区加强统治。加斯科涅对他还算忠诚。德·孟福尔被派去加斯科涅担任总督,拥有独揽专断的军政大权,可以半独立地统治该地,以保卫国王的利益,抵御加斯科涅边境周围各个势力的威胁:法兰西、卡斯蒂利亚、阿拉贡和纳瓦拉。
得到了这个新职位,德·孟福尔欣喜若狂。他在叛乱地区几乎大权独揽、独断专行,而且远离英格兰王国政府的核心。他起初的表现非常精彩,与该地区的大领主们结盟,在公国的边境周围建立起了一层外交护盾。但没过多久,他的资金就告罄了,于是开始树敌。以难以驾驭、犯上作乱的加斯东·德·贝阿恩为首的加斯科涅贵族不肯屈从于他的高压统治。德·孟福尔严厉地镇压了抵抗他的人。德·孟福尔没收了叛乱者的土地,摧毁他们的房屋,最糟糕的是,砍伐了他们的葡萄树——这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惩罚,因为该地区的主要收入来源就是葡萄酒。到1252年,加斯科涅民情激愤、怨声载道。
绝望之下,亨利三世将德·孟福尔召回,命令御前议事会对其审判。此事非常棘手,令双方都感到大受冤屈。德·孟福尔受到的指控非常严重。加斯科涅人控诉他是“臭名昭著的叛徒”,对人民敲诈勒索,将政敌囚禁并活活饿死。据马修·巴黎记载,德·孟福尔听到这些对他人格的攻击,感到自己受到了极大侮辱。他第一次听到加斯科涅人的指控时,向亨利三世怒吼道:“陛下的耳朵和心灵莫非倾向于这些逆贼?您莫非相信这些乱臣贼子,而不相信我——您的忠实臣子?”
亨利三世却漫不经心地回答:“如果你清白无辜,那么审查对你有什么害处?”
诸侯对德·孟福尔非常同情。他受审的时候,双方都直抒胸臆,毫不克制地让自己喜怒形于色。德·孟福尔怒火中烧地滔滔不绝,谴责亨利三世软弱无能,居然相信加斯科涅人的牢骚,然后询问国王:“谁敢相信,陛下是个基督徒?陛下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解过?”
亨利三世冷冷地答道:“我告解过。”
据马修·巴黎记载,德·孟福尔悲愤地反驳道:“但如果不悔过、不赎罪,告解又有何用?”
在英格兰的权臣显贵和社会名流面前如此谴责这样一位虔诚的国王,是个糟糕的选择。尽管御前议事会判决德·孟福尔无罪,并且他还在一个短暂时期返回了加斯科涅,但他一在那里露面就会激起叛乱。亨利三世不得不亲自前往加斯科涅,大肆封赏一番才平息了骚乱,并做好让自己的儿子接管加斯科涅作为封地的准备。爱德华王子于1254年11月1日在卡斯蒂利亚的拉斯·乌埃尔加斯·圣玛利亚王家修道院与卡斯蒂利亚的埃莉诺结为伉俪。随后,亨利三世将加斯科涅公国封给了儿子,作为结婚礼物。这为加斯科涅的灾难性治理画上了句号。
作为安排的一部分,亨利三世向德·孟福尔付了一笔赔偿金,以弥补他失去总督地位而蒙受的经济损失。但国王对自己曾经的朋友的愤慨言辞很好地概括了随后十年中两人之间的敌意:“我此生最追悔莫及的事情莫过于允许你来到英格兰,以及允许你在英格兰占据土地和头衔。你的翅膀硬了,吃肥了,就来反抗我的权威。”
亨利三世自成年以来,就念念不忘要恢复金雀花王朝的遗产,将诺曼底、安茹和阿基坦收回到英格兰王室统治之下,但他却没有实现这宏图大略的经济实力。路易九世能够花15万里弗去买耶稣受难时所戴的荆冠,并筹措100万里弗巨款作为十字军东征的军费,而亨利三世为了每隔四五年发动一次简单的跨越海峡的战役,攒起钱来都非常吃力。
现实是无法逃避的:与他的祖先和竞争对手相比,亨利三世太穷了。他从在英格兰的领地,以及行政、司法和贸易中获取的收入,如果是在和平时期,并且管理得当的话,或许是足够了——事实上,在亨利三世没有在努力夺回自己遗产的时候,他的收入是相当稳定的——但却无力承担开展大规模战争、征服外邦的任务。
亨利三世竭尽全力去掩饰这个令人不快的现实。他的箴言装点着威斯敏斯特的“彩室”的墙壁:“不肯付出自己所爱,必不能得到自己所愿。”他希望自己的形象是一位慷慨大方、仗义疏财的君主,能够获得丰富的报偿。他非常喜爱宝石和闪闪发光的金属。他大量投资于建筑工程,并且花钱如流水地收藏艺术品和珠宝(但在13世纪60年代,他不得不将自己的很大一部分财宝典当)。像路易九世一样,他在旅行时极尽奢侈之能事,向自己最钟爱的宗教机构和圣所慷慨解囊予以捐赠,每天的弥撒都由身穿华服的教士主持。他在自己的私人房间内储藏黄金——这是欧洲正在看涨的货币——在成堆的金锭、金叶子和金粉中生活。但与路易九世(其年收入超过7万镑,差不多是英格兰国王的两倍)不同的是,亨利三世在光鲜的外表之下面临着严重的财政结构问题。
