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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程阁老认真商量好几年,君臣两个都没有针对种种弊端推行新政的打算:桩桩件件的规矩都列出来,文官言官看到之后怕是要发好几年的疯,这样的话,就不如缓步行事,态度强势地打破一些惯例,奔着自己的目的脚踏实地的走。破例的事情多了,就会成为不成文的制度,几年后再调整律例、明文列出,文官言官虽然还是会反对,但态度不会过于激烈,不至于闹得不可开交。
要说破例的事情,在唐修衡征战期间就已数次破例:这人在外时太彪悍,一面打仗一面收拾了几个边关的官员,武官还好些,文官差点儿被他气死、治死。
这上下程阁老在外奉行圣旨提携武官、破例行事,让京城内外的官员想起了那些旧事,更不能忽视皇帝每日与唐修衡商议诸事——就这样,他们找到了症结,认定是唐修衡不知足,诱导皇帝做了这些决定。
是以,皇帝每日都能看到不少弹劾唐修衡的折子,金殿之上,亦有言官当众弹劾唐修衡,狼子野心、结党营私的字眼全部扣到了他头上。
皇帝不予理会,直接把人晾在一边。
唐修衡只当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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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腊月,柔嘉和陆开林已经逛遍了京城各个有特色的酒楼、菜馆、茶室。
毋庸置疑,两个人都是喜欢美味、喜欢享受的人,在这一点上算是知己。
这晚,吃完云南风味的火锅,陆开林循例送柔嘉回到静慧园。
柔嘉邀他到外院的暖阁落座,遣了服侍在侧的宫女,取出一枚羊脂玉戒指,走到他跟前,“送你的。”
“给我戴上。”陆开林抬起手。
柔嘉依言给他带上,见尺寸正合适,满意地笑了,“喜欢么?”
“喜欢。”陆开林唇角噙着笑容,抬眼凝视她,“这算不算信物?”
“当然算了。”柔嘉警告他,“你可要好生保管,不准弄坏,不准遗失。”
“嗯。”陆开林握住她软绵绵的小手,“再过些日子,这一年就过去了——我几时请皇上赐婚?”
“急什么?”柔嘉眨了眨眼睛,“现在不就很开心么?”
“…嗯。”陆开林道,“那就过几年再说,你开心最要紧。”
一句话就把婚事推到了几年后…“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娶我啊?”柔嘉不免气闷。
“话说三遍淡如水,我不能总跟你提这事儿,料想着你也不会主动要我娶你,可不就得过几年再说。”
柔嘉瞪着他。
陆开林却笑起来,展臂将她勾低,“跟我交个底,你想让我再抓心挠肝多久?”
“也不用多久。”柔嘉小声道,“就是怕你…不够喜欢我。”
“那么,要怎样才能让你确定我喜欢你呢?”陆开林吻了吻她的唇。
柔嘉面色微红,要挣脱他。
他索性把她安置到怀里,捕获她的唇,予以绵绵密密的亲吻。
柔嘉心弦颤傈着,没来由的慌慌的,手扣紧了他肩头。
怀里的人气喘吁吁的时候,陆开林才作罢,柔声道:“我只是想每日都能看到你,没别的意思。你心存顾虑的话,那我就继续等。”他变戏法儿一般取出一个翡翠白菜吊坠,给她戴在颈间,“家里传下来的,不管怎样,都该由你佩戴。”
柔嘉动容,和他拉开一点儿距离,低头看着吊坠,轻声问道:“嫁给你之后,你会对我好么?”
