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经叛道,也要有那个本事、那个资格。她没有。
由此,将手里的产业全权交给管事去打理,反正有她没她都一样,甚至没她说不定情形会更好。
独自留在宅子里的日子久了,她给哥哥写了封信,问他:你能不能给我找个清静之处,接我去住一段时间?
哥哥没过来接她,只给她写了封回信:安心与缙乔度日。等他都不能再容忍,我会去接你,但不能保证可以像他一样宽容相待。你要想清楚。
她看着那封信,想到了叶世涛信中的话。她的哥哥不是叶世涛,她的嫂嫂不是江宜室。
其实事情的关键是,她不是叶浔,没一再努力经营成婚后的时日,不值得人再纵容。
都明白的。
**
着实消沉了一阵子,独自闷在一所宅院之中,每日静看花开花谢,烦闷的久了,借酒消愁。
没人管她。来到这儿之后,她就与孟宗扬各过各的,没住在一起。
偶尔她会想,自己就是死在这儿,也没人知道吧?自己就是死在这儿,亲朋除了悲伤,更多的是怒其不争吧?
人是可以活成这样的,死了都只能成为别人的前车之鉴,不配得到长久的怀念。
心头除了阴霾,一丝温暖光火也无。
夏日将至时,她病倒了。
躺在病床上,总是会回想起那次与祖父受伤后的时日。那时他得空就往柳家跑,哪怕只是隔着帘子看她一眼,就知足。
那时的少年郎,打消了她对男婚女嫁的抵触,让她一想到成婚之后,便只有惬意自在。
岂料想得太美满,自己却是个什么都斤斤计较、什么都不能承担的废物。
不管缘由,只介意他对别人的一点关心一点紧张一个笑脸;太过依赖,区区十日等他休沐回府都是不耐不愿。
别的女子又是怎样做的?
自从叶世涛进入锦衣卫,宜室姐三不五时就要承受离别与担忧;皇上重用裴奕,所以让他与燕王下江南查贪污案,一走就是小半年,浔表姐照顾婆婆、孩子。她们在人前,总是一切如常,起码看起来是那样的,让人感觉是天经地义的。
她呢?孟宗扬为她付出太多,她以往并没真正意识到这一点,心安理得的享有,心安理得的做他的累赘。
怎么好意思的?
真的是…一无是处。
死了算了,病死好了。
思来想去,到最终,最深最浓最不可承受的,是对他的亏欠,难以启齿太过长久的亏欠。
真的,有几日真的想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死去,不准丫鬟通禀孟宗扬,不准谁请大夫来诊治。
真是觉得没活下去的必要了。
消沉到极点时,孟宗扬还是知情了,那个黄昏,他出现在她面前。
彼时彩霞将窗纱染上了绚丽的色彩,室内氛围随之平添几分温馨。
这样的背景之下,一袭黑衣的他走进门来,目光冷冽锐利,薄唇微抿,下颚线条抽紧。
温馨的氛围一点点转为沉凝肃冷。
这何尝不是她与他几年岁月的缩影。
他站在床前,低头看着她。眼中的冷冽锐利消散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深潭一般的平静深邃。
她熟悉的那样暖暖的目光,他给不了她了。
“这算什么?”孟宗扬问她,“自暴自弃?”
柳之南转眼看着承尘,默认。这不是自暴自弃又是什么?
他又问:“只不过与我挂着个夫妻的名分,也让你这般痛苦?”
她还是没说话,是不知该如何回答。从何说起呢?
孟宗扬深吸进一口气,负手在室内来回踱步。片刻后,他停下了脚步,再度回到病床前,“和离?”