亨利三世自己没有足够的财力去发动成功的海外军事行动,因此他依赖对边缘群体(如犹太人)的没有定规的劫掠和赋税,而这些赋税必须在与最有势力的臣子们协商之后才能征收。我们已经看到,在1225年的协议签订后,亨利三世建立了以政治上的妥协交换征税权的原则。到13世纪40年代末,这种关系已经成熟,英格兰的权贵们已经开始认为,他们与国王的会议是合法且符合惯例的用于批评政府政策的场所。1236年,亨利三世将一起法律案件交给“议会”处理,于是这种会议后来就被称为“议会”。
1248~1249年,亨利三世四次请求议会批准征税,以资助西蒙·德·孟福尔对金雀花王朝旧领地的征服,均被否决。议会除了拒绝提供军费之外,还大声疾呼地抗议地区政府蔓延的腐败。亨利三世别无办法,只得出售王室珍宝来筹措资金,在1257年还进行了一次滑稽可笑的货币重铸(使用黄金而非白银作为货币),并大量举债,向强大的诸侯(包括他的弟弟理查)借款。因为诸侯坚决抵抗他征税的企图,亨利三世被迫去压榨其他的、管理不是那么严格的收入来源。他如今集中力量去搜刮骑士和地位较低的臣民。
在13世纪50年代,朝廷多次对犹太人征收沉重的摊派税,但利润越来越微薄。亨利三世的王室巡回法庭努力去填补这个空缺,更加卖力地从司法程序中榨取利润。郡长们常常是出生在外国、被朝廷空降到各郡的官吏,负责监管地方政府,在敛财时越来越贪得无厌。亨利三世会向自己的追随者授予多重郡长职位,全然不顾这种政策对地方政府造成的可耻的、破坏性的影响。郡长们与自己治下的人民毫无感情联系,对人民也无须负责,于是更加残酷地压榨和剥削他们。与此同时,王室大量贩卖封建豁免权,导致王室的横征暴敛在各地难以预测,并且很不均衡。这些政策中的多项直接违背了《大宪章》的精神,有时还悖逆了它的文本。
13世纪50年代一天天过去,亨利三世的政府又一次开始自相冲突。在宫廷,党争制造了许多麻烦,尤其是其中的一派是王亲国戚,前不久才来到宫廷,他们被称为吕西尼昂家族。
吕西尼昂兄弟——威廉和艾默尔·德·瓦朗斯是亨利三世的同母异父兄弟,他们是亨利三世的母亲——昂古莱姆的伊莎贝拉王后在第二段婚姻中和于格十世·德·吕西尼昂生的孩子。在1241~1242年亨利三世命途多舛的普瓦图战役中,吕西尼昂兄弟起兵反抗路易九世,因此法兰西国王对吕西尼昂家族非常仇恨。威廉、艾默尔和他们的兄弟居伊与若弗鲁瓦,以及妹妹艾丽斯在1247年来到了英格兰。亨利三世热情洋溢而大张旗鼓地接纳了他们,还在1247年10月13日威斯敏斯特的盛大典礼上册封威廉为骑士。国王明显偏袒一方的慷慨引起了普遍的怨恨,何况民众原本就不喜欢外国人。威廉·德·瓦朗斯除了被封为骑士外,还被安排与琼·德·蒙琴西(第一位威廉·马歇尔的外孙女)结婚,于是一跃成为彭布罗克领主,以及威尔士和边境地带许多采邑与城堡的领主。与此同时,艾默尔成了温切斯特的继任主教,而居伊和若弗鲁瓦都获得了一些监护权和金钱。但更重要的是,作为国王的朋友,他们常常能够为非作歹而逍遥法外。
吕西尼昂家族是一个小集团。他们一起来到英格兰,又作为一个整体被植入英格兰社会,就像王后的萨伏依舅舅们在13世纪30年代那样。但是吕西尼昂家族比王后的亲戚粗暴得多,行为举止也更招人讨厌,这两个集团之间也有相当程度的矛盾。在人们眼中,吕西尼昂家族傲慢自负、缺乏礼貌、凶暴野蛮、目空一切,而且生性好斗。即便是在暴力司空见惯的社会里,他们的行径也到了令人侧目的地步。艾默尔与王后的萨伏依舅舅——坎特伯雷大主教博尼法斯之间发生争端,导致吕西尼昂家族的一群支持者武装洗劫了兰贝斯宫,抢走金钱、白银和餐具,随后劫持了人质,匆匆赶往他们在法纳姆的城堡。国王依赖吕西尼昂家族借钱给他,于是没有认真处罚他们的此次不端行为,对其他违法犯罪也听之任之。事实上,国王的处理决定恰恰相反:1256年,亨利三世发布命令,要求不得执行针对他的宠臣们的司法处罚决定。这是政府的一次严重渎职,不足为怪地被视为直接违反了《大宪章》中“不得向任何人……拒绝或延搁……公正裁判”的条款。