“会竭尽全力。”他态度郑重。
“那…”柔嘉凝视着他明亮的眸子,那温柔的眼神无可忽视,“就依你。其实,父皇、母后也很心急,背地里总数落你慢性子…”说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不好意思告诉他们,都是我害得你。”
“我可当真了。”
“嗯。”柔嘉轻轻点头。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翌日,皇帝为柔嘉、陆开林赐婚,三日后,钦天监择了明年几个吉日,皇帝选定了三月初六。
爱女与陆开林摆明了是情投意合,他希望他们早些成婚,免得节外生枝。况且,陆开林就在他跟前,想见女儿不过是宫人传句话的事情,没什么好担心的。
柔嘉抽空去了一趟唐府,看望薇珑,往后她就得回宫里住着,安心待嫁,不能再随意走动。
好友的婚事终于定下来,终于远远地避开了前世曲折的路,薇珑满心欢喜,一面说笑着,一面已经开始盘算着添箱的礼物。
柔嘉则最关注薇珑和胎儿,切切叮嘱道:“平日要是害口,千万别忍着,照实告诉你家唐意航,不管什么,他都可以为你寻到。他实在没法子的话,你就告诉我,我给你寻来。”
薇珑感激地笑了,“害口的时候很少,眼下只是贪睡,不过比以前已经好多了。”
“反正,你千万要照顾好自己。”柔嘉笑着轻抚薇珑已经隆起的腹部,“先前母后还说,你这身形不显怀,现在看来,她也有料错的时候。你这样子,与寻常女子有喜的时候一样。”
“是啊,府里的管事妈妈先前也说我是不显怀的身形。”薇珑低头看一眼腹部,开心地笑了,“现在都改口说是胎儿长得壮实,一定是儿子。”一说是儿子,唐修衡就有点儿别扭,她却听得心花怒放。
“她们说的没错啊,一定是孩子特别壮实。”柔嘉喜滋滋的,“我再熬一阵,出嫁之后,就又能常来看你了。”
“嗯。”薇珑轻轻地搂了搂柔嘉,“你出嫁的时候,我一定要去送你,喝你的喜酒。真的太开心了,以前总怕你嫁的远。”
“我知道。”许是将要出嫁,心思特别敏感的缘故,柔嘉红了眼眶,“以前一些事,我隐约听说了,数日前才回过味儿来。真要是让李家如愿,我都不知道何去何从。留在京城,难免记恨母后;远嫁江南,便要与你相隔千里。万幸,误打误撞的走到了这如意的光景。”
“皇后娘娘也有诸多不得已,别放在心上。”薇珑只能帮皇后说好话,“原本她绝对是好意,想有个知根知底的人照顾你。”
“父皇也是这么说。”柔嘉吸了吸鼻子,笑了,“没事,我就当没发生过,结果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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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年来的正月,王太医给薇珑诊脉的时候,喜忧参半:薇珑怀的是双生儿。
论体质,薇珑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但要比寻常的女子体力充沛。可是,骨架小,这又是头一胎,生产时定要受尽折磨。最重要的是,这年月的双生儿,两个只得一个的情形居多——是因这一点,有些地方流传着头胎双生儿不吉利的说法。
薇珑又如何不明白这些,斟酌片刻之后,对王太医道:“这件事,请您守口如瓶,尤其不要对侯爷提及,平时费心照看我一些。”
王太医连连称是。
送走王太医,薇珑转到寝室,坐在床上,轻抚着腹部,眉宇间充盈着笑意。
难怪,有喜之后的情形会与显怀的女子相同。
原来,日日夜夜陪着她的,她越来越爱的,是两个孩子。
任何事都有风险,何况关乎小生命。
担心、顾虑是别人的事,在她这儿,唯有喜悦。
她会尽全力照顾好自己,生下自己与唐修衡的孩子。
而这样的好消息,在她看来,是不适合让唐修衡知情的。他一直都是她的安危最重要的态度,绝非讨她欢喜才这样说。假如他知道之后,因为担心导致心疾复发…那是她不可承受的。
想隐瞒,想到生产之后才让他知情,偏生他不成全:没几日就察觉到了不对,软硬兼施地逼迫王太医说出了实情。
当日,他未时就回到家里,轻轻地抱住她,有些气闷地道:“怎么连这样的事都瞒着我?”
“…想到时候给你个惊喜,要是龙凤胎,我们就都如愿以偿了。”薇珑抚着他昳丽的眉宇,“别生气。我不像你那样偏心,打心底把孩子看得和你一样重。既然知道了,就好好儿照顾我,好么?”
