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不会。”霍天北笑起来,把她搂到怀里,吻了吻她眉间,“想我了?”
“你这么想也行。”顾云筝笑着提醒他,“我也是怕你忙来忙去的,害得我们做媒的事情搁浅下来。”
霍天北沉吟道:“我想想,明天二十六,抽不出时间,后天吧,安排你看看他们两个的样貌。”
“行。”
“那本花卉图集,是——”霍天北语气略作停顿,还是说出了祁连城的名字,“祁连城给熠航的?”
“嗯。”
“让连翘帮熠航收起来了,等他长大后再看。”
“嗯。”顾云筝迟疑地道,“云凝几时离开?”意在询问秦阁老几时到京城。
“就这一两天。”霍天北把玩着她的长发,“嫌烦?”
“没有。”顾云筝笑了笑,“祁连城临走时说过些日子看看熠航。”
“行,我交待贺冲。”被她枕着的手臂微动,他摸出放在床头的书,翻开来看。
谈话就此结束。顾云筝有时候会想,假如真与他携手走过多年,他与她会不会发展到终日相对无言的地步。但又不得不承认,便是与他这样沉默相对,也不觉气氛沉闷。
她抬眼看着他的下颚锐利的线条,看着他双唇风情的线条,看着他浓密的长睫随着视线抬起、低垂。
霍天北的手落在她腰际,语带笑意,“再看我,我可就要欺负你了。”
顾云筝索性支肘撑身,纤长的手指托住他下颚,漾出促狭的笑,“想怎么欺负我?这样?”她凑过去,吻了吻他唇角。
霍天北唇角弯成愉悦的弧度,丢下书的手,扣住了她后脑,“要报复?”
“不行么?”顾云筝趋近他双唇,凝了片刻,温柔覆上,轻咬着,吮吸着。

怯情浓(3)

她至今还停留在青涩阶段,招数不过如此,有些笨拙,却已足够让人骤然情动。带来的感触,似一只温柔的猫爪搭在心头,让人心痒难耐。
“欺负人都不会,”霍天北语声低沉愉悦,“你真是笨得没救了。”
“你又没教过我。”她居然气哼哼的,和他拉开一点距离,理直气壮地瞪着他。
霍天北逸出了笑声,将她清丽的小脸儿勾到面前,纠缠住她唇瓣。
将她浅淡的唇色变得鲜活红艳,将她洁净如兰花的容颜染上霞色,将她温凉曼妙的身形变得柔软似水。
他喜欢这过程。
被他翻身压住的时候,对上他熠熠生辉的眼眸,她勾低他,亲吻他。
本就敏澸的身体,这几天情形更甚,所以有点儿怕他碰触。这一晚,也因这份敏澸,反应强烈,感触清晰地传递至四肢百骸。
同样的一件事,心里抵触就是受罪,接受竟也能投入其中。
身体其实很玄妙,她参不透,亦无从控制。
**
一早,用饭的时候,留意到顾云筝面前小碟子里的辣椒油,因为熠航在场,霍天北忍着没蹙眉。
顾云筝没注意,埋头大快朵颐。她喜欢吃辣的菜肴,早间上桌的都是口味清淡的小菜,就把素菜馅儿小笼包蘸着辣椒油来吃,不然没胃口。
霍天北见她吃得像只眉飞色舞的猫,不难想见平日饮食也不知克制,只得出声提醒:“你胃不好,吃辛辣之物易胃疼,牙疼的毛病也易犯。”再说了,这种吃法…他都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不是有你么?上次牙疼不就药到病除了?”
“…”
顾云筝抬头看他,见他有些头疼又有些无奈,笑着端起红豆粥,“听你的,成了吧?”
熠航抿了嘴笑。
霍天北神色稍霁,转头对李妈妈道:“吩咐小厨房,平日给夫人做些养胃的点心。”
顾云筝在想的是身体原主。在以往,从未遇到过如今这些困扰。显而易见,原主丝毫也不在乎身体是否康健。
吃完饭,熠航去了霍天北的小书房描红。
霍天北坐在太师椅上,还在犹豫是先会友,还是先去都督府处理公务。
是不是大事上果决的人,在小事上偶尔都会犹豫不决。
顾云筝在一旁看着他,笑盈盈地喝茶。
他站起身来。
“去哪儿?”