到13世纪50年代,宫廷的诸侯和许多国民都认为,国王被他的新宠臣们玩弄于股掌之间,荒废了国政。一群诸侯后来在给教皇的信中写道:“若有人起诉吕西尼昂家族,期望得到判决……国王以最非同寻常的方式迫害原告。本应当是主持公道的法官一下子变成了可怕的敌人。”
至少在诸侯看来,亨利三世对亲戚的过分偏袒越来越违逆了他的基本义务:主持公道,尽可能做到让全体国民都能享有公义,并且尽可能地不偏不倚。他侵害了公共权威,贪图私利。尽管国王生性温和,但从古典政治哲学的角度看,他正在变成一位暴君。更糟糕的是,他还陷入了越来越深的妄想狂。13世纪50年代的最终问题发生在一个远离英格兰边境的岛屿:西西里。此事既突显了亨利三世对王权的概念,也暴露了他的愚蠢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1250年,亨利三世决定参加十字军东征,于是他的外交政策发生了一个显著的转变。他在统治期间一直努力在东方建立一个反法联盟,尤其是和神圣罗马皇帝弗里德里希二世结盟(亨利三世把自己的妹妹嫁给了皇帝),现在却改变了大政方针,幻想着派遣一支大军到中东,去帮助收复耶路撒冷。弗里德里希二世于1228年夺回了耶路撒冷,但在1244年,凶悍的花剌子模部族从遥远的东方纵马杀到,进犯这座城市,几乎将其夷为平地。路易九世于1248年加入了十字军东征,亨利三世打算效仿他。在短期内,他得以征收一笔十字军税,但这并非敛财的诡计。虔诚的亨利三世在宫殿里悬挂着狮心王理查与萨拉丁决斗的图画(这当然是虚构的,两人从未谋面),他真的在幻想,如果自己恢复了家族的圣战传统,他将赢得万世荣光。
但不幸的是,在沉溺于这些异想天开计划的同时,亨利三世在加斯科涅还有真实的义务,这消耗了他的时间,更重要的是,还花光了他的金钱。尽管他通过宗教税积累了一大笔资金,但到1255年的时候,为了恢复海峡对岸的秩序,这些钱差不多已经告罄。但国王依然雄心勃勃地要参加十字军东征。他没有放弃自己的宏图大略,而是调整了自己的目标,从“海外”转为离家更近的地方。1254年,教皇英诺森四世开始向全欧洲的君主们兜售理论上空缺的西西里王位,声称自己是该岛的封建宗主,因此有权将它转让。亨利三世看到了一个机会。他希望收复一个遥远的金雀花王朝领地,这个计划将会把他的东征热情和恢复失地的雄心结合起来。
亨利三世的姑姑琼(亨利二世和阿基坦的埃莉诺的女儿)在12世纪80年代曾是西西里王后,在90年代被国王唐克雷德二世囚禁。理查一世在东征途中将她解放出来,然后征服了西西里,给了唐克雷德一个教训。此后,西西里王国卷入了神圣罗马皇帝与教廷之间漫长的战争,成为席卷意大利和中欧的权力斗争的一枚具有战略意义的棋子。1254年,亨利三世派出使节,请求教皇将西西里王国封给他的次子埃德蒙。当年3月,教皇通过使节热情洋溢地批准了这个请求。
如果亨利三世的国库更充实,困扰他的其他问题少一些,并且他拥有更多的军事战略才干,那么为次子保障西西里或许还算是个实际可行的使命。不幸的是,他是个幼稚的幻想家,热衷于不切实际的空中楼阁。康沃尔伯爵理查是个惹是生非的刺儿头,但比国王要精明睿智得多。他在1252年也接到了请他出任西西里国王的邀请,他断然拒绝,并对教廷大使说:“你还不如对我说:‘我把月亮送给你,或者卖给你,你自己爬上去拿吧。’。”
不管怎么说,从1254年开始,亨利三世的东征计划演变为以教皇的名义征服西西里的义务。1255年5月,此事正式确定了。1255年10月13日,圣爱德华的节日,出席议会的权贵们得知,为了参加远征西西里的行动,亨利三世欠了新教皇亚历山大四世高达135541马克的债务,不禁瞠目结舌。这是令人头晕目眩的天文数字,差不多是亨利三世有可能从宗教税中征集的数目的三倍,而且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个数字离理查一世在第三次十字军东征之后的赎金也相差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