“好。”越是大事,到了她这儿,越会变成几句话就能道尽的小事。
“继续按照葛大夫的意思服药调理,不要只顾着我,这一点,也要你答应。”
“答应。都答应。”他吻了吻她的额角。
薇珑展颜一笑,安心地投入到他怀里。面前是她深爱的男子,腹中是他们的孩子,至此,已然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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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六,柔嘉与陆开林大婚。
三月下旬,梁澈向皇帝提出要去游山玩水,美其名曰要去看一看皇帝御下的锦绣河山。
皇帝听了,先是疑心他脑子抽筋儿了,后来盘问一番,得知他是要带着代安四处游玩。
皇帝啼笑皆非。排头的三个儿子,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不切实际的妄想上,四儿子却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了儿女情长上。可也没什么不好,横竖朝堂上的事他也不怎么上心,更不需要他上心。
但是心思不能流露,皇帝并没有当即答应,虎着脸把梁澈训斥了一通。
之后几日,梁澈每日进宫磨叽这点儿破事儿。皇帝到底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让他在外诸事当心,别颐指气使给他惹麻烦,最重要的是,要确保行程顺遂、没有危险。
梁澈全部应下,高兴得恨不得敲锣打鼓庆祝一番。他要带代安四处游走的本意,是陪着代安故地重游,把她走过的路再走一遍,让她看到经年之后的不同与可喜之处。
本质上,代安太悲观,不缓解的话,那他们就别想有生儿育女、喜乐完满的情形。
梁澈在府中设宴,向唐修衡、陆开林、柔嘉辞行。路途之中,还需要他们有意无意的照看一二。
三个人瞧着他从有好色嫌疑走到现在这一步,都很意外,继而就觉得是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不管怎样的人,总会遇见那个能掐到自己命脉的有缘人,之后一切,只受情意支配。
终归是好事。
离京前夕,梁澈、代安去沈园,向沈笑山辞行。
不巧的是,沈笑山没空见他们:这两日都在后园山上的凉亭,与得道高人对弈、参禅论道。
代安把来意告诉家丁,家丁如实转述给沈笑山,沈笑山又命家丁回话:“路上当心,我会派人关照一二。”
夫妻二人放下带来的礼品,走出沈园,回往康王府。
梁澈不免奇怪:“先生为何至今孑然一身?”
代安微笑,“他是早就大彻大悟的人了。人是有生就有死,真正看透、想通这一点的人很少,他是少数人之一。”
“可是,不孤单、寂寞?”
“不会。”代安笑道,“他倒是经常觉得时间不够用:兴趣广泛,爱好颇多,值得他潜心琢磨的事由太多了。每日除去打理偌大的家业、与临江侯那般举足轻重的友人对弈谈笑,还要琢磨一些学问的精髓。学无止境,他乐在其中。抛开这些,不论怎样的人到了他面前,他能想到的只有两个字:麻烦。”
梁澈失笑,“大抵明白了。那是生来就有慧根的人,不似我辈,贪恋世俗喜乐。”
代安颔首,“不管怎样,人是自己活得惬意就好。”语毕将手放到他掌中,“到了民间,你可不准因辛苦跟我矫情。”
“最辛苦的一段,我都熬过来了,游山玩水有什么辛苦可言?”梁澈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下巴,“恁的瞧不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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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程阁老回到京城。
相应的,唐修衡的职责减轻大半,不需再每日进宫面圣,当即向皇帝告假,为期三个月。
这么多年了,他是第一次要求休息一段时间。
唐修衡是奇才,但从来不是没有弱点的奇才:年少时行事跋扈,征战之后性情过于清冷,到了去年,疲惫、倦怠时屡见不鲜。
他为家国付出的一切,也许需要几十年才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皇帝不确定他是自己身体不适还是薇珑胎相不安稳,也没问,当即应允。之后抽空唤来王太医,问了问薇珑的情形,这才知晓薇珑怀的是双生儿。
王太医又道:“黎郡主不想声张此事。临江侯最近亦是每日汤药不断,想来是征战期间落下了旧伤,却不曾与人提及。”
“好生照顾他们夫妻两个。”皇帝吩咐完王太医,又叮嘱皇后,“把宫里最有经验的医婆送去唐府,再有奶娘什么的,你心里有数,也给薇珑安排着。”
皇后称是,“早就在准备了。”
“这两个孩子…”皇帝叹息一声,“薇珑生产时,千万别出岔子才好。”
“有临江侯在,不会有意外。”皇后宽慰皇帝,“一对儿有情人,苍天也会眷顾几分。”
可是,有些有情人恩爱之至,却遭天妒——皇帝在心里道,转念明白过来:唐修衡爱薇珑,爱到了骨子里。他告假,是为了陪伴娇妻。
那样的性情,不需想就知道,是痴情、长情之人,薇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怕会毁掉唐修衡。
他握住了皇后的手,“没错,苍天一定会照顾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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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产期,每日一早一晚,唐修衡都会陪伴薇珑走到后花园,一面赏花,一面闲谈。
一次,薇珑数落他:“你还没给孩子取名字呢,有你这样当爹的么?”