“先出去办点儿事情。”
顾云筝随着他走进内室,帮他更衣,对他的一丝意外视若无睹。
“怎么这么勤快?”霍天北笑问。
顾云筝没正形,“就当消食了。”
换上黑色锦袍,霍天北奖励似的亲了亲她额头,“我得晚饭时回来了。”
“行,等你一起吃饭。”顾云筝一面帮他整理衣领,一面询问,“你有时候出门时穿一套衣服,回来时就换了——在哪儿换的?”
“在别的宅子换的。”
狡兔三窟,而他不知有多少个住处。顾云筝刚要打趣地问他别的宅子里有无金屋藏娇,他已又道:
“改天带你逐一去转转。”
顾云筝心念一转,“香雪居不错。”
霍天北却道:“再好也是别人的,日后给熠航住。”
顾云筝忽然发现,他知道的事情远比她想象中多,“是熠航的亲人的?”
“嗯,那儿是他的姑姑、舅舅一起建造的。”隐晦地告诉了她,熠航是云家后人。
顾云筝继续这话题,就得继续说在她看来是废话的话:“那他这两个亲人还能回来么?”
“他舅舅能回来,他姑姑…”霍天北指了指天上,“不在了。”
顾云筝很想说他指错方向了。上面那么好的地方,哪里轮得到她。
“以后有机会再跟你细说熠航的事。”霍天北搂了她一下,“走了。”
她嘴角一牵,点了点头。
李妈妈捧着一个托盘走进来,笑道:“侯爷一个买办过来了,送来了一些香露,让夫人挑选。前几日就问您平日用什么样儿的,我照实说了,他今日一并送来了几瓶兰花香露。”
“是么?”顾云筝笑着坐到临窗的大炕上,“我看看。”
李妈妈将罩在托盘上面的红绸布拿开,现出一个个造型别致的香露小瓶子,用手指给顾云筝看,“这五瓶是兰花香露,小瓶子与您平日用的倒是一模一样。”
兰花香气清新飘逸,似有似无,这种香露在当下最难制成,价比黄金。顾云筝之前转了很多家香露铺子才买到了两瓶。
她将几个小瓶子逐一打开来闻了闻,展颜轻笑,“果然一样,收下了。安姨娘、你、六名大丫鬟也每人留一瓶。”
李妈妈笑着称是而去。
安姨娘过来请安时,带来一封书信,恭声道:“我写了一封家书,想烦请夫人派人送到娘家。”
若是寻常家书,安姨娘是绝不可能要顾云筝派人去送的。昨日派了人悉心照顾,今日就有了表示,果真是聪慧的女子。顾云筝满口答应下来。
霍天北那辆舒适得让顾云筝羡慕的马车,停在了璞玉斋门前。下车之前,他正把玩着手里的折扇。
是顾云筝那天送他的那一把。象牙扇骨,绘墨竹扇面,大红络子缀着墨玉扇坠。
雅致又金贵的一把扇子,很对他的脾气。
哪像有些人…
郁江南、沈燕西到京城的时候,捎来了陆先生给他的一把折扇。湘妃竹骨,扇坠是什么样已经忘了,只是清楚的记得,扇面上一首酸腐诗人奚落佞臣的七绝,陆先生亲笔抄写到扇面上的。
他反反复复看了好几天,然后当做从未发生,把扇子放到了库房。
敛起思绪,他走进璞玉斋。
**
上午,顾云筝在家中待客。
简夫人带着膝下两个女儿早早地过来了,是早就约定的事。
简五小姐十五岁,简六小姐十三岁,姐妹两个的眉宇、脸型和简夫人一模一样,俏生生一对姐妹花。
顾云筝给姐妹两个的见面礼,皆是一个红宝石手钏。
姐妹两个落落大方地收下,笑盈盈道谢。
简夫人不同于方太太,因为简阁老不同于方大人,两家女眷走动,也只有闲话家常。
这种应酬对于顾云筝来说不难,却一定无趣。