柳之南喉间一哽,费力地吞咽一下无形的阻塞,哑声吐出三个字:“你休妻。”
“行。”孟宗扬应得爽快,“尽快调养,我不能休掉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好。”
他没再说话,深凝了她一眼。
她对上他眼眸,见他平静如初。往昔谈及分道扬镳时他的不舍、挣扎、痛苦,没有了。
他已对她死心了。
她已不值得他再挽留。
他转身离去。
霞光依然璀璨,她心中却飞舞着苍茫的雪。
**
孟宗扬步履匆匆地走出宅院,边走边吩咐随行小厮,去找最好的大夫为她诊治。
这么久,他打定主意,挽留她,等待她。
这挽留、等待如果是以她的毁灭为代价,就不必了。
初到这里,她就态度坚决地要各过各的。
他同意。
她兴致勃勃地忙着开铺子,他想着以此缓解离乡背井的愁苦也好,吩咐手下暗中帮衬着。总不好让她初到异乡就受挫折。
她与亲朋信件来往很频繁,手下自作主张查看,他听了不喜,说不准再这样。不说她知道后又是一桩公案,只说她的亲朋分明都是大度明理的,不是如此,也不可能放心将她完全交给她,便是写信给她,也是规劝她,有什么好探究的。
怎么也没料到,她忽然之间就意兴阑珊了,生意撒手不管了,整日闷在宅子里。命人去打听,得到的回话是实在不知原委。
正费解的时候,她病倒了,还不准人诊治。
所有方式都用过了,要以死相逼达到和离的目的?他知道,不应该这么想,但是他与她这情形,实在是无从乐观。
方才见到她,险些就认不出。
那样的消瘦、苍白,眼中黯然无光。
他熟悉的喜欢的那个脸颊圆润神采飞扬或是冷漠执拗固执的女孩子,竟变成了这样。
几年的光景,她嫁了他,到如今竟是个面目全非的模样。
那刹那间,他心头怆然,心知终究是有缘无分。
他已不能再强求。
他不能用情爱为由毁了她。
所以放手了,什么事再重,重不过一个人的命。
这该是相对于来讲比较好的方式。若走至相互憎恶悔不当初的情形,又何苦。
他到底还是没有那份能力,不是能够为妻子建起一个港湾的男子。
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他不该招惹她,不该娶妻成家。
没资格。
是,他从头到尾都很平静,是因为对这人世情缘难以把握的无力,是因为对自己彻骨的失望。
始终记得过往中她的过失,甚而对她的误会难以消受,可也始终记得那些过失是因他不够细心所致。
他从一开始,喜欢的就是没有城府单纯得甚至有些傻气的柳之南。他应该从一开始就将她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慢慢哄劝诱导着,让她懂事明理。可他没耐心,更没时间,成婚前甚至没考虑到这些,完全没给她应有的成长环境,只急着成婚。
女子性情迥异,不是谁都似皇后、江宜室、叶浔那样。
都有过错,都不是能够妥协的人。
他独断专行,她则爱钻牛角尖。这次生病,想来也是有了打不开的心结。
算了,不想了。
没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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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过来问诊,柳之南遵医嘱,每日按时服药,适度进食。
因着他那句话,她要尽快好起来。总不能在他休妻时还连累他落个坏名声。
一日一日的,胃口好转起来。她也尽量让自己多吃饭菜,既能让身体恢复得快一些,又能因为胃里饱暖而嗜睡。
离别之前,这是最好的打发时间的方式。
连续几日,睡得昏天黑地。
一晚,她因口渴醒来,取过床头小凳子上的水喝了,继续睡。
恍惚间,她听到了低低的两句交谈。
好像是孟宗扬和丫鬟在说话?
她心头一动,想让意识快些清醒,脑子里却还是一片混沌。便用力拧了一下自己手臂上的一小块皮肤,痛感袭来,真正醒了。
她平躺在床上,借着朦胧月色,透着帘帐望着门口。
过了一阵子,看到孟宗扬无声无息走进门来,站在床前,隔着帘帐看她。
她没来由地心慌,闭上眼睛,竭力将呼吸调整得匀净绵长。
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柳之南感觉到他迈步往前,撩开帘帐,步上床榻板。
又是许久的静默。
然后她感受到他温暖的双唇印在脸颊,并未逗留,仿若蝴蝶无意间掠过花瓣。
末了,他悄无声息的离开。
她睁开眼睛,想追逐他的背影,却惊觉已是晨晞初绽。
他逗留了整夜,白日里还要处理公务。
之前来过没有?