唐修衡就笑,“皇上早就把这件事揽过去了,孩子的小字由娘和岳父取。”
“怎么不早提醒我呢?”薇珑不满地瞪着他,“我闲来无事,取了好几十个名字。”结果却是一个都用不上。
唐修衡笑出声来,“你的名字都是皇上取的,这件事还用我说?”
薇珑想想也是,眼里有了笑意,“看在你特地陪我的份儿上,原谅你了。”
唐修衡刮了刮她的鼻尖,握住她的手,陪她缓步往前走去。一段日子下来,走在府中的时候,他已经让薇珑习惯了这种透着亲昵却不轻佻的举动。
他爱她,不介意让任何人看到、知晓。
薇珑忽然停下脚步,敛目看着腹部,唇角绽放出温柔、和煦的笑容。
“又在踢你了?”唐修衡柔声问道。
“嗯。”薇珑用手指挠了挠他的手,“这是第三次,你拉着我的手的时候,肚子里的小淘气就特别高兴。”
唐修衡由衷地笑了。
经她一说,好像两个孩子还没出生就已晓事了,以前他不相信,现在却已改观。
他不知道别人,仅自己而言,恐怕要等到孩子落地之后,才会全心全意地去疼着宠着孩子。如今,孩子还是存在于他的憧憬之中,过完年之后,所思所想都是两个孩子会给薇珑带来的凶险。
薇珑不同,她在怀胎期间,母爱便已开始泛滥。胎儿在腹中会翻身淘气之后,每一次,都让她喜不自胜。所以,怀胎期间,她便已惜命一般地去对待孩子,为此,根本不会顾及自己的安危。不知不觉间,她的心疾已经消减大半,今年几乎已经没有挑剔、较真儿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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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夜间,薇珑腹部开始阵痛的时候,她强打着精神对唐修衡道:“生孩子要很久,从腹痛到孩子落地,一两日的比比皆是。唐意航,你别留在正房…”
“不,”唐修衡掩住她的唇,“我会一直留在正房。”
“…好吧。”薇珑努力抿出一个笑容,“我会没事的。”
“对,一定会母子平安。”唐修衡亲了亲她的脸颊,扶着她去了收拾出来作为产房的东厢房,把她安置在床上,在她再三催促之下,才缓步离开。
走到门口,他回眸看向她。
不知是天热还是疼痛之故,她额头沁出了汗,与他对视的时候,弯了弯唇,又摆一摆手。
他眼睛忽然有些酸涩。
不论怎样的情形,他的清欢,每当无助、难过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寻找他的怀抱,依偎着他。
而在这样的时刻,她要独自面对痛苦、煎熬。
他不能帮她,甚至不能为她分担哪怕一点一滴。
他转身折回去,轻轻地把她拥到怀里,“实在难受了,命人去叫我过来。我就在外面,会一直陪着你。”
医婆、稳婆见状,俱是低眉敛目,退到门边。
薇珑轻轻点头,“好,我记住了。”
“一定要平安。”他抚着她的背,在她耳畔低语,“如果没有你,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我会的,我会平安无事的。”薇珑泪盈于睫,“不要担心,不要胡思乱想。”
“嗯。”
“去书房等我吧。”薇珑和他拉开距离,充盈着泪水的眼睛清亮有神,“你在这儿,她们不方便看我的情形。”
“好。”唐修衡抚了抚她的脸,这才起身离开。
医婆、稳婆都瞧见了方才那一幕,便知道根本不需要询问保大保小的问题了,谁去问谁是自找倒霉。更清楚的一点是,要使出浑身解数,让唐夫人顺利平安的生下孩子,若是唐夫人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怕也活不成。管你是从宫里来还是太夫人信任的人,在唐修衡那里,估摸着只是活人和死人的区别。
太夫人闻讯之后,急匆匆赶来。她到今日才知道,长媳怀的是双生儿。在正房厅堂里等待的时候,她不断在心里祈祷母子平安。
翌日一大早,王太医赶了过来。
阵痛持续了一个昼夜。
生产时的痛苦,超出了薇珑的预料。
一次一次,她好像回到了前世患重病之初,那时还没有找到缓解疼痛的方子,日日夜夜伴随着自己的,只有疼痛。
那种疼痛,真就如生生的刮骨锥心,无从承受,却只能承受。