她明白,绝大多数官宦内眷间的走动,是用于表明两家当家男人的态度。随着她在众人面前现身,自然会有很多人找上她,慢慢拉近关系,也就等于是与定远侯拉近关系。
但人们不知道的是,霍天北是不同的。
她每日在内宅见过什么人,他不过问,但不代表不知道。知道之后,无伤大雅的不会说什么,让他反感的人,他也不会跟她说你不能与谁来往,一定会用直接的方式告诉那个官员离他远一些。同理,与她走得近的人,家族不能因为她的关系得到霍天北的照拂。
这些,人们迟早会看出来,迟早会看出她与霍天北根本就是两回事,迟早,人们会予以她同情或是轻视,因为他的夫君会给人毫不在意她的感觉。幸好,她有周旋的余地、时间,不过是累一些,也认了。
四个人坐在一起,寒暄一阵子,话题转入衣物首饰,且是一开头就收不住。是简夫人提起的,要顾云筝指点她两个女儿如何穿衣打扮。
身在闺阁的女子,每日里都在花心思打扮自己,不可能不谙此道,但能想得出的博人侧目又不出错的新花样终究是少,毕竟,不是谁都对色彩的搭配特别敏澸。
简家五小姐、六小姐这次过来本就有这心思——母亲给她们从郑师傅那里添置了不少衣物,的确是别出心裁,她们很是喜欢。今日过来,见顾云筝穿着身半新不旧的衣服,珠灰月华裙配浅浅紫色春衫,裙上浮着几只银色小蝴蝶,通身也无多余的饰物,看起来却是分外清新雅致,想听听顾云筝穿衣打扮心得的心思就更重了。
顾云筝说了一些自己喜欢的鲜艳或素雅的衣物配色,只是把功劳推到了郑师傅头上,见两个小姑娘认真记下,又诚心请教衣物搭配什么样的发髻首饰妥当或出彩,也就依着自己以往、如今的经验据实相告。
简家五小姐、六小姐一一记在心里,只央着简夫人回去之后就给她们做新衣添首饰。简夫人笑着点头,“好啊,难得霍四夫人愿意指点你们,我自然要依言将你们打扮起来,日后过来穿给你们嫂嫂看。”言语间似是不经意地就拉近了两家人的关系。
顾云筝笑道:“两个妹妹生得娇俏可人,怎样穿戴都好看。我也是听郑师傅说得多了记在了心里,蒙你们抬爱罢了。”这也是心里话,姐妹两个正是含苞未放的花儿一般的年纪,怎么打扮都好看。
简五小姐就道:“下次我们过来,嫂嫂告诉我们在各色衣料上绣什么图案好不好?”
顾云筝依然是言辞委婉,没有一丝托大的语气,“我们一起商量。”
“先谢过嫂嫂了。”两个女孩子齐齐点头,笑颜如花。
简家母女三个逗留到巳正,便起身道辞。顾云筝挽留几句,见三个人不肯,也就不再坚持,心里明白她们是有意避着霍天北,便亲自将人送到垂花门外。
坐着青帷小油车回到正房,一名小丫鬟与徐默前后脚过来了。
小丫鬟说秦姨娘回来了。顾云筝点一点头。
徐默是送东西来的,“侯爷给夫人的两件东西,交待小的送回来。”
顾云筝看着黄杨木的小首饰盒子,暗暗腹诽着:但愿不会又是让她啼笑皆非的物件儿。


怯情浓(4)

徐默已笑起来,“老字号了,不知藏着多少奇巧之物,侯爷得了闲就去那儿坐坐,有时候不买东西,只是和马老板说说话。”
顾云筝将小小的黄杨木匣子拿到手里,摩挲着木料的纹路。轻轻打开来,看到红绒布上的嵌珍珠银手镯。
手镯样式简单,看得出,是新打造的。
出奇的是那几颗珍珠。她将手镯拿起来,微眯了眸子,借着门外倾泻入室的阳光细看。
并排五颗黑色珍珠,泛着矜贵沉郁的光泽,皆属上品,单拿出一颗,便是价值非凡,何况是五颗同等大小的。
顾云筝微笑,“珍珠是侯爷的,对不对?”