他有过多少这样的不眠夜?
柳之南慢慢地坐起来,拥紧了薄毯,头垂下去,埋在膝头。
泪水开始泛滥。
一度受不得他对自己一点点的忽视。
而今受不得他对自己一点点的关心。
起初是无声无息的流泪,后来是小声抽泣,末了就开始大声的抽噎起来。
已不能控制自己。
“哭得像个傻子似的。”
他这句话回旋在心头。是以前她闹脾气哭了的时候,他说过的一句话。
又岂止是哭的时候像个傻子。
“你是没什么好,可别人也都不是完人,各有各的不足之处,便是佳话中那些女子,又有几个是人人称赞的?所以啊,你别自卑,我看着你顺眼就行。都是各花入各眼的事儿。”
“你就算烦死我我也愿意。连个惹我烦的都没有了,我岂不是要闷死。”
这一句一句,也是他说过的话。是心平气和地问他怎么就一心要守着这段姻缘的时候。
他真的要休妻了,日后连个烦他的人都没了。
他该有多寂寞。
有多少话,是他们不曾细细说清楚的。
又有多少话,是在当时该在意却忽略掉的。
他真的答应休妻之后,在这样一个清晨,她才知道她有多不舍。
以前不曾感受到,是不是心里清楚他不会答应?
真到了这一日,隔阂、矛盾都无足轻重。那份不舍,那份想见到的他的寂寞,才是最重的。太重了,压得她要窒息,压得她自心底开始抽痛。
她一时间陷入茫然、惶惑,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她是怎样把一段本该举案齐眉的姻缘毁掉走到不断伤害折磨他这一步的?
孟宗扬,若是可能,我们能不能重新来过?
她后悔了,她不要这样两败俱伤各自抱憾的情形。
这日上午,阿七过来传话:孟宗扬已和上峰请了假,安排好了行程,五日后启程回京。他总要当面给柳家一个交待,不能让她独自回京面对一切。
柳之南是隔着香妃帘见阿七的,听完轻声说了句“知道了”。
阿七站在那儿,踌躇片刻,特别歉疚地道:“夫人,以往我不懂事,没少明里暗里的跟您作对,要是当初及时提醒您一些事…您与侯爷也走不到这一步。到了这时候,真是后悔,也实在是舍不得您…夫人,若是可能,别让侯爷休妻。他不容易。要是连您都离开他,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其实这一阵子就是这样了,只疯了似的忙公务…”他还想多说几句求柳之南考虑的,却哽咽起来,说不下去了。
他匆匆行礼,转身时飞快地抹了一把脸,大步走出门去。
柳之南望着轻晃着的帘子,抬手蒙住脸,又哭了起来。
丫鬟慌得跟什么似的,上前来百般劝慰。
柳之南鼻音浓重地询问:“侯爷夜间来过几次了?”
丫鬟一愣,大抵明白了夫人为何哭泣,怯懦地道:“从那次来看您,每晚都会过来。只是不准奴婢告知您,说…说他要休妻…奴婢是因这话,怕您听了更难受,就没敢提。”
柳之南的眼泪簌簌滚落,无力地摆一摆手,“别管我,没事。”
从这日开始,她每晚等着孟宗扬过来,她要告诉他自己现在的想法,要问问他能不能再忍她一次的出尔反尔。
可他没再来。
既然已让阿七来传话,就没打算过来。
第四日,她忍不了了,等不下去了,要去找孟宗扬。
几个丫鬟却将她拼力拦了下来,“您身子骨这么虚弱,可不能出门走动。”
其中一个更是拖着哭腔道:“您去找侯爷做什么呢?现在都知道他要休了您这件事了——也不知是他哪个幕僚,喝醉了就口无遮拦,将这事情抖落给了几名官员…虽说侯爷发火将那人处置了,可眼下有些个闲人已开始给侯爷物色新人了。您去找他,别人不定说出什么闲话呢!”以前也是有些看不惯柳之南的行径,可到了此时,还是会打心底替她抱不平。
“原来是这样。”柳之南凄然一笑,却是心意不改,“他一日不休妻,他的住处就是我的家。我就回去看看,不成么?”