怎样都要忍着捱着,怎样都想在有生之年再见他一面。
今时今日的疼痛,似是有残暴之至的手拉着、扯着,要将自己活生生撕裂。不单要忍耐,还要拼尽力气让孩子早一些落地。
而与前世相反的是,她知道,痛苦煎熬之后,是最美好的事情:孩子会在她与他的宠爱、呵护之中一点点长大,承欢膝下。
最重要的是,他在等她,在陪着她。
这些就足够了,足够她支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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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修衡负手站在小书房的廊间。任何一个白日、夜间,都长不过如今在经历的。
萦绕在他心头的只有一件事:她要平安。
终于,薇珑产下一对儿龙凤胎,男孩儿先一步落地。
听到女儿的哭声响起来的时候,唐修衡快步转过抄手游廊,去往正屋的厢房,途中听到医婆抖着声音道:“王太医,不好了,夫人有…有血崩之兆…”
他呼吸狠狠一滞,一把无形的匕首刺到了心头。片刻停滞后,他大步走到东厢房门外。
琴书拦下了他,哽咽着道:“侯爷稍等,王太医去给夫人把脉了。”
唐修衡站在原地,微一颔首。略等了片刻,王太医匆匆走出门来,他凝视着王太医:“有没有法子?”
“有,有。”王太医见他脸色看似平静,眼神却是十足的暴躁,心里直哆嗦,嘴里却不敢有片刻迟疑,“不瞒侯爷,夫人先前命下官备好了几个应急的方子,已经依据夫人的身子配好了方子,药正在煎着,稍后…”
唐修衡又问:“能担保无事?”
“没有性命之忧,但要好生调理一两年。说到底…”
“快去。”唐修衡说完这句,又吩咐琴书,“把葛大夫请来,以备不时之需。”
王太医与琴书分别称是而去。
唐修衡举步走进东厢房。
进门后,浓烈的血腥味让他的心弦绷紧到随时可能断裂的地步。
婴儿的哭泣声、医婆的言语声,他听得到,却感觉特别遥远。
他走向床榻的时候,一直凝视着薇珑。
她眼睑合拢,神色苍白、疲惫之至,生机也在一点点离开她。
他轻轻地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意航。”长睫微微颤动两下,薇珑强打着精神睁开眼睛,“我太累了。”
“别睡。”唐修衡握紧她的手,“再等等,用完汤药再睡,好么?”
“嗯。”薇珑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身体疼得厉害,但是能感觉到,血液正在涌出体内,“情形怎样?我…会离开你们么?”
“不会,不会。”唐修衡频频摇头。
薇珑看着他盈满了悲伤、痛惜的眸子,手指动了动,“别这样。我不睡,跟你说话。”
他点了点头,心酸难忍,“一会儿就好,不会辛苦太久。”
“孩子呢?”薇珑问道,“你看孩子了没有?”
“还没有。”
薇珑眼里有了点儿笑意,“猜就是。”
“别担心,有娘在。等你能安心睡了,我就派人去告诉岳父。”
“好啊,但是…”
“我不会说你的情形,但也瞒不住——好几个宫里的人。”
“…也对。”薇珑牵了牵唇,“我现在稀里糊涂的。”又强打着精神跟他开玩笑,“我是不是特别难看?”
“怎么会。”唐修衡轻抚着她的面颊,“一如以往。”
夫妻两个这样闲闲地说了一阵子话,王太医端来了止血的汤药。
唐修衡把薇珑安置在臂弯,接过药碗,喂薇珑服下。
薇珑喝完最后一口汤药,再没力气支撑,昏睡过去。
直到汤药见效,止住了血,葛大夫又把脉确定不会反复之后,唐修衡才命人收拾产房,自己去看一双儿女。
小小的一对儿婴儿,有着一般无二的面容,并排睡在襁褓之中。
那么小,唐修衡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碰了碰孩子的小脸儿。
不可言喻的喜悦、感动盈满心头。
这是他与薇珑的骨血,亦是将他们的心海完全照亮的希望。
薇珑醒来的时候,已是白日。房间里已没有让她恐惧的血腥味,流转着清甜的花香,丫鬟的说笑声隐隐传来。
“醒了?”唐修衡走到床前,俯身刮了刮她的鼻尖,唇畔逸出欣喜的笑容。
“我睡了多久?”薇珑不顾体内余存的疼痛,要挣扎着坐起来,“孩子呢?”