“嗯。”
“应该是。”
李妈妈与徐默同时搭腔,后者不是很确定。
李妈妈又道:“侯爷存着一些黑珍珠,只有这五颗同等大小的。这黑珍珠不同于别的珠宝,尤其这种成色、大小相仿的,极为少见,是有多少银子也买不到的东西。”
徐默就笑,“我对这些一知半解的,天生没有这根儿筋,只知道侯爷手里有点儿这样的珍珠。”
顾云筝让春桃给了徐默一把银瓜子。
徐默高高兴兴地走了。
顾云筝把镯子戴在腕上,端详一会儿,放下衣袖。
萧让也曾是璞玉斋的常客。和马老板熟稔之后,每次过去就直奔马老板的藏宝室,哪一件是马老板的心头好,他就要高价买下哪一件。
其实萧让只是喜欢那个逗得马老板欲哭无泪的过程,怎么样的宝物他也看不到眼里,东西到手之后,转手就丢给她。她便故意去马老板那儿显摆,把那个须发皆白的老爷子弄得啼笑皆非。
出自马老板之手雕琢、镶嵌的珠宝玉器,要么极为精致,要么极尽奢华。他说过,宝物、美玉是用来娇宠的,万不可有一丝怠慢。
她之所以笃定这五颗黑珍珠是霍天北手里的东西,就是因为了解马老板这性情。她还能够确定,这样简简单单镶嵌在银镯上,一定是霍天北的意思。按马老板的性子,一定是用小颗粒的白珍珠或者彩色宝石衬托黑珍珠,把手镯做得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繁复或简洁,都没错,锦上添花与本色示人对于真正的宝物来讲,都适合。
如果她还是云筝,喜欢的当然是马老板的手法,那时她适合华美之物。
现在她是顾云筝,喜欢的便是霍天北这种手法,今时她不喜累赘之物。
区别不过是合适与否。
**
霍天北看着手里的玉雕猫,缓缓摇头,一脸嫌弃,“没灵气。”
马老板气得胡子翘了起来,手里的折扇摇得呼呼生风,“这可是我亲手雕刻出来的!这些天紧赶慢赶,眼都要累瞎了!”
“那你一定是不喜欢猫。”霍天北重复,“没灵气。”
“我可是尽全力了。”马老板将玉雕拿回手里,左右端详,“我也是看你这块和田羊脂玉的玉质着实是好,不愿辜负了它,否则也不会亲自动手。早知道你是这言语,哼!”胡子翘得更高了,“我是不喜欢猫,难不成为了给你做个玉雕,还要养一只猫?”
霍天北微笑,“可行。”
马老板气结,不说话了,心里咬牙切齿地腹诽:你这小混账,成心要把我气死!
有段日子了,这小混账拿来了一块好玉,让他雕一只猫。今日一早过来了,他还没完活,让他午间再来。这时过来了,丢给他这种评价…怎么想怎么憋气。
“就这么定了。”霍天北道,“这东西你留着,回头我再送几块好玉过来,你慢慢来。”
“这玉真给我了?”马老板像个孩子似的,立刻喜笑颜开,“太好了!你看着没灵气,我却能卖个好价钱。能入你的眼的东西太少了。”说着话,将玉雕小心翼翼放在一旁,“你啊,太挑剔。真不知你身边的人都是怎么活过来的。”
霍天北不置可否。
马老板又好奇,“怎么一定要猫摆件儿?要送人还是图新鲜?”
“这你就别管了。”霍天北慢悠悠起身,“改日请你喝酒。”
“喝酒就免了,我喝不过你。”马老板笑道,“给我两坛好酒就成。”
“成。”霍天北笑了笑,径自出门。
猫摆件儿、酒,这两样东西,让马老板想到了一对表兄妹。他目光一黯,长长的寿眉垂了下去。苍老的大手轻轻抚摸着玉雕猫,喃喃的道:“要是那两个孩子还在,兴许能帮着出个好主意吧?”再望了望门口,又低声自言自语,“没灵气,往哪儿找灵气?可也难得他有想要的物件儿…”他两道寿眉拧巴起来,胡子翘了翘,“这些孩子。”
霍天北出了璞玉斋,转入斜对面一家酒楼,缓步走到雅间门外,听得里面柳、徐、孟三位阁老依然争执不下,揉了揉眉心。
徐默站在隔壁雅间门口,笑着示意霍天北进去。
霍天北颔首进去。
隔壁三个人在商议日后如何应对就要回京的凤阁老。听三个阁老议事,就像观摩他们平日里写的折子一样,啰啰嗦嗦磨叽大半天,最后几句才是真正意图。
他要听的是结果,可三个人让他听得更多的却是结果之前的争论。之前实在是听得头疼,索性又去璞玉斋转了一圈。
每天大把时间,全部用来听废话或是等待结果了。
跟车的护卫送来马车里的美酒、书籍。
霍天北一面自斟自饮一面看书。
徐默守在门口,低头玩儿着一把银瓜子,实在无聊,跟霍天北说闲话:“这是夫人赏我的。”
霍天北嗯了一声。
“用过午饭,夫人又出门了。”