几个丫鬟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俱是心疼不已,掉了泪,随后自是不会再拗着她,服侍着她上了马车。
“你们留下两个,帮我收拾箱笼,明日一早唤外院的人送到侯爷那边。”柳之南无奈地笑了笑,“我有我的打算,你们听话,好么?”
丫鬟还能说什么?
**
马车到了孟宗扬的府邸,阿七等人脸上立时笑开了花,一个个直送到垂花门外才恋恋不舍地返回外院。
都想看看夫人回来到底是什么意思。都在心里憧憬着夫妻尽释前嫌的情形。
只有这样,侯爷才能活过来吧?眼下要说是行尸走肉是有点儿夸张,可也真快到那一步了。
有丫鬟引路,柳之南径自去了正院,步入室内。
丫鬟低声道:“侯爷在外忙了两日,下午才回来,此刻正沐浴呢。”
柳之南点一点头,摆手示意丫鬟退下,径自去了盥洗室。
水汽氤氲的房间里,没人服侍。自从她对服侍他洗漱沐浴的丫鬟流露出不满之后,他就不再要人服侍了。
此刻,他正登上中裤,坚实的背部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孟宗扬。”柳之南站在门口,轻声唤他。她只唤他孟宗扬,从来是连名带姓的,不尊称他侯爷,更不唤他的字。
“嗯。”孟宗扬回头看了她一眼,是早已察觉她来了。
她抿了抿干燥的唇,“我、我有话跟你说。”
“说吧。”孟宗扬拿起上衣,缓缓伸上袖子。
柳之南很吃力地道:“你别休妻,好么?我、我反悔了。”
孟宗扬的动作一滞,无声地笑了笑,“不休妻?好。和离就是。”
“不。”柳之南缓缓地摇头,“怎么都不好,我都不要。”
孟宗扬整了整中衣的领子才转身面对着她,黑沉沉的眸子已有恼火之意,“这种事不能出尔反尔。你之前有那么久的时间可以反悔,偏要等到这时候才与我说。柳之南,夫妻情分上,我或许欠你,但是你不能用我的公务开玩笑!”
他在这女人心里到底是什么呢?是个随时可以耍笑一番的小丑?他要返京,就要有人暂时接替他的位置——她是生于官宦之家,敢说不知道这些?敢说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他这档子破事儿受影响?
他欠她的,别人也欠她的?
怎么就一定要让他走到哪儿都沦为笑柄呢?
他这脸面,就真的一钱不值?
他闭了闭眼,“别让我看不起你。”
柳之南眼中泛起泪光。这几日哭得太多,成习惯了。她握紧了拳,“你看不起我也罢,我不和离,我不跟你回京。”
“嗯,念叨几年,你又不想和离了。”孟宗扬凝视着她,“你和我在一起已经是那么痛苦,这次之后,你能忍受多久?”他无声的叹息,“之南,我肯定是不想走那一步。但是,我已不能相信自己能够善待,能够呵护你。你不相信我,我现在也不相信自己了。”
到了这时候,他的怒火也只是片刻,他还是在为她考虑。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抬手抹泪,“反正不要回京城,我…”她走上前去,迟疑地碰了碰他的手,“我就是不想和离,就是反悔了,不行么?”说着抓住了他的手,“你和离之后会再娶么?”
孟宗扬诧异她这时候还有心提这个,“不会。你一个都快把我逼疯了,谁还要这种麻烦。”
“那你会纳妾么?”
孟宗扬蹙了眉,之前的那点儿火气又蹿了上来,“会不会又怎样?不觉得你管得太宽?”
“那还是不和离。”她知道自己又犯了胡搅蛮缠不讲理的毛病,可她从来没有对他低头的先例,她只想先让他取消行程,“不和离,不分开。反正你也不急着再娶,把我当你一个妾室就好——总之就是之前的事情不算了,好么?”