“别急别急。”唐修衡扶着她坐起来,给她在背后垫了两个大迎枕,“岳父来了,奶娘和涵秋几个把孩子抱去给他看。”
“哦。”薇珑透了一口气,“真是稀奇,我生的孩子,却到现在还没看上一眼。”
唐修衡忍不住笑了,“娘说两个孩子像你也像我,取我们的优点长的。”
“…”薇珑笑盈盈地审视着他,却见他眼里布满了血丝,下巴上冒出了胡茬,笑容就转为了心疼,“你担心坏了吧?”
“怎么不说自己吃尽了苦头?”
薇珑拍拍床头,示意他坐下。
唐修衡立时会意,坐下之后把她搂在怀里,只是担心,“还特别疼吧?别强忍着。”
“多抱抱我就好了。”薇珑侧头,蹭了蹭他的肩头,“这点儿疼,真不算什么。我到底是怎样的情形?”
“要服一阵汤药,调理三二年。”唐修衡吻了吻她的面颊,“往后听我的话,让我照顾你。”
“还要照顾孩子。我们这个小家四口人,三个都要归你管。”她仰脸对他笑,“怕不怕麻烦?”
唐修衡握住薇珑双手,“不。只有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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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皇帝为两个孩子赐名:男孩儿取名文昫,女孩儿取名绎心。
皇帝取完名字之后,对皇后慨叹:“小五要是再有个妹妹该多好。”
皇后愣了愣,继而就猜到了他长远得有些不切实际的打算,笑不可支,“从这时候就开始惦记唐意航的女儿,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皇帝想了想,满眼笑意,“除了我们的柔嘉、小五,我还就是总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好。唐家这两个孩子,来日又是一个唐意航、黎郡主,惦记就对了,不惦记才奇怪。”
“可是…”皇后不自觉得被皇帝带得开始展望起来,“真有那一天的话,柔嘉和薇珑的辈分要怎么论啊?”
皇帝大手一挥,“一事归一事,皇家的儿女,哪里用顾忌那些繁文缛节。”
“那也要看投不投缘,你可别流露这意思。不然唐意航更睡不着了。”她听皇帝提过唐修衡有时夜不安枕的情形。
“知道,知道。”皇帝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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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两个孩子的出生,太夫人每日喜笑颜开,看看、抱抱孙儿孙女之后,便忙着张罗他们的衣物和日后的玩具;黎兆先和沈笑山这两个惯于在锦绣堆里做闲云野鹤的人,一改以往的做派,只要得空便来唐府,前者除了要看外孙、外孙女,更记挂着女儿的身体。
陆开林与柔嘉更是得空就来,后者恨不得住在唐府。
薇珑产后的情形,正如唐修衡说过的,根本瞒不住。皇后听说之后,体贴地送来诸多补身体的药材,又搜罗了不少偏方、秘方,命人送到唐府,让唐修衡斟酌着来。
那一年,唐修衡有不短的一段日子都是悲喜交加:心疼娇妻,又为孩子欢喜。
他看着妻子一点点地好转、恢复,看着粉雕玉琢的一双儿女一点点长大。
而在过后回想起来,却又觉得那段岁月分外短暂。
要在葛大夫提醒之下他才意识到:心疾已经与他渐行渐远。
妻儿让他重拾了生活的意义,给予他无形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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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下)三年后
秋日,天高云淡。
薇珑在小书房里做不倒翁。
去年开春儿,梁澈与代安回到京城时,代安已经大腹便便,春末生下一个女儿;柔嘉去年夏末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如今已经能下地走路。这一阵,两个孩子都很喜欢样式可爱的不倒翁。
薇珑做这些小玩具还是很拿手的,乐得为孩子们忙碌这些。
隐隐听到稚嫩的猫狗的叫声,她大为惊讶,“怎么回事?”话问出口的时候,已经放下手边的活计,快步出门。
荷风的表情很是纠结,“侯爷给二少爷、大小姐寻来了两只小白猫、一条小黄狗。”
薇珑拧眉,快步回到正屋。
院中,两只小白猫站在窗台上,无辜又惶恐地望着地上的小黄狗。
两个月大的小黄狗肥嘟嘟的,嗷嗷嗷地叫个不停。
唐修衡抱着绎心,柔声说着什么。
文昫则小鸟一般欢快地跑向薇珑,“娘亲,娘亲,爹爹给我带回了小狗。”
“…慢点儿,别跑。”薇珑笑着弯腰,抱起了儿子,“是你跟爹爹要的?”