霍天北喝了一杯酒,心说她这日子倒是舒坦,再看看他,没得比。
徐默继续自说自话:“我看夫人实在是清闲,要不然您把外院庶务也交给夫人得了。”心里补一句:也省得夫人总不着家。
霍天北似笑非笑地瞥了徐默一眼。
徐默走过来,帮霍天北斟酒,又指了指隔壁,“柳阁老年轻的时候,府中庶务是柳夫人打理,子嗣长大成人之后,柳夫人才把庶务交了出去。”
“不急。”霍天北轻轻转动酒杯,“让贺冲抓紧,别真让我等到秋后再算账。”
“他也知道,可这事儿真急不得。”徐默赔着笑,“年月太久,人都散落各地,一个个抓回京城来,实在是不易。”
倒也是。已经等了好几年,真不差三两个月。
终究是晚了。
反正也晚了。
恍惚中,耳畔回响着霍天逸的言语:“对你好的人,你要努力记着。对你不好的人,你要努力忘记。”
那时他不到五岁,那时他的名字还是天旭。这些年,他一直记着这两句话,一直在努力的记着、忘记。
极少有人知道,在他失踪的日子里,霍天逸找到了他,只是晚了一点。有人先一步救了他。
是那个人对大哥说:“你带他回去之后,能够保护他么?如果能够,你带他回家;如果不能,让我找人照顾他。”
他用力拽住大哥的衣角,他想回家。他没有哭,因为已明白哭没有用。别的小孩子的眼泪可以换得想要的东西,可他不能,他与别的小孩子不同。
大哥沉默地抱起了他,抱了他好长时间,对他说:“大哥没用,把你带回去之后,也不能天天守着你、照顾你。过段时间你再回家,好不好?到那时大哥应该就能保护你了。”
他忘了那时是怎么想的,只是问大哥:“等我回家的时候,你还能记得我吗?”
大哥用力点头,眼睛里噙着泪光,“天旭最好看,谁见过你都不会忘记,何况我是你的哥哥,怎么会忘记你。”
“可是,”他倒因此心生忐忑,“到时我不记得你了怎么办?”
大哥就对他说:“对你好的人,你要努力记着。对你不好的人,你要努力忘记。”之后很吃力地抿出个笑,指了指那个人,“大哥和他,都是对你好的人,是不是?你要努力记住我们。来日再见,你就能认出我们。”
他郑重点头。
大哥陪伴了他几日,那个人也陪伴了他一段日子,之后,大哥回家了,他被送到了陆先生身边,开始习文练武。他那时其实不喜欢习文练武,但他那时就明白没有选择。因为他小,因为愿意保护他的人很少,愿意给他笑脸的人更少。
他想要记住那些照顾他、对他好的人,何其容易。
因为太少,所以容易。
即便如此,还是担心会忘记,每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
那些特别努力去记得的人,一直深深印在心底。以至于如今想起,他们还是多年前的样子。从未改变。
心里始终记得年幼时那一点暖光,现状却已是天人永隔。
他握着酒杯的手松开来。
不能想这些。深想这些,会让他认为没有谁能够长久相伴,会让他无法善待身边的人,从而伤害连累无辜的人。
他敛起思绪,凝神看着手里的书卷,远离那道心之深渊。
日子总要过下去,过寻常人都在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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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柳巷。
方元碌、汪鸣珂、燕袭三个已走了,带着她部分钱财,记下了她请他们做的大事小情。方元碌还是那副胖乎乎的样子,变的只是言行比之以往谨慎了许多。
顾云筝坐在宅子的后花园。说是后花园,其实一朵花也无。
园子东面是一个大大的鱼池,岸边垂柳成荫,石桌、石凳散落在树下。
园子西面一个花厅,一个偌大的戏台子。
这宅子一直是成大人的,萧让曾租住过几年——用来包戏子、养名妓。他自己的府邸,他舍不得让别的女子居住;他的别院,顾云筝都帮他布置过,舍不得让他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居住。所以,他只能糟蹋别人的宅子。
这儿一度笙歌不断,今日古琴琵琶,明日唱曲唱戏。方元碌就是因为这个,才吵着嚷着让他们两个找一批好工匠在南柳巷建造一所像模像样的别院。