她看着他的眼神特别哀伤。
孟宗扬只是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我欠你的,我总要试试能不能回报你。如果当真是笨到无可救药,到时再听凭你发落。”
说来说去,她还是没信心更没决心与他携手一辈子。他说过的话,她还是没听到心里去。她还想再试试,仅此而已。便是仅只如此,他还是动摇了。可就在这时候,柳之南说出了让他最反感的话:
“便是你绑了我回京,只要我打定主意不与你和离,你就是写状纸送到衙门,也是白忙一场。”她这样说。
孟宗扬抬手捏住她的下巴,笑,“是,你哪儿是我惹得起的?你那个娘家哪儿是我惹得起的?咱们俩,不是我娶你,是你招赘——这几年了,我早就明白这件事,你一定要一再提醒我配不起你?”
不是的,不是的!她慌乱的摇头,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孟宗扬没等她答话,将她一把捞起,便转向寝室,便撕扯掉她的衣服,“把你当个妾室?这也是你说的?你到底哪句话是真的?我就信这一句。妾室好啊,妾室不过是绵延子嗣的物件儿。你自诩为高高在上的柳家大小姐、孟夫人的时候,不能怀胎生子,眼下就试试,自甘堕落为妾室之后,能不能给我生一儿半女。”
他真被她气极了,或许也是压抑了太久的对她和对自己的火气在这一刻爆发了,眼神似兽类一般锋利暴躁。
她害怕了,拼力用手推他,抬腿踢他,“孟宗扬,你别这样,你听我说…”
不能再听她说了,再听她说出点儿忌讳的话,他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事。
他将她按在床上,不顾她的挣扎,粗暴的吻她,粗暴的要她。
心里最深处,疼;身体最深处,也疼。
可便是这般的疼,便是那过程如同折磨一般,到后来,她还是自内尔外的痉挛着,迎来了身体极致的感触。
是想念他的。
他喘息急促起来,大起大落间,亲吻却无法再粗暴。
柳之南紧紧搂住他颈部,把脸埋在他肩头。
羞耻、快乐、痛苦齐齐袭上心头,她又哭了。而且这一哭就停不下来了。
孟宗扬的火气消散不少,在她哭的越来越厉害的时候,有点儿懵。
真不愿意拉下脸来问她,可她越哭越凶,惨兮兮的没人要的孩子似的那种哭法,上气不接下气。
他要退离,她不肯,死死地抱着她。
他只好没好气地问她:“能不能先别哭?”能承认自己方才是过火了,可那不是被她气得么?任谁像个傻子似的被人涮了能不发火?
她任由鼻涕眼泪的打湿他肩头,呜咽着道:“我就是不想和离,我想跟你好好儿过日子。可我不会说话,越说越错…”抽泣几声才能继续道,“我真的知道错了,也是真的舍不得你…柳家都不要我了,怎么、怎么还会帮我为难你?都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连你都不要我了,都不给我改过的机会…”说到末一句,已是伤心至极,放声大哭起来。
这个傻子,这个小傻子!他恨恨的,好一阵子咬牙切齿。他这辈子就栽到这个小傻子手里了。
这几句话一进门就说能死人么?怎么就非要把他气得火冒三丈之后才能说出来?

真是无语至极。
他侧转身形,强行板过她的脸,随手摸过中衣当手巾给她擦脸,嘴里道:“行了,我知道了,好商量。你别哭了,再哭我就真把你绑回京城了。”
连哄带吓好半晌,她才算止住了眼泪。
孟宗扬叹息一声,把她搂在怀里,紧紧的。
柳之南终于平静下来,怯怯地抬起脸看着他,“孟宗扬,我们重新开始,好么?我发誓,以后听你的话,照你的心思度日,好么?”