“嗯!”文昫用力点头,“我喜欢狗狗,妹妹喜欢猫猫。”
“…”薇珑头疼不已。她也喜欢猫猫狗狗,但真不喜欢随时能沾上猫毛、狗毛的情形,遇上淘气的小家伙,还会把室内弄得一塌糊涂。
“娘亲!”绎心望着薇珑,小手指向两只小猫,“我的猫,漂不漂亮?爹爹给的。”
漂亮什么啊?可怜兮兮的。阖府就你那个爹爹没谱,想一出是一出。——薇珑没好气地腹诽着,可是对上女儿的大眼睛——与唐修衡酷似的漂亮至极的大眼睛,硬是没了说“不”的力气。
“还好。”她轻声说。
唐修衡转头凝视着妻子,唇角延逸出温柔而又有些心虚的笑容,他转手把绎心交给奶娘,走到薇珑跟前,把文昫接过,转手交给荷风,和声对儿女道:“沈伯父给小猫、小狗做了很舒适的小屋子,你们去看看。”
两个孩子拍着小手,齐声道:“好啊,好啊!”
阿魏和涵秋一个带上猫,一个抱着狗,随着荷风、奶娘去了西耳房。
薇珑横了唐修衡一眼,先一步往室内走去,“侯爷,借一步说话。”
唐修衡笑着跟在她身后。
到了东次间,薇珑再也压不住不满,气呼呼地瞪着他,“你是怎么回事?明知道我不愿意养猫狗的。”
唐修衡拥她到怀里,“文昭养了一只鹦鹉、一对儿黄鹂。”
“是啊,多热闹啊,等过两日,家里可就热闹了。小黄狗满世界追着小猫跑,小猫又没完没了地惦记文昭的小鸟。”薇珑挣不开他,就一下一下捏他的下巴。
“还挺押韵。”他说。
“…”薇珑蹙眉,“我跟你说,我真生气了。”
唐修衡低头啄了啄她的唇,“寻常人家的孩子,打小就会养小鸟、猫猫狗狗。我和二弟养过一只猫,给它养老送终。多好的事儿,怎么到了你这儿就不行呢?”
“孩子干干净净的不好么?以他们俩那么喜欢的样子,怕是每日都要搂着抱着小猫小狗——我还抱不抱他们了?”
“那你定吧。要是送走的话,他们得伤心好几天。”
“…娘怎么说?”薇珑弱弱地问。
“娘不知道你的喜好,她只让我吩咐下人当心,别让孩子们被猫狗抓到咬到。”
薇珑抿了抿唇,还是气不顺,却是没办法再反对,沉了片刻,委屈地抱怨道:“我是吹毛求疵的名声在外的人,现在连养猫狗都能忍了…这可不行,你得给我正名。”
唐修衡逸出清朗的笑声,爱煞了她此刻的小模样,“好,给你正名。谁敢再说你挑剔,我打断他的腿。”
薇珑没辙地笑了。
起先她的抵触是真的,后来不可控制地喜欢上猫狗也是真的。没过半个月,就开始一本正经地叮嘱文昫、绎心不准欺负那三个小家伙。
唐修衡觉得这日子真是其乐无穷。
三年了,她的身体逐步恢复,如今明眸的灵动、面颊的鲜活之色一如当初。
他因此有了感恩之心。
之于儿女,他以前从没指望自己能做一个慈父,而事实却是薇珑总数落他太宠孩子。
又怎么能不宠爱呢?儿女是她拼上性命带给他的。
珍惜、回报的方式,唯有倾尽全力地去爱,去守护。
亦是因为有了儿女,他与薇珑更为孝敬。
世事其实总在轮回:父母曾为自己付出的,要在有了儿女之后才会真正体会、明白,从而开始善待一切,宽恕别人,更宽恕自己。
走过死亡、杀戮、离别的残酷,挣脱生死之间最灰暗的阴霾,萦绕在他心头的是爱与欢欣带来的暖光。
在朝堂之上,这三年来,他不轻松,但也不觉得辛苦。
对这世间的一切,他如今都有了足够的耐心。一步一步的,他帮衬着皇帝与程阁老摒弃律例上的弊端,按部就班地用不同的手段改善,有了喜闻乐见的效果。
让他不大情愿的只有一点:年初,皇帝加封他为太子少傅,不是虚衔,是真要尽力辅佐太子的。皇帝有言在先,等太子再大一些,他便要时时留心太子的文韬武略,且要及时纠正或是点拨。至于教导太子功课的事情,皇帝亲力亲为。
这本是无上的荣宠,又能往唐家安享荣华的年头加上几十年,可他偶尔犯嘀咕的是:有那些时间,他教导自己的儿子女儿多好?
到底,他还是得已大局为重。皇帝与程阁老筹谋数年的计划,如今已经成功,大夏如今已经步入盛世的开端。
这几年,最辛苦的是程阁老。
程阁老自回京之后,三年如一日的勤于政务、呕心沥血。
为何如此,他心有预感,总是不希望成真,却又明白,任谁也不能左右程阁老的去留。
总是不舍,总是不想面对,那一日还是来了。
时年冬日,程阁老上辞官奏疏,震惊朝野。
皇帝再三挽留,程阁老再三坚持,皇帝终究黯然应允。
与之同时发生的是,程二老爷也辞去了官职,带着程老太爷、程老夫人去了京城附近的小县城。
程老太爷一生谋取的,到今日为止,以双手空空收场。
三日后,程阁老一袭布衣离京远游。
他没有与任何人道别。
他不再是阁老,他只是布衣程询。
策马到了码头,船家已在等候。
程询上了船,站在船头,望着前方烟波浩渺。
他始终没有回头。
船只顺流而下,行至僻静的路段,一旁有琴声传来。
琴声自清越、悠扬渐至洒脱,有着热血儿郎的疏朗豪迈。
因着琴声,眼前的山水都变得大气开阔。
程询循着琴声展目望去。
一只小船迎面而来,玄色布袍加身的年轻男子在船头盘膝而坐,敛目抚琴。
绝妙琴音,正出自男子修长十指。
是唐修衡。
程询莞尔一笑。唐修衡记得他说过的话,并且做到了。
一曲终了,两只船靠近。
唐修衡起身,躬身施礼,“晚辈来为您践行。”
“实在是意外之喜。”程询语气诚挚,“多谢。”
“前路山长水阔,珍重。”
“一定。”程询拱手还礼,“若有缘,来日再相逢。”
“若有缘,还在这一世相见。若可能,我会留在这一世,等您过得诸事遂心。”唐修衡神色认真,“别笑我癫狂,万事皆有可能。”
“是我的荣幸。”
“那么,就此别过。”唐修衡再深施一礼,静静立在船头,目送一代名臣萧然远行。
程询走得毫无留恋。
他半生享有荣华,十余年站在权势荣华之巅,睥睨天下。
他是无数学子、官员的梦想,那么多的人,都想成为程询。
谁都不知道,他的心一直是空的,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疲惫、痛苦的根源。
他只想成为一个女子的夫君,为她遮挡烟火人间的风和雨,为她抚平情殇刻画在心头的伤疤。
一生深爱的人,一生咫尺天涯、天涯咫尺。
那骨子里清冷、决绝的女子,一旦做出选择,便不会有回头的余地。
她不会允许自己人在他面前,却记挂着儿女,不会让儿女为她的旧事承受是非、付出代价。
她更不会为了他而离开甚至放弃儿女。
儿女来到尘世,不是他们的选择,是她的。即便再不得已,她亦不会推卸责任。
正因太了解,所以他才放手、远走。
他悲伤、寂寥,却不孤独。
他的心在她那里,她的心则在他这里。
相隔再远,也会为了彼此在新天新地中活下去,以唯有彼此才知道的方式相互陪伴。
今日起,他只是程询,可以长久的、不被打扰的思念她。
曾经的靠近,意味的是离散;如今的离散,为的却是相伴。
正如曾说过的,他盼来生。
来生款曲见韶容,不负此生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