“好。”怎么能够说不好?之前是那么担心,这小傻瓜离开他之后不知会变成什么样。那么固执,那么不懂事…真的不放心。
“你…我就是随口说说,你别真把我当妾室…”她小声地道,“我害怕。”
孟宗扬低头咬了她唇瓣一下,“那缺心眼儿的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心里清楚,她这巨大的转变必有原由,便细细询问。
柳之南一一回答着他的话,他这才慢慢理清楚是怎么回事。
怪不得。
柳之南和他商量,“以后我遇到什么事都与你商量,你怎么想的直接告诉我一声就行。”
“我也会跟你商量着来。”
第二日一早,便有下人抬着箱笼送回府中,府里府外的不乏看热闹的,心知这是柳之南低头了,主动搬回来,休妻的事大抵不会发生了。
孟宗扬又去斡旋一番,将行程取消。上峰下属一来是为着不需调度忙碌一番松了一口气,二来大多数人都是劝和不劝散,是由衷地为他高兴。
此后孟宗扬留在广东的日子里,柳之南对他言听计从,赶上他不在家,为着不出错,主动去和外院的人商量一些事该怎样应对。下人们一步步的对她完全改观。
府中如此,外面的人却始终觉着柳之南的地位不牢靠——上次必然是她缺理在先,否则怎么会低头,孟宗扬自来不是好相与的人,能容她多久,谁也算不准。
由此,柳之南迎来送往之余,少不得忍受一些人委婉的奚落、不经意间轻蔑的一瞥,自然也有始终待她如初的。人情冷暖,便因此真正体会到了,一步步的将性情打磨得少了些棱角,多了些淡然。
慢慢的,她也就看明白了——便是真正如在闺中曾打算的那样,也会遭遇这些,谁还能一辈子敬着她不成?只依赖柳家,迟早会被亲人厌弃;只依仗自己,自己一个弱女子,哪儿就那么容易得到惬意自在的天地了?
这样的岁月中,她和孟宗扬偶尔还是会起争执,只是事情过后她会让自己冷静思索谁对谁错,真是自己错了,会主动赔礼认错,若是他错了,她也不会没限度的退让。幸好孟宗扬也不似初成婚时那般暴躁了,知道自己有过错之后,便立马赔着笑认错。
孟宗扬被调任大同的时候,他们已在广东置办了不少产业,加上他上任前后那边不安生,她就留下来,安安分分地打理产业。都没想到,这一分别就是三年——那儿始终不太平,她过去也是跟着担惊受怕,孟宗扬就让她自己选,是留在广东还是回娘家住一段日子。柳之南是从心底喜欢这边的环境,也害怕自己回到京城有人撑腰之后又犯老毛病,就选择留在了这边。
期间也出过一些风波,有人借着她打理产业的由头弹劾他或是祖父。也是该弹劾,毕竟像她这样既不跟着夫君走又不回娘家却在外面赚钱的女子太少,满天下也找不出几个。皇上应该是看着她顺眼点儿了吧?和了两回稀泥,后来又将弹劾之人训斥了几句,事情就没人再提了。随后就是一些流言蜚语,说她被孟宗扬扔在这儿了,不知何时就会给她一纸休书。那滋味还真是不好受,到底是熬过来了。
他三年任满之后,被调至贵州。实在是忍受不了夫妻相隔两地之苦,那儿也不太平他也不管了,派手下将妻子接了过去,产业都交给管事打理。
柳之南二十三岁之前,过的日子大抵就是这样的情形。直到孟宗扬升任两广总督,她才真正安稳下来,最起码不需再整日里担心那个不要命的夫君亲自带兵平定辖区内乱了。
也是到了二十三岁这一年,她才有了喜脉。
回想离京到如今,柳之南过的日子在别人看来是苦涩时多欢笑时少,她自己却不是这样认为的。时光流转之间,她明白了为他付出、等待都是值得的,也越来越珍惜他对她的付出、给予。
偶尔她会想,自己这种人才是最该经历较为漫长的别离。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清醒的认识到,她爱他。以前吃醋、闯祸、误会、出尔反尔,现在等候、珍惜、享有,都是因为那份爱。
不是太在意,谁又会浪费经历、时间甚至泪水去和一个男子周旋多年。只是她傻,要在千帆过尽后才明白,在当时总以为自己还有别的出路,全然不知最在意的一直在身边等着她醒悟。
她也曾觉得苦,但是他值得。这些年来,除非在他认为她太过痛苦自暴自弃那一次,从来未曾说过放弃。
他曾经说,他喜欢她整个儿就是犯贱,但是没办法,管不住自己,魔怔了。
她却是想着,她爱他就是一个犯傻再到蜕变的过程。那过程一点儿也不美,甚至让她尴尬、无地自容,但是比之得到的,微不足道。


第136章 终章
大年初七,傍晚。
裴奕走在去往御花园西暖阁的甬路上。
一串小金铃的清脆声响从后方传来。不需看也知道,是肥肥。
肥肥慢悠悠地从裴奕身边经过,好似没见到他这个大活人一样,以前却分明是很熟悉的。
“肥肥!”他故意语气很重地唤它。
肥肥听了脚步,扭头看了他一眼,之后翘着尾巴,撒着欢儿跑进暖阁去了。
裴奕失笑。缓步走近西暖阁,见皇上盘膝坐在炕桌前,一面说话一面批阅奏章,对面那一侧,燕王倚着迎枕,半躺在里侧。
这个人…裴奕没辙地笑了笑,得空就处理奏折,得亏能够一心二用,不然每天不知道要出多少笑话。
“来了?”皇上看了裴奕一眼,“坐。”
他们师兄弟三个,每年春节、秋日狩猎时都要好好儿地聚一聚,而在这种时候,没有君臣,只有兄弟。
裴奕却走到了作势要跳上大炕的肥肥跟前,一把抄起了它,手掌抚过它圆圆的小脑袋,“它怎么不理我了?你正两日当着它的面儿骂我了?”都说猫狗有灵性,而这小狮子狗,的确似个小人精。
皇上哈哈一笑,随即问他:“你家里是不是养猫?”
“嗯,一直养着俩呢。”那两只猫一大一小,是阿浔先收留后娇养在屋子里的,一晃好几年了,两只猫的身形相仿,他已不知道谁打谁小了。
皇上颔首,垂眸看着折子,“没咬你就不错了。”
裴奕回想一下,想着兴许还真是这么回事。冬日两只猫怕冷,晚间他只要留在大炕上,它们就会趴在他身边。
肥肥已经不满的哼哼唧唧起来,一味地看着皇上。
“去吧,就他对你好,是吧?”裴奕笑着,将肥肥放到大炕上。
肥肥立刻高兴醒来,围着皇上转一圈儿,在他一旁趴下。
裴奕在一旁落座,这才看向燕王,“你怎么打蔫儿了?”
燕王捂着腮帮子蹙了蹙眉,“牙疼。”
裴奕哈哈地笑,“又上火了?不就是弹劾你的折子多了点儿么?”
燕王见他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样子,将手里的一册书信手扔过去,“换你试试?我这辛辛苦苦跟傻子似的忙了一整年,结果什么除了招骂,是什么好处都没捞着。”
皇上随着笑起来,“我又不会理,也没说过什么。”
燕王横了皇上一眼,“巴不得你说点儿什么,我正好赋闲种地去。”
一句话引得皇上和裴奕都笑起来。
这时候,皇后从里间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瓷瓶,先对裴奕点一点头,又问皇上:“是不是这个?可别因为我弄错了害得他再犯了别的病。”
皇上笑意加深,看一看,点了点头。
皇后将瓷瓶放在炕桌上,亲自去倒了杯水,对燕王道:“赶紧吃一粒,这个很管用的。我每次牙疼都是吃这个。”她也有这个毛病,可以说是最能理解燕王此刻的痛苦了。
燕王却道:“既然吃过,还不认识?”
皇后就笑,“打量谁都跟你们兄弟三个一样呢?别说瓷瓶、药丸我分不清,就是百草园里那些个药草,我整日看,到现在也不认识几种。”
燕王失笑,“又不是多光彩的事儿,还好意思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皇后转身,“嫣儿和阿浔已来了,我得赶紧过去。”走了几步又叮嘱道,“你们别又敞开了喝酒,都是一身的病痛。”嫣儿,指的是燕王妃。
“别只会说别人。”皇上凝了她一眼,“不准喝酒。”
皇后胃不好,这些燕王和裴奕也有耳闻。
“知道了。”皇后脚步轻快地出门而去。
裴奕拿了个桔子剥开,对肥肥招一招手。
肥肥立即忘了这是个跟它天敌很亲近的,摇着尾巴走过去。
皇上收起面前一沓奏折,下地放到书案上,忽而问裴奕:“想没想过将来把你们庭昀许配给谁?是从我跟前两个选一个,还是怎样?”说着戏谑地看了燕王一眼,又补一句,“就这么定了吧,让庭昀嫁到我们家。”
“现在就想这事儿?”裴奕摇头,“我可真没想过。”
燕王却对皇上道:“你这样可不行,少乱点鸳鸯谱。我儿子也喜欢庭昀,没看整日里惦记着呢。”
“我儿子不也一样?”
裴奕看着肥肥将一瓣桔子吞到口中,囫囵吞枣地咽下就又对着自己摇尾巴,哑然失笑,又给了它一瓣才道:“起码十来年之后才用考虑的事儿,我可没闲工夫想那些。”
皇上和燕王俱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异口同声:“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随后皇上更是道,“宸曦的婚事我就头疼不已,看来看去也没个配得上她的男孩儿。”
裴奕不由笑起来,“看这架势,还是真这么早就开始着急了。”
“不着急哪儿成啊。”皇上先唤内侍去传膳,转回来继续道,“我是想,有看着不错的好苗子,我就放在身边观望一阵子,免得来日委屈了她。”
“说心里话,你是太娇惯宸曦了。”燕王缓缓摇头,“这可不行,要是我,我可不敢让孩子娶她。”
“你没女儿,不知道。”这次轮到皇上和裴奕异口同声了。于他们而言,女儿哪儿是母亲的小棉袄啊,分明是父亲的小棉袄,实在是疼不够宠不够。
燕王扯扯嘴角,“不知道更好,看你们这魔怔一般的情形,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要是我添了女儿,真就得请两年假歇一歇了。”
皇上啼笑皆非的,“想也别想。有你们俩帮衬着,我都忙得晕头转向,你要是偷闲躲懒,”瞥了裴奕一眼,“别指望这混账能帮我,他当官这情形,真似我当年一般,能懒死。”
“要不都说他像你呢。”燕王由衷地笑,“亲兄弟似的。”
“在我之前,都说你最像四哥。”裴奕慢悠悠地接道。
“这就是缘分。”皇上现出舒心的笑,“我这一生,与族中手足无缘,本是憾事。可也真不亏,不是还有你们呢。谁说冠着相同的姓氏就一定是至亲了?”
“那倒是。”燕王与裴奕认同这一点。
内侍进来传话,晚膳已摆好。
三个人起身去了外间入座。
皇上接着方才的话题道:“这一点,我们都得感激陆先生。我囚禁着他,却用不会难为他,就是因为他先后培养我们成才。”
三个人默契地端起酒杯相碰,一饮而尽。
这一杯,是敬陆先生。
饭前说的都是身边琐事,饭桌上谈论的反倒是朝政大事。
不知不觉间,这酒就喝到了兴头上。
皇上想起了一个好去处,“祁先生又新建了一个梅园,他整个冬日都耗在那儿赏梅喝酒——赏梅可有可无,要紧的是他那儿好酒最多。”
裴奕失笑,“合着你是想大半夜的去搜刮祁先生的酒?”
皇上笑微微的,“你去不去?”
“自然要去,难得喝次舒心的酒。”
“对。”燕王已站起身来,“这就去。”
皇上唤侍卫去选三匹宝马带到暖阁外。
一刻钟后,三人已策马驰骋在御道上。
皇后闻讯,抄近路来询问一声。
皇上也不瞒她,照实说了。
皇后:“…”不大确定三个人是要去尽兴,还是去祁先生的园子里去撒酒疯。
“走了。”皇上双腿一夹马腹,骏马低低嘶鸣一声,撒足向前奔去。
皇后回过神来,忙吩咐下去,让护卫尽快追上去,之后才道:“这三个疯子!”
三人同时朗声大笑,笑声透着男儿的爽朗豪迈,又带着一点儿孩子气。笑声还未在夜空消散,三匹骏马已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